本來瀾歌和北辰謹之間的談話能夠持續下去,向來益於瀾歌敢於在北辰謹面前時不時地蹦出一些點子,北辰謹分析思考接受就好。
但現在就連瀾歌都沉默了下來,兩人之間的尷尬就越發明顯。
我這是造了什麼孽啊……瀾歌心中淚流滿面,不得不再次尋找北辰謹感興趣的話題:“呃……那個,你能、能跟我講講,肅王北辰諾是個什麼樣的人嗎?”
北辰謹一聽這個要求,頓時臉色就變得無比糟糕,看了眼瀾歌,眼中已經帶了些冰刃一樣的殺氣,但看著瀾歌滿臉懵懂的模樣,不知道爲什麼,那股子火又發不出來了。
“罷了罷了,跟你講講也好,畢竟是你下午要接觸的人。”北辰謹輕嘆一聲,低聲道,“北辰諾其人,表面功夫做得很好,孝子面具也戴得牢,最是個欺世盜名之徒。”
瀾歌嘴角抽了抽:主子您是怎麼用這樣的面癱臉去說極盡所能詆譭別人的話的?臉還要不要了!
話音剛路,北辰謹一記眼刀掃過來,嚇得瀾歌一個激靈,趕緊再次表忠心:“主子請放心,屬下是絕對不會把今日交談內容告訴別人的!”
北辰謹並未覺得放鬆,皺眉看著瀾歌,低聲警告道:“北辰諾身邊常年跟著兩個一等護衛,是草莽出身,和北辰諾學了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但他們可是真正殺人不眨眼的匪徒。”
譚琰用力點了點頭,想到下午自己就要(明面上)獨自去面對肅王一黨,不由有些緊張。
北辰謹有些瞧不上瀾歌的緊張,頓了頓,輕嘆一聲,還是道:“到時魏瑞琴也會跟著去。照理說肅王一黨的人不會在武器上塗毒,但也要以防萬一。”
瀾歌看著北辰謹,深吸一口氣,將心中的緊張壓下:“那麼主子,能允許屬下做個場景模擬嗎?屬下擔心,畢竟事有萬一嘛,萬一屬下臨場搞砸了主子的計劃呢?”
北辰謹微微挑眉:“你是第一個敢這麼說的人。”
瀾歌微笑,表示對於北辰謹的誇獎很是受用。
北辰謹拍拍手,秋羽很快就推門進來,站在門口,神情恭敬:“主子。”
北辰謹看了眼瀾歌,視線穿過打開的大門,落在那一隊侍女身上,嘴角微微勾起,形成一個危險又魅惑的弧度:“剛好,盎季小築的前庭很是寬敞,讓你們演練一番,也是可以的。”
不等瀾歌說什麼,北辰謹已經起身,往前庭走去。秋羽趕緊隨侍其後,邊回頭朝瀾歌使眼色:趕緊跟上啊,呆坐在椅子上是什麼意思?
瀾歌無奈,算是徹底領悟了一把什麼叫做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原本提到“演練”也只是爲自己爭取一點休息的時間,沒想到聽在北辰謹的耳中卻是這種效果。
瀾歌只能老老實實地起身,走過門檻的時候,手袖被一直守在門邊的護明給拉住了,他仰著腦袋,可憐巴巴地盯著瀾歌:“你要去哪裡?”
瀾歌對護明完全沒脾氣,看了眼逐漸走遠的北辰謹和秋羽,低聲說了句:“跟上。”就小跑著去追趕北辰謹了。
護明懵懵懂懂地跟著瀾歌跑上去,一行人到了前庭。
盎季小築的前庭有一棵非常巨大的香樟木,有五十多年的樹齡了,五六個成年男子都合抱不過來。
這會兒正值秋初,香樟樹鬱鬱蔥蔥的,還帶著盛夏的氣息,那淡淡的清雅香味,讓人心曠神怡。
圍繞著香樟樹還擺著一圈的石桌石椅,沒什麼雕琢,一派的古拙韻味,顯得整個前庭簡單曠遠,卻不單調乏味。
北辰謹在香樟木下站好,看著一溜兒的侍女和束手站在一邊、面帶迷茫的瀾歌,抿了抿嘴春,道:“北辰諾既然是
來探訪粥棚和流民近況,就一定不會用太大的車架。”
瀾歌對此表示明白,點了點頭,看著北辰謹,那眼神,就差明晃晃地寫著著:求繼續說書,不要停!
北辰謹抽了抽嘴角:敢情瀾歌這是拿他當說書先生呢?輕哼一聲,北辰謹掃了眼秋羽,視線重新落在瀾歌身上:“既然這樣,面對駢駕馬車,你有什麼辦法讓馬匹失控、又不留痕跡?”
瀾歌眨了眨眼睛,伸手一指自己的鼻尖:“要我來回答嗎?”
北辰謹眉頭微皺,顯然對於瀾歌的表現很不滿意:“這裡還有誰需要回答嗎?”
瀾歌咬著下脣,緩緩低頭,數種方法在腦海中過了一遍,最後選了個最常見、也是在這種天氣狀況下最容易被忽略的:“可以用冰針。”
北辰謹微微挑眉,興味被挑起了一點,重複道:“冰針?”
“是,冰針。”瀾歌想到了方法,侃侃而談,“找一個擅長吹箭的人,將冰針刺入馬匹,可使馬匹受驚奔逃。肅王掌京中治安,但自己卻於鬧市縱馬,知法犯法,此乃公卿一等罪。”
北辰謹點了點頭,沒說什麼,示意瀾歌繼續。
瀾歌調整了一下呼吸,緩緩道:“其次,冰針刺入馬匹皮膚之後,很快就消融於無形,傷口在冷刺激之下,也會迅速收斂消失。就算事後有誰要調查馬匹突然受驚的原因,真的懷疑到了冰針頭上,也是死無對證。”
北辰謹微微露出點笑意,那點柔和的弧度出現在冷峻的面容上,猶如霽雪初晴,在香樟木清淡微涼的香味中,恍然可見傾城蠱魅。
護明有些擔心地看著瀾歌,用力拉了拉她的衣袖,低聲提醒道:“姐姐?姐姐,你可不能被迷惑了啊!”
瀾歌一激靈,快速回過神來,對著北辰謹拱手行禮,容顏謹慎、舉止謙卑:“屬下拙於言行,還望主子賜教。”
北辰謹對此不置可否,而是往香樟木的方向又走了兩步,轉向邊上的秋羽,道:“現在,開始吧。”
秋羽快速組織那隊侍女組合成一個隊列,那是親王出行的時候,護衛隊以及隨侍該有的隊列,中間特意空出比較大的空間,當做是馬車行進。
瀾歌有些遲疑,看了看秋羽,再看看氣定神閒的北辰謹,話到嘴邊徘徊半晌,終於憋不住問了:“難道主子之前就想讓屬下模擬‘衝撞權貴’的場景?”
這也太未雨綢繆了啊,萬一她今晨強撐著也要去粥棚,北辰謹今天豈不是要撲了個空?
北辰謹笑了笑,並沒有回答瀾歌的問題,而是對秋羽揮了揮手,示意她可以開始了。
秋羽自己扮演北辰諾,和侍女一起,將驚馬之後的混亂場景模擬了八成出來。
瀾歌看著宣文巷寬敞的青石板路上的場景,肅王一行人雖說混亂,但起碼的秩序並沒有亂,顯示出了北辰諾御下的高超手段。
從那隊混亂的人羣中走出來,一個手持摺扇的青年公子哥兒緩緩朝著瀾歌走來,笑容輕佻,但意外不令人討厭。
隨著這個青年的走近,瀾歌腦海中在盎季小築前庭排練的場景逐漸和眼前真實的場景分離,她戒備地看著這個打亂了自己步調的青年。
那青年像是完全沒看見瀾歌眼中的戒備似的,繼續上前:“你就是瀾歌吧?我家主子出門忘了看黃曆,連累到你們,真是抱歉了。”
在青年的笑容引入眼簾之後,瀾歌莫名就覺得腦中一片昏蒙,她完全知道這個青年在做什麼,但身體卻沉重無比,只能僵硬地站在一邊,看他動作。
說完,青年轉身走到完好無缺的粥棚的桌邊上,翻手,掌心中變魔術一般出現了兩錠金子,放在桌上
,這才笑瞇瞇地側過頭來看著瀾歌:“我們打個商量吧,金子你收下了,用來救治那些被驚馬傷到的流民,我們也會派人前來……”
“我拒絕。”白風的視線掃過桌上的金子,再看看這邊狀態明顯不對的瀾歌,聲音冷硬,“麻煩請你轉告你家主子,粥棚勢微沒錯,但絕不接受這般賄賂。你家主子身爲天潢貴胄,也不好擾了這種行善積德的事情。”
那青年的聲音不大,而白風拒絕的聲音不小,這樣一對比,周圍不明所以的羣衆一下子就炸開了。
感情那青年拿出金子來,是想用銀錢堵住粥棚衆人的嘴麼?堂堂肅王侍從,竟只有這中齷齪手段了嗎!
白風的聲音忽近忽遠地響起,周圍的嘈雜聲變得難以忍受,瀾歌甩了甩腦袋,擡手死命掐著合谷穴,才勉強讓自己清醒一點,再次開口時,不用多麼費心就是弱柳扶風不勝嬌弱的模樣,上前兩步,衝著好不容易整出了原先隊形的侍從列隊,盈盈拜倒:“還請肅王體諒。”
北辰諾此時再想呆在馬車中明顯也不合適了,咬咬牙,將心中的憤恨收起,掀開車簾的時候,面上已然是一派和風細雨的愧疚和感慨:“瀾歌姑娘快快請起。”
“北辰諾其人,面若冠玉,眉如遠山,眼帶春風,未語含笑,端的是君子方端,讓人如沐春風。但越是這樣的人,瀾歌你越要提防。提防他吃人不吐骨頭的另一面。”
北辰諾從馬車中下來,特意彎腰虛扶起跪拜著的瀾歌,那謙謙君子的模樣,真應了秋羽在演練的時候警告瀾歌的話。
瀾歌抿了抿嘴,將涌到脣邊的笑意不露痕跡地壓下,柔柔地笑著起身:“不敢勞煩肅王殿下。只是不知,肅王殿下今日前來,所爲何事?”
鬧市縱馬、驚馬傷人,事後隸屬於肅王府的青年還妄圖用銀錢了事,這樁樁件件,可都是毀名聲的事。
也因此,北辰諾要想再說自己是來探望流民、看看粥棚運營情況的,就有些不尷不尬了——畢竟正是因爲北辰諾的“探望”,才鬧出這麼多幺蛾子。
這時,姍姍來遲的楚晉川帶著隨從從貼著牆面的地方擠進來,一眼就看見瀾歌面色蒼白地站在北辰諾身前,那小身板搖搖欲墜的,讓人無限心疼。
楚晉川長長嘆息了一聲,上前,站在北辰諾和瀾歌的中間,面無表情地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魏瑞琴簡明扼要地將剛纔肅王座駕的驚馬踢傷流民、險些撞翻粥棚的事情說了下,就退到一邊,並不離開,看那架勢,是一定要有人給出個裁決才行。
楚晉川轉向北辰諾,面上帶上了些許遲疑:“殿下……”
北辰諾面上帶著對驚馬事件的無限沉痛,邊命自己的侍從往邊上讓開。
北辰諾的視線在每一個圍觀的人面上掃過,溫和沉穩,不帶任何壓迫,語氣誠懇而真摯:“是本王一時不察,讓小人有機可趁,令無辜百姓受累,是本王的疏忽。”
如此相似的話語,讓瀾歌的腦海中頓時浮現出今晨秋羽演練的場景,她的嘴角不由抽了抽。
那時,秋羽也是這樣,一臉誠懇地說著尋常親王根本不會說的、對百姓服軟的話,就像王家高高在上的尊嚴,對於北辰諾來說,根本不值一提一樣。
面對瀾歌的疑問,秋羽的解釋是這樣的:“北辰諾的出身並不算太好,說句大逆不道的話,在後宮之中,隨便拎出一個貴妃的孃家都比靜妃的好。因此肅王從小就被訓練教導,以弱勝強之道。只是畢竟是帝王骨血,再怎麼謙卑,肅王骨子裡的驕傲也還是在的。被壓抑得越狠,日後反彈也就越可怕。在和肅王打交道的時候,瀾歌你一定要記住這一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