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景城在天牢那種地方被關了十多天,就算他是再愛潔之人,也架不住這么多天沒洗過身子,這實在怨不得傅問漁的下意識反應。
但方景城卻像是受到了奇恥大辱一般,狠狠洗了一個時辰,修整干凈了胡茬,又重新梳好了頭發,換了身淺色的衣服這才重新出現在傅問漁面前。
傅問漁自知理虧,一臉討好:“好看好看,好看極了,又干凈又香又好看!”
方景城故意冷著臉不理她,端起桌上一碗藥狠狠遞到她嘴邊:“張嘴!”
“啊……”傅問漁張開了嘴,本以為方景城會一下子灌進來,結果他只是很溫柔地慢慢喂進自己嘴里。
哪里舍得怪她啊,氣死自己了都不舍得怪她。
“說吧,昨天晚上在皇宮里到底發生了什么?”喂完了藥,方景城這才一臉正色地問她。
傅問漁知道這個事兒想再瞞他也瞞不住了,便竹筒倒豆子把事情都說了一遍,順便把肖顏開也提了兩句,揶揄了方景城幾聲福氣不好,享不得肖顏開的艷福,全不似那天晚上的痛苦樣子。
方景城撓著她腰間讓她一張嘴便是胡說八道,兩人笑成一團又還要照顧她手上的傷,滾在床上實在不雅,不雅得很。
“你說那面具人有可能跟你岳婆婆有關?”方景城壓在傅問漁身上,抬眉問道,這可新鮮了,這是死人集體復活大賽嗎?一個比一個離奇。
傅問漁仔細研究著他下巴上剛刮過胡子留下的痕跡,隨口應聲:“嗯,我也只是猜測而已,并不能肯定。”
“岳翦以前有什么特別之處,顯露出過什么馬腳嗎?”方景城拿下巴上一些只剩下胡茬樁子的地方扎著傅問漁的臉。
傅問漁笑著躲不過刺刺麻麻的感覺,說道:“沒有啊,以前岳婆婆就是一個很普通的婦人,所以我才想不明白,難道是她隱藏得太深,而當年我還年幼,根本看不出來她有何不同嗎?”
兩人膩歪了大半天,話說也說得差不多了,太陽都要曬著屁股才從床上起來,小開給傅問漁熬了藥膳,也仔細看了昨天軟軟綿綿的藥,并無不妥的地方,但也用不上,小開手中的藥比這些祈國皇宮里送出來的還要好得多,但總是軟軟綿綿一番心意,小開也仔細收好。
眾人對傅問漁的孤身涉險表示了明確的不滿,但架不住有已經原諒了傅問漁的方景城護著,一副我家夫人我說得你們都別想指手畫腳的架勢,眾人也只好噓一聲,暗中鄙視一番方景城。
幾人吃著飯的時候,聽到了消息,溫霜的死歸為病逝,沒有人需要為他的死背負任何責任,真正的兇手蕭鳳來為面具人重傷,連溫瑯她都提不起什么力氣去找,只是一日復一日地關在鳳儀宮里調息身子。
賈瞞的危機也解除,雖然溫瑯的賦稅依然收得沉重,可是他們也拿流七月那些卑鄙無恥的手段沒什么法子,總不好真的強逼賈瞞把銀子交出來,然后他們據為己有。
畢竟賈瞞在民間商人中很得人心,都感激她為商戶們做的事情,她平時也未曾做任何打壓其他商戶的事情,甚至多有提攜,若溫瑯真這般做了,那便太失人心,這對于一個剛剛登基還需要穩定朝臣與百姓之心的新帝來說,實為不智之舉,所以溫瑯并沒有如此缺德激進。
讓人驚訝的事情是肖顏開主動找上門來。
她來的那天,小開正扶著傅問漁坐在院子里給她拆著紗布換藥,就算傅問漁這個天之異人身體再怎么好得快,也是實打實地斷了骨頭,想在短短一段時間里復原,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所以依然要慢慢調養。
小開是除了方景城之外,唯一一個被允許碰傅問漁這雙手的人,交給別人方景城都不放心,只見小開一點點地往她手上倒著藥粉,又細細吹著氣勻開藥粉,動作小心翼翼,溫柔仔細。
傅問漁看著這樣溫柔模樣的小開,忍不住笑道:“以后該怎樣的女子才能配得上我家小開啊。”
小開橫了她一眼,不理她一天到晚的胡言亂語,前些日子她還想把軟軟綿綿叫過來跟自己吃飯呢,真是想一出是一出的姐姐。
但那聲“我家小開”卻清晰有力地落進了肖顏開耳中,她手里提著些小開愛吃的點心,正微笑著想喚小開的名字,便聽到傅問漁那聲,我家小開。
小開什么時候變成他家的了?小開姓肖,叫肖小開,是與自己這個肖顏開同姓,不姓傅,跟你傅問漁沒有半分關系!
搶走了阿城,還想搶走小開嗎!
傅問漁不知道她這番復雜的心理活動,甚至在花璇攔下她之前都不知道她來了。
“肖姑娘,此處不歡迎你。”花璇冷冷說道,花璇是方景城貼身暗衛,是蛛網舍骨堂堂主,是為方景城以命擋死的存在,但在她之前,這位位置是肖顏開的,她是最初的舍骨堂堂主,是方景城身邊最可靠的暗衛。
大概是巧合,站在這個位置上的人,都深愛著方景城,只是當年的肖顏開直到今日也未放開,而花璇在時間的良藥治愈下,已漸漸能放手,能想得明白,不屬于自己的東西便是遠遠的觀望,也只會給他人帶來煩惱。
“讓她進來。”傅問漁叫住花璇,別忘了,小開還在這兒。
“問漁姐姐,我先下去。”小開快速替傅問漁包好手指,不敢抬頭看她。
“你不想跟你姐姐說話嗎?”傅問漁笑道,“她找我有事,但你們先聊,聊完了我再跟她說事情。”
“我不想跟她講話!”小開別過頭不去看慢慢走過來的肖顏開。
傅問漁望著肖顏開有些心碎的眼神,嘆了一聲,對小開道:“我們之前的事,跟你是沒有關系的,也跟你是誰的弟弟沒有關系,小開,你不要為了我壓抑自己的想法,去吧。”
小開紅了眼睛,看著傅問漁轉身與花璇慢行離去的身影,一時之間不知該怎么說話。
哪里能不想姐姐呢,畢竟是將自己一手帶大的親姐姐,是處處讓著自己想著自己的親姐姐啊。末族一別就再也沒有見過了,可是末族的時候大家相見有多尷尬,為了不讓問漁姐姐發現她,自己狠著心腸把她趕跑了,后來那多的兵荒馬亂,問漁姐姐遇險,城王爺遇險,大家都遇了險,卻全是因為自己這個親姐姐。
要怎么樣,才能心平氣和如往初那般地再叫她一聲“姐姐”?
“她是不是對你很好?”肖顏開坐下問他。
小開杵在一邊不看她,只“嗯”了一聲。
“比我對你還要好?”肖顏開又道。
小開不說話,這種事情是沒有可比性的。
可是肖顏開期待卻是小開說不是,世上只有自己對他是最好的,想聽小開說,傅問漁不如自己重要,小開的沉默,在肖顏開眼中是肯定了小開覺得傅問漁對他,要比自己對他更好。
她苦笑一聲,拉著拉小開的手,小開慢慢掙脫出來依舊不看她:“你有什么事?”
“一來看你,二來看阿誠,三來,看傅問漁。”肖顏開像是長嘆了一口氣,打開點心放到桌上,硬拉著小開坐下,“這都是你以前喜歡吃的,試試吧,我親手做的。”
“我不餓。”小開悶聲道。
“你吃一塊,我就立刻不再煩你,好不好?”肖顏開難過地說道,她對小開哪里有不好過,可是小開為什么都根本不想看見自己的樣子?
像是為了讓肖顏開快些走一般,小開拿過一塊芙蓉糕咬了一口吃進嘴里快速咽下,硬著脖子對她道:“好了,你可以走了。”
肖顏開看他手中都還握著半塊,苦笑半晌,擦了擦臉上一下子劃落的淚水,笑道:“好,姐去找傅問漁說事情,小弟……小弟你自己要照顧好自己。”
肖顏開提步離開,小開還依然低著頭,眼淚砸在手里的半塊芙蓉糕上,他將芙蓉糕狠狠塞進嘴里,用力咽下去,抬起頭來時,神色繃得緊緊的,一臉的倔強。
傅問漁坐在里屋里等著肖顏開,她總是一身桃花色的衣服,就像是對往年舊情的執念,無論如何也不肯放開,而傅問漁對于這個曾經的情敵,早已沒有了半分戒備之心,若非是因著小開的原因,她根本不愿再跟這個人多說半句話。
“傅問漁。”她進來,自己坐下,看著她。
“有什么事說吧。”傅問漁也看著她,這人跟自己哪里像了,當初方景城一定是瞎了眼。
“能不能請你去死,放過所有人。”沉默半晌,肖顏開開口,話語驚人,“你活著有什么好處,所有都為你痛苦,愛你的人也好,恨你的人也罷,都過得不好。沒有了你,阿城可以回到我身邊,溫瑯可以接受蕭鳳來,小開也會解脫,這屋子里所有的人都不必再因為你提心吊膽,擔心哪天主上不開心了,就把所有人都殺了。像你這樣活著,有什么意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