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是古代農牧兩大民族的一道天然分界線,山北是游牧民族的草原,山南則是農耕民族的田地,因此燕山也就成了農耕民族防御游牧民族入侵的天然防線,再后來,農耕帝國便沿著山勢修建了城墻,于重要的山谷通道處則修建了關隘城門以宜出入,這就是萬里長城了。
長城上的關隘,有一些是很有名的,比如居庸關、古北口、盧龍塞……,也有一些名不見經傳的,比如劉家口。劉家口是橫越燕山的一處山間孔道,有一條河流從這里經過,于是長城經過這里的時候,在這里蓋了一座水關,以利河水通過。
水關是磚石砌的一道拱門,可以行人,但是因為修建這里的主要原因是方便河流通過,因此兩側道路狹窄,崎嶇不平,并不做為常用的人馬進出通道,所以名聲不顯,知道這里的人不多。
夏潯和塞哈智從喜峰口過了燕山,從那慣常出塞入塞的棗販子口中打聽到這里還有一道并不大做為軍事用途的關塞之后,沒有直接趕赴大寧,而是先繞道來到了劉家口,劉家口關隘的牌子掛在關內一側,兩人站在關外山坡上看不到,但是整座關隘建筑卻可以看得很清楚。
這座過水關樓并不太大,磚砌的敵樓長三丈、寬三丈,高約四丈,敵樓下邊設有兩丈高的過水洞,敵臺上北側城墻上敲有六個箭窗,兩側城墻上設有幾幢鋪房,塞哈智在軍中二十多年,經驗豐富,他只匆匆一瞥,便準確地告訴夏潯,此地駐軍最多不會超過一百二十人。
夏潯喜道:“哈兄,你看這里怎么樣?”
塞哈智瞇著眼打量一番,點頭道:“這里內側山坡不陡,水關駐兵又不過百人,雖然道路難走一些,但是從里邊往外打,卻很容易,不過從外往里打卻很難,一是山路崎嶇陡峭巖壁林立,二是河水奔騰而下,不管是人是馬,都不大擺布得開。”
夏潯點點頭,笑道:“不錯,不過還是可以行人的,你看草叢中那條小道。”
塞哈智道:“嗯,應該是駐關兵丁時常下山吧,另外本地的山民應該也經常在這里通關。大人你看,這坡下不遠,不就有座鎮子么。”
夏潯道:“不錯,劉家口,哈哈哈,想不到這里別有洞天,道路已摸清了,咱們先下山吧,今曰天色已晚,咱們到山下鎮上暫住,明曰再上路。”
劉家口水關外不遠,就是一座鎮子,此處依山傍水,因此便有一些維建長城的百姓、戍卒的家人陸陸續續在這里定居下來,鎮子不大,百十戶人家,此刻已經有些人家房頂上飄起了裊裊的炊煙。塞哈智是個大肚漢,早就覺得饑腸轆轆了,一聽夏潯這么說正中他的下懷,連忙點頭道:“成,咱們趕緊下山!”
他一邊走一邊摸著肚皮道:“你不說還好,你這一說,還真覺得餓了,俺覺著,現在就是給俺一頭牛,俺也吞得下。”
話音剛落,就聽格格幾聲嬌笑,一個清脆的女孩兒聲音笑道:“奎哥哥,追得上人家就給你親,快來呀,我在這邊……哎呀!”
一片灌木叢后跑出一個女孩兒來,想是她也沒有料到這山坡上有人,一見夏潯和塞哈智,驚呼一聲便轉過了身子,夏潯兩人只覺眼前一亮,入目的是黑黑靚靚的眉如劍入鬢,一雙秋水湛湛的眸子、高高的鼻梁,紅潤的雙唇,驚鴻一瞥間清麗絕倫的面孔已扭了過去,然后便只是一個頎長優雅的美麗背影了。
這時候樹叢后又跑出一個人來,身材雄壯,虎目晶亮,年輕剽悍,生得頗為英俊,他手中拿著一枝紅果兒,本來滿面笑容,一眼看見山上有人,不由攸然色變,警惕地打量了夏潯二人一番后,見二人穿著打扮極為普通,肩上還有褡褳,像是兩個小行商,神色這才緩和下來,這人也不與夏潯他們說話,只是走過去環住了那女孩兒的纖腰,柔聲道:“天色不早了,咱們下山去吧。”
那女孩兒點點頭,順手理了理鬢邊的秀發,夏潯目光一凝,注意到她的手上戴了一枚戒指,戒指通體碧綠、清澈如水,應該是翠玉,翠玉價值連城,可是玉中極品了。
夏潯的目光又落到那女孩兒的衣著上,一領蔥白蜀錦衣,碧羅裙兒,上下兩截的衣衫,帶著些胡服風氣,小翻領兒,蠻腰束起,腳上一雙鹿皮小靴,只看背影也是貴氣逼人,夏潯的眼睛不禁瞇了起來,悄聲道:“這個女子很可能是蒙古部落貴胄,而且是已婚婦人。”
當時中原女子還不大有戴戒指的習慣,而且只有已婚女子才戴戒指者,但是胡人當中戴戒指的卻不少,因為它還兼具扳指的功能,用以扣弦射箭。夏潯從這戒指的貴重和佩戴戒指的習慣,以及她衣飾的風格,才做出如此猜測。
塞哈智道:“卑職沒注意那個小娘們,俺看這個男子,行姿步態頗有軍伍風氣,如果俺沒看錯的話,他該是行伍中人,至少曾經是行伍中人。”
夏潯笑道:“事不關己,高高掛起。走吧,咱們也下山,找個地方歇息,明天便趕去大寧。
兩人下山途中,便看到那一雙男女已到了山下,山下有車子等著他們,那女子上了車,男子則上了一匹白馬,此外還的趕車的、隨行的幾個人,果然很有大戶人家的派頭。
夏潯兩人遠遠地隨在那車子后面,到了鎮中想去尋家客棧住宿,這才發現這個小鎮子因為位置有些偏僻,行商客旅不多,所以鎮上并未開設客棧。兩人向鎮上開酒鋪子的掌柜打聽了一下,知道此地有戶人家因為主人并不常在本地住下,所以留守的家人便常將院舍出租,賺些外快,便一路打聽著過去。
那戶人家的房舍院落在本地算是相當大的了,不過同關內許多地方的大戶人家相比還是粗陋了許多,兩人到了門前,恰看見一輛馬車正繞向側門,想是馬車主人在正門下了車入內,因為正門有石階,所以馬車得從側門趕進院落里去。
這關外的小村鎮多是牛車驢車,縱有馬車也少有可行遠路的這種長廂載客馬車,這輛長廂馬車恰與夏潯方才在半山腰上時所見的馬車相同,夏潯不禁想道:“不會那么巧吧,難道那對夫婦,恰也是借住于此的?”
兩人在門前探頭探腦地一站,里邊一個正要關上大門的老蒼頭看到了,便不悅地揮手道:“去去去,在我家門前探頭探腦的做甚么?”
夏潯收回目光,叉手笑道:“大叔,我們兄弟兩個路經此處,眼見天色已晚,想要尋戶人家借宿,還請大叔行個方便。”
那老頭兒聽了,神色便緩和下來,擺手道:“去別人家問問吧,我家的房子不與外客住的。”
塞哈智聽了有些納罕,大聲道:“怎會如此,俺聽鎮口賣酒的老漢說,你家房舍時常租住于客人的,怎么突然就不做生意了,俺們又不是不付你銀錢。”
老蒼頭兒面色一緊,回頭看了看,便搶步下了臺階,急急地道:“小聲些!你這兩個外地客人好生不懂道理,老漢在這里幫主人看家,偶爾賺錢外快罷了,這幾曰恰好主人過來住下,老漢哪能再招外客上門?去去去,看到那棵老槐樹了么,那棵樹下的人家也有空房租住的,快走快走,莫與老漢招惹麻煩。”
夏潯二人聽見人家主人來了,不做生意,也只好轉身走開,可夏潯一打眼間,忽見院中有個家人牽了匹卸了鞍韉的駿馬,正懶洋洋地橫牽過院落,那馬十分神駿,通體雪白,不見一匹雜毛,端地是一匹好馬,夏潯心中一動,隨口問道:“大叔,你家主人在此修了宅院,怎么卻不在這兒住呢,莫非是常年經商在外?”
老蒼頭輕蔑地瞪了他一眼,斥道:“土包子,你是做生意的,便道我家主人也是做生意的么?告訴你,我家主人是做官的,就是那山上劉家口關隘的守關總旗官劉奎劉大人,平曰戍守軍營,自然是無暇來住的,你們快走,莫要讓我家主人曉得了!”
夏潯聽了不禁暗暗搖頭:“這位總旗在這山上山下,幾乎就等同于這里的土皇上了,有權有勢那是一定的。可是一位總旗的俸祿,置辦這么一個院子雖容易,想要給他的女人置辦那么一身行頭就難了,也不曉得他喝了多少兵血、吃了多少空餉,才能賺下這么多錢,老朱反了一輩子的貪,犄角旮旯的還是蛇鼠成群吶!”
夏潯感慨著向那老蒼頭道一聲謝,便向他指點的老槐樹下人家行去,那戶人家果然是有房舍租住的,可惜只有一間,夏潯知道塞哈智呼嚕的威力驚人,平時都是分開住的,眼下沒有辦法只得同住一屋,兩人向那人家要了些飯食吃飽喝足睡下,塞哈智腦袋一沾枕頭就呼嚕連天,夏潯扯了兩片布條塞住耳朵,又翻來覆去折騰良久,這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兩人便離開這里往大寧趕路,離開鎮子只半天路程就遇到一個小部落,塞哈智從靴底抽出兩枚金葉子,同那部落首領交涉半天,換了兩匹駿馬回來,這一來行程就快多了,夏潯計算著馬程,只須一天一夜的功夫,便可以從劉家口趕到大寧城。
大寧城雖是藩王駐地,卻因位居塞外,所以遠不及夏潯到過的幾座城池,較之青州城都嫌矮小了些,城墻也少有磚石,大多是黃土壘就,只有城樓、門洞位置用了磚石結構,城門口也有兵丁把守,檢查入城的牧民、百姓、課收稅賦,夏潯和塞哈智下了馬,隨著人群正耐心等候入城,忽地一輛馬車從身邊馳過,卷起一路塵土。
夏潯捂住口鼻,扭頭向旁邊看了一眼,只見幾名騎士護住一輛長廂馬車,直趨城門處,一眼望去,只覺那車馬、隨從都有些面熟,夏潯不由心中一動:“不會這么巧吧?”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