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樺古納……部的族人被分散安置在各處堡寨,所以第二天一早,消息便在整個開原地面上傳開了,一些在上一次的開原暴亂中受到鎮(zhèn)壓法辦的人或其家屬正對官府不滿呢,他們趁機散播謠言,說什么朝廷要秋后算帳啊、官府要整治所有的歸附部落啊,一時間鬧得人心惶惶。
夏潯對此早有防備,在他得知左丹驗過的醒酒湯中確實含有毒藥成份的時候,他能隱忍不動、繼續(xù)偵察,而非立即逮捕烏蘭圖婭及其族人,就是擔心會出現(xiàn)這樣一幕說不清、辯不明的狀況,如今既已摸清了對方的底細,開始動手抓人了,他自然不容許這些人的被捕被別人利用來生事。
各部落首領們頭一天剛剛參加總督府宴會回來,回去只睡了一覺便風云突變,一個個都有些惴惴不安起來,他們正互相探聽著風聲,琢磨要不要去探探楊總督的口風時,夏潯竟已派人來,邀請他們赴開原城,全程參與對“樺古納”部眾罪行的審訊。
一開始還有些人擔心這是楊總督要騙他們?nèi)ラ_原城,以便一網(wǎng)打盡,不過當阿哈出、蒙哥貼木兒、瑪固爾渾、阿拉坦倉、烏日更達龘賴等一些部落首領紛紛趕到開原城時,其他部落首領便想通了,部堂大人抓的都是樺古納部眾,這說明不是要對他們下手。
再說,抓住一個部族首領是控扼不了一族的,部堂大人昨夜喝的雖然不少,卻也不至于到現(xiàn)在還醉得神志不清,想用這樣的拙劣之計在整個遼東挑起戰(zhàn)火,于是其他各部首領便也紛紛起程趕往開原。
哈達城的皮貨商人蒲喇都這一整天都心神不寧的,“樺古納”的人金部被抓,而下令抓人的卻是總督楊旭,別人不知道原因蒲喇都卻馬上就猜到,必定是烏蘭圖婭行刺總督失敗。他擔心的是,與烏蘭圖婭有關的“樺古納”族人全部被抓,一經(jīng)拷打審問,會不會把他供出來?
在他得知與他有過聯(lián)系的阿木兒也確實被抓起來之后,蒲喇都終于沉不住氣了。他是女真特穆爾部落族人,但是很久以前,他就被韃靼太師阿魯臺重金收買,充當了阿魯臺的耳目,為阿魯臺傳遞遼東消息。這些年來他已經(jīng)賺到了足夠多的錢,他沒有必要留在這里冒險。
中午吃飯的時候,蒲喇都心不在焉的沒吃幾口就擱下了飯碗,下車做生意時也懶得吆喝了,好不容易撐到快收攤的時候,他的婆娘正往鋪子里搬著皮貨,蒲喇都終于下定決心,一把拉住她道:“叫伙計整理吧,咱們馬上回家!”
他那婆娘并不知道丈夫暗中做的那些事有些茫然道:“先把皮子收好啊,急著回家做甚么?”
蒲喇都惱怒道:“叫你走你就走,哪有許多廢話!”說完扯著她就走。錦吧小品整理
其他店鋪的商賈都在收著攤子,瞧見蒲喇都扯著婆娘火燒屁股似的離開,都笑著開他玩笑:“哈哈蒲喇都啊,這么著急回家作什么?又不是新娶的婆娘,這般猴急。”
蒲喇都的婆娘又羞又臊,蒲喇都嘿嘿笑著也不分辯,回到家里,匆匆收拾細軟,叫一家人趕緊準備,日薄西山的時候,蒲喇都一家人已經(jīng)離開了自已族人聚居的寨子。
“喲!蒲冉都,出遠門嗎?”
遠遠的有族人趕著羊群回來向他打著招呼。
蒲喇都連忙應著:“噯噯噯,遠嫁在外的姑姑病重,剛送了依來,趕著去見最后一面三兩天就回來了。”
“喲!那可是急事,黃昏上路可得注意安全。”
蒲喇都含含糊糊地應了,催促家人趕緊趕路,他的小兒子疑惑地道:“爹,咱們到底是去哪兒呀,怎么這般匆忙?”
蒲喇都沉著臉道:“住嘴!趕緊走路!”
蒲喇都沒往西行,他攜家?guī)Э凇⒋蟀」模鲫P去韃靼不容易,再者,他也沒必要去投奔阿魯臺太師,對韃靶太師來說,他已經(jīng)失去了利用價值,攜帶著這么多的細軟,這一路上不安全,真趕到韃靶的話……還是不安全,他更喜歡住在遼東。
遼東現(xiàn)在戶籍人口各方面控制還遠不及關內(nèi),他只要逃出開原,改名換姓,到了哪兒都能逍遙自在。可是他離開族眾居住地,朝著亦失哈達方向而去,剛剛繞過一個山口,就見前邊幾十個剽悍的騎裝漢子正靜靜地等在那兒,一見他來,立即紛紛上馬,拔出了刀槍。
那些人都是胡服裝束,可是從他們統(tǒng)一制式的鞍韉、整齊劃一的動作,久居漢地的蒲喇都立即就辨認出,這是遼東邊軍中的精銳錢士。
胡服武士們成傘狀圍上來,中間一名強壯的武士肋下挾著長矛,鋒利的矛尖斜指于地,聲若雷霆地道:“棄械下馬,可免一死!”
蒲喇都面如土色!
蒲喇都從此消失了,有個牧羊的族人說,最后一決看到他時,他正披著一天的晚霞,帶著大包小裹和全家人匆匆地離開部落,說是要安探塑一位嫁到其他部落的生病的姑母,從那以后,他就再也沒有回來。
他家里的羊群、牛群,還有那個皮貨鋪子,先是由族人照料著,在確定他冉也不可能出現(xiàn)的時候,由代理族長瑪固爾渾召請族中德高望重的長老們,公議之后平分給族眾了。
蒲喇都,從此成了一個傳說。
真相大白了。
為了增強供詞的說服力,夏潯對所有被捕的“樺古納”族人都未用刑罰迫供,趕到開原城的各部落首領全程參與,看到了審訊的全過程。
夏潯把被捕的“樺古納”族人分開關押、分開審訊,又利用從烏蘭圖婭那里套到的情報先聲奪人,驚堂木一拍,第一句話便叫破對方的真實身份,那些草原牧人打仗或許很兇悍,可若斗心機,他們整天跟藍天白云、牛羊草地打交道的人,哪里斗得過這些公案高手。
主審官是類可,他原本是開原兵備道的一個戶科小吏,如今卻已是開原府通判大人了。被分散關押、分散審訊的“樺古納”族人你說漏一句,他說漏一句,莫可利用他們失口透露的消息繼續(xù)詐取其他犯人的口供,無需動刑,只用了兩天時間,剩下的人犯已經(jīng)無需提審了,整個案情經(jīng)過已然大白于天下,眾部落頭領這才知道當日開原暴亂,諸族互生仇隙大打出手,竟然是這么一幫人從中作祟。
想起那些死傷的族人以及被逮捕法辦的族人,各部落首領憤怒已極,他們既恨阿魯臺的卑鄙,又恨這些所謂的樺古納族人給他們造成的慘重損失,他們紛紛趕去向夏潯請龘愿,要求把這些人全部處死。
夏潯沒有親白審訊,眾部落頭領趕去見他的時候,他正與張俊、萬世域商量軍屯改革的問題,這是第一步。戰(zhàn)兵和屯夫分割清楚之后,才好進行下一步:募兵。
就一些相關細節(jié),三個人正進行著細致的討論,眾頭領便慷慨激昂地趕來。夏潯問清楚經(jīng)過,不禁啞然失笑,他對眾部落頭領們說:“要殺掉他們,很容易,本督一言可決!可是,你們真的希望,本督逾越律法之上,想殺就殺嗎?”
眾部薦頭領聞聽啞然。
夏潯的目光從眾人臉上掃視了一圈,淡淡地道:“他們居心叵測,的確可惡。可他們做過些甚么呢?他們不過是給你們的族人打短工、當伙計的時候,給掌柜的添油加醋地幫腔,說上幾句陰陽怪氣的冷話,結果變成什么樣子了?勢同水火、形如寇仇!”
眾部落頭領都為之默然。
夏潯道:“諸位頭領,我們都生活在遼東這片土地上,頂著同一片天,踩著同一塊地,都是大明的子民,你們希望各個部落之間,各個部落和漢民之間,整天的打打殺殺,如同仇敵么?如果我們親如一家,會因為這么拙劣的伎倆、會因為別人三言兩語的挑唆就發(fā)生這樣的事嗎?
你們,身為深受族人愛戴的頭領、部落中德高望重的長老,在以往各部族之間、各部族與漢民之間發(fā)生怨隙的時候,你們是怎么做的呢?是做他們的后臺,為他們撐腰,火上澆油的慫恿他們?nèi)鞘律牵€是真正盡到了一個頭人、一位長老的責任?引導他們,勸解他們,多交朋友、少樹冤家?”
部落頭領們又羞又愧,再也沒人理直氣壯地要求夏潯處死那些“樺古納”族人了。
夏潯道:“依罪,這些人不當殺!莫可已經(jīng)把他們招認的罪狀和依律處置的結果告訴本督了,本督同意他的處置結果。軍屯改革之后,衛(wèi)所官兵會保留部分土地,劃D建軍事農(nóng)場,由后勤輜重兵們負責,一些戰(zhàn)俘和這些犯了輕罪的囚徒,會交由他們看管,進行勞動改造。
勞動改造不了人,卻是一種懲罰,也免得他們吃閑飯,在這段過程中,他們就能定下心來,真正的把遼東當成家。或許,十年、二十年之后,其中會出一個兩個的蘇武,還是想著返回故鄉(xiāng),可那畢竟是少數(shù)。我希望各位頭領、長老,能夠真正盡到一族大家長的責任,與官府同心協(xié)力,把遼東營造成你們美麗的家園,如果能夠通過這件事,成為一個很好的教訓,他們也算是做子一件好事!”
雄糾糾、氣昂昂而來的各部落頭領們沉默深思著離去了。
萬世域挪了下屁股,小心地看了一眼夏潯,試探著問道:“部堂,對那個小櫻,該怎么處置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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