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石齋,位于四九城內的一條胡同內,鋪面不大,只不過布置得十分古色古香,透出一股雍容華貴的氣息。
作為一家老字號的古玩店,在舊時八大胡同中的名頭就是響當當的。現在做的又是“半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的生意,平日里固然算不上門可羅雀,但也遠遠達不到門庭若市的狀況。
中午剛過,一個穿著樸素,提著一個小木箱子的青年人走進了門市,有些畏首畏尾地望了兩眼,見偌大的鋪面中只有一個穿著旗袍的靚麗女子,看上去好似售貨員,臉上浮現一絲失望,就準備轉身離開。
“先生,請問有什么需要幫忙的?”
經驗豐富的大堂經理張霞馬上迎了上去,十分熱情地招呼道。這樣的顧客她見多了,多半不是來淘寶的,而是來賣東西,一個都含糊不得,誰知道他們手中有什么稀世奇珍?
何況,既然有本事敢跑到這里來,手中的家伙都是有些分量的。要不然,還不如拿去廟街糊弄那些冤大頭去了。
那位最多二十歲的小青年用手擾了擾頭,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我……你們老板在不在?”
張霞笑容更是燦爛。這小青年帶著秦腔的口音,說明根本不是本地人,年紀又這么輕,穿著打扮連農民工都不如,要不是送上門的肥羊才是天下怪事。
“小兄弟,找我們老板有什么事情?能不能告訴我一下?”
張霞細聲細氣地回答,一邊伸手邀請這個大男孩在旁邊的茶幾邊坐下,一邊對里面招呼道:“小周,請王老出來一下?!?
那青年臉上這才露出一絲歡喜,將手中提著的那個不大的木箱子放在了擦得油光水滑的黃楊木桌上,幾塊泥垢頓時從箱子邊緣掉落下來。
越發知道有戲的張霞好似根本沒有看見箱子掉落的泥土一般,熱情地從前面柜臺上倒出一杯清茶,正要送過來。
那青年連忙將木箱抱在了胸口前,慌慌張張地道:“我……我不渴!”
張霞笑了一笑,道:“怎么,小兄弟,你這東西見不得水???”
青年頭猶如雞啄米般連連點個不停,呆頭呆腦地道:“這個可是國寶級的文物,我在網上看過了,一張紙都是幾十上百萬,我這里可是完好無缺的一冊。”
“除非老弟拿來的是王羲之的《蘭亭序》,又或者是顧愷之的真跡,才有資格算得上國寶,不然,就算是敦煌留存下來的各種經卷,都不夠這個資格?!?
一個洪亮的聲音,從后面傳了進來,跟著一個身穿唐裝,銀須勝雪的老人走了出來,雙目神光閃閃,頗有幾分道骨仙風的感覺。
青年的臉一下漲得通紅,結結巴巴地道:“我……我的也不差!《蘭亭序》現在還躺在漢朝高祖李世民的墳墓中,誰有?!”
跟著老人后面的年輕女孩“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吃張霞目光一瞪,連忙縮了回去。
那位老人望了一眼青年抱在胸口的箱子,笑呵呵地道:“老弟這個箱子應該是從老人手中傳下來的吧?至少有八九十年歷史了?”
青年急道:“我……我又不是來賣箱子的?!?
舉起一只手,用手袖將茶幾上落下的泥土擦拭了一下,這才松開手腕。
張霞和那老人見他黝黑的手腕上還纏著一根鐵鏈,一頭系在已經生銹的把手上。提手下面還有一個老式的銅片鎖扣,掛著一個嶄新的大鐵鎖。
民間的智慧果然是無窮的,連這樣愣頭愣腦的鄉下小子都能山寨出手提式保險箱,說不定可以去申請專利了呢。
古董店的三人都是滿臉笑容地望著那傻小子手忙腳亂地掏鑰匙開箱子,從年輕人黝黑的肌膚和手掌上的老繭,基本可以斷定他是一個來自大西北的農家少年。
當然,騙子的可能性也很大。
金石齋名頭在外,每年還是有幾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騙子找上門來,但從來沒有一人得逞,其中兩個還被送進了號子。
不過,上門最多的還是一些半桶水,拿來的都是一些贗品,真品幾乎是百里挑一,至于有價值的珍品,則是萬中無一。
箱子打開,里面用木塊固定著一個更小的漆黑扁平箱子。
本名王寧的王老雙目陡然飛出一抹異彩,阻擋了那青年接下來的動作,如沐春風地道:“小老弟手中這東西,看來還真有幾分來歷。還是拿到后面的鑒定室,讓我老頭子好生鑒定一下。就算買賣不成,也不會有什么閃失。”
青年臉上露出歡天喜地的神色,嘴角動了幾下,最后卻忍住一言不發。
張霞俏麗的臉上也好似笑成了一朵花,對青年人道:“小兄弟,有沒有身份證,讓我登記一下。”
青年有些狐疑地掏出一張八九成新的身份證,遞了過去,上面清清楚楚地寫著:“方明,男,漢族,一九九六年三月十七日出生,陜西省寶雞市三岔口鄉小河村三組?!?
張霞不露聲色地將眼前的人和照片對照了一下,完全確定之后這才遞給身邊的服務員,示意她去電腦上登記。
另外一個年輕的保安則是彬彬有禮地打開了后面的房間門,領著幾人朝里間的廂房走去。
王寧此時的心臟也是加快了許多,光是這個漆黑沒有任何花紋雕飾的小箱子,他幾乎可以一眼斷定是沉香木所制,故此散發出一股獨有的香氣,且箱蓋沒有任何接縫,說明是一整塊木材平剖而成。
市面上拇指粗細的沉香木都是黃金價。光是這個箱子出售,都可以賣到七八十萬,更不用說箱子內的書卷了。
何況,第一個箱子看上去十分簡陋,連綢布也不包裹上一塊,也基本排除了是騙子的可能。當然,一切還要等具體看過再說。
片刻之后,沉香木箱子打開,露出一包比起普通雜志小一點的長方形包裹,最外層是一塊塊腐朽的褪色紅色綢緞。
特意帶上絲綢手套的張霞打開了這面紅色綢緞,里面露出一塊天藍色的天鵝絨,看上去年代不超過百年,最里層則是一塊嶄新的藥用紗布。
“蠢材!”
王寧在心頭大罵一句,但卻越發提高了警惕。
要是眼前這個陜西青年是騙子的話,那他去廟街或者西市口更容易成功。他可以保證,不出一小時,就有冤大頭將一箱子現金送上去,何必送到他這個火眼金睛的鐵公雞面前?
一冊暗黃色的古籍出現在工作臺上,封皮正中寫著《漢書》二字,字跡方勁,為最常見的歐柳筆法,左下角和右上角有幾個形態各異,各具妙趣的印章。
一股難以言表的清幽香氣撲鼻而來。
不要說王寧了,就算是張霞精明的美目中,此時也是射出炙熱的光芒。
兩人彼此對望一眼,都可以看到彼此眼中的激動和震撼。
光是封面的二個柳體大字,和最右下角小篆方印中的“雪松集萃”四字,再加上這精美細膩的紙質,幾乎沒有任何變形的印刷,都說明了一個事實——
這就是寸紙寸金的北宋書冊,簡直是罕世所無。
要是這一冊書是真品的話,價值上億,甚至可以歸納在國寶之中。
就算是兩岸的故宮博物館中,也沒有幾本如此品相精美,保持完好的書冊。
王寧暗中長長抒送了一口大氣,心頭翻起了滔天巨浪。
雖然只有一冊,但這部漢班固所作的《漢書》,乃是北宋年間所印,曾由元代名家趙雪松珍藏,簡直可以說是絕版都不以為過。
在剎那間他的腦袋中冒起了無數念頭,最后用苦澀的聲音道:“翻開看下成色,小心一點兒?!?
一直手掌穩重的張霞開始用手中的一個軟木鑷子,緩緩地翻開封面。
果不出其然,在背面更是印滿了十多個印章,在每一頁的中間,都夾著一張泛黃的絨紙,但一個個清晰異常的歐柳狹長字體,印入房間中五人的眼簾。
“兩位老師,我沒有說錯吧,我這個可是正宗的宋版古籍,價值連城,至少要值好幾十億!”
傻小子方明見兩人滿眼震驚,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卷破書,連忙趁熱打鐵道。
王寧此時也恢復了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樣,用手拂了一下潔白的長須,哈哈笑道:“就算是我將店鋪所有古董賣了,都值不上幾十億。你知道世界上最貴的書拍賣價是多少嗎?也才不到八千萬美元,那還是西方的死海圣經,你知道圣經是什么嗎?”
一連串發問,鄉下小子一下亂了手腳,又是點頭,又是搖頭,滿臉的希翼之色,盼望能賣上一個好價錢。當然更不知道老頭子口中說的是什么,至于真假當然是無所查知了。
王寧對張霞施了一個臉色,讓她合上書卷。
跟著王寧戴上絲綢手套,拿起這冊書,遠遠地離著農家青年,指著封邊道:“小兄弟,你看。這縫合書的針線,是紡紗棉線,最早是民國年間才出現的東西,而且印跡嚴絲合縫,不是后來才加上去的。說明這書是民國年間的仿制版本,而不是真正的宋朝書卷。”
方明嘴巴一下張得老大,精光閃閃的眼睛一下變成了死魚樣,根本不知道說什么才好。幾十億變成了一文不值,打擊當然是大大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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