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夜,洛陽皇宮內寂寥無聲,但在文武殿內卻是杯盞交錯的熱鬧情景。皇宮賜宴,與宴的大臣有上百之數,雖然宴席準備的並不充分,不過能來皇宮,在皇帝的賜宴中喝得一杯酒,對於一些普通官員來說已是莫大的榮幸。
坐在主位的位子上,是已經身懷六甲的楊瑞。楊瑞身著袞冕朝服,在朝廷沒有開朝會議事這一年多時間裡,她已經很少以這樣的裝束出來示人,上一次還是在她隨江都兵馬返回洛陽時參拜宗廟時。而作爲今日宴會的發起者,楊瑞卻並未有太多的言語,主持宴席的是吏部侍郎林恪,這也是在他被罷了相位之後稍少有的露臉機會。
文武殿內熱鬧異常,可還是有心人注意到了一股詭異的氛圍,其中有不少的大臣有意無意在交流著眼神,好像彼此之間要傳達什麼訊息。但也許是因爲什麼因素,這股氛圍也只是在彼此流傳著,尚未到爆發的邊緣。
楊瑞畢竟身爲九五之尊,對於場面的把控還是比較到位,當她察覺到這股不妥的時候,已經多次對身邊的宮女和太監吩咐,不時會有人到她身邊,會被她交待兩句,隨後那人便匆忙去了。可都是一去不復回,連楊瑞都感覺似乎是發生了什麼不可預料的事。
“又拿下一個!”此時文武殿外,卻是有一隊黑衣人,每當裡面有宮女和太監出來,都會被他們跟上,到了寂靜無人的地方便會被他們直接悶倒,將人殺了之後藏起來。
“已經有四個了,注意盯著點,出來幾個拿下幾個。可別有漏網之魚!”
吩咐聲剛落,說話之人卻好像是定格在當場,一枝箭矢從他的脖頸直接傳出來。當其他黑衣同伴發覺到不妙之時,已經有人快速上來。
“水裡走……水裡走……”
黑衣人中有人大喊了一聲。似乎並不奏效,還沒等他們跳進池子裡,大半人已經被砍翻在地,便是有兩三個下了池子的,隨著箭矢疾速射出,池水中突然冒出一股詭異的顏色。
岸上的屍體被人搬走,而水池裡的屍體則無人去管,即便再有人路過因爲夜深也很難發覺池水中那詭異的顏色。
一切平靜如常。隨後從文武殿的後殿又出來一名小宮女,這次的小宮女謹慎了許多,也許是得到了楊瑞的一些交待,她也在四下留意有沒有人,等她看了半晌確定沒有人之後,出奇的是沒有往外走,而是回到殿裡去跟楊瑞彙報。
而此時文武殿內的人,尚且不知外面發生了什麼,該飲酒作樂的或者是心有不軌的,也仍舊未有一絲的打擾。
場面很熱鬧。林恪作爲今日宴會的主持者,正一個個上去敬酒,朝廷首輔顧唯潘因爲身體原因並未參加宴會。而身爲次輔的也是他上司的吏部尚書寧原也不知何故沒來,他便好像是這殿堂的主人一樣,拿著杯盞敬酒也好像是意氣風發,每當他走過某處,給誰敬酒之時,被敬之人也無不站起身還禮。從表面看是君臣融洽,一副其樂融融的模樣。
“你可是看清楚了?”楊瑞心中多少有些不放心,正低聲質問著她身邊的小宮女,也是她身邊僅剩的一個貼身婢女卉兒。
卉兒有些倉皇點頭。不過神色之間還是流露出害怕。
楊瑞嘆口氣道:“到一邊立著吧。”
本來楊瑞還想讓卉兒出去通傳消息,突然又覺得讓卉兒這麼出去。只是讓她去送死,最後也只能好似聽天由命一樣。
便就在楊瑞準備起身回寢宮。早些離開氛圍不對的文武殿時,整個殿堂內突然又安靜下來,卻見外面有一隊宮廷侍衛到了門口,將文武殿的正門出口給圍住。
“怎回事?”林恪本來就站在靠近門口的地方在敬酒,突然發覺到情勢不對,馬上擡頭喝問一聲。
而那些宮廷侍衛卻好像是奉命而爲,即便是林恪喝問,也無人迴應。但很快其中讓開一條路,又是一隊身著東王府甲冑的士兵,從殿門涌進來,而後直接散開兩邊,從正在飲宴的大臣之後,槍矛在手,個個好似是如臨大敵。
在場很多大臣都站了起來,連楊瑞也感覺到不妥,站起身來,此時才從門口散開的一處缺口走進來兩個人,赫然是身爲東王的韓健,還有跟在韓健身後的吏部尚書寧原。
隨著韓健和寧原進來,韓健身後還跟著一隊侍衛。韓健大踏步進到殿裡來,也不多言,直接往楊瑞那邊的主位方向走,此時殿內所有人都只是靜默看著,所有人都不明白韓健到底要做什麼。
“東王,你這是作何?”楊瑞立在她的案桌之前質問一聲。
“臣來遲,向陛下請罪。”韓健停在殿中央的位置,恭敬行禮,一切如舊仍舊好像是臣對君行禮。
但韓健身後跟著的侍衛卻說明韓健不是單單來赴宴,若只是赴宴,何故要帶這麼多人?
楊瑞道:“你不過是來遲,何罪之有?北方驅除韃虜,又平定賊亂,你當居首功。”
在場馬上有不少人附和,楊瑞說的話他們雖然不太贊同,可很多人也都是趨炎附勢之輩,知道現在東王府得勢,而且現在的情勢又那麼詭異,他們隨聲附和幾聲也是想令場面緩解過來。
“臣不敢當。”韓健說著,一擺手,侍衛又從兩邊散開,卻是直接立在殿堂之內,一點沒有說要避讓的意思,而韓健則仍舊闊步向前,直接到了楊瑞身前,再次行禮。
便在很多人覺得韓健有逼宮之意時,楊瑞開口打破了這種緊張的氛圍:“東王,你坐。”
“臣遵旨。”
韓健饒過案桌,卻是在楊瑞旁邊的地席上坐下,楊瑞用複雜的眼光看了韓健一眼,卻又將目光落在殿堂中立著的士兵和侍衛身上,她的意思很明確。既然你來了爲何要帶這麼多侍衛來?
“陛下可是覺得他們立在那有些礙眼?”韓健端坐著,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卻用的是楊瑞的杯盞。
楊瑞從與宴開始。便沒有動過杯盞,一來是她沒心情。更重要的是她身懷有孕已經飲不得酒。
楊瑞還沒說話,卻是有一名大臣站起身喝問道:“東王,陛下宴請羣臣,你遲來也就罷了,帶如此多人來,可是想逼宮?”
韓健瞇著眼打量了一下出言質問之人,笑問道:“閣下是哪位?”
那人絲毫不懼,冷笑一聲道:“太學禮教司少卿隋寧。”
“原來是隋少卿。聽聞你才學不錯,本王也是久仰。”韓健笑道。
那人冷冷一笑,神態也是頗爲高傲,他身爲當代大儒,而且又在治學方面頗有建樹,可說是桃李滿天下,身有文人的傲骨,在此時喝問一聲也不怕韓健敢對他怎樣,除非韓健敢與天下讀書人爲敵。
“隋少卿請坐吧。”韓健嘆口氣道,“你不明就裡。便不要出來做這出頭鳥,本王可不想與你爲難。”
隋寧冷聲道:“東王的話,在下可聽不明白。”
“聽不明白就坐著。可是需要人強按頭?”
韓健突然將杯盞往地上一扔,好似是很生氣,很多人也是隨著那一聲杯盞落地的聲音身體一顫,隨即兩名侍衛上前,直接將隋寧按回到座位上,如此的動作,卻是讓在場之人都站了起來,他們已經感覺到,韓健來已經不單單是與宴。似乎還有更要命的事情。
楊瑞瞪著韓健,神情中帶著太多的不理解。也好像有些失望之色。
韓健卻笑著擡頭看楊瑞一眼,道:“陛下還不請坐。順帶讓羣臣也安坐?不然,宴席如何繼續下去?”
楊瑞本想發作,但她還是忍住了,很多事她並非一無所知,既然韓健這次是帶兵前來,那說明韓健也注意到宮裡發生的情況,她現在若是爲朝臣說話,那隻會跟韓健矛盾加深,但她心中還是有些不忍,怎麼說那些朝臣也並非向著外人。
“坐!”楊瑞擡起手,又作出壓手的手勢,意思是讓所有人坐下來。
她第一個坐下,與韓健並桌而坐,其餘之人原本還站著,可現在楊瑞已經坐下,他們卻還立著比楊瑞的身體還高,已經屬於不敬,隨著人熙熙攘攘坐下,更多的人選擇坐下,還是有些人好像很生氣立在那,一點沒有屈服的意思。
“你們幾位,爲何不坐?”韓健問道。
立在場中間有些尷尬的林恪卻先苦笑道:“東王殿下,下官是要坐,不過……似乎還沒到坐的時候。“
“哦?難道這殿堂之中,沒有你的座位?”韓健打量著林恪問道。
“非也,在下……還要替陛下招待來臣。”
韓健一笑道:“現在本王命令你,不用你招待了,回到位子上,或者……乾脆就地而坐便可!”
“是是。”
林恪也不廢話,卻是直接往地上一坐,就好像賴在那一樣,如此一來他倒成了整個文武殿中最突兀的一個。
“其他人呢?”韓健環視在場四周,還有不少人在立著,這些人似乎是沒有要坐下的意思。
其中一名看似武將的人喝道:“東王,要殺要剮悉聽尊便,何故帶兵進宮?可知如此乃是大不敬,你可是想造反?”
韓健冷笑道:“本王可沒有造反之意,若是要造反,恐怕也不用等到今日了。”
那人卻冷聲回道:“東王怕是在等機會吧,如今北川已定,再無人阻礙你的野心,便當著這麼多朝臣的面帶兵進宮,今日便是殺光這裡的人,也改變不了你要謀反的事實。”
本來在場其他人以爲韓健還會爲自己辯解,沒想到韓健卻是點頭道:“既然你非說本王要謀反,那就當謀反好了。”
楊瑞卻怒喝一聲道:“東王,你這是喝醉了?在胡言亂語些什麼?”
韓健笑了笑道:“可能是臣不勝酒力,才喝了一杯,便說醉話了,還請陛下見諒。”
楊瑞氣息這才緩和了一些,卻是有九五之尊的架勢,怒視著在場之人道:“朕命令你們坐下,誰再立著,便當朕的話不放在眼裡!”
那些還死槓著不肯坐下的大臣聽到這等話,便也無奈坐下,反倒是韓健帶來的侍衛和士兵還在那立著,仿若沒聽到楊瑞的話。
“陛下讓你們坐下,還不坐下?”韓健出言道。
聽到韓健的話,殿堂裡的侍衛和士兵近乎是同時應一聲“喏!”而後齊刷刷當場坐在地,陣容齊整也嚇了很多人一跳。
如此一來,殿堂裡纔好像恢復了剛纔的和諧,卻是一種很安靜詭異的氛圍,甚至比之前的氛圍更加古怪。
楊瑞看著當場,不說話卻是緊繃著臉,韓健此舉似乎是在向她示威,告訴她誰纔是如今洛陽的主人,她無法指揮的動士兵和侍衛,但韓健卻可以,這些人也只聽韓健一人的命令。
“將人押上來。”韓健突然說了一句。
在場之人心中又緊張了一些,隨著韓健話音落,門口馬上有侍衛押送了兩個人上前,這兩人身上也同樣爲朝服,只是全身上下有些狼狽,而且是被五花大綁著,等人上前來,很多人已經能看清楚來人到底是誰。正是兵部侍郎何化遷以及兵馬司參將林遇。
這二人,一人是朝廷體系之下,一人卻是在東王府體系之下,本是不相干的二人,卻是被韓健同時拿到這裡來,很多人心中都能猜測個大概,似乎這二人有勾結的嫌疑。而兵馬司的參將,卻是擁有兵馬實權的,而且是京城的兵馬,這也就意味著似乎是有人想借機“謀反”,卻是被東王所發覺。
二人被押送著上前,被按倒在地,楊瑞看著韓健質問道:“東王,你這是何意?”
“臣並不知曉,只是知道兵部何侍郎不知爲何要去找兵馬司將領,若說有兵馬調度之事,不該是去軍政司所衙門?”韓健語氣淡然道。
楊瑞咬了咬牙,道:“是朕讓他去的不成?”
“哦?那若是如此,臣可要好好問問了,難道陛下對臣不滿,讓何侍郎去調兵,來殺了臣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