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青瑤帶來的大包小包讓孔琉玥嘆為觀止,從給她的吃穿用度,到給寶寶準備的吃穿用度,甚至還給寶寶準備一大堆玩具,端的是五花八門,應有盡有,讓人由不得不懷疑,如果搬得動,她是不是連整個慶王府都要搬來永定公府?
“……這是罡兒剛出生時用過的襁褓和穿過的小衣衫,是當初我那小侄子剛出生時用過穿過的,乃是我奶奶叫人用上好的蘇杭湖綢做的,又細膩,又暖和,且因已由兩個孩子穿過了,連針線口都磨得幾乎感覺不到了,給我小兒媳穿正正合適!”
韓青瑤說著,又將另一個包袱打開,像方才那樣,將里面的小衣衫一件一件也逐一拿給孔琉玥看,“這些則是我二叔家的小妹妹剛出生時穿過用過的,也都是上好的……你也知道,小孩子長起來快得很,好些衣衫根本連第二次都來不及穿,已是穿不下了,我二嬸使人將這些東西給我送過來時,還讓我轉告你,讓你別嫌棄這些都是舊物,覺得委屈了新生兒,殊不知新生兒的肌膚嬌嫩,穿新衣衫反倒不好,讓你別見笑……”
孔琉玥不待她把話說完,已笑道:“瞧二嬸說的是什么話兒,這些東西我求還求不來呢,她卻主動想著讓你給我送來,我都不知道該說什么,才能聊表我的感激之情了,若是再嫌棄再見笑,我成什么人了?未免也太不失好歹了罷,你回去后轉告二嬸,就說等明兒出了月子后,我一定親自登門道謝!”
韓青瑤點點頭,笑道:“我當時也是這么跟二嬸使來的人說的,偏二嬸總覺得過意不去,說什么也要讓我跟你說,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說不得只能將這番話轉告于你了。”
又道,“本來娘前兒還跟我說,要讓府里針線班子上的人盡快給小外孫女兒趕制一批衣服鞋襪出來,有嫂子和二嬸送來的這一批,再加上罡兒用過的那些,想來也盡夠了,只是都是些舊物,娘只怕委屈了小外孫女兒!”
梁媽媽與謝嬤嬤等正圍著包袱里那些做工精美的小衣衫小褲子小鞋襪嘖嘖稱贊,聞得這話,謝嬤嬤因捧了一雙李子般大小的鞋奉到孔琉玥面前,笑道:“這樣精巧手藝,老奴活了這么大,尚是第一次瞧見,偏娘娘和世子妃還怕委屈了五姑娘,可見有多疼愛五姑娘!”
——因孔琉玥滿心希望這胎是女兒,傅城恒也是一樣,時日一長,夫妻兩個的態度便無形中感染了眾伺候之人,連帶大家也都覺得,孔琉玥這胎會是女兒,也都跟著“五姑娘”、“五姑娘”的叫了起來。包括一心希望孔琉玥能生個兒子傍身的謝嬤嬤,橫豎如今侯爺與夫人這般恩愛,三少爺又那般敬重孝順夫人,便是夫人這胎生了女兒又何妨,夫人的地位一樣穩如磐石!
白書瓔珞等人也笑著附和道:“連謝嬤嬤經過見過的事那般說,尚且是第一次見到這般精美的手藝,今兒個咱們可是開了眼界了!”
那鞋子的鞋面是大紅色的,其上繡著五只蝙蝠,而蝙蝠歷來便是“福”的諧音,五只蝙蝠,則寓意長壽、富貴、康寧、好德、善終五種福氣,是再精美再吉祥不過的物件,也難怪謝嬤嬤等人嘖嘖稱贊。
孔琉玥自謝嬤嬤手里接過那小鞋子細細看了一回,才壓低了聲音與韓青瑤道:“咱們那手藝與這一比,立馬成了山寨中的山寨,也不知道那做鞋子的人到底是怎么做出來的!”
韓青瑤面上帶笑,也壓低了聲音道:“可不是,幸好咱們運氣好,穿成主子了,不然若是讓咱們兩個靠這個為生,只怕早餓死了!”
她今兒個穿了件丁香色百蝶花卉紋妝花緞褙子,梳了桃心髻,戴了金點翠的步搖并羊脂玉蓮花簪子,襯上白里透紅的肌膚和笑得彎彎的眉眼,看起來十分美貌精神,顯然經過將近一年的悉心休養,她已恢復得差不多了。
孔琉玥看在眼里,又悄悄探了一回她的脈,見她脈象的確比先時平穩有力得多,方徹底放下心來,笑問起趙允罡的情況來,“對了,我小女婿怎么樣了?我都這么久沒見他了,偏你今兒個又不帶他來,敢是怕我這個當丈母娘的吃了他不成?我可告訴你,你若哪日惹我不高興了,我便不把我女兒給他作老婆,給你做兒媳了!”
想起那個圓滾滾肉嘟嘟的小家伙,她就忍不住滿臉的笑,眼睛眉梢也是一片柔和,雖然嘴上說著發狠的話,神情卻是一片的溫柔。
韓青瑤自然知道她是故意這么說,便也故意急道:“又不是我故意不帶他來的,原是娘說你如今月份大了,偏他又剛學會走路,正是橫沖直撞之際,怕他一個不小心便磕著碰著你哪里了,所以才不讓我帶他來的!我不管,你可不能就因此就不要他做女婿了,我們可是一早就說定了的,你休想食言!”
正說著,傅城恒忽然走了進來,看神情是明顯將她這番話聽進耳里了的,但卻只是晦暗不明的看了她一眼,便什么都沒說的上前對孔琉玥柔聲說了一句:“姐夫才使人來邀我去一趟梅苑,中午飯怕是不能回來遲了,你就與小嫂子一道吃罷,不必等我了!”然后復又出去了。
整個過程不過短短一兩分鐘的事,以致傅城恒都離開之后,韓青瑤方回過了神來,立刻湊到孔琉玥身前,壓低了聲音問道:“你男人方才看我那一眼是什么意思,我怎么覺得磕磣得慌呢?”
孔琉玥已忍不住笑了起來,“你應該猜得到他是什么意思才對啊!”某小氣男人因她們兩個約定要做兒女親家的事已非怨念一日兩日了,如今見了始作俑者,自然不會有好臉色。
韓青瑤聞言,想起趙天朗前兒還跟她說,他如今見了傅城恒,都不叫‘妹夫’,改叫‘親家公’了,只是親家公的神情看起來比之前當妹夫時還要郁卒幾分就是了,便一下子了悟了,不由也笑了起來,只不過是壞笑,“他不想把女兒嫁給我兒子,我還偏就娶定了,橫豎你們家如今做主的可不是他,而是你,我才不怕他呢,哼!”
孔琉玥被她那副有意做出來的小人得志樣逗得笑不可仰,因有意與她唱反調:“可你就不怕他成日里對著我吹枕邊風,將我給吹得倒戈了?除非……”
“除非什么?”話沒說完,已被韓青瑤急聲打斷,“是不是也要我天天給你吹枕邊風才成啊?沒問題,我今兒個就住下不走了,還不住別地兒,就住你的房間,睡你的床了,看某人是愿意當妹夫,還是愿意當親家公,就不信他還敢對舅嫂動粗!”
想著若是韓青瑤真住下,傅城恒還真不能拿她怎么樣的情形,孔琉玥已忍不住大笑起來,“你要住下,我自是求之不得,不過,你還是先把你自家一大一小兩個拖油瓶兒擺平了再說罷!”
笑過之后,方命也笑不可抑的眾伺候之人都退下了,與韓青瑤說起正事來,“我雖一直有意控制飲食,注意平衡攝入的營養,但肚子還是有些大,我怕到時候也會跟你當初一樣難產,所以想請你近期內去與華姐姐說說,看她能不能在我預產期時也住進我們家來,若是真到了那一刻,我希望能由她為我做剖腹產手術,力爭能保我們母女都平安!”
韓青瑤自是一口答應,“你放心,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了,不過,”說著皺起了眉頭,“我嫂子終究沒親自動手做過這樣的手術,沒有臨床經驗不說,就連現場觀摩,都只觀摩過那么有限的一次,我怕到時候……”
“不怕!”孔琉玥不待她把話說完,已接道:“早在戰國時期,就已有剖腹取子的先例了,華姐姐又親眼瞧我做過一次手術了,我相信她一定做得來的!”
韓青瑤皺著眉頭正要再說,猛地反應過來她這話背后的意思,立刻神色大變,“你這話什么意思?難道竟是想舍自己保孩子不成?我可告訴你,我不會同意的,我要你們母女兩個都平安,你聽到了嗎?”
孔琉玥見她色變,忙笑著安慰她道:“你先別急,我不過也就是這樣一說,預防萬一罷了,指不定我們這會兒緊張得半死,到時候孩子很容易就自然生下來了呢?我都不緊張,你緊張什么啊,放心罷,我們母女兩個都會沒事的!”
話雖如此,手心卻漸漸有了汗意,要知道這個時代死于難產的婦人還真是不少,尤其她這具身體又向來單弱,生產的難度原就比常人更大,也不知道到時候……每每想到這些,她都會一身的冷汗,只不過不想讓傅城恒緊張和擔心,一直沒有表露出來罷了。
惟一讓她慶幸的,就是華靈素已親眼見她做過一次手術了,真到了那時候,至少也能保住孩子,不會造成一尸兩命的慘劇。
孔琉玥的笑臉和安慰并不能讓韓青瑤放下心來,她自己當初就差點兒因難產而沒了,若非有孔琉玥,還不知道如今會是什么情形,叫她如何能不緊張?但孔琉玥為了讓她寬心,已經在故作鎮定的安慰她了,她便不能再讓她因見她緊張,再生出別的壓力來。
于是也故作輕松的道:“你自己就是大夫,再沒有別人的話,比你的話更權威了,你既這么說了,那我也就放心了。”
又有意撿趙允罡的一些趣事來逗她發笑了一回,陪著她吃了午飯,待她要歇中覺時,方告辭離開了永定公府。
卻沒有就回慶王府,而是取道回了娘家去尋華靈素,她得讓奶奶同意嫂子提前住進永定公府,還要讓嫂子即日起,便拿小動物來練習剖腹產,到時候定要保住玥兒母女都平安才是!
不提韓青瑤這一番思量,且說孔琉玥歇了中覺起來,便扶著白書的手,在院子里慢慢的散起步來。
本來三月的天不冷不熱,正是最適合散步之際,但因孔琉玥如今月份大了,身體笨重,是以只走了一小段路,她已是大汗淋漓,氣喘吁吁。
白書看了心痛,因掏出帕子給她擦汗,“夫人還是先歇一會兒罷?”
孔琉玥卻搖了搖頭,“沒關系,再走一會兒,我還堅持得住。”生產時最需要的便是體力,她要趕在那之前,將自己的體力鍛煉得越來越好才是。
主仆兩個又走了一會兒,傅城恒回來了,一同來的還有晉王妃。
晉王妃一見孔琉玥氣喘吁吁的樣子,便上前扶住了她另一邊,道:“幸好生產時是在四月底五月初,正是不冷不熱之際,不然坐月子可要吃苦頭了。”
孔琉玥點點頭,笑道:“是呀,這孩子剛上身時雖然鬧騰得厲害,后面這幾個月卻一直很乖,連出生的日期也選得好。”
傅城恒接道:“不然怎么說女兒是娘最貼心的小棉襖呢?還在肚子里就知道體貼娘了!”說著上前接替白書扶住她,慢慢行至了亭子里坐下。
待丫鬟上了溫開水來,慢慢喝了半杯后,孔琉玥方笑問晉王妃道:“姐姐今兒個怎么有空過來逛?”
晉王妃見問,笑道:“我和你姐夫在梅苑見過煦之后,想起也有好幾日沒過來瞧你了,所以來瞧瞧你,順便把穩婆給你送來。你放心,帶來的四個穩婆都是內務府最持重的,話也不多,不會讓你覺得膩煩的。”
這些事情孔琉玥如今操心不來,初華又是未出閣的姑娘家,也不好管的,所以便只能落到傅城恒頭上,偏傅城恒又是一個大男人,便是想操心,也未必就操心得來。萬幸還有晉王和晉王妃在,不必他開口,已將事情給辦得妥妥帖帖了。
晉王妃說完,便命人去將四個穩婆都帶了來。
孔琉玥見四人都穿著一式的潞綢比甲,看起來精明而干練,且說話行動都干凈利落,的確不像是話多之人,很是滿意,給晉王妃道了謝,命白書帶了四人下去安置不提。
又過了約莫一個月,孔琉玥的肚子越發大了,據四位穩婆說來,生產之期就在近幾日內,畢竟說是十月懷胎,但真懷足了十個月才生產的,其實并不多。
孔琉玥自己推算的預產期也在這幾日內,是以就算她如今走路越發的艱難,她也堅持盡量多的在房間里走來走去。
這一日,她正在屋里扶了傅城恒的手氣喘吁吁的走動,就有小丫鬟進來屈膝稟道:“回國公爺、夫人,王妃娘娘、世子爺和世子妃娘娘,還有伏威將軍府的大少夫人來了。”
傅城恒這幾日面上雖看不出什么異樣來,但心里其實有多緊張,只有他自己才知道,遠的不說,就說僅僅一年多以前,韓青瑤便差點兒因難產而死,更何況還有封氏和蔣氏的前車之鑒?他緊張害怕得幾乎都要整夜整夜的睡不著了,惟恐到時候孔琉玥有個什么三長兩短,為此他甚至后悔起當初就不該讓她有孕來,沒有孩子有什么大不了的,若是失去了她,他也不活了!
是以一聞得慶王妃趙天朗韓青瑤并華靈素來了,他就如是聽到了救星降臨一般,即刻便說道:“快請,快請!”
“是,國公爺!”小丫鬟應聲而去,不多一會兒便引著慶王妃母子婆媳姑嫂,并抱著肉嘟嘟、打扮得跟個大紅包似的趙允罡的**一行人走了進來。
傅城恒忙扶著孔琉玥在榻上坐了,方上前給慶王妃見禮:“請岳母恕小婿未能遠迎之罪!”
慶王妃忙道:“非常時期,就不必拘這些俗禮了!”說著上前去看孔琉玥,“玥兒,你這陣子可還好?”
“娘放心,我挺好的!”孔琉玥便要起身回慶王妃的話,早被慶王妃一把摁住了肩膀,嗔道,“我才讓姑爺不必拘這些俗禮,怎么你倒又拘束起來?我和你哥哥嫂子今兒個來便要暫時住下不走了,你若日日都要這般拘禮,我還不如即刻回去的好,省得累掯了你。”
韓青瑤也在一旁笑道:“是啊玥兒,我們來是給你幫忙的,可不是來累掯你的,你若再這般拘禮,我們可就回去了!”
傅城恒已自她婆媳二人的話里,聽出了些門道來,生恐孔琉玥不想麻煩慶王妃和韓青瑤,真堅持要她們回去,因忙插言道:“岳母和大哥大嫂還有韓少夫人帶來的箱籠都下在哪里了?我這就吩咐人灑掃院子安置去!”
慶王妃婆媳和韓大少夫人都是生產過的,韓大少夫人更是出身華家,上次韓青瑤難產也是她一力救下的,有她們幾個在,玥兒母女都平安的希望無疑將大得多;至于趙天朗,雖幫不上什么實質性的忙,總可以陪著他,就像上次他陪著他一樣,也好讓他心里有底氣一些……傅城恒思量著,越發堅定了在孔琉玥順利生下孩子之前,說什么也不會放慶王妃一行離開的念頭!
趙天朗是一日不擠兌傅城恒幾句,便渾身不自在的,更何況他前兒還聽韓青瑤說了傅城恒瞪她,不愿意與他們做親家之事?聞言立刻便嬉笑著插言道:“親家公不必著急,我們既說了會暫且住下,直至玥兒妹妹順利生產了之后再走,便一定會說到做到的,所以你真的不必著急,怕我們走了,娘可還等著迎接她老人家的孫媳婦,我和瑤瑤還等著迎接我們的兒媳婦呢!你也不必害怕,多少還有你親家公我這個過來人陪著你呢!”
誰你是親家公了,誰又是你兒媳婦了?就你家那跟你一樣壞的小混蛋,一個色迷迷肉嘟嘟,只知道傻笑兼流口水的小肉球,也敢肖想我如花似玉的寶貝女兒?只差一點,就只差那么一點,傅城恒就要冷笑著將這句話問出口了。
但一想到如今他正是需要趙天朗之際,孔琉玥更是需要韓青瑤和華靈素之際,他到底還是趕在那話脫口而出之前,生生將其咽了回去,不但將話咽了回去,還得強擠出一抹笑,“那我就先謝過大舅兄了!”沒辦法,誰叫如今情勢比人強呢,他就是再忍不住,也得至少先忍到玥兒平安生產之后,再與眼前那個囂張得不得了的混蛋算總賬!
趙天朗如何聽不出傅城恒話里的咬牙切齒?卻也知道這會兒無論他說什么做什么,傅城恒都一定會忍住不發落他的,不然要是換了以往,只怕他‘親家公’三字才方出口,他的拳頭就已招呼到他臉上了,哪里會像現在這樣,雖然不情不愿,到底還是喚了他‘大舅兄’?
因此暗自好笑兼得意之余,逗弄撩撥傅城恒的興致反而越發高漲了,幾步行至抱了趙允罡的**面前,自后者手里將兒子抱了過來,一直抱到韓青瑤面前,讓她抱了,才在挑釁性的看了傅城恒一眼后,笑向韓青瑤道:“瑤瑤,你也該讓罡兒給他媳婦兒先打個招呼的!”
想著平日里自己在跟趙允罡的“父子大戰”中,就從沒占過哪怕一次上風,趙天朗便一肚子的氣,成日里就只知道跟他搶老婆,這哪里是兒子,這根本就是生來討債的罷?所以一來本著獨郁悶不如眾郁悶的心態,想讓傅城恒也跟著他一起郁悶;二來希望兒子自己有了媳婦兒后,便不會再纏著他媳婦兒了,他是再不肯放過眼下這個大好擠兌傅城恒機會的!
韓青瑤早在他嬉皮笑臉的稱呼傅城恒為親家公時,已暗自笑翻了,這會兒見他繼續使壞,不由越發好笑,面上卻不表露出來,而是有意配合他的話,將趙允罡小心翼翼抱到孔琉玥面前,指著孔琉玥高高凸起的肚子對兒子道:“罡兒,這是你媳婦兒哦,來,跟著娘念,媳婦兒!”
畢竟能像眼下這樣明目張膽讓傅城恒吃癟的機會實在不多,她才不舍得白白放過,至于傅城恒會不會在事后“秋后大算賬”之事,則就不在她的考慮之列了,橫豎傅城恒總不至于對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動粗罷?而某人又向來皮糙肉厚,挨頓把頓打,應該沒什么大不了的哦?
趙允罡已經一歲多了,本來大戶人家的少爺說話都比尋常人家的孩子遲,不為別的,只因大戶人家下人多,小主子才一個眼神,下人便已知其要什么,以致小主子根本沒有開口的必要,說話說得遲,也就是顯而易見的了。
但因韓青瑤教養得嚴格,趙允罡雖貴為慶王府的嫡長孫,倒是這些人中一個難得的例外,早在剛十個月時,已經開始學說話了,到如今有時候一高興起來,還能接連吐出五六個字來呢,雖然泰半時候,大家都聽不懂他究竟說的是什么。
卻不想,韓青瑤才只念了一遍,小家伙已跟著奶聲奶氣的念了起來,“喜……花兒……”雖然吐字不清,發音也極不標準,然在場的大人們卻都聽懂了他是在念‘媳婦兒’。
先是怔了一下,隨即便都不約而同的大笑起來,其中又尤以趙天朗笑得最為厲害。
他一邊笑一邊捶桌:“兒子,看來你跟你媳婦兒這段姻緣,的確是上天一早便注定好,任憑誰也拆散不了的!瑤瑤,看我們兒子多能干,這么小便自己給自己把媳婦兒找好了,省了我們做父母的將來好多事兒呢!”
又故意慪惟獨沒笑,而是早已黑沉下了一張俊臉的傅城恒,“親家公,正所謂‘有其父必有其子’,你只看我對你親家母有多好,就可以想見到將來我兒子會對你女兒有多好了,你就只管放一百二十個心罷啊……”
只是話沒說完,已被傅城恒一把抓住了手臂,皮笑肉不笑道:“對了大舅兄,我想起有一件正事忘記與你說了,不如這會兒就去到外面,讓我告訴你罷?也好讓岳母嫂子們與玥兒自在說話兒!”說著已不由分說拖了后知后覺意識到玩笑開過了,自己很快就要遭殃了因而神色大變的趙天朗去了外面。
余下眾女眷因知道他兩個就算真開打了,也自會有分寸,不會鬧得太過,于是仍喝茶的喝茶,磕瓜子的磕瓜子,聊天的聊天,就像是并不知道有這一回子事似的。
閑聊了一會兒,孔琉玥總算想起慶王爺來,因問慶王妃道:“娘和哥哥嫂子都來了永定公府,父王一個人留在府里該怎么辦?要不,娘還是回去罷?有嫂子和華姐姐在,我不會有事的!”王妃與兒子兒媳并孫子都來了他們家,只要有眼睛的人,應該都能看出這祖孫三代對慶王爺有意無意的排斥,也不知道他這會兒獨自待在慶王府里,會是什么感受?
慶王妃卻一臉的淡然,“府里那么多下人,怎么能說你父王是一個人?便是我回去了,伺候他的還不是下人們,所以我回不回去,都是一樣的,你就別想那么多了,只管將養好身子,安心待產即可,想什么吃的喝的,就告訴你嫂子。”
想起慶王爺前二十年的所作所為,平心而論,若是換了孔琉玥處在慶王妃的立場上,只怕連跟他同住一個屋檐都做不到,更何況旁的?遂沒有再勸,問起趙天朗的差使來,“……雖說大哥請調去了工部,每日里還是得去上朝站班和去衙門里應卯,這些日子卻只能委屈他睡書房里,我心里委實過意不去。”
話音剛落,韓青瑤已笑道:“當初你去王府陪著我時,不也委屈妹夫睡了一個多月的書房?你有什么好過意不去的,難道舅舅和公公是那么好當的?美得他呢!”
說得眾人都笑了起來。
孔琉玥便又向華靈素致歉,“華姐姐,累你拋家舍業的來陪我,我心里委實不安得緊,等將來我出了月子后,一定登門好生向你,也向韓爺爺韓奶奶和青云大哥致謝。”
華靈素自來大氣利落,這會兒也不例外,聞言立刻揮手爽朗一笑,道:“瞧孔妹妹說的什么話兒?都是自家親戚,又是好姐妹,你再這樣客氣,我可就要生氣了啊!”況她還有好些問題想請教她呢,能有機會像眼下這樣朝夕相處,簡直就是求之不得!
大家說笑了一回,早有初華命人備了兩桌豐盛的宴席,大家圍坐著吃了,便分頭忙活各自的事去了。
彼時孔琉玥方得了空兒與韓青瑤華靈素單獨說話,自然又是好一番交代叮嚀。
是夜,韓青瑤與華靈素便歇在了蕪香院正房的捎間,方便孔琉玥一旦有所反應,好就近照顧,慶王妃則帶著趙允罡并眾奶娘丫鬟歇在了旁邊的流云軒,至于趙天朗,則跟著傅城恒一道,歇在了書房里。
第二日,晉王妃也帶著眾貼身服侍之人,帶著箱籠回了永定公府,也是說要住到孔琉玥平安生產了再回府去。
一時間永定公府又恢復了當初沒分家之前的熱鬧。
“……夫人的肚子已經落下去了,只怕生產之時,就是這兩三日之間了。”晉王妃與慶王妃坐在廊檐下聽穩婆回話,至于孔琉玥,則由韓青瑤和華靈素扶著,正在院子里緩緩的走動著。
打發了穩婆,因慶王妃是長輩,當著她的面兒,晉王妃毫不掩飾自己的擔心,“弟妹的肚子這么大,偏她身體又那么弱,我真怕到時候……”
慶王妃聞言,忙拍了拍晉王妃的手,軟聲寬慰她道:“玥兒的肚子比當初瑤瑤的小得多,瑤瑤都能平安生下罡兒,玥兒也一定能的,更何況還有大舅夫人在,她可是老華太醫惟一的孫女兒,當初瑤瑤母子也是她一力保全的,你就只管放心罷!”
只是慶王妃嘴上雖說著安慰晉王妃的話,自己心里也是一片忐忑,很是沒底就是了。
孔琉玥走了一回,覺得實在累得喘不上氣了,便喘息著想要示意韓青瑤和華靈素停下來,不想肚子卻猛地一痛,讓她禁不住叫了一聲:“哎喲——”
韓青瑤與華靈素忙都緊張的問道:“怎么了,怎么了?”
“沒什么……”孔琉玥吸了一口氣,方回答二人道,只是話沒說完,已察覺到腿間有一股熱流流下,她估摸著是見了紅了,因忙喘息著艱難的道:“我肚子有點痛,應該是見紅了,快扶我回房間里,到床上躺著去!”
廊檐下慶王妃與晉王妃早已見狀趕了過來,聞得孔琉玥的話,忙幫忙七手八腳的將她送回了房間里去。
自有知機的小丫鬟即刻飛奔去了書房給傅城恒報信。
但孔琉玥躺到床上后,卻沒什么別的反應了,且接下來兩三天里,都再沒別的反應,弄得大家尤其是傅城恒的心也跟著提得更高了,連睡覺時都不敢脫外衫,惟恐孔琉玥忽然發動了,再要穿衣衫來不及。
這樣鬧騰了幾天,就在大家都疲憊至極,人也無形松懈下來幾分時,這天半夜,孔琉玥卻忽然發動了。
整個蕪香院立刻燈火通明,人喧步沓。
“快讓人燒熱水,煮紅糖水,還有參湯,哦,還有鯽魚湯去,另外,再叫人去請了小華太醫來,快!”晉王妃站在正房門口一徑聲的發布命令,大紅燈籠照在她的臉上,映射出一片的緊張和驚慌。
眾下人答應著正要去,傅城恒忽然一陣風似的跑了進來,繞過眾下人和晉王妃便要往房間里沖去,急得晉王妃忙一把拉住,叫道:“煦之,你要干什么?”
傅城恒面色慘白,眼里盛滿了緊張,聲音更是明顯帶著顫音,“姐姐,玥兒發動了,我得進去陪著她……”
“穩婆們已經進去了,王嬸和瑤瑤還有韓少夫人也已經陪著她了,你進去添什么亂啊!”緊張讓晉王妃從神色到語氣,都十分的不好。
“我不會添亂的,我只是想進去陪著玥兒!”滿頭大汗的傅城恒還是試圖要進房間去。
適逢趙天朗攆了過來,晉王妃見了,忙喝道:“子綱,快將你妹夫給我拖出去,省得他在這里礙手礙腳的!”
僅僅就在一年多以前,趙天朗才經歷過傅城恒彼時正經歷的事,自是比任何人都更明白傅城恒的此刻的心情,聞得晉王妃的話,因搖頭道:“九嫂,您就讓妹夫進去罷,玥兒妹妹正為他吃苦受累,他別的忙幫不上,難道連守著玥兒妹妹也做不到?”
說得晉王妃動搖起來,且也委實放心不下孔琉玥,想了想,索性咬牙與傅城恒一道去了早已布置成產房的耳房。
還沒走到耳房門口,已能聽見里面的聲音,“夫人,您要是覺得痛得厲害,就喊出來罷!”似是穩婆之一的聲音。
還夾雜著慶王妃與韓青瑤的聲音,“是啊玥兒,若實在痛得厲害,你就喊出來,快別咬自己的嘴唇了,萬一咬壞了,可怎么是好?”
片刻之后,才傳來孔琉玥斷斷續續的,似是壓抑了極大痛苦的聲音,“我沒、沒事兒的,娘,瑤瑤,你們不要擔、擔心……”
傅城恒聽得大急,情急之下,幾步上前大力的捶起門來,“玥兒,你不要怕,我來了,我陪你來了,你不要怕……快開門,快開門!”
傅城恒捶了幾下后,門便應聲而開,韓青瑤隨即走了出來,“玥兒沒事,穩婆說胎位很正,至多天明應該就可以平安將孩子生下來,你且乖乖在外面等消息罷,別大喊大叫的,省得玥兒還要為你分心!”
正說著,有丫鬟送了紅糖水和參片來,韓青瑤也顧不得再理會傅城恒,自丫鬟手里接過托盤,便復又折回了產房里。
余下晉王妃見傅城恒還是慘白著臉滿眼的焦急,知道他心里有心結,又是可笑又是可憐,因上前握了握他的手,低聲寬慰道:“既然穩婆說得那么有把握,弟妹母子兩個應當都不會有什么事,你就放心罷。屋里有王嬸瑤瑤和韓少夫人,外面的事有我統籌安排,你在這里也幫不上什么忙,不如去外面跟子綱一塊兒待著去,眼不見心不慌?”
傅城恒卻不敢離開半步,惟恐孔琉玥又重蹈了前頭封氏和蔣氏的覆轍,他命硬是整個京城都知道的,他實在怕再克到孔琉玥!
“……玥兒,你喝點紅糖水,喝了就有力氣了。”韓青瑤將一盞紅糖水送至孔琉玥嘴邊,見她慢慢喝了,方稍稍放下心來。
孔琉玥喝了紅糖水后,稍稍恢復了幾分力氣,但依然輕易不肯叫出聲來,雖說穩婆已說了她胎位很正,應該很快就能生下來,但誰又能說得準這個‘很快’是多快呢?眼下的陣痛還在她能忍受的范圍以內,她必須竭盡所能的保存一切體力,最大限度的保證自己和寶寶都平安!
陣痛很快便劇烈起來,且大有越來越烈之勢,孔琉玥卻仍固執的輕易不肯開口,以致越到后來,她的意識越不清醒。她只能憑著一股子執念在心里默默的給自己打氣,這點痛算得了什么,更痛的還在后面呢,自己如果連這點痛都忍受不了了,又該怎么去忍受后面的痛?這個寶寶可是她求了那么久的上天,才終于求來的,她一定要讓她平平安安的來到這個世上,平平安安的長大!
“夫人,再用力一點,看見頭了,再用力一點啊……”天空發白的時候,孔琉玥聽見穩婆在自己耳邊如是說,她強撐著讓韓青瑤放了一片參片在嘴里,開始繼續有規律的用起力來。
本已疼得快要麻木的身下,也又開始一陣比一陣尖銳的疼痛了起來,她終于忍不住細細的申吟起來。
就聽見窗外傳來傅城恒沉穩中帶著幾分顫抖的聲音:“玥兒,你別怕,我在外面,我一直都在……”
孔琉玥忽然間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終于在大叫一聲之后,感覺到身下一輕,有東西滑出了自己體外。
意識朦朧中,她感覺到有人摸了摸自己的脈搏,又聽見有人歡喜的叫了一聲:“是個千金,母女平安!”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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