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夫人既坐了上座,左下第一位自然便坐了晉王,接下來依次是傅城恒兄弟四個,然后再是其他親朋本家的男丁們。
因為是認親宴,在座的都是永定侯府素來比較親近的人家,并無一個外人,是以眾女眷也不需要避諱,以晉王妃為首,接著便是許太夫人、眾旁支家的長輩們,再來才是孔琉玥,二夫人,三夫人并旁支的平輩妯娌們。
至于親朋們帶來的小姐姑娘并小字輩兒們,則由眾奶娘丫鬟伺候著,坐在了旁邊那幾張黑漆雕花圓桌前。
因這一頓宴席是認親宴,方才孔琉玥雖已見過眾女眷了,卻還沒見過眾男丁,原本依例該由許太夫人引著她給眾人見禮,但又是三夫人跳了出來,笑道:“我跟大嫂一見投緣,就由我來引著大嫂見過眾位長輩并兄長罷!”
看得出來,三夫人是一個十分喜歡攬事情出風頭的人,跟《紅樓夢》里王鳳姐兒有得一拼。
孔琉玥見老太夫人和許太夫人都無反對之意,也就點頭笑道:“如此就有勞三弟妹了!”
三夫人便先領著孔琉玥給晉王見了禮,“這是大姑爺,當今的晉王爺。”
孔琉玥忙屈膝行禮,口稱:“弟媳見過王爺。”
晉王眼里閃過一抹驚艷,笑著點頭受了禮,賞了一顆將近嬰兒拳頭大小的夜明珠,“這是前兒個西番進貢來的,皇上賞了本王,本王今兒個就借花獻佛,送與弟妹,希望弟妹能與煦之和和美美,白頭偕老!”
孔琉玥忙道了謝,雙手奉上自己的表禮,心里暗想,原來傅城恒的表字是‘煦之’,問題是看他那副時刻都板著臉的樣子,哪里當得起這個‘煦’字?
見過了晉王,然后便是旁支本家那些長輩并平輩的爺們兒。
這一番熱鬧弄完下來,老太夫人便起身舉了酒杯:“諸位都是自家人,如有怠慢之處,還請多多見諒。我先滿飲此杯。”說著,抬手一飲而盡。
眾人都七嘴八舌的應著,紛紛端了酒杯回答,然后跟著飲了酒。
丫鬟們便以絲巾遮了口鼻,開始陸陸續續的上起熱湯熱菜來。
孔琉玥便站了起來,走到老太夫人面前道,“孫媳伺候祖母用飯。”——既然已經作了媳婦,媳婦的分內工作就該做好,尤其還是當著這么多人的面,當然更不該偷懶,不然沒準兒還會帶累了自己的丈夫,讓人閑話他娶了一個沒禮數的媳婦,“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她還是懂的。
老太夫人眼里的笑意便更濃了,“知道你是個好的,但今兒個是認親宴,規矩什么的,且等回門之后再說罷。”
晉王妃笑著插言道:“祖母說的是,你還是新媳婦子,哪里就能盡懂府里的規矩了?且過來我這里坐,我來與你說道說道。”吩咐身后的丫鬟,“把大夫人的椅子和碗碟都移到我這里來。”
此舉簡直就是公然抬舉孔琉玥這個新婦了,與方才晉王賞下御賜夜明珠之舉可謂是相得益彰。
孔琉玥頓時感受到了各種各種,或是艷羨或是訝然或是深沉的目光,她一下子成了眾矢之的。
她只好裝作一無所覺,落落大方的坐到了晉王妃身邊。
晉王妃待她坐定后,笑著問道:“昨兒個夜里我讓人送去的燕窩粥吃了嗎?當初我大婚時,也是一整日都沒吃東西,餓得我心慌,后來還是太妃憐惜,使人與我送了吃的來,說是我既進了他們家的門,便是他們家的人,便是她老人家的孩子了,她自然要善待之。當時我就想,我雖從小沒了娘,過門第一日,婆婆便待我這般好,想來便是親娘,也不過如此了。”
這話可就說得大有學問了,第一層意思,是在說如果婆婆是個好的,新娘子一旦過了門,便該當自己的孩子一般來關心,而太夫人,顯然不是個好婆婆;第二層意思,則是在暗指她從沒拿太夫人當過母親,不然也不會說自己‘從小沒了娘’了,要知道自太夫人過門之日起,從名分上來說,她已是晉王妃和傅城恒的母親!
孔琉玥暗里品味著這兩層意思,面上卻是一派嬌羞:“弟媳吃了的,多謝王妃娘娘記掛!”
至于一旁太夫人和三夫人婆媳的臉色,她選作當沒看見,婆婆固然要討好,但老公和親大姑子顯然更該討好!
晉王妃笑著拍了拍她的手,“誒,還叫什么王妃,侯爺是我胞弟,不比旁人,你還是跟他一樣,喚我姐姐罷,叫王妃沒的白生分了。”
“姐姐!”孔琉玥從善如流。
晉王妃臉上的笑容便更滿意了,又故意用對面爺們兒也能聽得見的聲音道:“皇后娘娘也想見見你,過個幾日,待你回門歸來,禮部的冊封也下來了,府里的情況你也熟悉些了,本宮帶你進宮去給皇后娘娘請個安。”又道,“今兒個怎不見你戴皇后娘娘賞的那套七色寶石頭面?你是新媳婦子,原該打扮得光鮮些的。”
話音剛落,孔琉玥余光就瞥見三夫人看向自己的目光越發的深沉,深沉之外,又有一抹艷羨嫉恨之光一閃而過。她知道晉王妃此舉是有意在給自己長臉,以免府里的人看輕了她去,忙鄭重的應了。
宴罷之后,眾女眷去了老太夫人房里吃茶,眾爺們兒則去了外院。
因老太夫人年紀大了,每日歇午覺慣了的,眾人不便多待,只略說笑了幾句,便各自散了。晉王妃也因小女兒昨兒個不慎著了涼,放心不下,只交代了孔琉玥幾句:“這幾日你先熟悉熟悉府里的情況,有什么不懂的,記得多問侯爺,遇事多與侯爺商量。再來就是,與初姐兒镕哥兒親近時,記得多留個心眼兒,別給有心人可乘之機……”云云,見孔琉玥鄭重的應了,便匆匆登上車輦回府去了。
回到新房,孔琉玥只覺自己渾身的骨頭都快要散架了,惟一想做的事,便是躺到床上,狠狠睡它個天昏地暗去。
可她卻睡不成,因為傅城恒的三個妾還等著給她磕頭敬茶。
當日尹老太太告訴她傅家的情況時,雖然并未提及到過傅城恒的這三個妾,但有梁媽媽在,孔琉玥對她們三人的情況,還是有大致了解的。
這三個妾,第一個妾劉氏,是當年傅城恒原配封夫人還沒過門時,便伺候傅城恒的通房丫頭,等到封夫人過門后,便封了其作姨娘,據說最是個老實本分的,完全不足為懼。
第二個妾白氏,是當年封夫人有孕后,自陪嫁丫鬟里抬的通房,說是樣貌性格雖然都極出挑,卻一心只知侍奉封氏,等到封氏去后,便等閑不出門,只待在自己屋里為大小姐和大少爺誦經祈福,也是個省事兒的。
第三個妾喚作蔣氏,這個便有些不一樣了,年方二十,不但模樣生得好,更能和雅弦聲,著棋分茶,乃是第二任蔣夫人有孕時,做主為傅城恒自自己娘家遠房妹子中挑選來,作為良妾抬進侯府的。因其算起來也與許太夫人有親,故在府里很有幾分體面,即便是蔣夫人故去之后,旁人等閑也不敢輕瞧了她去。
梁媽媽說這些時,見孔琉玥神色有些不好,還細細開解了她好些話,‘據老奴所知,侯爺自原配封夫人故去之后,便大多歇在書房,很少往后院去,便是后來蔣夫人過門后,侯爺亦是不大去,一個月里,能有四五日是歇在內院,便算是好的了。姑娘正當妙齡,侯爺與王妃又看重,過去之后,不愁鎮不住她們!’
孔琉玥心里卻暗道,她哪里是在發愁要如何才能鎮得住這些妾?她又不愛傅城恒,自然不會將他的那些女人們看在眼里,只要她們懂規矩,不在她手下生事,她才懶得理會她們。
關鍵的問題是,她沒辦法讓自己跟其他女人共用一個男人,就算是不愛,她也沒有辦法!昨夜是新婚之夜,必須圓房也就罷了,現在房都已經圓過了,她當然不想再勉強自己!
可是,她又不能不讓傅城恒碰她,他已經是她的丈夫,在這個男權至上的社會,他雖然于她而言只是個陌生男人,她心里也只拿他當在他手底下混飯吃的“上司”,然他對她卻有絕對的權利,難道當他有了“性致”時,她還能拒絕反抗不成?
一想到傅城恒極有可能頭天晚上才睡過那幾個妾中的一個,第二天晚上便要自己接班滾床單,她就覺得惡心膈應得不行,這樣等同于“公共廁所”的男人,別說是跟他滾床單了,就是讓她跟他共睡一床甚至是共處一室,她也一定會受不了的,怎么辦?她又不能不讓傅城恒去睡他那些妾,她根本沒有立場,上司要做什么,下屬哪里有質噱的份兒?說不定還會被人說成是“妒婦”,既惹旁人閑話,更惹“上司”厭惡!
真是該死的封建社會,該死的“妻以夫為天”!
不管孔琉玥心里如何糾結,該來的還是要來的。
只聽得站在門口的藍琴撩起簾子笑道:“三位姨奶奶快請進,夫人該歇中覺了!”
藍琴是她的陪嫁大丫鬟,什么時候這些撩簾子的差事需要她親自做了?孔琉玥有些疑惑,卻見旁邊謝嬤嬤正沖她擠眉弄眼,便知此事一定是她的手筆了,謝嬤嬤一定是想借藍琴的眉毛鎮一鎮那三個妾,讓她們知道,連身邊隨便一個丫頭都這般漂亮了,更何況作主子的?
便見三個女子魚貫著走了進來。
打頭的是一個生得十分艷麗的女子,梳著斜云髻,戴了赤金簪子并蜜蠟珠花,上穿暗綠色繡金盞花小襖,下面是蔥黃色百褶裙,打扮得很是華麗。
后面兩個看起來則要顯老相得多,打扮得也很是素淡,一個著靛藍色比甲,一個著秋香色比甲,頭上也分別挽了一個很是老氣的發髻,只戴了幾支銀釵裝飾,看起來比那些體面些的執事媳婦好不到哪里去,估計是因為沒有子嗣傍身,傅城恒又大多歇在書房里,待她們平平的,讓她們沒有底氣之故。
孔琉玥心里有了底,打頭那個,一定就是那位蔣姨娘了,至于后面那兩個,她一時間倒是有些吃不準誰是劉姨娘,誰是白姨娘。
三人進來乍見藍琴時,眼里都不約而同閃過了一抹驚艷之色,等到再見到孔琉玥后,眼里的驚艷之色便更是再也遮掩不住,看來謝嬤嬤這一番安排,還是收到了預期效果的!
孔琉玥雖拿不住除蔣姨娘以為的另兩名女子具體是誰,謝嬤嬤今兒個一上午都待在新房,卻是拿得準的,因指著第二個女子道:“夫人,這位是劉姨娘。”說著示意晚冬拿了個蒲團來。
劉姨娘便忙上前,跪到那個蒲團上,對著孔琉玥磕了個頭,然后結果一旁小丫鬟茶盤里的茶,雙手舉過頭頂:“夫人,請喝茶。”
孔琉玥接過茶象征性的抿了一口,賞了一對絞絲麻花的金鐲子。
謝嬤嬤便又指著她后面的那名女子道:“夫人,這位是白姨娘。”
白姨娘如法炮制,也上前敬了茶,得了一對鎏金鑲寶石粒的簪子。
最后謝嬤嬤才指著蔣姨娘道:“夫人,這位是蔣姨娘。”有意將明明是走在最前面的她放在最后介紹,其中的機鋒,稍微聰明點的人都看得出來。
蔣姨娘顯然是“聰明人”,對謝嬤嬤這番做作,雖不敢明著表示不滿,在給孔琉玥敬茶時,卻沒有像前面兩位姨娘那樣稱“夫人”,而是叫的“姐姐”,——依大秦律,只有正正經經聘進門來的良妾,才能叫正室夫人作“姐姐”,蔣姨娘這般稱呼,顯然就是在與謝嬤嬤打擂臺了。
謝嬤嬤沒想到蔣姨娘一個妾室,竟敢在第一次見主母時,便與主母身邊的管事媽媽針鋒相對,不由氣黃了臉,正想開口刺回去,冷不防卻見孔琉玥冷冷掃了過來,只得低垂下了頭去,不敢再說。
孔琉玥方淡聲叫了蔣姨娘起來,然后賞了一對珍珠手串。
打發了三位姨娘后,孔琉玥看也沒看謝嬤嬤一眼,便起身去了凈房,只叫了梁媽媽進去伺候。
梁媽媽當然知道孔琉玥單獨叫她伺候用意何在,一走進凈房便低聲說道:“太夫人雖是繼室,因當年剛過門時,便遇上老太夫人病重,太醫說要……人肉作藥引,太夫人毫不猶豫就割了自己一塊肉……自那以后,老太夫人和老侯爺便一直看重太夫人,當年立世子時,差點兒還立了三爺,若非晉王爺當年與大姑奶奶青梅竹馬,只怕如今……”后面的話雖然沒說出口,未竟之意卻是個人都能聽得出來。
孔琉玥就想起了之前在敬茶和認親時,傅城恒與晉王妃姐弟兩個待太夫人及三房四房的冷淡,只怕當年姐弟兩個在許氏手下都吃過不少暗虧罷?
不過,“侯爺不是嫡長子嗎,難道老侯爺當年還想立幼不立長,長幼不分不成?他也不怕御史彈劾?”
梁媽媽有些詫異,“夫人竟連各公侯府請立世子都要待得過了十歲這一規矩都忘了不成?當年咱們家大爺可也是過了十歲之后,才由大老爺上表請封,封了世子的,一來大家子的哥兒們難免養得嬌貴些,自然禁不得一點半點委屈,怕長不大也是有的;二來便是當年太祖爺一朝時,嫡長子甫一出世便封了太子,之后太子因一早定了名分,自以為將來整個天下都是他的,便不認真習學起來,每日里只知道斗雞走狗,長大后更是驕奢淫逸,無才更無德。惹得太祖爺大怒,下旨廢黜他的同時,還令頒了一道旨意,以后上至皇室,下至各公卿世家,在立世子時,只要滿足了嫡出的條件,可以不必立長,而是立賢,這便是如今的‘立嫡更立賢’之制了。”
“當然,皇室除外,皇室還多了一條制度,在沒有嫡子,或是嫡子實在不賢,不堪重任的情況下,是可以立庶子的,因為不管嫡庶,都是皇室血脈,都是龍子鳳駒。但這個就要等到行了冠禮,性情品行都長定之后了。自太祖爺頒布了這條律例以來,這一百多年間,只有當今皇叔慶王爺家是破了例,是嫡子剛出世便被立作了世子的,皆因慶王世子當年出生時,先皇后正好在王府,是親眼見證了世子出生的,情分非比尋常;且慶王爺寵妾滅妻是整個京城都知道的,皇后娘娘怕王爺將來待世子不公,所以一回宮便親自面圣,奏請先皇破例越過慶王,直接立了小公子為世子!這些可都是京城人都知道的事,夫人竟都忘了不成?”
孔琉玥不自然的笑了一下,“……這陣子事多,我一時間渾忘記了。”心里卻在暗忖,這么說來,當年在沒被正式立為世子之前,傅城恒的地位一度堪憂了?而最大的威脅,便是三爺傅旭恒,兼之后者又有太夫人以吹枕邊風的形式為他保駕護航,也難怪傅城恒待后者母子只有面子情兒。
又想到,看來大秦朝當年那位太祖爺還算得上明主嘛,知道立賢比立嫡更重要,但他顯然忘記了考慮一點,萬一人家家里不止一個嫡子,且嫡子個個都很有才干呢?那豈不是在明著鼓勵大家去爭去搶?
暫時打住這些漫無邊際的猜想,孔琉玥又問道:“那府里如今是個什么情形?”
梁媽媽道:“原先封夫人還在時,因老侯爺尚健在,管家大權自然牢牢握在太夫人手里,等到封夫人仙去之后,太夫人向老侯爺進言,為侯爺聘了其娘家侄女兒,也就是蔣夫人進門。蔣夫人既是太夫人的娘家侄女兒,自然是跟太夫人一條心,因此待得之后老侯爺去了,侯爺順利承了爵之后,管家大權依然握在太夫人手里,老太夫人也不理論。還是這一二年間,太夫人說自己年紀大了,管家有些個力不從心了,才回了老太太,將管家大權漸漸移交給了三夫人,說是待侯爺娶了新夫人之后,再把管家大權還給長房。也就是自那以后,侯爺‘克妻’的名聲,漸漸在京城流傳開來……”
也就是說,傅城恒克妻的傳言,其實極有可能是太夫人和三房刻意放出去的?孔琉玥有些明白了,一定是太夫人和三房不想交出管家大權,所以才故意放了這么一個流言出去,那樣一來,傅城恒即便再娶一房妻室,也別想娶到好人家的女兒,自然管不了家服不了眾,到時候,管家大權自然又只能落回三房手里!
所以,傅城恒說是永定侯府的主人,其實整個家計卻是把持在三房手里的,他又是個男人,不好過問內院的事;惟一可以相信的人老太夫人,又不只是他一個人的祖母,同樣也是三爺四爺的祖母,手心手背皆是肉,有些事情便是看見了,也要裝作沒看見的,也難怪他和晉王妃都想她早點管家了!
梁媽媽緊接著又說了一句:“最最關鍵的問題在于,”聲音壓得幾不可聞,“三少爺如今才只六歲,離十歲還有整整四年,侯爺又沒有其他嫡子,所以老太夫人才將大姑娘四姑娘并三少爺都養在了樂安居……”
孔琉玥的心猛地一跳,侯府看起來一派平靜無波的樣子,原來底下竟是如此的暗潮洶涌,看來她必須得謹慎再謹慎,才能盡快站穩腳跟啊!
她想了想,問起繼室給先頭夫人行側禮之事來,“……真有這樣的禮儀不成?”
梁媽媽有些無奈的點頭道:“是有這么一個說法。依大秦律,先妻亡故,再娶稱‘填房’,嫁與亡了正妻的男人,稱為‘續弦’,在成親的第二日,給長輩們敬過茶之后,是要帶了香供去死者牌位或是墓前,向元配行側室禮,認去世的先妻為‘草頭姐姐’,以示從此以后會代替她的位置,當家主理的。”
“既有這么一個說法,媽媽怎不早些告訴我?”
梁媽媽道:“只因這些年來,這個規矩已經漸漸減了,好些人家都沒有再遵從,我以為侯府也不會遵從,所以才沒預先告訴夫人,誰知道……我剛聽老太夫人屋里的丫鬟說,本來老太夫人是沒想到此事的,是三夫人在夫人離開樂安居之后,忽然提了出來,太夫人亦說,當年她也是向原配夫人行過側禮的,所以老太夫人才下令,讓二夫人和三夫人走了這一趟的。”
才一來就迫不及待的對她下絆子,太夫人和三夫人婆媳可真是看得起她,她以后若是不給她們點顏色瞧瞧,簡直都對不起她們待她的這一番“厚愛”了!
孔琉玥暗暗拿定了主意。
外書房內。
晉王趙天翼歪在靠窗的榻上,一邊往嘴里扔葡萄,一邊賊溜溜的上下打量著傅城恒,一派吊兒郎當的一樣,哪里還有半點皇子貴胄的體統?
傅城恒則正巍然不動的坐在書案前看書,一副不知道他正看他的淡定樣子。
僵持了一會兒,趙天翼先敗下陣來,起身走到書案前,將傅城恒手里的書抽走,雙手撐在書案上,居高臨下看著他忿忿道:“唉,我這么大個人也能被你視為無物,你可真行!”
傅城恒眼皮都不抬,自顧抽了另一本書打開,又看了起來。
趙天翼被他這一舉動給氣得半死,大力拍著書案道:“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等你回答完了,再怎么看書都是你的事,我才懶得管呢!”
說完見傅城恒依然一副當他是空氣的樣子,氣得半死卻亦無可奈何,只得饞著臉湊上前,嬉皮笑臉的問道:“我的好小舅兒,親小舅兒,你就告訴我,過了昨晚之后,你到底喜歡不喜歡你的新夫人嘛,我可是在你姐面前打了包票,能幫她問到確切答案的,你不告訴我,我回去后就只好說瞎話蒙她了,你也知道我這張嘴,素來沒什么遮攔的,到時候再說出些什么有的沒的,你可別怨我!”
“還是不回答是嗎?好罷,那我只好告訴你姐,你喜歡你的小美人兒夫人喜歡得不得了,一聽說她被人擠兌去家廟給前面兩位夫人行側禮,便忙忙找了借口為她遮掩,以免她誤了認親宴被人說嘴,顯見得是把人家放在心上的了!”趙天翼挑起眉頭,一臉的得色,“也是,你那小美人兒生得那般我見猶憐,你這百煉鋼被她化作繞指柔,倒也不足為奇!這回你姐總可以放心了罷?”說完轉身大步往外走去,“哦對了,還有皇上那里,也惦記了你的事一宿呢,我得即刻進宮寬寬他的心去!”
“回來!”傅城恒臉上的平靜終于有了皴裂的跡象,語氣里也有了幾分氣急敗壞,“你胡說八道什么呢,你明明知道,我那只是為了讓她盡快站穩腳跟,好盡快將管家大權給收回來!”
話雖如此說,卻連自己心里都有些不確定起來,自己真只是為了讓她盡快站穩腳跟,盡快為長房收回管家大權,并不是因為憐惜她嗎?
念頭閃過,眼前忽然浮現過昨晚那白皙滑膩如上好絲絹般的肌膚來……
但幾乎是同時,眼前也浮過了那一雙如水般大眼睛里的隱忍和不耐煩,他的表情立刻恢復了剛才的平靜,“我心里想什么,你難道還不知道?少在這里惟恐天下不亂!”叉開話題,“對了,最近寧王那邊可有什么動靜?我聽說太后這陣子頻頻召他入宮……”
既說到正事,晉王也就立刻斂去嬉笑之色,變得沉穩起來,“是有這么回事,但只暫時還沒抓到他們什么把柄……”
不提傅城恒這廂與晉王這一番密談,如今且說蔣姨娘敬完茶離了新房,回到自己屋里后,越想方才之事便越是窩火,哼,把她排在那兩個婢女之后,什么意思,她可是正正經經聘進來的良妾,又是太夫人的娘家侄女兒,是那兩個婢女出身如今又人老珠黃了的姨娘能比的嗎?正室夫人又怎么樣,還不是填的她姐姐的房?論起來不過比她高了那么一蔑片而已,就敢第一次見面便給她難堪,這簡直是在活生生打她的臉,更打太夫人的臉呢!
當即也顧不得不經召喚、或是沒有主母帶著,妾室是不可以私自去上人房里的這一規矩,便帶著自己的貼身丫鬟秀巧,趁旁人都不注意時,悄悄摸去了蔣太夫人的景泰居。
彼時蔣太夫人正與三夫人并心腹們商議要如何才能保住管家大權之事,聞得丫鬟進來稟報:“回太夫人,蔣姨娘來了。”
當即便冷笑道:“那個沒用的東西,她來做什么!”向三夫人道,“原本還指望著雙管其下,想法子把她扶了正,占著那個位子,咱們也省心許多。倒不想她竟是個那等沒用的,連個男人都籠絡不了,便是咱們在外面將動靜鬧得再大又如何,架不住她不爭氣!這不就有那等不要命的人上趕著嫁了進來?”
說完命丫鬟道:“問著她,她不去伺候她們夫人,來我這里作什么?讓人瞧見了成何體統!讓她立刻走!”
“回來!”丫鬟答應著正要去,卻被三夫人叫住了,笑向太夫人道:“娘,依我說,蔣姨娘雖然遇事有些道三不著兩的,一顆心還是時刻向著娘的。如今那一位剛進門,是好是歹還分說不清,指不定是一個銀樣蠟槍頭——中看不中用也未可知,且先留著蔣姨娘,以后沒準兒還能派上大用場呢!遠的不說,至少大房有個什么一舉一動,咱們也能經她之口,第一時間知曉不是?再者,也可以讓她給那位新夫人添點兒堵不是?”
太夫人聽說,沉吟了片刻,方拍著三夫人的手笑道:“我的兒,還是你明白!”命方才那丫鬟,“讓她進來罷!”
丫鬟答應著去了,片刻果然領著蔣姨娘進來,一進來便對著太夫人和三夫人謙卑的拜下,恭敬的說道:“婢妾見過太夫人,見過三夫人!”她雖一向自謂乃太夫人的娘家侄女兒,對著府里的下人們也是這樣說的,但心里卻很清楚的知道,她不過只是太夫人娘家蔣家旁支的一個小庶女罷了,根本無甚體面可言,因此在她婆媳二人面前,她一向將姿態擺得很低。
太夫人晾了她片刻,方淡淡道:“你這會子不在你們夫人跟前兒伺候,來我這里作什么?”
蔣姨娘賠笑道:“婢妾想著也有好些日子沒有過來給太夫人和三夫人請安了,所以趁今兒個有空,先過來請了安,不然明兒一旦在新夫人面前伺候上,只怕便再無機會過來盡孝了……”說到最后,臉上已有了幾分委屈之色,“新夫人好大的規矩,一直將婢妾三人晾了大半日,方傳了婢妾們進去磕頭敬茶。婢妾自己倒沒什么,可白姐姐畢竟是伺候過先頭夫人的,新夫人此舉,擺明了是不把先頭的夫人放在眼里嘛,太夫人可要為先夫人做主啊!”
“是嗎?”太夫人似笑非笑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直看得她幾乎連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里放了,方冷哼一聲道,“她早上起來,先是去上房敬茶見禮,再來便是去家廟行側禮,等到行完側禮之后,又忙著去認親宴認親,可不是沒時間受你們的禮?倒是你在背后非議主母,”說著忽然一聲暴喝,“該當何罪!”
嚇得蔣姨娘“噗通”一聲便跪到了地上去,結巴了半天,“婢妾……婢妾……”也沒結巴出個什么所以然來。
這個時候,就該輪到三夫人這個紅臉上場了,“蔣姨娘,你哪里知道娘心里的煎熬?你們新夫人可不是個省油的,昨兒個才進門,不過短短一夜,便已將侯爺和王妃的心都給籠絡了去,今兒個甚至在認親時,說出了不日便要讓她接過管家大權的話兒,你說娘哪里還有那個余力為你們夫人做主?娘雖然名分上是婆婆,你難道不知道侯爺不是娘生的,心里一直記恨著娘這些年占了他母親的位子呢?只怕不日我們越發連立足之地都沒有了呢!”
“……新夫人竟、竟那般厲害?”蔣姨娘聞言,臉色灰敗,半日方擠出這么一句話來。
三夫人無奈點頭道:“可不是!旁的不說,你只看她那張臉,狐媚成那樣兒,她又年輕,正是鮮花兒一般的年紀,要籠絡住侯爺的心,還不是手到擒來的事?娘和我們倒還罷了,畢竟占了母親和兄弟的名分,大面兒上侯爺也不敢做得太出格,倒是你們幾個,可得小心了,以侯爺對她的寵愛,只怕很快便會讓她誕育下子嗣,偏你們又沒個子嗣傍身,到那時,只怕你們更會連立錐之地都沒有了!”
話音剛落,就見蔣姨娘的臉色越發灰敗了,“那依三夫人之見,婢妾們該當如何?還求三夫人給指條明路!”夫人美成那樣兒也就罷了,連她跟前兒的丫鬟也是那般姿色過人,便是將來夫人有了身孕,只怕侯爺也不會再到她們幾個屋里去。
劉姨娘與白姨娘倒還罷了,至少將來大姑娘三少爺和四姑娘會看在她們曾伺候過其生母的份兒上,對其多照拂一二,惟獨只有她,什么倚靠也沒有,若是再不趁著這幾年還有幾分顏色最后一搏,等到過幾年人老珠黃之后,豈非只有死路一條了?她可再也不想過回以前在娘家時,那種困頓拮據,處處受人掣肘的日子了,看來回去之后,她要多去她們兩人房里走走,多與她們聯絡聯絡感情,最好能讓她們兩個同她一條心了!
三夫人道:“我能有什么明路指與你?眼下我們都泥菩薩過河了!”話鋒一轉,“不過,這女人生孩子,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多少女人在這上面都賠了性命,譬如你們先頭那兩位夫人。便是真叫你們新夫人有了孕,以后會有什么結果,也是誰都說不準的事兒,你說是也不是?到時候便要看你觀察得仔細不仔細,消息靈通不靈通了,不然,我們便是有心相幫,也無從幫起不是?”暗示其以后都要將大房的消息第一時間相告。
蔣姨娘也是個聰明的,如何聽不出她的言外之意?忙不迭點頭道:“太夫人和三夫人放心,婢妾知道該怎么做了,一定不會讓您二位失望的!”
三夫人嘆一口氣,“咱們以后過什么日子,可全系你之手了,你當明白你肩上的重任!”
“三夫人放心,婢妾明白!”蔣姨娘鄭重應了,她一定不會如了新夫人意的!
三夫人趁她沒注意時,看了太夫人一眼,太夫人會意,嘆一口氣說道:“方才我也不是有心發落你,不過一時情急罷了,你且起來罷!”頓了一頓,“以后無要緊事寧可少過來,有什么話,打發丫頭過來說亦是一樣,省得叫你們新夫人尋了由頭發落你。另外,侯爺面前,你也得多下下功夫,早日懷上子嗣才是!好了,你去罷!”
蔣姨娘應了,退出去,如來時那樣,遮遮掩掩摸了回去。
這里太夫人方冷哼道:“哼,竟敢打起我的主意,想拿我當槍施來,她也不看看她是個什么東西,配是不配!”
三夫人忙笑道:“就她那點道行,也妄想能翻出娘的五指山去?娘何必跟她一般見識!我見她方才的樣子,倒似是開了竅一般,只怕咱們很快便能有好戲瞧了。”
太夫人道:“早先那個孔氏沒過門時,她都籠絡不住侯爺的心,更何況是現在?不然我便是說什么,也要說服老太夫人,將她扶了正室!那孔氏偏又生得那般狐媚,又占了正室夫人的名頭,便是她們三個抱成團兒,只怕亦敵她不過,只能說且先瞧著罷!”
三夫人又道:“除了讓大房后院亂作一團,讓孔氏無暇分身之外,祖母那里,只怕娘也得多去走動走動才是。”
太夫人點頭,撫了撫手臂上那塊疤痕,“這個自然,總不能叫我這塊肉白割了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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