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發生在瞬息毫釐之間,畫面一晃,身體便已經被攔腰襲來的突兀力量,帶離那輛倏然下墜的吊籃。
那一瞬間來不及她驚叫來不及她思考,甚至腦子來不及明白怎麼回事,她就只感覺到自己有人緊緊攬住了她包裹了她。
她的頭頂著他堅毅的下巴,淡淡的油墨氣味和溫涼猛然涌入鼻息。
她看不清,看不清他是什麼模樣,周圍的一切都變成了急速滑移的線條,但是身體的四肢百骸和鼻翼的直覺卻在告訴她:
簡律辰。
簡律辰打碎玻璃幕牆,從她身邊的建築裡,凌空橫躥了出來
身體在急速橫移和下降,五臟六腑像身處粒子加速器裡面一樣被移了位,加速度和無邊的風聲,卻多了一道摩擦的拉阻力
身體仍然在下降,卻已經明顯不是垂直的自由落體。
簡律辰單手緊緊箍住她,左手拉住頭頂手銬上硌人的鋼圈,在南霜射過來的細細的鋼索繩上,勢如破竹地,抱著魚小滿在兩棟對望的建築中間凌空滑移
是的,滑移宛如在一個很陡的三角形斜邊上的滑高速地移前衝。
他們在下落,在橫向運動,a棟的玻璃幕牆疾速遠離,耳邊只剩下風聲和細鋼索與手銬之間火星四濺,劇烈刺啦的摩擦聲。
她的長裙像被風肆虐撕碎的風信子,在空中劃出一道殘影的藍。
在一無所依的空中只剩下唯一的攀附,卻不害怕了。
因爲魚小滿那一刻,覺得這個場景似曾相識。
高崖蹦極的那次,簡律辰也是這麼摟著她,惡作劇地在空蕩絕高的山谷裡俯衝蕩過,留下她震碎整個山谷的尖叫聲。
只是這次,她不再尖叫,卻也沒有安全繩。
細鋼索根本支撐不住那麼劇烈的摩擦和此時兩個人的載重,同樣是瞬息的事情,咬緊牙關的簡律辰在某一剎那,毅然鬆手
這回,空中真的再無憑靠了。
兩人帶著比拋物線要急速地墜地速度和軌跡,如流星般向地面墜去。
那幾秒的時間裡,魚小滿忘了尖叫。
“噗通”
身體猛然砸落在鋼板的感覺,很重很重,幾倍的大氣壓像拳頭一樣撲面而來,魚小滿耳邊宛如灌鉛,陷入一片死亡的嗡鳴。
原來死亡是這種感覺。
根本不是滿世界的紅,而是口鼻無邊的窒息。她眼睛裡再不能看見一絲清明,就連緊緊摟住她的男人,也看不見了。
世界墜入一片沉暗。
“請問您是家屬嗎這裡需要籤一下字。”
穿著白大褂的醫生把一張通知單遞了過來。
“不是,她的家屬正在趕來,明天籤吧反正,也無所謂早點晚點了。”
南霜盯著那張紙,沉默地低聲呢喃。
在死亡面前,好像誰都成不了主角。
那麼脆弱,那麼脆弱脆弱得好像玻璃紙做的蝴蝶,一滴血,一頁紙,就能定論。
南霜想,那時只有發生奇蹟,魚小滿纔不會死吧。
她轉身離開,高跟鞋的聲音在深夜的醫院走廊裡,空蕩蕩地迴響。
一個人那麼沉默低沉的情緒下步履沉重地離開,應該只有不識相傢伙纔會說著“等一下”,不分場合地抓住她吧
那個醫生太不識擡舉了,居然抓著南霜,一臉不依不饒:
“不是家屬,總是朋友吧是朋友也成,這張單子先簽了送進來的急診,結果屁大點事兒,那女的人治好了,你總得先把醫藥費給結一下吧”
面對這夜裡被喊過來出急診,怨念無比深重的急診醫生,南霜:“”
繳款真是屁大點事兒。
但是南霜少有的、關於生命的各種感嘆,就此戛然而止了,無可奈何地簽了字,去收費處繳了款,南霜一步一步上樓,至今還覺得那一幕讓她心潮難平。
“她有什麼大礙沒”
“沒什麼大礙。手臂肌肉有些程度的拉傷,沒有傷到軟骨組織。暈厥是由於心理驚嚇和身體的瞬間撞擊引發的暫時性休克,開了點安神藥在她點滴裡,應該自然會醒的。”
護士說。
南霜點點頭,“辛苦了。”
“不客氣,應該的。”護士端著藥劑托盤走了。
一些瑣事全部都弄完的時候,已經接近凌晨了。魚小滿的眸子還闔著,光滑的臉上連一絲擦傷都沒有,靜謐得彷彿只是在晚上在睡大覺。
安然無恙。
南霜給她攢了攢被角,走出病房,靠著牆壁,長長地疲憊地吁了一口氣。
“給,情況還好吧”
狐貍從走廊那一邊走來,遞給她一罐熱咖啡。“讓鴿子來換班,離天亮還有幾個小時,你去閉個眼。”
“還好。沒受什麼傷,只是受到了點驚嚇。”南霜接過咖啡,點點頭,轉而問:“你那邊處理的怎麼樣了”
“蘇長官已經出面,接手處理了。警方以涉嫌謀殺的罪名拘留了cyril,暫時看住了他。案子報到國際當地警局了,很快會把人交給他們轄區轉手調查。但是,他很狡猾,要找到他行兇殺人和他不是那個人的直接證據,才能真正牽制他。”
“嗯要趕在軟化處理之前。吊車事故呢”
“還在調查。奇怪的是,吊籃上發生了兩次纜繩斷裂。纜繩有兩根,一根是被一股一股細小分割給切斷的,當時太亂人太多,沒人注意到切斷的是誰。另一根,卻是斷口處有氧化發黑,檢測過物質了,明顯強酸腐蝕的結果。”
狐貍露出思索的表情,“這兩次動手如果都是某一人所爲,爲什麼,要採取不同的方式”
“我更願意相信是兩夥人。因爲時間點上有偏差。”南霜很快皺起眉頭。
“強酸腐蝕需要時間,不是即時倒上去就能起反應,如果要害人,應該必須料到兩人會去天臺和吊籃上,這屬於預先設計謀害但是切斷鋼纜,卻是即時行爲而且,究竟當時天臺上的打鬥痕跡攻擊針對的是誰,白澤還是魚小滿,我們還不能確定,情況比我們想的要複雜。白澤呢怎麼樣了。”
“身體有不同程度撞傷,不嚴重。不過還真是命大,那種情況下,居然被甩進了居民露臺雖然甩得沒那麼精準,手臂碰到邊沿,骨頭折斷了。”
說到這裡,狐貍仍然有些嘖嘖稱奇。
“話說回來,蝶,我還真的覺得白天這個情景無比好奇那種地方,那麼個情況,白澤福大命大隻斷了根手骨就夠讓人驚訝了根據你的描述,那個魚小滿,那麼高的地方,完全不可能的情況下,那個男人,到底是怎麼把她毫髮無損地救下來的”
“這也是我到現在,還覺得不可思議的地方。”
南霜苦笑一聲,抿了一口熱咖啡,坐到外邊的長椅上,緩緩吐了一口氣。“你肯定覺得不可置信可是,原來世界上真的有人,能有那種超常的敏銳,和緊急關頭,完美精準的反應速度的,絕佳的特工素質。”
狐貍跟著坐下來。“簡律辰”
“相信麼,他如果幹我們這一行,會是topone。”
南霜鄭重地點點頭,口氣仍舊有幾分感嘆。
“魚小滿當時掛在六十米左右的高空搖搖欲墜,吊籃卡住,上天無路下地無門。st在樓頂一點一點弄斷最後一條纜繩。當時我都嚇傻了絕望了,那時腦子裡,根本沒有在思考,也根本組織不起任何像樣的可行的營救計劃。但是,他在。”
“ab兩棟建築,對稱結構,目測間距80米左右;魚小滿的目測懸掛高度,60-70米。兩樓之間無外凸陽臺,玻璃幕,不可攀爬。兩樓正中央行距裡,一口2030左右規模的泳池。水深不知。”
南霜描述了一下當時她跟著簡律辰的目光看下來事,看到的各項數據,然後搖了搖頭。
“然後他確認了我們平時高空行動的索槍射程,100米。那個時候,我突然就明白他要什麼了但是索槍明顯是不可用的,因爲它的設計中,並不能承載兩個人的體重。就算他把魚小滿劫走順著細鋼索滑到b棟著陸,他們走不完80米全程,鋼索肯定會斷。”
“他肯定想到了這一點,所以,他選擇了中途落水他讓我在對面的低樓層的垂直線上射擊,保持了一個很陡的60°角,他和魚小滿會在滑行中高度會迅速下降,但同時,他們也會獲得一個很大橫向速度和縱向下落速度。”
南霜吸了一口氣,只是覺得講起來心臟至今仍有餘悸。
“那是唯一一條路,卻是一條兇險萬分的死路二三十米長寬的泳池,聽起來不小,但在那種運動中,掠過只要毫釐不到時間他們還帶著平拋的速度一秒,哪怕鬆手的時間偏差一秒,早一點,或者晚一點他們都不會落進水池,而是砸到堅硬的水泥地上,血肉模糊。”
“”
“那種行爲,根本就等同於自殺但是他居然做到了,魚小滿沒死,她毫髮無傷。”
南霜平靜地望向狐貍,“這種情況,用運氣來解釋已經有點說不通了,不是麼”
狐貍:“”
“你知不知道,在沒打麻藥把他送進手術室之前,他還是清醒的,還和我對過話。如果不是他那個樣子,我想當時我會忍不住抽他的。”南霜說,喃喃道。“真的忍不住,怎麼會有人這麼不把命當回事兒呢”
“而且我發現和他說完話,讓人更想抽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