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魚清明這個人和哪個女人感情上有什麼牽扯的話,這個人一定就是紀瀟黎。
狄庚霖愣神的空檔,魚清明已經(jīng)拿著捏著手機衝了出去。
“啪嗒”清脆的玻璃杯倒落地面的聲音,那裝著健康又濃郁的豆?jié){杯被掃落地面,像是掃落一地的魚清明的從容。
“清明”
狄庚霖愣著看那一地的碎渣看了好幾秒,隨即很快跟著衝了出去。客房樓層電梯前擠滿了人,拿著相機攝影機話筒的看熱鬧的,他根本就不需要是幾樓,就被人羣帶到了事故樓層。
一路上聽見那羣人嘰嘰喳喳:
“昨天有人看到紀家小姐出了法院,就進了這家酒店呢”
“聽說她當(dāng)場目擊了他爸親手殺了她媽,那個小三也在場”
“她不是證人,也申了起訴人但是沒勝啊”
“肯定就是那間房間昨天這裡邊有服務(wù)員爆了門牌號兒”
“應(yīng)該差不了,她有自殺動機啊誰遇上這事兒都崩潰。這家的服務(wù)員早晨做清潔,看到房間的水沿著門縫一道往外滲,打門打不開,喊人沒人應(yīng),這不是都報了警嗎”
非常雜碎的聲音一股腦地涌入狄庚霖的腦子,那些熱切的聲音,已經(jīng)自動還原了一整個故事的大概來龍去脈
狄庚霖其實想不到圈子裡這麼亂的事情和醜聞,有朝一日會明面上發(fā)生在紀瀟黎家裡。新聞焦點不再是以“簡律辰女友”爲焦點,聚集到紀瀟黎身上。
是好是壞,是卑是傲,紀瀟黎是個怎樣的人可能魚清明最清楚。魚清明曾經(jīng)平衡了他心裡的一桿誰也看不見的秤,那現(xiàn)在
他跟著衝到原本寬敞,現(xiàn)在已經(jīng)變得擁擠不堪的酒店客房過道的時候,那裡已經(jīng)沒有魚清明的影子。只有一圈警察,被警察和工作人員格在外圍的一圈記者,和一個抱著手臂,牢牢盯著房間門口,站得筆直的女人。
幾分鐘前。
“瀟黎你想我嗎你在哪裡,我過來看你?!?
魚清明穩(wěn)著他似乎已經(jīng)不太穩(wěn)定的聲音,平穩(wěn)地問。腳下已經(jīng)步步生風(fēng),快速朝著紀瀟黎的房間那邊疾走。
“水裡到處都是水,我快要被淹死了”紀瀟黎迷濛著眼望著四周,帶著迷離的笑意,臉上卻是一片花斑。“我快要被淹死啦,清明怎麼辦,我還是很想你。”
“你在浴缸裡”魚清明彷彿嗅到她話語裡面濃濃的一股朗姆酒味,像個神經(jīng)纖弱得只剩一根髮絲的沉溺之人。
“嗯”
“你在哪個房間裡”
魚清明分明已經(jīng)走到了房間門口,卻故意柔聲開口問。他站在吵嚷嚷的人羣后面,避著嘈雜,他不敢驚動她,只能裝作一切都是偶然。“我在伊莎貝爾酒店,你要是也在,說不定能碰到你。”
“真的嗎”
紀瀟黎那邊的聲音聽起來像是走在夜裡遇見了一束曙光,“在533我以爲你都不會再接我電話你要來看我,我好高興”
“好的,我到了?!?
魚清明擡頭望著門牌號,柔聲說?!澳阋獊斫o我開門嗎”
“嗯不要。外面很吵我不喜歡那些吵吵的人,真的好討厭”紀瀟黎皺著眉頭,像個小孩子一樣的口氣,“我不想放他們進來。”
原來紀瀟黎在裡面能聽見外邊的熙熙攘攘。
魚清明奮力撥開那些人從中間擠進去,力道很堅硬,中間擁堵的人不得不被他硬生生擠開,魚清明插到了房間門口。
“可是我想見你?!濒~清明重新拿起手機,耳邊的嘈雜彷彿都虛化開去,只剩下他清潤柔和的嗓音,獨獨地傳進電話筒裡。
很快有人認出了他。
“這不是魚氏的公子嗎”
“天吶,魚氏的總經(jīng)理,他來這邊做什麼”
觸覺靈敏的狗仔記者們已經(jīng)敏銳地嗅到一絲不同尋常的氣息,議論紛紛的聲音猶如朝蟻羣扔了一塊麪包末兒,頃刻間覆蓋掉與清明的聲音。
但是魚清明前所未有的專注。他溫柔地在電話這邊說,“瀟黎,我想見你?!?
那句話彷彿帶了什麼魔力,紀瀟黎鹹溼的嘴角居然像是被風(fēng)拂過,泛起了軟軟的笑意,隨即又耷拉下去,聲音喃喃的,像是半度清醒。
“我也想見你最後一面”
魚清明心裡一抖,手指驀地握緊門把手,密碼盤上按鍵泛著幽幽的熒光,越發(fā)冷清。
很快有人趕了過來,似乎周圍的人正在被一個個強制拉扯開。
有很冷靜的女聲在一邊吩咐:“把記者隔離開,不要嚇到裡面的當(dāng)事人裡面客人要割腕,大家請讓一讓讓警察過來這位先生,也請你”
那個人最後還要拉開魚清明,魚清明回頭,來人卻只看到了一雙此刻寒如遠山的眸子。
“警察你們想要刺激她死亡嗎”
王心宇一愣,她聽見這個男人冷冷的腔調(diào),像是遙遠的寒星裡射過來的不減鋒利的光。隨即眼前的男人目光不留地轉(zhuǎn)過頭去,重新拾起手機。
“瀟黎,告訴我你設(shè)的內(nèi)鎖密碼,就我進來?!?
他聲音卻要像第沒聽見紀瀟黎最後一句話似的,溫聲對紀瀟黎說。
他的腳下踩著房間裡從門縫裡下邊瀰漫溢出的水,那些水像是死神來了裡面滲透每一塊地板磚的水流一樣,正在侵蝕吞噬著他的冷靜。
“你保證嗎”嘩嘩的水聲裡,紀瀟黎目光無神地問。
“我保證。”魚清明輕輕吸氣。
魚清明不需要把那三個字說得多重,紀瀟黎聽到就安心地笑了。
檀口輕啓,悠悠就吐出了幾個數(shù)字。
魚清明收回手機,驀然握緊門把,手指落在門上的密碼板上,輕輕觸擊幾個數(shù)字。
“啪嗒”一聲,鎖釦開的清脆聲音,魚清明回頭:
“你們別跟,我會平安把她帶出來。”
王心宇下意識望向爲首的警察,那位警察點點頭,彷彿從魚清明不容置喙的聲音裡聽出了力量和保證。
“王經(jīng)理,危情調(diào)解的話,警察不一定比熟人更合適。”
魚清明的皮鞋踏在鋪滿積水的地板上,那攤水水跡蜿蜒,中間一大灘,一路從浴室門口流到房間門口。
浴室是稍高於地板的設(shè)計,且離房間門較近,若不然,早晨也不會有人發(fā)現(xiàn)異樣。
他踩著積水,推開了浴室的門。
紀瀟黎就在他正眼前的浴缸裡躺著。
發(fā)白的手臂,蒼白的脣皮,蜿蜒貼在頰邊的頭髮,凌亂斑斕的妝容她身上穿的應(yīng)該還是昨天白天穿的紅裙子,鮮紅的顏色,黑色的邊,很大的一蓬裙襬漂浮在往外漫著的,流動著的浴缸水裡,像血。
紀瀟黎手裡的酒杯歪倒摔碎在地上,她神情振奮雀躍地喊他:
“清明”
魚清明走過去,手探進水裡,刺骨的冷。
魚清明轉(zhuǎn)眼便伸手去夠浴缸進水的閥門。
“別關(guān)”紀瀟黎很快驚恐地喊,另一隻手從水裡浮起,手心是一把噌亮的水果刀,貼在她另一隻手腕上。
“別關(guān)清明。我不想我漂在一灘血水裡,也不想死的時候,聞到腥味兒”
紀瀟黎的聲音又輕又顫,像是帶著朗姆酒味道里,迷離的祈求。魚清明頓了頓,手指撥到溫水檔,說:
“好?!?
那麼溫柔的一個字,還是那麼溫柔。她懷念以致於念念不忘的東西根本不需呀祭奠,眼下就出現(xiàn)在她眼前。紀瀟黎轉(zhuǎn)眼眼淚就下來了:
“清明”
聲音嘶啞,哭夠後又一次地哭泣,全是難以言說的苦澀和委屈。
“是我?!?
魚清明目光穩(wěn)穩(wěn)注視著她,目光裡帶著四季青的溫暖顏色,一如既往。
他的手朝著她拿刀的手邊慢慢移動,紀瀟黎卻驚叫一聲:
“手別過來”
神情像個警惕的小獸,目光裡卻全是神經(jīng)兮兮的脆弱和崩亂。魚清明便收回手,蹲跪在她旁邊,手搭在浴缸沿上,微微仰頭柔聲問她:
“怎麼了,瀟黎”
或許是魚清明就是這麼一個能讓人放鬆精神的人,就算是看著她的刀片貼在手上,他也能眼神不動的,像是平常見面聊天一樣地,溫著眼神問她。
讓她感覺不到任何壓迫。
“我媽媽死了”
紀瀟黎哇地一聲哭開,眼淚像是一瞬間開了閘門,洶涌而下?!扒迕魑覌寢屗懒?,被那個男人拿著水果刀殺死的他、他推了我媽一把,我媽沒躲,他就拿水果刀殺了她我喊他也不聽、那個、那個小三一直在那邊鬼哭狼嚎很多的血我媽吐了好多血”
紀瀟黎嚎啕的聲音像是一座大壩猛然間崩塌,傾瀉的水流從脆弱的閘門猛然貫穿衝下。
她一直以來最脆弱的那根關(guān)於家庭的神經(jīng)終於崩斷了了,而親手了斷它的,居然是她爸爸,她的親生父親
“瀟黎”
魚清明剎那間竟不知道該說什麼,微微僵著脊背,看著紀瀟黎被水泡的有些浮腫發(fā)白的皮膚,眼中淨(jìng)是寂然。
“那個小三,你知道嗎那個小三,狐貍精她和我媽爭了五年整整五年現(xiàn)在她終於如願以償了,哈哈,她終於如願以償啦”紀瀟黎錯離地縱聲大笑,像是根本停不下來。
“我媽呢,從前他有別的情況的時候,我媽就守著他,磨著他,守著守著那個情況最後守不住,走了,我媽贏了我媽以爲這次一樣,她也能贏”
紀瀟黎一邊哭一邊笑,手上的刀片鋒刃隨著她的顫動在手腕間來回地磨,魚清明縮緊了瞳孔。
“但是她輸了她不光輸了她的尊嚴輸了她的底線,她還輸了一輩子她連命都輸了哈哈哈那個人早該坐牢的,早就該坐牢的可他竟然贏了,他殺人了呀可他竟然贏了,帶著他那個陪了他五年的小三,緊緊抱著在庭上贏了”
紀瀟黎甚至都不再稱呼那個人爲父親或者爸爸了,神情形如一塊破布,她轉(zhuǎn)眼目光空洞地轉(zhuǎn)向魚清明:
“清明這個世界上除了你,我找不到活著的理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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