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黃昏跟蔣總和老范打聲招呼就出去了。他們倆還樂得她不在,爽快地答應了。黃昏站公司大門口,等著開完早會要出門的銷售,隨便找了一輛蹭車出去了。有美女搭便車,當然不會拒絕。話癆黃昏是自來熟,很快就跟車上的小伙子聊得火熱。話題慢慢聊到正在進行的戰役,小伙子一臉郁悶,倒出一灘苦水:742執行后,對于他們這種轄區面廣的人來說就很吃力。跑一家客戶已經用去半天時間了,怎么完成?于是天天通報,經常墊底,士氣受損;由于趕著完成拜訪客戶數量,很多客戶的交流時間不足,沒有深入交流,只是打卡式地“到此一游”,不能促成交易;公司拿出來做特價的產品是紅海產品,市場上同類型的非常多,我們的產品并沒有太大優勢。唯一的優勢是大幅降價了,但競爭對手馬上跟上,所以我們也沒有了優勢;特價機只有單機固定激勵(賣出一臺得多少錢),沒有差價,老業務都不愿意推……
黃昏問:你們晚上復盤會的時候,有提出來這些問題嗎?
小伙子說:哪能沒提呀,不然我一個人怎么能知道那么多?但是提了也沒用啊,主管不敢往上報,怕上頭說他管理能力不行——“怎么別人可以,就你們抱怨多呀?目標是用來達成的,不是用來修改的”小伙子模仿起列總的語氣惟妙惟肖,黃昏一下子被他給逗笑了。
“姐,你可別賣了我哈,回頭我亂說話要被殺頭的”小伙子做出一個夸張的動作,兩人笑得臉上都起皺紋了。
“說實話,你覺得我們這款特價產品怎么樣?”到了客戶工廠門口,黃昏問。
“一會你看看客戶怎么說吧”小伙子故作神秘地說。
見到了客戶,小伙子賣力地推銷正在搞活動的特價機,前面倒還好,但談到付款條件的時候,客戶的臉色就變了。“必須現金全款提貨啊?這個我們做不到。我們都是小本生意,現金流很緊張的。咱們這行業,說白了都是借雞生蛋,賣了蛋有錢了再買雞。你還是個裸機,啥也不送,我還不如買L公司的呢!”
最后,客戶啥也沒買。因為如果選非特價產品,那價格跟特價機比起來就貴了許多。客戶認為你能以這樣的價格做出特價機,別的型號成本應該也差不多,花高價買一個只是稍微功能多一點點的產品,他覺得自己是冤大頭;可是買特價機心理上又不爽:人都有占小便宜的心理,習慣了買大送小,這個什么也不送,總感覺虧了。更重要的是全款提貨,這讓客戶覺得吃不消。
黃昏跟著跑了幾家,都差不多是這情況。
“姐,你看到了吧?不是我們不努力,是制訂政策的人不接地氣”下午快三點了,小伙子才擰開礦泉水,啃著面包對黃昏說。他從包里掏出來另一個面包丟給黃昏,黃昏輕輕搖頭,說自己一會再買。這么大個小伙,一個面包肯定是吃不飽的,自己不能占了人家的口糧。“你買不到的,這一大片工業區幾乎都沒有店,他們的工人都是在自己廠里的食堂吃飯,我們又進不去。”
“所以,你天天都這樣?”黃昏驚訝地問。
“差不多吧!我們一個月就一千塊錢差旅費,油費、餐補什么都在里面了。現在這油越來越貴了,回頭我都想學X,換個電動車算了”小伙子笑笑,與曬得黝黑的臉相比,牙齒顯得特別白。
“那……這錢夠嗎?”黃昏試探著問。
“看怎么分配咯!所以我們都喜歡跑老客戶,成交率高了。簽單了,有提成,這油費就忽略不計了。可是總跑新客戶,跑斷腿也可以白忙活”小伙子心直口快。
“所以我們的新客戶量總是上不來,與這個有關?”
“可能吧?我也不知道。反正我是喜歡跑老客戶。新客戶,一般就是那些小白吧,剛剛進來的,誰也不認識,他們負責掃街,把商機收集回來。”
“然后呢?你們來負責跟進?那成交了他們有提成嗎?”
“他們有啥提成?他們是按收集量來算績效的。所以經常為了湊數,亂來,把八桿子打不著的信息也寫上去,浪費我們的時間。中臺發現了這個問題,專門讓幾個助理小姐姐來幫忙甄別,她們又不懂業務,只是憑上面的文字描述判斷。唉,說白了就是瞎搞唄!”小伙子邊說邊喝水,給嗆到了。“矮馬呀,就不該背后說人壞話,你看,這報應來得多快!”
黃昏輕輕拍著他的背,心卻飛得好遠好遠。她想起了網上盛傳的那個《三個和尚新傳》:一個和尚挑水喝、兩個和尚抬水喝,三個和尚沒水喝。總寺方丈知道后就派來一名主持和一名書記,共同負責解決這問題。主持覺得是管理不到位,就招聘了一些和尚建立制度和流程,又派人去國外學習取經,還請來天主教堂、基督教會的神父傳授MBA……書記覺得是人才沒充分利用,寺廟文化沒建設好,就成立了人力資源部和寺廟工會,實行競聘上崗和定崗定編的過場…… 最后,和尚們還是沒水喝。
晚上回到家,公公依然在客廳等她,她依舊打了聲招呼就馬上回房間洗洗睡——她太累了,不僅是一天的奔波讓她身體疲憊,更重要的是,這一天下來收集到的信息,像一團亂麻,她得費心好好梳理,想想怎么找到背后的根因,怎么呈現出來,怎么解決。越想腦袋就越疼,最后昏昏沉沉地睡著。
第二天,她決定繼續出去探訪。這次她自己開車到一個常駐某大客戶附近的辦事處,白天聽辦公室后端人員的心聲,晚上參加他們的例會。第三天,她去事業部轉了一圈,從研發到生產車間都了個遍。她發現基本上大家反饋的信息,跟第一天了解的差不多。
回到辦公室,她才發現腳底生疼。脫下鞋子一下,腳底竟然長水泡了,滲出絲絲黃色的液體,惡心至極。黃昏找來藥水,躲到角落里涂上。藥水一碰到傷口,鉆心地疼,她忍不住尖叫了一聲。蘇奕承聽到,嚇了一跳,趕快走出來,看到狼狽的黃昏,滿心心疼,卻忍不住笑出聲來。
黃昏白了他一眼,嘟起小嘴繼續自己清理傷口,心里暗暗咒罵:這什么鬼破老大,看到人家這樣,竟然還笑得出來!
黃昏沒空跟他計較,趕緊整理自己的報告,把關鍵要點寫出來。來不及做PPT了,她就用WORD把那些關鍵點列了出來。
晚上的會議,黃昏本來想最后一個匯報,辰董卻等不及了,要求她第一個講。黃昏只好硬著頭皮,把這些天的見聞、思考一一陳述。
“看到了吧?看到了吧!黃昏三天就看到這么多問題。你們呢?是聾子嗎?還有你,不是號稱你的HRBP是業務的最佳拍檔嗎?怎么從沒見你這邊反饋過任何信息?你的人一天天的都在干什么?他們天天在各個部門呆著,與業務最近,竟然什么都不知道?你們的信息渠道是暢通的嗎?你是怎么管理這些人的?”辰董的火,突然燒到人資身上了,HR老大緊張得大汗淋漓。低著頭,眼睛卻忍不住往黃昏那邊剮了一眼,卻正對上蘇奕承冷冽的眼神,趕緊收回。
大家都挨了罵,接下來的策略已經無心討論了,只能默默拿出本子,記錄下辰董對大家的要求,回去照做。辰董又成了事實上的總指揮,而真正的總指揮喬總,又在會議桌上睡著了。這一次,又是黃昏在辰董回過頭來的時候,狠狠掐了他一把,他才睜開眼睛。
散會后,黃昏故意請喬總幫忙一起收拾桌面。喬總向來以紳士自居,經常會主動幫忙干些小活。這次黃昏主動提出,哪有不答應的道理?大家都走出去了,喬總在幫忙把會議室的椅子擺放整齊,黃昏卻走過來,輕聲對喬總說:喬總,您有多久沒去做體檢了呀?
喬總驚愕地看著黃昏。黃昏也不給他繞彎子了,直接對他說:您是不是最近總感覺特別累啊?我看您現在參茶不離手。
“是啊是啊,這場戰役太耗精力,沒有這個參茶,我根本頂不住!”喬總的臉又紅了。
“您要不……去檢查一下?”黃昏小聲地建議,“身體是革命的本錢!”
“對對對,我也覺得是。好久沒去做體檢了,是該要做一下了。”喬總說。
“那我幫您預約吧,公司有協議的醫院,每年對高管有一次全身體檢。我看您今年還沒去做”黃昏說。
“那多不好意思啊,我自己來就是了”喬總哪里敢麻煩蘇總的助理!
“沒事,舉手之勞!”蘇昏說著,把最后一把椅子放回原處,做了一個“請”的動作,邀請喬總先行離開,然后自己也關燈出門了。
回到家,公公依然等在客廳。黃昏累得連澡都不想洗就想睡,所以繼續打個招呼就回房間了。公公的臉,已經黑如鍋底,但黃昏根本沒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