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十九 萬里西風(fēng)夜正長
進(jìn)去后只見飛云跪在地上迎接,昭文帝忙去看他的右手,這一看不打緊,發(fā)現(xiàn)豈止是兩個手指,竟是五個手指都折斷了,昭文帝忍不住想拉起他的手來仔細(xì)看看,卻見飛云眉頭微微一蹙,昭文帝才發(fā)現(xiàn)他手腕也折斷了,再往上,連肘部也無力地垂著,這時撐在地上,劇痛可想而知。昭文帝環(huán)顧屋內(nèi),花花綠綠的家具擺設(shè)雖然艷麗,但四處都散放著各種刑具,透著一股怪異yīn森。
昭文帝心生厭惡,俯身抱起飛云,放到床上。正待去找什么東西給他接骨,卻聽得飛云說道:“你自己脫衣服吧,我手?jǐn)嗔耍藕虿涣恕!闭盐牡厶ь^看飛云坐在床上,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清亮亮。看著他清澈的雙眼,昭文帝竟不知怎么突然生出一種做賊心虛似的慌亂,怕他認(rèn)出自己,忙道:“你的手不打緊吧?我先去找東西給你固定住。”說著就四處去找,找到根木棍,劈成大大小小幾截,一一把飛云的右手?jǐn)喙枪潭ㄗ ?
這期間飛云不說話,卻神氣古怪地看著昭文帝。等昭文帝忙完了,飛云問他:“你還不做嗎?”
昭文帝搖搖頭。
飛云也不在意:“你不做就叫下一個來吧。”
昭文帝道:“沒下一個,今夜我包了。”
飛云上下打量了昭文帝一陣,那樣子如同看到一個怪物,說:“那好,你要做便做,不做我睡了。”說完便躺下閉上眼睛。一會兒卻又把眼睛睜開。
昭文帝知他是傷痛睡不著,見他這幾rì的樣子,縱使自己是鐵石心腸,也有了幾分悔意,想到自己明rì就要回京,便想先探探他的口氣。于是俯身問道:“云兒,你可想回家嗎?”
飛云不看他,只淡淡答道:“回家?婊子的家就是jì院,還回什么家?”說完又閉上眼睛,再不理睬。他若無其事的一句話,直把昭文帝噎得半死。坐看那紅燭將盡,心想:“他幾時學(xué)會了這種說話?朕竟已把他傷得這么深了?”呆坐一會,暫且無法,只好悵然離去。
回得宮中,因離京甚久,事情堆積如山,昭文帝忙得月余,才清理完畢。這rì,淮州又送來密報。昭文帝見自己走后,飛云接客更加頻繁,眼前似又見那rì情景,便對那傳信的說:“你且回淮州,叫這密報以后不要再送了,朕賜銀千兩送其回鄉(xiāng)。”來人應(yīng)聲退下。昭文帝心想:“這又過了一個多月,不知他怎么樣了?他的手臂又如何了?”突記起初見面時,他在比武校場,俊逸脫俗,如那神仙下凡,今rì卻……想起飛云那rì神態(tài)言語,心里似被針扎了一下,不由苦笑:把他送到千里之外的怡紅院又如何?再暴戾殘酷地對待他又如何?原來他仍只消一句話,一個眼神,甚至都不需要認(rèn)出自己,就如一柄利劍,輕松刺破全部的jīng心偽裝,刺入自己心中最柔軟的地方……對他的仇恨猶如經(jīng)冬的積雪,開始漸漸消融,壓抑多時的思念卻似cháo水決堤,再難遏制,卻安慰自己道:“這原也是他自作自受,罪有應(yīng)得,不知他知悔沒有?朕且再去看看他。”
昭文帝只想再見飛云一面,也不去深思以后的事。主意已定,便騎了赤兔馬出來,怕沿途有人認(rèn)出,照樣喬裝,飛奔得一rì一夜,又到了淮州城內(nèi),卻不去見官員,直奔怡紅院而來。還不到中午,那鴇母出來道:“公子,姑娘們要午后才會客。”昭文帝拿出銀子說:“我來看云兒,今rì我包了。”便走上摟去。
推開門,飛云正坐在床頭的小桌前吃飯,右手垂著,只用左手,聽得有人進(jìn)來,頭也不抬:“接客的時間未到,過半個時辰再來。”
昭文帝道:“我是來看你的。”見飛云左手不便,想去幫他,飛云已用左手扶著碗,將一碗稀如清水的冷粥喝了下去。
昭文帝奇道:“你就吃這個?”
飛云道:“我吃不了別的。”
昭文帝才想起,他既然后庭不能用,便只能喝點(diǎn)粥度rì,未想竟是這樣。見他右手仍然軟軟地垂著,固定之物不見蹤影,又問:“你的手怎么了?”
“斷了。”飛云面無表情。
“上次不是給你接住了嗎?骨折未好,那些固定的東西怎能去掉?”昭文帝言語中帶了幾分責(zé)備。
飛云這才抬頭看看昭文帝,看得好一陣,似乎總算記起來了:“哦,好像是有這么回事,不過第二rì便被客人扯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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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文帝見飛云如此說,便把他扶到床上,解開衣衫,去仔細(xì)查看那身上的傷勢,飛云也不躲避。但見那渾身傷口自頸及肩,由背到臀,前面胸腹,大腿小腿,鞭傷針刺、火燒刀割,血跡斑斑,更無半點(diǎn)好處,后庭撕裂數(shù)處,鮮血仍不斷流出,玉莖更有勒過和燙過的痕跡。昭文帝不由怔道:“怎么這傷更重了?”
飛云漠然答道:“我手?jǐn)嗔耍毯虿粊恚腿藗冏匀徊粷M意。”
昭文帝暗暗嘆口氣,便拿出膏藥來想為他敷上,想他這個月來拖著斷臂,卻又怎生接客?
飛云見昭文帝剝?nèi)ニ囊律溃詾槭且觯瑳]想到是拿出藥膏來上藥。飛云便道:“你是賣膏藥的?這里只賣皮肉,不買膏藥。你要賣膏藥,到別處去賣。”昭文帝又被他噎得一噎,一時進(jìn)退不得。察覺飛云手腳冰涼,才發(fā)現(xiàn)隆冬時節(jié),這屋里正冷得象冰窟。
昭文帝詫異地問:“天氣這么冷,沒有生火盆嗎?”
飛云道:“進(jìn)這屋里來的人都熱的很,不須火盆。”
昭文帝又問:“那你呢,卻也不冷?”
飛云道:“我?管我作甚?你要火盆,床后似有一個,你自己去找吧!”
昭文帝繞到床后,果見一火盆,灰燼冷了許久,上面架子上卻放著一塊烙鐵,自便愣了。只得不去動那火盆,出門喚過丫鬟,叫另攏一盆火來,放在床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