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阿舅呢?告訴他,快走!”在有拽有推的幫助下爬上海歌號的船舷,阿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高聲示警,“這是個陷阱,攸倫的目標就是要名正言順地一舉除掉我們二人!”
“起錨、升帆、落槳!”哈爾洛島大頭領冷靜果斷地向船員們有序下令,待到整條船上的水手都開始投入工作,才走出人群,扶住幾乎站立不穩且顯得有些過度緊張的外甥女,將她有力地擁入懷中……一邊輕撫著她的后背,一邊柔聲安慰:“別緊張,親愛的。在收到攸倫信的那一刻我就預想過其中可能有詐,所以在此次前來派克島時已經做了萬全準備。我保證:至少今夜,我們兩個都是安全的。現在,聽話,去船艙里吃點東西洗個澡,休息夠后,我們再來談下一步該干的事情。”
……
遠處黑暗中,寂靜夜色里,警鐘和戰號聲響愈顯凄厲,但海歌號卻已經敏捷地調整好方向開始加速逃離。派克城沒有港口,攸倫就算發現囚犯逃脫,也得從不遠處的君王港登船或派出戰艦才能進行追擊,意識到自己短時間內確實安全無虞的阿莎松一口氣,旋即疲餓交加,點點頭,任由舅舅攙著自己進入船艙,稍稍填充肚子后在另一位婦人的幫助下爬進了浴盆。
“讀書人”羅德利克原本的打算是讓阿莎睡過一覺養好精神后再談話,但后者在血堡底下黑暗地牢中待的這兩天里雖然各方面所受待遇都堪稱極差,卻唯獨沒有受到拷問和騷擾——這也就意味著:她什么都缺就是不缺睡眠。就著大碗熱湯吃了個飽后再舒舒服服洗個熱水澡換上一身干凈衣服,阿莎頃刻間回上一大管元氣,整個人都宛如新生,再加上心中有事,哪里還睡得著覺?
她拒絕了獨享一艙休息的建議,擦干頭發上的水后徑直走上甲板上。
一片漆黑的周圍洋面上,并無突然冒出的攔截船只,看起來,“陷阱”一說多半只是自己過度緊張下產生的臆想了。阿莎也是一名經驗豐富的船長,憑借感受風向和觀察天上星辰,她發現海歌號并不是在朝預想中的東北方向前進,而是正向東南方向航行。
皺了皺眉,她通過詢問水手找到了正指揮船只擺脫可能存在的追兵的舅舅:“阿舅,我們這是要去哪?”
“回哈爾洛島的方向上可能會遇到攔截,我們去禍壘。”
繞開直線航道以免被埋伏這個思路阿莎完全理解,但后半句則讓她完全一頭霧水。
“禍壘?”她沒有掩飾自己的迷惑:“我沒記錯的話,鐵群島正與西境處在戰爭狀態吧?難道我不在的時候,你們把這座城堡也拿下了?”
“沒有,禍壘仍在班佛特家族手中,依舊效忠泰溫·蘭尼斯特。”
“那我們去做什么!”
“你希望去哪里,做什么?回哈爾洛島揭竿而起,對抗攸倫的統治?”讀書人反問外甥女,“這一點我們早在選王會那一天便進行過了討論——你參與了選王會,就要尊重它的結果,鐵民選擇了攸倫做領導者,那他就是我們合法的國王。我趕來派克島救你,是出于對你和你母親的愛,是因為你是我的親外甥女和半個女兒,但我絕不會掀起叛亂讓鐵民自相殘殺,還是為一場沒有勝算的戰爭!”
“這次不一樣了,我有了強力的外援,也找到了鐵群島的真正出路……”
“我不是在和你商量!”羅德利克不容置疑地打斷了阿莎的話語,“攸倫·葛雷喬伊帶鐵群島走上的是一條不歸路——在這一點上,我們的觀點確實一致,但鴉眼并不傻,他清楚鐵群島非統一的維斯特洛之敵,而應對策略則是周旋各大勢力間,確保戰亂永不停歇,七國永無寧日。這是在刀尖上跳舞,早晚會有失足被刺穿的一天,但要命的地方在于:我們知道那一天早晚會來臨,卻不知道到底是哪一天。更關鍵的一點是:哪怕報應注定會到,也絕不能由你我帶來!”他長長地嘆了口氣:“阿莎,我不知道你說的外援是誰,也不想去賭你找到的真正出路是對是錯,這一次,我堅持自己的原則,請原諒。”
阿莎感受到了舅舅的決心,憂傷地愣了片刻,不再堅持:“那我去禍壘之后?”
“我給你備好了一小筆錢和馬匹,接近海岸后會派小船送你上岸。至于是繞行城堡和村莊當一個孤獨的旅人,還是直接向西境人投降并表明身份請求庇護——我個人更建議后者——由你自己決定。”
“好吧,我上了岸后會再另做決定。”阿莎捏緊了拳頭,她了解舅舅,如果他說了要堅持原則,那此事便是再無商量余地。“還有另一件事我要問你,阿舅——您知道攸倫在眼罩底下的那只眼睛是怎么回事嗎?”
“不知道,難道不是受傷或瞎了才戴眼罩?”
“不,那只眼睛已經和原來完全不一樣了,在被我父親趕出鐵群島前,攸倫就有一黑一藍的兩色眼睛,但彼時,兩只眼睛除了瞳色不同之外沒有任何異常,而現在,黑色……也就是眼罩下那只,眼白已經完全變成了血色!”
“那又怎樣?他戴眼罩,不就是為了遮擋這只出了問題的眼睛?”讀書人沒明白外甥女想說什么。
“沒有那么簡單,幾天前在派克城的大廳內,他趁著一眾頭領討論我的要求的時刻,揭開眼罩強迫我看了那只眼睛……然后我就感覺腦子都被他侵入并洗劫了一遍,這是妖術!”阿莎不安地描述著,發現自己詞匯量匱乏:“選王會后,你帶著哈爾洛家的艦隊與他南征北戰過,難道從沒發現過他身上的反常之處嗎?”
羅德利克嘆了口氣,顯然對外甥女所說不以為然:“反常之處多了,但這不就是眾頭領會選擇他的原因?攸倫自稱航遍由伊班至亞夏的整個已知世界,深入過已成煙火廢墟的瓦雷利亞……你以為他交給維克塔利昂的‘龍之號角’和穿在身上的瓦鋼鎧甲從何而來?若他的經歷并非吹噓,而許多書中記載的——瓦雷利亞廢墟里有惡魔生存,亞夏匯聚了全世界所有巫師之類的內容也不假,那他手上有幾件魔法道具,甚至學會了些許魔法……一點都不會讓人感到意外的。”
阿莎陷入沉默,經過舅舅的提醒,那日與攸倫對視時眼前看到的畫面頓時有了解釋:那些出現在鴉眼視野中的奇怪生物,多半便是他在瓦雷利亞廢墟中冒險時所遇的惡魔,而另外一些明明是人、身上卻透著說不出的詭異感的家伙,則是他在到訪亞夏時所見的巫師。通過在末日浩劫的廢墟里探險,與亞夏的巫師們做交易……無數的奇遇和幸運,造就了今天的攸倫·葛雷喬伊!
怪不得他整船的水手都是啞巴,攸倫是通過這種極端方式,來保守自己的冒險經歷和會魔法的事實!
“阿莎,攸倫眼罩底下的那只眼睛很詭異,又怎樣呢?鐵民崇拜強者,就算你說服整個鐵群島的人讓他們相信國王有一只能讀心的魔眼,也沒法說服大家支持你反抗他,反而只會讓他更受擁戴!
那只魔眼能做的絕不僅僅是讀心,阿莎想大聲爭辯,自從與那只眼睛對視并昏迷過后,她就一直隱約感覺腦子里多了點什么,即使如今獲救逃出、吃飽喝足又洗完澡……這種存在于意識中的異物感仍未消退。但舅舅卻將自己陳述的經歷當成了還不肯死心的謊言,這可真是……
不過,在思索了片刻后,她不得不承認:舅舅說的是對的,自己糾結于攸倫的那只眼睛,對大局毫無意義。
“您誤會了,阿舅,我只是想提醒一下,讓您日后在對上攸倫……尤其是揭開眼罩的他時,能夠提高警惕,以免陷入危險。”阿莎中止了這個話題,但很快想起了真正要命的另一個問題:“阿舅,您在把我送上西境岸后還要回去?到時候,你打算怎么和你的國王解釋將我救出并送走此事?”
“照實說,坦白一切,告訴他……我愿主動‘退休’,以放棄海歌號船長、十塔城領主和哈爾洛島島主的身份,允許他指定我任意子侄為接班人的代價,換取你的性命和自由。哈爾洛島是群島最富有和人口稠密的島——但因為我的原因,也是他坐上海石之位后控制力最為薄弱的區域,現在,不用再費力氣耍手段便可以逼我這根不聽話的眼中刺下位將其收入囊中……這筆交易對他而言,簡直劃算極了。”
確實劃算極了,但若這樣,便意味著攸倫對鐵群島的整體控制力進一步增強,將有望能接近徹底的百分百,自己想靠其內部力量來奪回位置一報殺父之仇的盤算,將徹底落空。自己看似是逃出生天,實則是被放逐出了自己的家園!
“阿舅——”
“多關心你自己吧,孩子。沒了船長和領主身份,在常人眼里是混吃等死過完下半輩子,但于我這個‘讀書人’而言,正好可以把所有的時間都拿來閱讀——我巴不得過這樣的日子呢。反倒是你,無家可歸……前方的路可很不好走。”羅德利克·哈爾洛搖搖頭,反過來安慰了外甥女:“行了,我親愛的小阿莎,如果再沒什么其它事的話,我要求你回船艙里休息。船只大約會在天亮后臨近中午時靠岸,無論你是選擇獨自旅行還是坦承身份,都將會有好一段旅程在前方等著你,珍稀還能安心睡覺的時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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