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當年我和你兩位師父,殺了不少人。”莊比凡的神情回歸肅穆:“很多,很多。”
花星辰知道,他師父樓蘭和秦無味,當年都是仗劍江湖的人。
“我知道,師父跟我講過,年輕人的時候,殺了不少的惡人。”
莊比凡點頭說道:“那個時候,很多人都吃不飽飯,也有不少人餓死的,你可知道。”
“恩!”花星辰點頭,他看不過不少的紀實,那個年代,物資匱乏,人吃不飽飯是正常的。
吃不上飯,有些人吃什么——觀音土。
也就是粘土。
現在大別山一代,還有一道古怪的菜式,油炸石頭。
石頭不是真石頭,是一層粘土,粘土和當年的觀音土,差不多,類似。
當然,現在是消遣,嘗鮮,當年可是真當主食吃啊。
莊比凡又說:“當年,餓死不少人,但有一群人,是絕對餓不死的。”
“誰?藏在長白山里面的綹子。”
綹子就是土匪。
莊比凡再說:“這群土匪不是人啊,知道誰家有點好米好面,就下山搶,誰不給,就殺人。”
在那個年代,人命草芥,強盜殺人,或許不是為了幾千塊一條的項鏈,只是為了一碗生澀難咽的紅米飯就好了。
畢竟,那是一個野蠻的時代。
花星辰問:“然后,你就殺了他們?”
“是!”莊比凡點頭:“那群綹子,非常難對付,**里派了好幾次人去剿滅那些綹子。”
又說:“可是你不知道,長白山終年白雪,那群綹子又對當地的地理十分熟悉,能躲能藏,哪怕**的人馬帶著三八大蓋,也打不著他們。”
又說:“所以,我們兄弟三人,就準備去聯合剿匪。”
“這是好事啊。”花星辰有一顆仁心,但思維并不是不變通,那個時候的綹子,是強盜,既然他們殺人,那么他們就該殺。
“是好事啊,可是你知道有多慘烈嗎?”莊比凡說:“那天下午,就有個綹子的探子,來村莊里面打聽誰家有米有面。”
他又說:“他們也是流年不利,被我們兄弟三人逮住了。”
“然后呢?”花星辰聽得驚心動魄。
“然后?”莊比凡說:“然后我們把他給吊起來了,這探子,不能放走,放走之后,他一通風報信,當晚,綹子們就要殺過來。”
他又說:“當天下午,我們就處死他了,處死的方式,可能你不相信,我們是活活燙死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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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燙死的?”花星辰有些不敢相信:“用開水嗎?”
“嗨!如果用開水,我們就不用費周章燙死他了。”莊比凡沉痛的說道:“當天下午,我們幾人煮了一鍋黃米飯,中間慘雜著糯米。”
黃米飯慘雜著糯米后,會非常的粘。
莊比凡說:“飯熟了,我們又加了一把火,我雙手沾滿了雪花,揉出了一個飯球,然后過了過冷水,給那綹子吃了。”
又說:“那綹子吃得挺香的,完全不知道,這就是他的催命符。”
花星辰聽了,不寒而栗,他知道那綹子會遭受怎么樣一種折磨。
黃米飯揉的球,由于過了冷水,可能不是特別的燙,但是咽了下去,水分沒了,就開始燙了。
滾燙滾燙,那玩意兒又粘,燙著了地方,就粘了上去。
當黃米飯到了胃部的時候,可能整個喉嚨、腸道、胃臂,全部給燙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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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比凡說:“我不想用這種方式殺人,想給他一個痛快的,但不行,我們不能讓這個探子慘叫,一叫。綹子就知道了。”
又說:“我一輩子都忘記不了這個探子的表情,極度扭曲,仇恨的雙眼、青筋快要炸裂的額頭,嘖嘖,我一輩子都忘記不了。”
花星辰也聽得心驚:“然后呢?”
“然后我們兄弟幾個,將紅米飯全給吃了,吃飽了上山。”莊比凡說:“我們見到一個綹子,就殺一個綹子,但是很奇怪。”
花星辰問:“怎么奇怪了?”
“奇怪在,這群綹子都像是沒吃過飯一樣,一個個手無縛雞之力,我們殺起來,像是砍西瓜一樣輕松。”莊比凡回憶著:“這群綹子,一共三十五個人,都被我們兄弟三人干掉了。”
又說:“殺完了所有的綹子,我們也想找找,找出綹子的食物,就算我們自己不吃,發給鄉親們也好。”
又說:“我們找來找去,找了很久,找到了他們的糧庫,里面全是白面,有差不多七八十斤,但是觀音土更多,有大半個屋子。”
強盜既然有糧,又準備觀音土干啥?花星辰有些好奇。
很快莊比凡為他解開了謎團:“我們背上了白面,準備離開的時候,突然聽到旁邊一個小房子里,有嬉鬧的聲音。”
“那是?”
“我當時以為是綹子們還沒死絕,摸到了門口,聽聲辯位,一刀透過門板,宰了一個。”莊比凡說道。
花星辰聽得豪氣,不自主的拍了拍巴掌。
莊比凡又說:“你也知道,綹子們都是有槍的,如果我們打開門對著干,狹小的范圍,我們根本沒有辦法贏得了,所以,當時我刀抵著門,你師父樓蘭在外面放箭。”
“你師父樓蘭的箭很準,你應該知道。”
花星辰點頭,他曾經見過師父打獵,踹一腳樹,飛出兩只野雞,同時搭弓射箭,能夠一下子全給射下來。
既然師父樓蘭出手,那拿下那片綹子,就自然不在話下了。
莊比凡果然說:“你師父隔著門板射箭,兩箭就要射死一個,他一共搭了十八箭,射了十七箭,第十八箭,因為一句話,沒有射進去。”
花星辰問:“什么話?”
莊比凡的表情突然變得羞紅,愧疚的說道:“爸,別殺我們了,我們不吃白面了,我們吃觀音土。”
“都是孩子?”
“都是孩子!”莊比凡說:“我推開門,進去一瞧,全是孩子,我們殺的人是孩子,沒殺的人,也是孩子,一共十三個,死了八個,還有一個半死不活。”
他很愧疚的捂住臉:“我這才知道啊,那群強盜,自己吃觀音土,給小孩吃白面,他們也有難處,雖然他們做的是,很罪惡。”
花星辰一時半會,竟然不知道如何評價這件事情。
莊比凡繼續說:“綹子們不吃飯,給孩兒騰出食物,我們卻全殺了個干凈,要不是那小孩子哭,我估計一個活口都沒有,我們他媽還不如綹子呢。”
“這就是你一輩子都忘記不掉的事情?”
“忘記不掉。”莊比凡又說:“我們三兄弟,當時跪在地上哭,哭了一天一夜,那天晚上,我們扛起了糧食,把剩下的五個小孩帶走,帶到了富庶的江南,養活他們成人,教他們本事,讓他們過上好日子。”
“哦?”花星辰有些驚訝:“那長白山的其余綹子,你們就不管了?”
“不管了。”莊比凡嘆了一口氣:“我那個時候才明白一個理。”
“什么理?”
“在富庶的地方,才能分出對錯,在窮得餓死人的地方,沒有對錯。”莊比凡搖了搖頭:“我們兄弟幾個,自忖有些才華,但當時竟然分不出誰對誰錯,強盜錯?他們也是生活所迫,老百姓錯?他們也是最善良最挨宰的一群人。你說這事件的事,怎么這么別扭呢?件件藏著冤屈!”
他又長嘆了一口氣,這口氣足足嘆了一分鐘:“還是你小子,昨天你帶我去救人,我才明白了理,不是強盜錯,不是老百姓錯,錯的是時代,那是個野蠻的時代,現在是個文明的時代。”
“文明的時代,我就是一個糟老頭子,雖然也殺人,但殺的都是必殺之人,一點心理負擔都沒有。”莊比凡慘笑:“都是你這個好小子,幫我解開了心結。”
花星辰聽了這動人心魄的事情,有些恐懼曾經的年代,曾經年代里,敢于生存下去的人,都是強者,他們值得尊敬。
他問莊比凡:“那些孩子,和你們還有聯系嗎?”
“有啊!關系可親密呢,其中有一個,你知道,是個笑彌勒,天天在笑。”莊比凡說道:“你師兄——陳富貴。”
陳富貴是花星辰的師兄,現在在燕京醫院里面當中醫教授,有本事,沒脾氣,是個特別好的人。
“怪不得,我見過師兄幾次呢,他年紀蠻大了,五六十歲,每次我一說我爹,他就不高興,搞了半天,是你殺了人家爹啊。”花星辰刻意讓氣氛變得輕松。
莊比凡沒有直面回答,問:“花小子,你知道為什么那些幸存的小孩,和我們關系特別好嗎?”
“為啥?”花星辰沒想通,照理說是殺父之仇,不共戴天,不找這仨報復,就是好的了,怎么也談不上親密。
莊比凡說:“后來那些孩子跟我說了,如果我不殺他們爹,他們就要死,就算我們不殺他們爹,他們的爹也活不了。”
他又說:“因為孩子們的爹跟他們說過,吃完了最后的白面,就送他們上路,生活在一個那樣的時代,不如死了,那些強盜,也不想搶了,殺了那些孩子,他們就自殺!”
“野蠻的時代,不分對錯。”花星辰念叨著這句話。
“啊!”莊比凡長舒了一口氣:“總算放下了,放了這么多年沒放下,現在終于放下了,從今天開始,我就一個無比快樂的老頭,人老心不老。”
“老頑童吧你。”花星辰哈哈一笑。
氣氛從剛才的嚴肅,重新緩和下來,花星辰將杯里的酒喝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