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真的喜歡你,可是……”趺蘇嘿笑,“這本來就是一場鷹與獵人的對峙,誰先熬不住誰認命服輸。(小說~網(wǎng)看小說)因為你,他先按捺不住邀我會談是一輸,愿意以自身換你離開,就更加愚蠢!”
望住趺蘇因為激越顯得越加恨厲的容色,我屏住呼吸,莫不是南宮絕已經(jīng)因我而落入他手?南宮絕他真的已經(jīng)這么做了么?不,不,不能自亂陣腳,我鎮(zhèn)定心神,若真如此,趺蘇一回棠梨宮就該先料理南宮絕的,而不是先趕來面對我。
“你知道嗎,北皇漓本來也是討厭他的,但這幾年來對我討厭愈盛,相形對他的討厭就低了下去。他做出這樣決定后,北皇漓對他的討厭就更淡了。榮親王府,齊王府,和他的臣相府合作有多么默契無間……迫得朕都……”趺蘇恨厲容色現(xiàn)出了一絲狼狽,他咬牙道:“若不是他們顧及你在我手中,此次……”
見趺蘇如此神色和語氣,我驀地松了一口氣,不覺松心笑了出來,南宮絕固然因我不安,亂了方寸,到底沒有如此輕易便以自己為人質(zhì)換我平安。人質(zhì)……趺蘇稱我為人質(zhì)……若平常,又會因他心中對我這個定義而心灰意賴的,此時心情愉悅之下,非但不以為意,反是和顏勸進道:“他那里,有回旋的余地。讓我去說服他,一定可以化干戈為玉帛。”
“你放心,我不會一走了之的,”既已稱我為‘人質(zhì)’,又豈會輕易縱我離開,不是么,言談間,此次因為顧及我,他已經(jīng)從南宮絕他們那里討到了好處。望住趺蘇,我言辭懇切道:“你也知道的……就像閡家滅門之事都能吞咽,我總是不會危害到你,你是我梁國君王,是趺蘇?!?
“趺蘇……”他澀苦一笑,自嗤道:“這個趺蘇,還是當年的趺蘇嗎?”他吐吶一口氣,道:“你是不會想著危害我。但為了自己,為了兒子侄子,甚至他的平安,損及我的利益,暫時危及我的事卻是做的出來,也毫不吝惜去做!”他盯著我,目光里全是對我已經(jīng)毫不吝惜做過類似的事隱忍按捺的憤懣。
“至于閡家滅門……”他錚錚咬字道:“吞咽并不代表就此釋懷!”
譬如當頭一棒,將我打得懵懵昏昏,我愣愣地望著趺蘇,仿若看一個從不認識的陌生人一般……滅我滿門,我還要當作什么都沒發(fā)生就此釋懷么?“不是嗎?”他死死看著我,“咱們的關(guān)系,就是從你知道真相起毀斷的!……或者在那之前,就已經(jīng)向著他了?”
心中盡是回憶與他往事的凄楚,一縷悲寂的笑浮上臉頰,連與他辯駁幾句都懶得了,冷硬背轉(zhuǎn)身去。再不想與他說什么話,若不是心之所牽……“我去勸說他吧。”壓下灰心冷意的心痛,我斡旋道:“無意覬覦你的江山,皇上與朝臣處處嫌隙一來自消國力,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二來給他國以可乘之機。君臣內(nèi)訌除了逞一時意氣再無分毫益處,皇上是明君?!?
他聞言冷笑:“你去說服他,我相信,他會聽你的,真的……”他話尾余音中有一種冷戾恨意似針尖一樣從他的齒間嘣出:“然而便是他不與我為敵,我又豈會一日對他消仇解恨?”他空洞的聲音響在我身后:“說服,在我們之間,是行不通的……我是那樣恨他……”
一時默對。他的雙臂從我身后伸過來,“你是不是也像我恨他那樣恨我?”將我身體扳轉(zhuǎn)過來面對他,“甚至不愿面對我?”先前的恨毒冷冽早已軟化,他癡怔望著我,神色柔和。
是感受到我背轉(zhuǎn)身后,背后他強烈視線的,然而與他關(guān)系早已今非昔比,什么都作了不在意。這刻強迫我面對他,也只徒惹了我懊惱抗拒,越抗拒,他越禁錮,兩三下便演變作了爭持??範庨g他單純的意圖也變了質(zhì),桎梏住我便欲吻我,甚至欲行其他事。苦于脫身,胡亂擺脫他的時分,想也沒想,掄起一件瓷器便往他后腦砸去。
很幸運,砸對了地方,只一下,他便昏了過去。他從我身上娑落下去,我整個人也驟然脫力,瓷器落到地板上,啪地一聲碎了一地,我也緊跟著坐到了地上。
所幸瓷器碎地的聲響雖然很大,但臥房外的人隱約猜的到里面起著怎樣的爭執(zhí),帝王想做什么事,怎么也沒料到趺蘇因此昏了過去,這樣時分,怎會不知進退進來探看,甚至因此而回避,退離得臥房更遠。冬便是這時分到來的,看著地板上昏過去一會兒了的趺蘇,和坐在一旁一動不動的我,看著我們兩人的衣衫不整,表情古怪怔兀當場。
因為冬的到來,我倒是回過了神,望著她喃喃道,“你怎么來了?”
“知道皇上回宮了,所以我過來與郡主說,”冬本能地道,目光卻還逡巡在我與趺蘇身上。
想來是因為宮人侍衛(wèi)們的回避,冬才能過來這里如入無人之地??粗柽^去的趺蘇,“一會兒他就該醒了,”覷一眼身上衣著凌亂的樣子,冬面前,倒沒有,也并沒有覺得不堪或者掩飾,只余悸未平道:“今日怕是挨不過了……上次囑咐你的事,準備妥當了么?”
冬嗯聲,帶著懵懂的明白,片刻神志清醒后又一片茫然,問我道:“什么事?……哦,膳食的事,可是……”
我打斷道:“你以為當初保定帝是怎樣暴斃的?”永遠記得南宮絕進了趟宮,回來后躺在靠椅上的神情,那是親手讓大仇終于得報的慰藉。我看著趺蘇昏在地板上的恬靜睡顏,二十年來習慣防備世間的他,總算,也只在這刻昏迷時撤去了所有防備,畢竟是曾經(jīng)愛過的男人,畢竟是趺蘇,不是不疼惜,“記住,我并不想要皇上死。”我低聲道。雖然知道不如此吩咐,冬也有這樣的心。但自己如此說了,心中更堂而皇之:以他對我所作所為,我如此對他,不欠他一分!
此事一次若成,便是一擊而中。但若使不上,下次再繼續(xù)。關(guān)鍵的是將冬送出去。知會南宮絕,也好里應(yīng)外和。
這刻趺蘇雖仍昏睡在我房中,但棠梨宮上下早已得了他的命令戒嚴,出入需嚴苛盤查,冬離開的路徑,想來想去也只那密道。走那密道雖然最是危險,也得試上一試,那確實是最方便的出路。
與冬俱著內(nèi)監(jiān)服飾去往密道的路上,冬不斷道:“郡主,你走不走,何不一起走……”
一起走,于趺蘇而言那是徹底的背叛,走的掉自然好,一旦走不掉,落入他的手中,屆時他再不會對我講任何情面。白白將自己處境置于難堪境地。與冬索然一嘆,她終于也不再勸說。臨近密道,瞧附近寂無人息仿如暴風雨前的寧靜,我拉住冬,借口口渴,遣了這里的一宮人去密道旁邊的井邊取水,藉此試探。
我與冬潛伏隱蔽角落窺探。那內(nèi)監(jiān)才至井邊,已被四周飛來的亂箭射死。楊塏以及已經(jīng)蘇醒過來包扎過頭部傷口來此處堵截的趺蘇從暗處走出。
楊塏道:“皇上,你就不怕是郡主?”
趺蘇篤定道:“不會?!?
他面色寒沉,“她知道不把事情做絕,她若走了……”他停一停,整張臉沁出陰隼的殺意,卻生生忍住了沒有再說下去。
楊塏也不再多話,親自翻轉(zhuǎn)過宮人,雖是欽佩趺蘇的論斷,卻添了玩味笑意,“諾!不是郡主,卻也不是郡主或者臣相他們的人?!?
楊塏望著趺蘇,一字一字道:“是皇上的人?!?
趺蘇微微地瞇著眼睛,有一種細碎的冷光似針尖一樣在他的眸底刺出:“她是在試探我!”
而我和冬,已是面色煞白。
萬一剛剛的人是冬,萬一是冬……
而冬看著趺蘇,神色逐漸失望。
楊塏道:“由此可見郡主心計,這樣的女子,皇上若不能挽回收歸身邊,不如狠心殺死。若放回臣相身邊,他二人聯(lián)手,可敵千軍萬馬,是皇上的大敵?!?
“其實我也不想殺冬。但若剛才真是她,我也不會手下留情。”趺蘇眼中冰冷幽光閃爍,“明月不是試探我,她也沒想試探我,只是因為掛念冬的安危,為安全起見找了個人探路……是她自己的善良救了冬?!滨锰K看楊塏,面色陰沉不定:“朕愛的明月,這樣的明月,朕狠的下心殺她嗎……不到萬不得已,朕會殺她嗎?”
雖是如此說,如此為我辯解,但他眸光深邃如無窮黑洞,幽遠難測,他驀地將包纏頭部的紗布扯掉,在手中揉作一團,用力一擲,那整條紗布便破碎飛舞空中仿佛冰天雪花,似有漫天冰刀寒影罩下。
楊塏再不敢多話,一徑低頭。
即日遁走的事已為趺蘇起疑,甚至冬的存在趺蘇已經(jīng)知曉,現(xiàn)下憂的不是冬如何出走了,是我們大家如何脫身。已為趺蘇曉得,冬也不再藏覓,回去臥房的時候,就隨我一起。傍晚的時候趺蘇差人來說會過來我這里,緊接著精致晚膳一道道擺上桌來,冬一看菜色,搖搖頭,露出無奈的樣子。我慢慢將目光注目菜色上,沉凝看著。
趺蘇來時,我坐在擺滿紗布創(chuàng)傷藥的桌子旁,陳珠阿細早已回避,冬在之前也出了臥房。倒不是這時刻還不在趺蘇面前露面以期籌劃什么,只是單純地不愿見面而已。他頭部的傷口,在他扯掉紗布后,又已經(jīng)過了包扎,看著他被我砸傷的樣子,低眼望著桌上紗布創(chuàng)傷藥,我也有些悔意,低聲道:“本來是想送走冬,回來時再與你縛藥包扎傷口的。”
不提及此還好,聞聽我?guī)е谝馓峒按耍D時有了惱意,滿面的怒色,恨厲地盯著我。
我承認我是故意的,他本來已是忘記了此事,不予追究怪罪的樣子,過來我這里,甚是怡然的心情。就是不愿他那樣地好心情!
然而卻不料他盯著我,盯著看著,臉上表情慢慢匯作了賞心悅目的笑容,“明月自責起來越發(fā)楚楚多姿!”
驀然抬首看他,他蘊含笑意的眸中分明有一股四兩撥千斤的氣勢。
是了,白日已意欲對我行不軌之事,晚上又怎會放過我?不也是因為揣度到他來意,他一來,便出語敗退他心情的嗎?
思緒一刻停頓間,他已攜了我的手落座晚膳前。待我回神,望一眼被他握住的手,此時再抽脫已失了必要,又落了刻意,何況……我心念一轉(zhuǎn),言笑晏晏提壺斟起酒來。似專刺激我,他望著我,沉定地道:“酒席我吩咐我的人新做的?!?
不過手上動作頓了一頓,我已旁若無事繼續(xù)為我與他斟起酒來,而因為那一頓,他的酒我倒是斟好了,我正斟著的我的酒,卻有星點灑在了酒盞上。不動聲色地,我取出手絹輕拭。拭畢,舉杯,與他示意,將進口,他已沉沉拿過我的酒盞。
我面色一頓,他以為我正自失望,容色更好。我心里一嗤,哪里是失望,不過喜極。就知道他疑心那樣重,不會喝自己的酒盞,會換我的?!攀乘m換過,但我早有兩手準備,南宮絕令人送來的藥,本來一半在御廚那里,一半在我手中。他換過菜色了,冬看著菜色會失望,然而我早已涂了藥在手絹上,故意灑酒星點以便擦拭,擦拭我的酒盞時,藥也隨之涂抹在了酒盞上。
他舉著我的酒盞,望著我喝起來。
然而不意他疑心重到這般程度,喝到一半,又將余下一半酒水的酒盞遞于我。顯然是要我喝盡?!闶怯卸?,他死,我也需得陪著他死!
拿著酒盞,我有片刻的遲疑,但一想我吩咐的藥并非取他性命,喝了不至死,再說以己之虞,換來南宮絕他們安然又有何妨?南宮絕他們安穩(wěn),便是肆兒佑兒安穩(wěn)……終于仰頭,毅然決然,一口而盡。
他終于滿意,終于動了他自己的酒盞。甚至放心食了不少飯菜。晚膳盡歡。
而我一直無動于衷。
他以為一切盡在自己掌控之中,也不怪我的怠慢。
終于晚膳結(jié)束,始歡笑起來,——總還要與他虛與委蛇一陣子。
他自然沒有回他寢殿的意思,徑在我處留宿。知今夜意義不同,我也不作徒勞請他去別處的事。好在容他睡在我床上,與他躺在一張床上,這令他滿意了。最初始也沒再格外要求我其他的。加之我還沒有睡意,又聊興甚濃,他也不好打斷。與他之間從無這樣多的話,哪怕是最初結(jié)識長風山莊的那段日子。我說故事,說典故,一直說到半夜,他因著別有所求,倒是非??v容我,一直不曾打斷,也沒有睡意,索性含笑作聽,別有意味地看著我,一副就看我拖時間能拖多久的樣子。終于,饒是我強打精神,也再支撐不住混沌的頭腦昏昏欲睡了,他始攏過我,在我頰上親吻。雖困意纏繞,還有朦朧的意識,提防于他,又哪里能真正睡著?顫了顫眼睫,只作酣然,幻想如前次一般逃過一劫。
然而此次到底不同以往,便是我沉睡中,他也意欲圖謀不軌。正自緊張,他數(shù)次作勢,又數(shù)次敗下陣來,睡意迷蒙中聽得他在我頰邊嘆息:“……我終于明白,汝陽王府滅門,明明不是南宮所為,為何他并不對你解釋,甚至于怕你不知就里要與我走到一起時,才和盤托出。”他看著我,氣息就在我的面龐之上:“不讓你恨他,你若不恨他,他根本就強占你不下去?!彼鞌〉溃骸拔覄硬涣耸帧彼穆曇魷厝嵋蝗绠斈赀@間臥房里的趺蘇:“月兒,我拿你如何……”
他溫柔的話,我卻聽得雷雨陣陣:是這樣的么,真是這樣的么,南宮絕一直以來,自少年的他入汝陽王府以來,便對我不好,是因為這個緣故么?我若不恨他,若不讓我恨他,他便下不了手得到我么?只為了得到我么?……他可知,可知,他越是對我不好,對我家人言出不遜,我越是恨他,就因為他處處惡意,一直以來,我那樣恨他呵!在乎一個人,何不直接表達出來,說出對一個人的在乎,偏要讓她恨他,用這種偏激方式?這樣偏激行事,即便得到了在乎的人的身體,也永遠得不到她的心,走不進她心里去……
……混亂思及此思緒驀然空茫了,我知道,是那盞酒的緣故。
若非知道那盞酒適時會起作用,便是有廢話來拖延時間,又怎敢與趺蘇同床共枕,哪怕是和衣?
意識徹底遁去的那刻,我聽到趺蘇微弱吃力卻氣急敗壞的聲音,我知道,那半盞酒,必然也在他那里發(fā)生作用了。
然而他氣急敗壞罵的什么,我再聽不清楚,也不愿細聽,帶著這樣的意識,陷入昏昏沉睡:
……南宮絕……他讓我恨他,我又豈知他原也是在乎……
……南宮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