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郡主私心以為皇上比不得臣相?”這時楊塏的話又已傳來。(小說~網看小說)
不管是為試探還是平常敘話,答復這樣的話都得斟酌了,“我沒有這樣的意思。皇上文治武功,更無人可及。”
我看著楊塏,卻是無需斟酌言語,“只是——皇上的人,卻是比不得臣相的部署!”
前后惱意一并發作,“至少——若換作臣相府的人,絕不會犯這樣的錯誤。”
楊塏看著我。
“大人制服我之前,在馬車外與我作揖,稱的是臣相大人!”
“聽郡主的語氣,像是在那之前就對我起疑的樣子?”楊塏道:“稱臣相大人縱有不對,但似乎也于此事大局無關。”
“明知馬車里的人是我而非臣相,卻只因官差無知之下稱呼錯誤,潛意識里受了影響,也跟著喚錯了。這樣的差錯,對自己的主子,部署是絕對不會犯的。除非,你口中的‘臣相大人’,不是你的主子。”我道:“大街上人多嘴雜,流言傳的該有多快,臣相要知道當時局面該有多么速度。我保證,雖然這事件的結果——臣相府失職的小廝被處置了,臣相府的威儀被保全了,我也安然無事了,但是過程,臣相也一定會細聞……”臨離開時,南宮絕話里的深情又回響在我耳畔,不是被那深情的語調蠱惑了,不是的,只是我是云肆的娘親而已,只因為他還等著我今晚用晚膳所以會關心我而已,“大人大庭廣眾下現身之前,想必已經神不知鬼不覺制伏了臣相所派遣尾隨我的人馬,他們的‘失蹤’,臣相確實一時半會不會知道。可流言里這樣的疑竇,我能發現,臣相心計在我之上,又豈會不明?大人以為瞞的了多少時候?”
驕狂大打折扣,楊塏臉色變了變,須臾,眸中霜色開始積聚,深深凝注著我:“郡主若變著方勸在下放你離開,勸你別白費功夫了!”
“楊大人果然聰慧。”我已是和顏悅色,“自然也知道我所說該是實情。而大人對我與皇上之事頗多試探和哀嘆,也是不想將我帶到皇上面前的不是嗎?大人是賢臣,自然省得對于皇上而言,我不是福址,而是災禍。皇上身邊有這樣的紅顏禍水本就不妥,何況曾經與我還有過那樣真摯的一段感情。即便不是皇上的軟肋,也多少會影響左右他的思想。這樣的女子,遠離皇上猶還不及,何況還得由大人親自帶到皇上身邊。做這樣的事,大人也是無可奈何的吧?”
楊塏注視著我,呼吸有些急促,再不復先前半點狂傲之色,他努力平和自己的氣息,唇角平靜地牽起冷然的弧度:“你說的都對!不過楊塏自出生就是皇上的人,忠誠于他,不受旁人蠱惑挑撥,是我畢生信仰!”
并不能隱蔽南宮絕多久,他顯然也通析這個事實,急于加快速度趕路,出去了馬車,轟走了趕車的部從,自己駕起車來:“郡主,坐穩了!”
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并打消不了他放我回去的念頭,我也不再枉費心機。只料想之于此事可能的后果,無策之下做出徒勞的本能反應,馬車顛簸中,蹌踉著去了車簾那里,一味茫昧求情道:“大人,讓我離開,大人……”那次之所以奉詔入宮,有南宮絕隨同,還不是與南宮絕攤牌的時機,出師無名,我亦有應對之策,光天化日之下,趺蘇會縱我離開意料之中,我全無憂心。此次乃是強擄,顯然做好了一場硬仗的準備,又因著擄劫隱秘,南宮絕倘只疑心,他來個抵死不承認還好;南宮絕一旦硬對,那便變作了謀反叛亂,他鎮壓平叛,師出有名,甚至不消出動自己力量,僅僅依藉君權號召,便能一呼百應。不費吹灰之力,便賺個褒名萬利,贏個冠冕堂皇!這場仗還沒有打,輿論與形勢上,南宮絕便已處于下風。即便旗開得勝,也變作了亂臣賊子,遺臭萬年,青史無名!我不能看到南宮絕這個樣子,因為我而落得這個樣子!
“大人……”肩上驀地一麻,意識瞬時被抽去,身體往旁側一歪,竟又昏沉入睡了。
終于有點模糊的意識時,身體依舊沒有酸乏的感覺,也離了車聲轔轔馬蹄篤篤的顛簸,身下是舒適的絲錦,呼吸里是若有若無的馥雅香氣。思維停頓了許久,神志才逐漸清明過來,被擄的經歷一幕幕回放在我腦海中。也將周遭景象收進了眼底:是躺在一間廂房中的大床上的,房間有些熟悉,只一時想不起何時來過這里;兩個妙齡女子蹲在香爐旁拾掇,有絲絲縷縷的青煙從香爐中散發出來,在廂房中縈繞,沁入心脾,那香味,覺得馥雅的香味……不是龍誕香味是什么?也驀然驚醒到屋中侍女做的是宮女裝束,而我身上身下絲錦,床緯,幕幔,一徑的明黃色……這里是皇宮么?不是對被帶到趺蘇處驚疑,實是身處之地太過類似民間私宅,這若民間若皇宮的景象讓我懵懂了。慢慢回想起被擄所走路徑是往京城遠去的,像是……去往云州的路途?
……云州……長風山莊……棠梨宮……
往齊王府而去,街市上文人的私相品評又回響在我耳中。
京城到云州快馬加鞭不過半日功夫,出臣相府的時辰是上午,此時窗外光線青灰,乃是傍晚。
而我身體并沒有長久昏睡后的沉痛,敢肯定,這還是被擄的當日。
……這里是長風山莊,棠梨宮。
走了,這熟悉的廂房,似曾來過的廂房,不過添了龍誕和明黃,染了那樣的帝王之象,我就沒認出了:這是彼時趺蘇住處,我與他琴瑟合鳴的地方。
正恍然,伴隨著極輕的腳步聲,有龍誕香逼近,瞥一眼窗紙所投映的他的剪影,我閡上睫。
房門被輕輕推開,聽到那兩位宮女與他見安的聲音:“皇……”
“噓——”他噤聲后,很長一陣時間里世界都是一片寂靜,若非房門掩閉的聲音因為小心翼翼而越發刺耳尖利,宮女遠去的腳步聲因為微乎其微越發像行走在我耳膜,并不能聆聽時間流走的痕跡。
他輕緩踱了過來,呼吸那么近,竟是在我床邊蹲下。
粗糙帶了繭子的大手,先撫在頰邊,然后緩緩游動,在我的唇邊來回地輕輕摩挲。
本是柔情蜜意,摩挲著摩挲著,卻驀地重了力道。
我聽到他的呼吸,急促而痛怒。
便是我閡著眼,也感受的到他火辣辣的視線,灼燒在我唇上傷記上。
——然而,又哪止這個,唇上這個齒印,一個吻又算得了什么?與南宮絕夫妻之實那么長歲月,云肆更是我們結合,懷胎十月孕下的生命,痛怒哪里痛怒的完?
不止對南宮絕有嫉、恨,怕對我也是有恨的,然而我此刻睡著,他擄我來此本又理虧,在睡著的我面前,終是發作不出。按捺著按捺著,終化作驀地起身對廂房外的一聲怒吼:“楊塏!”這一次,再沒避諱聲音大小。
“在!”
“怎么還未醒?”
“……屬下省得分量,下手并不重。許是……許是現在傍晚的緣故,郡主睡穴雖自動解除,但機能困意,所以……”
楊塏解釋的倒也有幾分道理,趺蘇道:“下去。”
“是!”
世界里便又只存我與他了。藉著楊塏的道理,我于‘睡夢’中倦倦側了側身,卻是背對于他,繼而又‘好夢酣然’起來。
睡穴未解,是不能夠動作的。傳給他我正值熟睡的訊息,他果真沒有起意將我從睡夢中擾醒,安靜地在我床邊站了一會,便離了。
他才走,我已睜開眼,松一口氣的時候,又再度憂愁起來:這可是他的臥室。他雖是離開,卻難保不會再折轉回來。
轉念一想,棠梨宮修建歷時五年,該是何等金碧輝煌。此間臥室不過稍加修飾,一切與當年別無二致。怎可能是他的寢殿?之所以保留址地,甚至物之原樣,怕只是為那段逝去的感情存留一點來過的痕跡,他又怎會真于此處起居?
至少今夜無事。
然而雖然心中安定,也未能完全撤除防備。又因著此間廂房服侍的宮女折回房中,為不引她們覺察,只得再度閡眼。
勉強半夢半醒地睡到半夜,終于再在床上臥不住。——白日睡的太多;陌生的地方并不能好好入睡;另則夜闌人靜,臥于床上,分外想念佑兒和云肆那兩個孩子。
在佑兒的服侍方面,向來是精心的,倒無甚擔憂;云肆與南宮絕歇在一處,冬夜漫漫,卻不知南宮絕給他蓋嚴被子沒有。
南宮絕……
驀地記起今夜他還等著我用晚膳。
半夜霜華,怕是沒有今日街市流言,我此間未歸,他只譴人一去齊王府過問,也明了我遭遇擄劫。
服侍在廂房中的兩個宮女趴在外間塌上打盹,繞過她們,走到了廂房門口。
拉開門,便是滿天星斗,滿地月華。
沒有想著此際逃離,我也插翅難飛。只是想看天上明月。
今夜必定不是我一個人的不眠之夜。
千里共嬋娟。
心中才浮出這句詩,我已是駭了一大跳。思及那個人,怎跑出了這樣的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