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小姐盡管吩咐。”小張說:“您是二少爺未來的妻子, 就是我們的主子,您有事完全不需要客氣。”
徐風華聞言苦笑,她心中有著不好的預感, 心道自己怕是沒有成為謝家女主人的機會了, 只盼著謝經綸真的是躲了起來逃過一劫, 而不是已經先一步離開人世, 若真如此, 徐風華說不出的內疚,謝經綸雖然也反對日本人的統治,可他本身并沒有和延安或者重慶方面有什么牽扯, 有牽扯的是她徐風華,她是中、共上海地下黨員, ‘水銀’的上線!
謝家是不是因為她才出事的呢?徐風華心亂如麻, 周菲是她給方若愚搭上線的, 她一直在暗中支持抗日力量,屬于愛國商人, 經常通過香港給延安方面提供資金支持,因為物資的緣故也和方若愚偶爾打交道,有時候也會利用謝家的礦產給他們提供一些炸。藥武器等。
這次周菲和方若愚一起出事,說起來總歸都是她的錯,徐風華心如刀絞, 恨不能出事的是自己才好, 卻偏偏是被她連累的謝家人!
“小張, 要是我出事了, 請你一定要想辦法第一時間把我出事的消息通知泰洋餛飩店, 絕對不要忘記,知道嗎?”徐風華深吸一口氣, 強迫自己去關注其他更重要的事情。
徐風華的表情太嚴肅了,又是那么的慎重,小張被她嚇了一大跳:“徐小姐……”但徐風華已經不給他說完的機會飛快地離開了,她心里跟一把火燒著了一樣,憂慮著謝經綸的生死未卜,又執著的想要去謝家看看,再冷靜的女人到了這個時候都開始混亂了。
她趁著暗下來的夜色飛快地離開了碼頭,幸運地在跑出不遠之后攔到一輛黃包車,前后思考了幾秒鐘,立刻決定直接去試著找謝長空。
周菲出事,謝經綸出事,碼頭被管控,謝家怎么可能不被監視起來?徐風華心中千回百轉,她想過很多種辦法,想直接去找顧盼,或者……可是她都否決了自己的想法,她的身份是謝經綸的未婚妻,謝家出了事她跑來碼頭查看究竟,再去找謝長空尋求幫助都是正常的,她想自己中/共地下黨的身份、‘水銀’上線的身份還沒有暴露,若是自亂陣腳會把‘水銀’一起牽扯進來,那就得不償失!
徐風華心中祈禱著謝經綸逃出生天,一邊坐著黃包車來到了特高課附近,然后她忽然愣住了——怎么辦,謝長空當時被日本人臨時帶走,因為執行的是秘密任務,謝家并不知道他被帶去了哪里,那她適合自投羅網嗎?日本人抓了方若愚,真的還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嗎?
這一瞬間,徐風華混亂了。
她沉默地站在轉角,看著76號那棟灰洞洞的辦公樓,猶豫了許久還是轉身想要離開。
但是,她轉過身來就對上了黑洞洞的槍口。
“徐小姐,你想去哪里?”身后三個日本人堵住了徐風華的去路,而前面則是槍口,徐風華無路可退。
但這一刻,她表現出了前所未有的冷靜:“你怎么知道我是誰?你又是誰?”
“徐小姐是謝家二少爺的未婚妻,這件事上海灘上誰不知道呢?至于我徐小姐不用知道了,在下只是一名普通的特高課下屬而已,攔住徐小姐不過奉命行事,不知道徐小姐能否跟我走一趟?”持槍的日本士兵淡淡的開口。
“你要帶我去哪里?”徐風華沒有動,也沒有害怕。
日本兵眼里閃過一絲欣賞,但隨即又瞇起了眼睛:“那徐小姐又要去哪里?”
“我未婚夫出事了,我來找謝大少爺拿主意,可來了這卻又想起大少爺似乎并不在,正猶豫怎么辦呢你就把我攔下來了,若是這位大哥肯幫忙,能帶我去見大哥嗎?我這兒真的很著急。”徐風華適時表達出了急切:“我和經綸約好一起回謝家吃晚飯,可我下班了他卻沒來接我,我去碼頭可那邊圍起來不讓進了,我沒辦法我才……”
“你是怎么知道謝家出事了呢?”持槍者笑容可掬的打斷了徐風華的話,徐風華呼吸一滯,暗道一聲不好,但她很快就想好了說辭,只是別人根本不給她機會:“我們的人從方若愚被送進醫院開始就一直監控著醫院內外,根本沒看到徐小姐下班出門等待謝二少爺,而徐小姐竟然這么清楚的知道謝二少爺出事直接去了碼頭?這我就奇怪了,徐小姐又怎么會不回謝家看看周夫人的情況就直接跑來找不知道在哪里的謝大少爺?不如徐小姐跟我回特高課好好解釋一下?”
徐風華聽著,臉色一點點變了,她知道自己操之過急徹底暴露了,她不等別人來抓她,不顧一切一個錯身攻擊側身的日本兵,然后不顧對著自己的槍口直接跑進了暗巷,那些日本人沒想到這種情況下她還敢逃跑,又想要抓活的,并沒有立刻開槍,四個人一起追了上去圍追堵截,徐風華一路慌不擇路,但心里卻異常的清醒,她知道最壞的情況應驗了,還好她已經安排好了一切,只要沈棠不直接去醫院找她就不會暴露,只是祈禱林楚也不要今天去醫院,哪怕她順利從劉薇那里得到了自己的口訊,怕也會被日本人懷疑了。
沒錯,沈棠就是‘水銀’,徐風華是沈棠的上線,他們之間是單向聯系的,可現在徐風華知道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絕對不要活著落入日本人手里,她雖然抱著必死的決心投入抗日的洪流,可是并沒有自信能夠在日本人殘酷的刑訊逼供之下熬過去。
逃是逃不掉了,徐風華在心里苦笑,怎么辦呢?她多想在臨死之前確認謝經綸的生死啊,多想能夠去告訴謝長空讓他盡力去救謝經綸和周菲啊,可是來不及了!
一聲槍響,徐風華只感覺到后背劇痛,她中槍了!
徐風華一個踉蹌穩住自己的身體,猛地轉過身撲向其中一名追捕他的士兵,她是個有著豐富醫學常識的護士,也學過一些防身術,非常知道人體的穴位哪些被打到會特別疼痛難忍,哪些極其致命。
最想要做的事情已經做不到了,徐風華心想,那就臨死前殺幾個日本人給自己墊背吧,那樣一命換幾條日本人的命,也算死得值得了!
徐風華豁了出去,她手上捏著藏起來的手術刀,直接一刀狠狠劃破了一個日本人的喉管,又借力劃傷了另一名日本兵的腿部大動脈,正要切斷第三名日本兵的手臂動脈的時候,再次一聲槍響擊中了徐風華的腹部,她吐了口血,一個踉蹌但手下卻沒有猶豫,直接狠下手劃破了手下人的手臂,在一聲尖叫中微笑著倒在了地上,再也沒有了呼吸。
她臨死前還在想著,謝經綸,如果你還活著,請你原諒我;如果你已經死了,那么請你等等我,黃泉路上我來跟你作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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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嘖!”顧盼無力地按住了自己的太陽穴。
“顧處,你怎么了?頭痛嗎?”林楚正拿著許多文件過來讓顧盼簽字,見顧盼捂著頭沒精打采的倚在辦公桌上就問了一句。
“是啊,早上起來就開始疼,也不知道是不是昨晚上回去太晚吹了風的緣故?!鳖櫯斡袣鉄o力的說:“也不知道怎么了,今天一天都覺得心慌慌的,總覺得要出事,今天真沒什么事情發生嗎?”
從徐風華中彈往回退四個小時,顧盼正在76號辦公室里頭痛欲裂,全身不得勁,總覺得心慌慌有事要發生。
林楚笑她:“能有什么事?難道您還盼著出點什么事不成?今天哪里都太平,下面什么壞消息也沒傳來,大概是老天爺也知道顧處和沈副主任要結婚了,讓你們安安心心準備婚禮的事,不給你們添亂呢。”
沈棠已經升任副主任一職了,顧盼則以處長的身份實則擔任沈棠的秘書,下面又調上來一個叫馬超的擔任行動處處長的位置。
而沈棠和顧盼的婚事已經傳遍了整個76號,特高課那邊沒什么動靜,據顧盼從消息渠道得到的消息是謝長空替她掃平了最后的障礙,他放棄了顧盼,這讓顧盼對謝長空的感覺又復雜了一些。
但是,并不足以讓顧盼放棄眼前的幸福去回饋謝長空,只是有些惆悵,曾經那些最珍貴的回憶,終于被他們全部拋棄,真正成為了過去。
沒了顧忌,顧盼便全心全意投入婚禮的準備中去,沈棠對此也非常在意,他們除了配合杜玉樓那邊舉辦給別人看的西式婚禮之外,還偷偷私下準備只屬于他們兩個的中式婚禮,所以真的是非常忙。
盡管忙得很幸福,可實在是太忙了,顧盼這天終于有些支撐不住,林楚調侃了她幾句見顧盼竟然懶洋洋的連回嘴的意思都沒有,吃了一驚,便伸手去摸了摸她的額頭,發現竟然有些燙。
“顧處,你這是發燒了?!绷殖畔率致槔慕o顧盼泡來一杯熱水:“您多喝熱水,這些文件不著急,要不就先這么放著,您去里面歇一會?我一會去看看沈副主任回來沒有,要是回來了就讓他送您回家吧?”
沈棠今天早上出去辦事到現在還沒回來。
顧盼也覺得自己的狀態不大好,于是也沒跟自己較勁,點了點頭想起身,她這辦公室里頭有間小小的休息室,放了張單人床可以躺一會,但是剛一站起來就覺得天旋地轉腳軟了,若不是林楚及時扶住她,顧盼差點摔了。
林楚這會站她旁邊才發現顧盼臉色紅的不正常,心道大概這次她病的不清,立刻不敢耽擱把人扶到休息室里幫她脫了外套鞋子讓顧盼躺下給她蓋好被子:“顧處,我看你這樣不對,你辦公室里有常用藥嗎?”
顧盼閉著眼睛搖了搖頭,她雖然看著柔弱但其實身體很好,不怎么生病,所以也不怎么備著藥,但常有人說不怎么生病的人一旦生起病來就特別嚴重,顧盼就是這樣,上午還只是隱隱有些頭痛,到了現在已經全身無力發冷一點力氣都沒有了,連眼睛也不愿意睜開。
林楚沒辦法,她低聲對顧盼說:“我去看看沈副主任回來沒,要是沒回來,我看看讓人安排輛車,我陪您去醫院看看吧,啊?”
顧盼點點頭,她已經有些說不出話來了,也覺得自己這情況不對,便聽了林楚安排。
林楚見狀先去了沈棠辦公室,沈棠還沒回來,林楚回去看了看顧盼的狀況,她的額頭比之前更燙了,已經直接昏睡了過去,林楚皺起眉頭,略一思忖決定不等沈棠,于是就叫了兩小弟,讓行動處安排了輛車,給顧盼裹好了外套扶著她就要下樓,也是巧,林楚扶著顧盼剛走出辦公室的門,沈棠就回來了。
“盼盼,你怎么了?”沈棠大步跑了過來直接將顧盼打橫抱起,看到她緊閉的眼睛還有煩著紅暈的臉孔立刻朝樓下沖去:“我帶她去醫院?!?
“沈副主任,車子我已經安排好了,我跟你一塊去,到時候您照顧顧處長,我去掛號排隊拿藥什么的也好有個幫手?!绷殖部觳阶妨松先?。
沈棠沒說話只是點了點頭,三人便上了車一路朝著醫院去了,路上顧盼一直處于昏迷狀態,林楚簡單把顧盼的狀況跟沈棠說了說:“大概就是這樣,我看顧處只是最近太累了又受了涼風一下子有些吃不住所以才燒成這樣的,回頭打了點滴用些藥退了燒就好,您別擔心?!?
林楚安慰了沈棠幾句,沈棠依然心急如焚,他一手抱著顧盼一手在她臉上摩挲,滿滿的全都是自責,只是開車的司機不是自己人他也不好多說什么,只能把愧疚藏在心里。
顧盼之前不敢病,她心里壓著事,所以始終用一口氣在硬撐著,如今尋求多年的真相出現,仇人也死了,一切都突然解決,顧盼心里的大石頭沒有了,那口支撐著她的氣也隨之消散,人往往就會這樣,一旦放松下來身體也就隨之支持不住了,顧盼也是如此,所以她突然就倒下了。
沈棠覺得自己應該預料到的,可他因為婚事太興奮了,反而忽略了顧盼的狀況,這讓他深深的自責,怪自己沒有照顧好顧盼,當下把顧盼抱得更緊了。
林楚看著沈棠的神情和動作,看著他把顧盼當做寶貝一樣的抱在懷里,心里說不出什么滋味。
一開始她知道沈棠和顧盼要結婚當然是反對的,可心里的聲音卻慢慢告訴她也許這樣也好,在那晚發現顧盼顯露出來的一點‘真面孔’之后,林楚就知道‘漢奸的侄女、日本人的女特工’這種身份只是顧盼的掩護,她一直臥底在日本人的眼皮子底下,并不是笨蛋,當前因后果牽引起來聯系在一起之后,她很快猜到了真相,而這一切也通過沈棠得到了證實,當知道顧盼拒絕了沈棠送她離開上海去南洋或者延安的提議,立志要和沈棠同生共死之后,她那殘存的一點點反對、妒忌都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是的,妒忌,林楚清楚地知道:自己喜歡沈棠。
最初,大概是因為沈棠和她一樣,是唯一知道彼此身份相依為命的同志;后來,大概是因為沈棠是個讓人著迷的男人。
只是感情到了最后,就成了一種習慣,混合了許多欲/望、雜念,許許多多混雜在一起就說不清楚了,但是林楚卻清晰的知道:在上海這么多年,每天都在戰戰兢兢都在水深火熱,如果有一天有人會像沈棠對顧盼那樣說送她離開去一個安全的地方的話,林楚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夠堅定的拒絕。
沈棠不會對她說這樣的話,因為沈棠只把她當做同志;自己是否能拒絕離開上海的誘惑,林楚不知道,大概是因為她的感情并不純粹。
也就是那一刻,林楚終于能夠真誠祝福顧盼和沈棠了,此時看到沈棠掩飾不了的感情,她微微側過頭,掩飾那一點點的酸意,更多的卻是欣慰的感覺。
他們這樣的人,能得到這樣純粹的感情,哪怕并不是自己,也是值得祝福的!
到了醫院,林楚收起傷春悲秋的心思,打發司機去掛號,和沈棠一起帶著顧盼去看了醫生,確定顧盼沒什么大礙又幫著安排住院,等顧盼躺下來打點滴,林楚打發司機去買點吃的,自己和沈棠交換了一個眼神,就去找徐風華。
沒錯,林楚就是徐風華那個姓林的‘同鄉’。
而這個時間,徐風華剛剛從方若愚那里得到謝家出事的消息,把后事交代給了劉薇之后匆匆離開醫院沒多久。
林楚還并不知道徐風華和謝家的事,她狀似無意的從病房轉悠出來找著徐風華,眼尖的發現手術室旁邊守著的人似乎不對勁,看起來好像是日本人,而且腰部鼓鼓的似乎帶著槍,林楚擔心自己暴露,沒敢湊過去,看了兩眼不等對方察覺就匆匆避開了,但是她這往另一邊走正好和要去看方若愚情況的陳醫生打了個照面,陳醫生也見過林楚不少次,見到是她于是就打招呼:“是林小姐呀,你是來找風華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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