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別,即使是短暫的離別,也總有些莊嚴的氣氛。奧爾索一清早就要和妹妹一起動身,所以前一天晚上便向莉迪亞小姐告辭了,因為他不指望她會為了他們而改變一下懶散的習慣。兩人告別時都很冷淡、嚴肅。自在海邊談話以后,莉迪亞小姐總擔心也許給了奧爾索過多的關懷;而奧爾索呢,對她的嘲弄,尤其是對她那種輕輕調侃的口吻一直不能忘懷。有一時他竟以為從這個英國姑娘的言談中看出了一點愛情的萌芽,現在,卻被她的玩笑攪得困惑不已,心想自己在她的眼里只是一個萍水相逢的朋友,不久就會被她遺忘。但是他非常吃驚的是,第二天早上,當他和上校坐著喝咖啡的時候,看見莉迪亞小姐跟著他妹妹先后進來了。她在五點鐘就起了床,這對一個英國姑娘,尤其是對內維爾小姐來說,確實要做出極大的努力,足以使奧爾索自鳴得意。
“很抱歉這么早就打攪您了?!眾W爾索說,“一定是我妹妹忘了我的叮囑,把您吵醒了,您一定要罵我們了,也許您已經在咒我還是早些被吊死的好?”
“不?!崩虻蟻喰〗懵曇魤旱煤艿?,并且說的是意大利語,很明顯她不想讓她的父親聽到,“昨天您一定為我開的玩笑生氣了吧。其實我并無惡意,我不想讓您帶著對我不好的印象回去。你們這些科西嘉人,真可怕!好了,再見了,我希望我們不久就能再見面?!闭f著她伸出了手。
奧爾索只是嘆了一口氣,沒有回答??坡“抛哌^來把他拉到窗臺下,指著藏在美紗羅下的一樣東西,低聲和他說了一會兒。
“我妹妹,”奧爾索對內維爾小姐說,“想送給您一件特別的禮物,小姐。可是,我們這些科西嘉人,是拿不出什么像樣的東西來的……除了我們的友誼……這是時間磨滅不了的……我妹妹對我說您對這把匕首很感興趣,這是我們家的一件古董,也許它曾經掛在某一個下士的腰帶上,我也就是靠這些下士才有幸和您相識的哩??坡“欧浅U湟曀?,她請求我同意把匕首送給您,而我也不知道該不該同意,因為我怕您會笑話我們?!豹?
“這把匕首非常漂亮。”莉迪亞小姐說,“但是,這是你們家祖傳的武器,我不能接受。”
“這不是我父親的匕首,”科隆芭馬上說,“這是狄奧多爾王賜給我母親方面一個祖父輩的親戚的,如果小姐能接受,我們將感到莫大的榮幸?!豹?
“啊,莉迪亞小姐,”奧爾索說,“可別瞧不起一個國王的匕首?!豹?
對于一個收藏家來說,狄奧多爾王的遺物比那些權勢顯赫的君主的東西更來得珍貴。匕首對莉迪亞小姐的誘惑力是很大的。她仿佛已經看到了將這把匕首放在圣詹姆斯廣場家中那張生漆桌上的效果。“可是,”她說著遲遲疑疑地接過匕首,就像一個想接受又不敢接受的人那樣,并對科隆芭非??蓯鄣男α诵φf道,“親愛的科隆芭小姐……我不能……我不敢讓您這樣不帶武器就動身啊。”
“有哥哥和我在一起哩?!笨坡“欧浅W院赖卣f,“而且我們還帶著令尊大人送給我們的槍,奧爾索,您裝上子彈了嗎?”
內維爾小姐收下了匕首,但科隆芭向她要了一枚硬幣作為代價,因為把開口的鋒利武器送人是不吉利的。終于他們得走了,奧爾索又一次握了握內維爾小姐的手,科隆芭擁抱了她,然后又將玫瑰色的嘴唇湊向上校,上校為這科西嘉式的禮節又驚又喜。透過客廳的窗戶,莉迪亞小姐看著兄妹倆騎上馬,科隆芭的眼睛中閃爍著她還不曾見過的那種既狡黠又喜悅的光芒。這個高大而結實的少女,狂熱地執著于那些野蠻人的榮譽觀念,臉上帶傲氣,嘴唇微微翹起,露出一絲冷笑,就像是帶著這個攜槍的年輕人去參加一次兇險的遠征。這一切使莉迪亞小姐想到了奧爾索的擔憂,她似乎看到厄運正帶著他走向滅亡。奧爾索此時已跨上了馬,抬起頭來正好看見她。也許是他猜到了她的想法,也許是為了再一次和她告別,他拿起掛在細繩上的那枚埃及戒指,把它放在嘴唇上。莉迪亞小姐紅著臉離開了窗臺;但她立刻又回了過來,看見這對科西嘉兄妹騎著他們的矮種馬,一路飛奔,向著群山馳去。半個小時以后,上校用他的望遠鏡讓她看他們正朝著海灣奔馳。她看見奧爾索幾次轉過頭來向城里方向張望,最后消失在一片沼澤的后面。這片沼澤如今已變成了一個美麗的苗圃。
莉迪亞小姐照照鏡子,發現自己的臉色有點兒蒼白,心想:
“這個年輕人是怎么看我的呢?而我又是怎么看他的呢?為什么我要想他呢?他只不過是一個在旅行中相識的朋友而已……我來科西嘉干什么?……噢!我并不愛他……不,不,況且這是不可能的……而科隆芭……我難道能成為一個身帶匕首的挽歌女的嫂子?”這時她發覺自己手里正拿著狄奧多爾王的匕首,便把它擱在妝臺上?!翱坡“旁趥惗匕柆斂怂梗▊惗刂膴蕵穲鏊?,在國王街,大約建于1763年。貴族們常在這里舉行盛大的舞會。)跳舞!……天哪,她會是怎樣一個顯赫人物!也許她會走紅……他愛我,這我敢肯定,……這是個小說中的人物,是我打斷了他的冒險生涯……但是他真想用科西嘉的方式替父報仇嗎?他原是個介于康拉德(康拉德:拜侖筆下的人物。)和花花公子之間的人物?,F在我把他變成一個真正的花花公子了,而且是一身科西嘉打扮的花花公子!……”
她倒在床上準備睡覺,卻怎么也睡不著,我不想贅述她冗長的獨白,但我要告訴大家她在心中說了不止一百遍:德拉?雷比亞對她來說只是個無足輕重的人,過去是,現在是,將來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