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霜霜的神色再認真不過，此刻，聽到她的警告的林侖和彭州，俱都把這句話放在心上。
不過，林侖此刻的目光，最后還是扭扭捏捏逡巡到彭州提起的褲腿上。
他看了半天，這才猶豫的問道：“我……能摸摸嗎？”
這個周霜霜可沒辦法做主。
她不說話，彭州卻神色一僵。
昨天晚上自己瘋狂摸腿的模樣被人看到的噩夢，又一次讓他腦子有點懵。
但是，隨著心境的放開，此刻他不過是深呼吸兩下，壓抑住了自己的黑歷史回想，就大方笑了起來：“摸吧！”
這話聽起來怪怪的。
林侖耳根紅了起來。
彭州的褲腿提到了膝蓋，林侖看了看，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指腹觸摸到了那銀白色的膝蓋。
冰涼的，冷硬的，帶有一切合金特性的材料，此刻將未來迸發在他的指尖。
林侖戀戀不舍的收回手，正待說什么，車子卻緩緩停了下來。
前方正在進行駕駛檢查。
車窗被敲了敲，彭州已經眼疾手快的整理好的褲腿，給對方出示駕駛證。
他的褲子寬大，對方也根本沒想到他這樣像模像樣開車的，其實是個殘疾人。
倒是林侖空蕩蕩的褲管被交警看到，對方憐惜的看了一眼，神色都溫和許多，囑咐道：“系好安全帶啊。”
林侖乖巧點頭。
…………………
車子重新啟動了。
林侖坐在那里，雙手握在安全帶上頭，骨節緊繃。
“會疼嗎？”
他突然問道。
彭州一愣，這才反應過來。
林侖問的沒頭沒尾，但他卻奇怪的能夠理解……難道，這就是同病相憐的默契？
他回答：“會的。”
“刮風下雨，空氣濕度變化……腿都會疼。”
“甚至在我的幻想中，我的這條腿還在，還每天能感覺到腳趾頭以及小腿的疼痛——醫生說這是一種常見的，截肢患者會出現的幻肢痛的一種。”
“也就是你的理智知道，沒有腿了，身體不再完整……但潛意識卻不接受。”
林侖抿抿嘴：“我也會痛。”
他當時截肢太過匆忙，而且手術過程中，省錢是第一要素。
如今斷腿哪怕每天接受按摩，也還是會感覺到細微的疼痛或者難受……
他看著彭州的腿，神情隱隱有些羨慕。
彭州卻笑了起來：“下午到了研究室，你就可以站起來了。”
林侖點點頭，神色堅定，沒再說話。
倒是彭州一直惦記著剛才的話題，此刻重新撿起來追問道：“周小姐，你之前說的黑名單，能不能詳細解釋一下。”
周霜霜正拿著筆記本算來算去，進行最后的數據整合，聞言頭也沒抬，漫不經心說道：“每個人的神經元活動軌跡都是不一樣的，而不同的活動軌跡，構成了不同了腦電波。”
“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就是現代對于靈魂的解釋。”
她拿著一桿水性筆，匆匆忙將紙上的數據劃掉，重新畫出一個誰也看不懂的線路圖，把齒輪角度重新測算。
筆尖摩擦紙張的“唰唰”聲傳來，與之一同的，還有周霜霜冷靜的聲音。
“無法替代，無法模擬。”
似乎是有了思考的間隙，周霜霜抬頭看了看前方的兩人：“彭州，你裝載機械肢已經兩天了，應該能夠看到它的優點。”
“有它在，只要能活下來，本能還在，哪怕是人彘，也能發揮百分百的戰斗力。”
彭州突然發現，自己問問題的時機不對。
思考問題中的周霜霜一旦被打擾，說出的話，跟平時完全不同。
——那種冷靜到極致的，瘋狂科學家的感覺，實在太過于冷冰冰了。
“就像菜刀一樣。”
數據測算失敗，周霜霜唰唰兩筆，畫出了一把又丑又蠢的菜刀，口中說道：“有人用它做出食物，維持生活。有人，卻可以拿它去殺人。”
“而這種時候，為了維護一定程度的治安——畢竟你也知道，機械肢刀槍不入，有點麻煩。我特意設置了黑名單。”
窗外風景一閃而逝，周霜霜卻陷入瓶頸，半天想不出合適的數據組合。
“黑名單會記載神經元波動。一旦這種獨特的波動被錄入，那么以后，機械肢里頭的感應芯，都與它無法匹配。”
“同時，正應用的感應芯和運轉中的摩爾中軸，會在剎那間制動，機械肢就像汽車被剎車一樣——吱！卡死了。”
“而且，沒法解鎖。”
“當然了……”
周霜霜揉了揉太陽穴，輕巧的說道：“只是這種機械肢沒法裝載罷了。市面上現有的那種，還是一樣可以。”
她說的輕巧，彭州卻悚然而驚。
他摸了摸自己的膝蓋，心中暗道：太可怕了。
他是親身體會過各種義肢的人了。
與周霜霜的機械肢相比，市場上如今所有的義肢，都不值一提。
就像小孩子的玩具。
前者是能飛會動還能發射子彈的遙控飛機，而后者，則是小賣部里五毛錢一個的塑料小汽車。
玩過了遙控飛機，誰還愿意傻兮兮的用指頭推著小車艱難的爬行？！
這是對于他這樣的人來說，最可怕的懲罰。
他心中后怕，副駕駛的林侖也聽懂了。
不過，他沒切身體會到機械肢的好處，所以感觸不是很深，反而把重點放在了別的上頭——
“你說有實驗室？我要在實驗室呆著被采集數據，然后觀察嗎？”
周霜霜抬起頭來，不遠處，龍騰機械電子工程實驗樓的招牌清晰可見。
門口，似乎還有三個人靜靜等待著她們。
她心中豁然開朗，一開始沒有測算好的數據，唰唰就出現在紙上。
此刻，她抬頭對林侖笑道：“完全不用。”
“一旦裝上機械肢，你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只會大哭，或者大笑……”
“你會跑出實驗室的。”
林侖：……？？
彭州也笑了起來：“少年仔，好好期待吧！”
車子離大門越來越近，前方就是車輛攔截區。等著他們的三個人在門口的休息區坐著，神情疲憊又憔悴。
而彭州則拿出周霜霜提前申辦的臨時證明，慢慢把車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