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夫人,表小姐又來了。”魯媽端著一碟酸梅子匆匆的走進來,對靠在軟榻上看書的柳汀蘭說道:“她還親自給您燉了雞湯,說是給您補身子的,您看……”
看到臉上已經浮現出慍怒之色的少夫人,魯媽沒有繼續說下去,心里卻對表小姐生出了幾分不喜:明明知道少夫人不想見她,還偏偏要往這里湊,惹少夫人不快。不知道少夫人有了身孕,需要戒憂戒怒好生養胎么?
前幾天突然沖到府里,當著沈家一眾下人的面,說那些似是而非的話,害得少夫人平白受冤,她在少夫人身邊待了幾個月,少夫人最是善良寬厚的,又豈會做出那種事來?
偏偏老爺夫人心疼這表小姐遭了大罪,就算事后查明是誤會一場,與少夫人沒有任何關系,也沒有把人送回祖宅,還默許她在少夫人跟前轉悠,難道以為這樣少夫人能不計前嫌,原諒表小姐的不是?
魯媽是沈家的老人了,對沈家的大小事情一清二楚,也知道柳汀蘭和陸珠不對付的原因,在她看來,自己伺候的少夫人并沒有錯,倒是表小姐頗有心機,逮著機會就往少夫人身上潑臟水,實在是不能留在府里,不然以后指不定又鬧出幺蛾子。
柳汀蘭啪的一聲將方才看的津津有味的話本子扔在了桌子上,臉色變得十分難看:“不用理會,就當她不存在。”
自從懷孕后,她的脾氣就有些不受控制,任何一點小事也能讓她心緒起伏。之前住在京城,家里就四個人,平日里被魯媽伺候的好,沈驥對她也愛護體貼,她就沒有什么不好的情緒,現在卻不一樣了,家里多了個不喜的人,又日日出現在面前,她的心情怎么好的起來。
“少夫人,看在老爺夫人的面上,老奴私以為您還是見一見為好。”魯媽猶豫了片刻,委婉的提醒了一句。
表小姐把姿態放的這么低,親手燉雞湯送過來,若是少夫人不見,再讓她跑到老爺夫人那里似是而非的哭訴一番,老爺夫人會心疼她不說,心里指不定如何誤會少夫人呢。
柳汀蘭知道魯媽是一番好意,也明白她的意思,盡管她真不想見那個讓她厭惡的人,卻不得不忍下來。她揉了揉額角,擰著眉頭對魯媽說道:“魯媽,你讓她進來吧,今日就見她一見,也省的她日日在我面前裝模作樣,瞧著就歪膩的很。”
魯媽一聽,不禁有些心疼,安慰道:“少夫人能這么想就對了,表小姐不姓沈,她是外人,過兩年嫁出去,再來就只是客人,您是這個家的主人,以后不想見她,不與她走動就是了。”
被魯媽這么一安慰,柳汀蘭的心情就好了不少,待魯媽把陸珠領進來,她已經完全平靜下來,這讓還想在舅舅舅母面前表演一番的陸珠頗為失望。
“蘭姐姐,這是珠兒特意為你熬的雞湯,剛才在外面耽擱了一會兒,這下正溫熱著好入口,你不嫌棄的話,就嘗嘗吧,若是喜歡珠兒以后天天給你做。”陸珠按捺下小心思,端著雞湯小心翼翼的走到柳汀蘭面前。
“蘭姐姐”這個親密的稱呼,一下子讓柳汀蘭想起了京中快一個月沒有見面的好姐妹。可是這個稱呼從最討厭的人口中說出來,讓她聽著格外刺耳。她看著陸珠,面無表情的糾正道:“你是沈家的表小姐,我所嫁之人是你表哥,你該稱呼我一聲表嫂才是。”
陸珠的面色微微一僵,眼里閃過一抹深深地嫉恨,嘴上卻誠惶誠恐的說道:“珠兒只覺得‘蘭姐姐’這個稱呼更親切一些,沒想到會讓蘭姐姐,哦不,讓表嫂不喜,以后珠兒再也不敢了,表嫂你別生氣。”
說到最后,珠兒的眼眶已經紅了,好像受到莫大的委屈。
柳汀蘭過門后,陸珠從未正正經經的喊過柳汀蘭一聲“表嫂”。之前兩人才見了一面,陸珠就被送到鄉下的祖宅,兩人沒有機會見面,倒也情有可原,可這一次柳汀蘭在老沈家養胎,陸珠找借口從鄉下祖宅回來了,明明見過幾面,依然不肯稱呼柳汀蘭一聲“表嫂”,總是蘭姐姐長蘭姐姐短,這稱呼看似親密,私底下究竟藏了什么心思,陸珠清楚,柳汀同樣清楚。
柳汀蘭見狀,火氣騰的一下又起來了,諷刺道:“陸表妹,你一見到我就是這副模樣,這讓不知情的人見了,指不定以為我這個當表嫂的惡毒,如何欺負你了。既然你見到我就委屈,日后不必再過來了,免得心里膈應。”
陸珠臉色一白,仿佛遭受了巨大的打擊。她看著不耐煩的柳汀蘭,眼淚嘩嘩的流了下來:“蘭姐姐,你還是不肯原諒珠兒么?”
說到這里,她不等柳汀蘭說話,繼續哭訴道:“蘭姐姐,珠兒真不是故意的,那刁奴克扣珠兒舅舅舅母送來的銀兩衣物,珠兒日日吃不飽,還要遭受那刁奴的欺凌,又說了那些話,珠兒誤以為是蘭姐姐不喜珠兒才指使她如此,珠兒真不是有意的,真的不是啊……”
柳汀蘭冷冷的看著唱作俱佳的陸珠,眼底的厭惡愈深:“是有意還是無意,你自己清楚!不過,既然爹娘已經懲罰過那刁奴,這事算是揭過去了,我也不打算跟你一個借居的客人計較,你硬要記著那就記著吧,只是以后別再到我面前提起,否則,我就當你對爹娘的處置不滿,勢必要同二老說道說道,請二老把那刁奴尋回來交由你親自處置。”
被反將一軍的陸珠看著柳汀蘭,頓時傻眼,忘了哭泣。她以為柳汀蘭會生氣,要么狠狠地罵她一頓,要把直接把她趕出去,這樣她才有借口到舅舅舅母面前訴說自己的委屈,讓他們徹底厭惡這個女人。
可是現在呢,她反倒在這個女人面前留下了話柄,真讓這個女人告到舅舅舅母面前,舅舅舅母只以為她對他們處置刁奴的方式不滿,再深一些,以為她心狠手辣,想置于那刁奴于死地。
那天,沈家夫婦當著所有下人的面,讓人把克扣陸珠的刁奴按在板凳上狠狠地打了五十板子,然后全家被發賣出府,這樣的懲罰已經是非常嚴厲了。
陸珠看著面無表情的柳汀蘭,突然有些害怕了。她敢挑釁這個女人,不就是仗著舅舅舅母疼愛自己么,如果舅舅舅母認為她是心狠手辣的人,只怕這份疼愛就要大打折扣。
這個女人懷了孩子,備受舅舅舅母的看重,她在舅舅舅母心中的地位已經受到了威脅,如果真讓這個女人在舅舅舅母面前胡說八道,舅舅舅母一定會相信。
想到這里,陸珠臉色一變,在柳汀蘭和魯媽震驚的目光中,一巴掌重重的抽在了自己的臉上,原本白嫩的小臉兒很快就變得紅腫一片。
“蘭姐姐,你誤會了,珠兒沒有對舅舅舅母的處罰不滿,你不能這樣冤枉珠兒啊!”陸珠淚流滿面,紅腫的臉在眼淚的洗刷下,看起來好不凄慘。
柳汀蘭沒有想到陸珠這么狠,對自己下這么重的手。今日任由她這副模樣走出自己的院子,只怕她狠毒容不下人的名聲又要在這府里傳一遍了。
這個女人,還真是不死心,一遍遍想弄臭她的名聲,難道她真以為自己的名聲臭了,她就有機會登堂入室么?妄想!
柳汀蘭懶得再看她演戲,對同樣看出陸珠的把戲的魯媽說道:“你親自請表小姐出去吧,哦,對了,要直接送到爹娘那里去,向二老稟明情況,我可不想再被一次黑鍋。”
“是,老奴這就去。”魯媽二話不說應下來,上前拉著陸珠往外拖。
“不,蘭姐姐,你誤會珠兒了,你誤會了。”陸珠掙扎著,死活不肯走。她萬萬沒想到柳汀蘭不按理出牌,竟然打著先告狀的目的,如此她失了先機,這一巴掌不就白挨了么?
可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姑娘,又怎么抵的過做粗活練就了一身氣力的魯媽。魯媽拽著她就跟拽小雞似的,一邊扯著往外走,一邊勸說道:“表小姐,您還是隨老奴去夫人跟前說吧,少夫人懷著身孕,這個點兒該歇息了。”
陸珠掙脫不過,就這樣掙扎著,哭喊著,一路被拽到了沈夫人跟前,留下了一地八卦。
屋子里總算清靜下來,跟陸珠這番斗智斗勇,柳汀蘭確實有些累了,她扶著微微凸起的肚子,緩緩站起身,正要回里頭的房間休息一會兒,眼角的余光瞥見放在桌子上的那碗雞湯,嘴角浮現出一抹涼意。
她將湯碗端起來,慢慢走到窗戶邊上,將雞湯倒在了窗戶下邊的月季花里。看著院子里的幾棵大樹上不停地歌唱的鳥兒,輕笑道:“便宜你們了。”
等她轉過身,幾只親眼看著她倒掉香噴噴的雞湯的鳥兒迅速飛落下來,鉆到了月季華花叢里,歡快的吃著軟爛又可口的雞肉。
柳汀蘭躺在脫去外衣躺在床上,蓋上薄薄的棉被,很快就睡了過去。至于陸珠會不會在沈夫人面前作妖,她完全不擔心。
魯媽原本就是沈夫人的人,沈夫人信任她,才把她安排到柳汀蘭的身邊。沈夫人與柳汀蘭相處不多,不一定相信柳汀蘭的話,但是對魯媽的話,絕對深信不疑。這一次,陸珠這一巴掌算是白挨了。
如柳汀蘭所料,魯媽沒有給陸珠任何扭曲事實的機會,在陸珠無助的哭訴聲中,將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訴了沈夫人。
魯媽沒有添油加醋,也沒有趁機指責陸珠的不是,反倒讓沈夫人對她的話深信不疑,對外甥女陸珠生出了幾分不滿。
可是看著陸珠紅腫的臉和哭紅的眼睛,沈夫人到底不忍心說重話,只是提醒道:“你表嫂懷孕了,得有好心情孩子才能好,你跟她說笑解悶倒也罷了,在她面前哭泣,難免讓她心生煩亂,日后你還是別去了,若是無聊,就過來陪陪舅母。”
陸珠聽出舅母話語里的責怪之意,心里惱恨到了極點,可是她還有幾分小聰明,知道再說柳汀蘭不好的話,一定會惹惱舅母。她按捺下千頭萬緒,乖巧的應了下來。
魯媽笑容滿面的從沈夫人那里回來,一路上遇到了好幾個跟她打招呼的丫鬟。她知道這些人想知道什么,不想自家少夫人又做惡人,于是三言兩語就把事情說清楚了,言語之間自然是偏向了柳汀蘭那邊。
很快,闔府的下人皆知道陸珠偷雞不成蝕把米的事,背地里沒少笑話她,只是明面上依然敬著,要知道這位一句話,可是讓沈老爺沈夫人把駐守老宅幾十年的老仆給發賣了呢!
柳汀蘭迷迷糊糊的從睡夢中醒來,尚未睜開眼卻敏銳的察覺到床邊有個影子擋住了從窗戶射進來的光亮。她以為是魯媽,聲音有些嘶啞的說道:“我口干,魯媽,你給我倒杯水吧!”
一陣細微的腳步走遠后,柳汀蘭總算察覺到不對,她猛地睜開眼,就看到一道俏麗的身影端著茶水走過來。
因背對著光,柳汀蘭一時沒有看清人影的容貌,卻覺得身形意外的熟悉。等她終于反應過來這人是誰時,人影先笑出了聲:“怎么,才一個月不見,就不認識了?”
莫顏看著嗖的一下坐起來,又因為動作太猛,腦子一時眩暈又往床上倒的好友,連忙把茶杯放到床頭桌上,及時把人扶住了:“你看你,都是要當娘的人了,還這么冒冒失失的,當心把孩子嚇到。”
動作幅度這么大,莫顏是真擔心嚇到肚子里的孩子。
柳汀蘭哪里聽得進話,眼里全是看到好友的歡喜,她緊緊地抓著莫顏的手,大聲說道:“你什么時候來的?怎么不叫醒我?”
莫顏扶著她靠在床頭上,把枕頭墊在她的后背處:“沒多久,看你睡的香就沒喊。”
柳汀蘭擺擺手,嗔怪道:“我整日不是吃就是睡,這不是無聊了才睡覺么,要是知道你今日會來,我哪里舍得睡覺。”
莫顏被她的話逗樂了,從桌子上的盤子里拿了一個洗干凈的蘋果塞到了她的手里:“果園里下的新鮮水果,你不是早就念著嗎,快吃吧!”
柳汀蘭一看,眼睛噌的亮了起來,接過紅彤彤的大蘋果就咬了一口:“我就說屋子里怎么有一股果香,原來是這個,顏顏,你對我真是太好了!”
柳汀蘭是真的覺得自己好幸運,雖然沒有兄弟姐妹,孤孤單單一個人長大,但是從小被爹娘捧在手心里,她還是很幸福的,長大后,又遇到了人生中的第一個朋友,也是唯一一個能讓她做最真實的自己的朋友。
有任何煩惱,只要看到顏顏,她都能很快開心起來,仿佛一切問題都不再是問題。
莫顏看著開心的跟孩子一樣的好友,捶胸頓足的說道:“我倒霉唄,明明你比我大,我喚你一聲‘蘭姐姐’,偏偏為你操碎了心,唉,命苦啊!”
“撲哧!”柳汀蘭噴笑出聲,嘴里被咬碎的蘋果被噴出了老遠。
莫顏離的近,一時來不及避讓,衣服上就沾上了幾點水漬,她抽出帕子一邊擦一邊嫌棄的說道:“瞧你,好心來看你,你倒是噴我一身水,這衣裳是新的,我可是第一回穿呢!”
柳汀蘭直起身子學作書生的樣子,粗聲粗氣的給莫顏作揖道罪:“小生粗莽,還望姑娘原諒則個。”
“哈哈——”
動作很標準,怪腔怪調的嗓音卻把莫顏逗樂了。姐妹倆鬧作一團,什么憂愁都沒有了。
玩鬧過后,莫顏盯著好友的肚子,納悶的說道:“你人瞧著沒胖,肚子好像比一般的孕婦要大,難不成這肉都長肚子上了?”
柳汀蘭聞言,摸著自己的肚子,郁悶道:“真的比別人大么?我摸著沒有肉軟軟的感覺呀。”
莫顏皺了皺眉,伸手探向好友的脈搏:“你的肚子四個月不到,看著都趕上人家五個月的了,我還是先給你把把脈。”
柳汀蘭一聽,頓時緊張起來,連忙把手腕放在了脈枕上:“我回來后肚子就變大了許多,我還以為是吃的多了,孩子長的快。”
莫顏開完笑道:“倒是有這個可能,以后沒事,你就多出去走動走動,這樣對身子好,對孩子也好,等你生孩子的時候,也會輕松一些。”
柳汀蘭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顯然平日里沒有這么做過。
莫顏無奈的橫了好友一眼,沒有說什么,只凝神給她探脈,這一探就探出大事來了。
“顏顏,你的意思是說,我這肚子里揣了兩個?”柳汀蘭傻傻的瞪著莫顏,不敢相信自己的運氣這么好,一下子要有兩個孩子了。
“從脈象和你的肚子來看,是這樣沒錯,不過我也不能肯定,等月份再大一些就能確定了。”莫顏也為好友感到開心,如果真是兩個,好友在沈家的地位就更穩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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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子從夏季進入冬季,季節變化太快了,鼻炎就發作了,這幾天好難受,天天噴嚏打不停,腦袋都是懵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