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霖走的時候只帶走了三千兩銀票,要只是生活花銷,那足夠他和蘇慕兩人用大半輩子了,但他不是要做生意嗎,那這點錢就遠遠不夠了,所以他跟蘇洛洛商量好,讓她逐步變賣家產(chǎn),兌換成銀票,再給他寄去。至於鏢局和商隊的那些老人,他也不打算潛退,今後就交給徐子沛管理,自己可以在背後出出主意。要是徐子沛不願意或者不堪大任,他再考慮選可信任的心腹做接班人。
所以,這陣子蘇洛洛都在忙這事,但她畢竟不是學財務出身的,做起來也沒那麼容易,尤其是賬面上的處理,搞的她焦頭爛額,又不能請教別人,真是要有多憋屈就有多憋屈。
首先要處理的當然是那些不動產(chǎn),田啊,房屋,商鋪之類的,今後大本營都要轉移了,這些再留在這裡也沒什麼意思了,除了老宅是個念想,動不得,其餘的就能賣都賣了。好在這些當初徐子霖都直接交給了她,徐子沛也沒從她手裡再要回去,否則要賣也不知道要找什麼理由。
這天晚上,煙兒從府外回來,準備告訴蘇洛洛一個好消息。那些要處置的宅子裡最大的一處也是最後一處終於找到了買家,而且伢人談下的價格比她們一開始定下的還要高一些。加上蘇洛洛準備留給蘇慕的那些嫁妝,足足有十萬兩銀子,足夠徐子霖大幹一番了。而且這筆錢今天傍晚已經(jīng)順利交到了來接應的人手裡,不出意外,五天內徐子霖和蘇慕就能收到。
煙兒朝蘇洛洛遞了個眼神,蘇洛洛當即心領神會:“煙兒留下,其他人都退下吧,奶奶我要休息了。”
她是怎麼幫助徐子霖和蘇慕二人在一起的,煙兒都是一清二楚的。也多虧了有她,畢竟做這些事還是需要幫手的,煙兒又那麼好用,很多事情她甚至都沒想到,煙兒卻能先考慮到,而且丫鬟的身份出門也比奶奶方便。
兩人把門窗都緊閉了,聲音也放得很輕,自以爲萬無一失了,卻沒想到這些在柳娘這個高手眼裡壓根沒什麼,她已經(jīng)盯上煙兒這個丫頭有幾天了,覺得她很可疑,看她進了大奶奶屋子,隨後兩人又潛退了其他下人,神神秘秘的,就一下躍上了屋頂。卻沒想到會聽到這樣驚天的秘密。
當初沒有保護好恩人,讓徐老爺遇害了,一直是柳娘多年來耿耿於懷,始終放不下的一件心事,之後大少爺又意外離世了,也讓她好不傷心,現(xiàn)在徐家就剩二少爺這麼一根獨苗苗了,她是無論如何也要護好的,就算豁出性命也在所不惜。所以,偷聽了大奶奶居然膽大包天變賣了徐家家產(chǎn),並且已經(jīng)轉移出去了,不知道到了哪個野漢子手裡,她就恨不得一掌斃了她,但她畢竟是外人,沒這個權利,就運起輕功,轉頭朝二爺院裡掠去,準備揭開這女人的真面目。心裡想著,要是二爺下了命令,哪怕得罪大奶奶那個當知府的叔叔,她也要替徐家清理門戶的。
“二爺,柳娘求見。”
徐子沛正在燈下看著書,聽到門外柳孃的聲音趕緊起身相迎,心裡隱隱有了不好的預感。
“二爺,請附耳。”
徐子沛依言湊近了一些,“二爺,大奶奶她#¥%……”
“啊,哈哈!哈哈哈哈!”徐子沛聽後怒極反笑。“原來我真是天煞孤星的命,這輩子註定不會再有親人了。蘇氏!好!真好!真是太好了!”
“二爺,您別這樣,犯不著爲這賤婦動怒,小心傷了身體。需要我把她……?”柳娘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不必!”徐子沛擡手拒絕了她的提議。“這事我自有打算,你先回去吧,繼續(xù)盯著她的一舉一動,有任何情況就來向我稟報。”
蘇氏,你枉費了我對你的信任,虧我還在奶孃面前替你辯駁,原來你早就背叛了我的兄長。傷害徐家人,圖謀徐家的家產(chǎn),我會讓你付出代價的!
“是,二爺,那我回去了。”柳娘應道。
蘇洛洛還不知道自己在徐子沛心裡已經(jīng)成了潘金蓮式的人物了,繼續(xù)毫無所覺地過日子,每日忙活著給自己和徐子沛還有大功臣煙兒和小饞貓玉竹做各種好吃的。徐子沛倒也不拒絕,也不避而不見了,面上依舊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甚至連柳娘都看不出他有什麼打算,只有他自己清楚他的心裡有多苦,對蘇洛洛有多恨。她打破了他世界裡最後一絲的溫暖,奪走了他最後一個親人,讓他真正的孤立無援了。這樣女人,憑什麼嫁給他哥哥?憑什麼做他徐家的主母?更可恨的是,這女人還要在他面前假扮賢良,是想勾搭他嗎?就真的這麼耐不住寂寞,外面有了野男人還不夠?連他這個小叔子都不放過?
所以,他留她不得。不管是爲了哥哥,爲了徐家,還是爲了他自己。
蘇洛洛至“死”都不知道她對徐子沛每個發(fā)自內心、燦若蓮花的笑臉,爲他悉心烹飪的每一道珍饈佳餚,逗他開心說的每一個段子笑話,都無形中成了她的催命符,加深了徐子沛要除掉她的決心。
徐子沛在心裡給蘇洛洛設想過千萬種痛不欲生的死法,但臨到頭來不得不承認,自己還是捨不得。那樣一張絕美的臉,那樣靈動的眼睛,會柔聲安慰他、逗他開心的嘴,會給他烹製美味三餐幫他擦過眼淚的柔胰,就這樣毀去,化作一杯黃土,他真的於心不忍,哪怕它們的主人有著這樣骯髒的靈魂和無比邪惡的心腸。
但之後的一件事,終於讓他排除了猶疑,狠下了決心。
派出去打探張?zhí)m消息的人回來了,原來伊人已不知所蹤,而且還是拜那個女人所賜,在嫁給年過半百的員外路上,被搶匪所劫,生死不知。
這最後一根稻草終於把徐子沛壓垮了,他從早就備好的各式毒藥中選了一瓶——美人笑,交給了柳娘,讓她下在蘇洛洛的飲食中。
這藥,無解。
但也無痛無感,只會讓人逐漸虛弱,一月而亡。果然,他還是捨不得她痛,給她挑了最舒服的死法。
柳娘得手後,劉倩倩給蘇洛洛下了指示,告訴她她將於一個月後“病逝”,讓她安排好“身後事”。
蘇洛洛對著手鍊狠狠翻了幾個白眼,病你妹!逝你妹!你就是不把老孃整死不甘心是吧,早就看透你了!但這絕對是最後一回!再來,再來就真的朋友都沒得做!老孃回去一定要跟你撕b!
想歸想,但她並沒有真的要跟劉倩倩絕交的意思,至少目前還沒有。雖然劉倩倩讓她莫名其妙地穿了,又狠狠虐了兩回,但畢竟沒有實質性的傷害,每次任務之後也抹了她的感情,只留一點點記憶,就算刻意回想,也只像看發(fā)生在別人身上的事一樣,沒什麼代入感,所以她才能一次次原諒對方。而且她本身就是個軟性子,除了特別練就的對追求者的狠絕,對身邊親人朋友都是沒的說的好脾氣。
劉倩倩平時又跟她很玩的來,對她也照顧,尤其是她有點夜盲的毛病,晚上燈不夠亮的地方都看不清,碰巧她們樓道里的燈就特別暗,而且沒電梯,有一回她就摔了一跤,骨折了半個月,從那次以後,劉倩倩就讓她每次晚上外出或者回來都喊她,甚至起夜也可以叫她一次。這一次兩次還好,可長年累月這樣誰好意思啊,她就嘴上硬是,還是自己堅持摸黑,劉倩倩知道後狠狠訓了她一頓,說她不拿自己當朋友,搞的她無法,只得接受她的幫助。
所以儘管劉倩倩有時候有些花癡,做事情也有點任性,不太考慮別人感受,但蘇洛洛只要想起每次寒冬臘月天裡她二話不說從被窩裡鑽出來陪自己上廁所的場景,所有的怨氣就消了,還是認準了她這個朋友。
對蘇洛洛來說,目前最大的難題就是怎麼消除自己“死亡”對身邊人的影響。其實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大家都忘記她的存在,就當從來都沒有這個人,可劉倩倩說做不到,所以她只能繼續(xù)絞盡腦汁地想辦法。
思來想去,幾天下來,頭髮都掉了大把,還是沒有特別好的主意,最後勉爲其難地決定,借鑑《神鵰俠侶》裡小龍女“十六年後再見”的那招。先支走徐子沛,讓他跟張?zhí)m重逢,再通過張?zhí)m告訴他徐子霖沒死的消息,讓他們一家人團聚,自己再給大家留個信,就說愛上了個大俠,跟他浪跡天涯去了,最後差不多的時候再找個青山綠水的地方悄悄地。。。。額,掛掉。
大致就這樣了。雖然到時候大家肯定還是會捨不得,會傷心,但這麼多人聚在一起可以互相安慰,也可以沖淡一下失去她的愁緒。
這麼定了以後,蘇洛洛就著手去安排相關事宜。她以一個不願透露姓名的富商的名義往自家的鏢局裡託了一趟鏢,其實沒什麼東西,但給的傭金很高,並且要求當家的必須親自護送,地址嗎,自然是張?zhí)m所在的那個邊境小城的縣衙。
徐子沛原本是不願接的,這種不知底細的生意讓他覺得有些風險,但一方面爲了在底下人面前立個威信,讓大家不要覺得他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輕看他,另一方面他也想避開,不想親眼看著蘇洛洛香消玉殞,就應了下來。
徐子沛走的前一夜正好是八月十五中秋,這個世界也過這個節(jié)的,蘇洛洛就想著好好陪他熱鬧一下,畢竟之後就是永別了。而且這是個舉家團圓的日子,總不能放他一個人思念家人,那還不知怎麼難過,到不如大家一起吃吃喝喝,也好轉移下注意力。
於是她讓人提前去離家不遠的月江上定了一艘畫舫,又忙活了一天,準備了許多吃食,這一部分是準備帶到江上賞月品酒用的,大部分是乾糧,加上她之前做的滷味、鹹菜,留著給徐子沛路上吃,怕他第一次出遠門,不適應。
當晚的月色很美,不知真是環(huán)境原因,還是心理作用,蘇洛洛覺得比她以往任何一年看到的都要圓,都要大。想起在遙遠的另一時空的親人,想起分別不久的便宜哥哥,她的眼眶也忍不住有點溼潤了。明天就要走了,以後這裡的山山水水,花草樹木,就再不屬於她了,還有受受哥、徐攻攻,還有徐子沛、煙兒、玉竹,甚至老被她嫌煩的嬤嬤,這些人都再也見不到了。是真的永遠見不到了,也不能打電話,不能寫信,也沒法上網(wǎng)聯(lián)繫,他們過得好不好她也不知道,他們想她了她也聽不見……
心裡莫名地苦澀。雖然能早點結束任務早點回去一直是她的心願,但臨到頭,又真捨不得了,跟這裡的人也處出了感情,就像每次畢業(yè)一樣,都會爲離別傷感,但那時候大家都帶著對未來生活的企盼,而且qq、微博、朋友圈、電話,讓彼此間的距離並沒拉的那麼遠,只要有心,想見還是輕而易舉的事,而這回,是真的永別了,徹徹底底地永別。。。
想到這,她又拿起桌上的酒杯悶了一口。雖然酒量不好,但不得不承認酒真是個好東西,能讓人飄飄欲仙,忘了煩惱。
原本計劃好要陪徐子沛開開心心過個節(jié)的某人,結果自己一時情緒發(fā)作,幾杯下肚,就暈乎了起來。倒是徐子沛還保持著清醒。
他看蘇洛洛踉踉蹌蹌拿著酒杯到處亂晃,一會兒趴在船舷上要看水裡的魚,一會兒跳起來要摸天上的月亮,嚇得不行,寸步不離地守在她身後,生怕她掉進水裡。
就算她要死,也要死在他手裡。
突然,一個浪打來,蘇洛洛差點栽倒江裡,徐子沛趕忙拖住她,把她拉回艙裡,無奈地嘆氣:“蘇氏,你就不能老實點嗎,究竟要我拿你怎麼辦!”
蘇洛洛只顧朝他呵呵呵地傻樂:“你認錯人啦,我不是蘇軾,我是蘇洛洛,蘇軾是大詞人!大文豪!哈哈哈!!”
徐子沛當然不知道此蘇軾非彼蘇軾,只當她發(fā)酒瘋,不能跟酒鬼認真,就安撫道:“好好好!你是大詞人!大文豪!那我們回去好不好!”因爲玉竹煙兒兩人上船沒多久就暈的不行,都先回去了,現(xiàn)在就剩他二人。
“好吧!那你蹲下來。”
徐子沛不知她要幹嘛,但還是蹲下了。蘇洛洛腳下一躍,重重地趴到了他背上,還把兩手環(huán)住他的脖子,就像小時候跟老爸玩的遊戲一樣:“走咯。”
徐子沛愣了一下。後背傳來的溫度讓他有些眩暈,明明沒喝多少酒。
“背不動嗎,那我來揹你。”蘇洛洛掙扎著又要下來。
“別動。”徐子沛終於忍不住把手搭在了她腿上。是她誘惑我的,就這一次,就放縱這一次。
他把她顛高了一些,揹著走上了甲板,等待船家靠岸。
因爲他知道,要是再猶豫,以後就沒機會了。她時日無多了。
船還在江心,離岸邊還有些距離,徐子沛就這樣一直揹著她,孤寂地站著,捨不得放下。
蘇洛洛醉眼迷濛,無意識地用腦袋拱了拱他的頸窩,像只撒嬌的小貓。柔軟的頭髮搔的徐子沛心裡癢癢的,但更多的,是無以名狀的苦澀和悲唉。
怎麼辦,他後悔了,後悔了要這女人死。哪怕她再可惡。
但他也知道,已經(jīng)沒有回頭路了。
夜風凜凜,突然,背後的人唱起歌來:
“明月幾時有,
把酒問青天。
不知天上宮闕,
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風歸去,
又恐瓊樓玉宇。
……”
你要乘風歸去了嗎?
本篇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