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人都被嚇到了，呆若木雞，看著一黑一白兩道身形像落葉般飄零著下墜，除了驚叫聲，身體動都動不了，好似被施了定身咒。

整個片場，唯一保持神智的就是胡小仙了，或者說她的身體比腦子反應還快，早在看到兩人下墜時，已經飄了過去。沒錯，是飄！就像她的背后有威亞一般，翩若驚鴻，像只飛鳥！

胡小仙早就顧忌不了片場還有很多人，直接腳尖點地，踩著各種物體，飛了過去。先是將靠她近一些的顧純熙攬在懷中，另一手拽住了賀蘭驤身后威亞的繩子。

待她將顧純熙放到地上，直接拽著繩子朝賀蘭驤飛過去，在他落地的前一刻抱住了他，卻看到他的臉上一道血痕，應該是剛剛被顧純熙身后的威亞刮到了臉！

胡小仙抱著他落地，見他失魂落魄的樣子，心臟好似被針扎了一下，疼得渾身發顫，她伸出手去，不知是想亮他臉上的血擦去，還只是想要安慰一下他，卻被賀蘭驤的手打開了。

賀蘭驤眼中隱隱有淚花閃爍，一手慢慢地摸著臉上的傷，抬手一看，入目一片刺眼的紅，他的眼睛似乎被血色浸染了，也是一片赤紅，小聲喃喃說道：“我毀容了，我毀容了。”說著說著，就低笑了起來。

他抬頭看向胡小仙，臉上一道長長的血痕觸目驚心，他垂著長而濃密的眼睫，唇角帶著一絲淡淡的淺笑，眼中卻有淚水默默地流下來，“我剛剛明明叫了你的，我剛剛明明叫了你的，為什么？為什么？你曾經說過會保護我的，可你卻消失了！你曾經說過會永遠記住我的，可你轉頭就把我忘得一干二凈了！你曾經說過，如果我有危險，會第一時間救我的，可你卻抱住了別人！你這個騙子！你這個大騙子！我再也不會相信你了！”

賀蘭驤像是一只瀕臨爆發的野獸，他指著胡小仙大吼，沒人知道他在說什么，可是他眼中的悲傷卻那么的明顯，讓人感受到了一股冰涼，透骨襲來。原本清湛好似水中明月的眼睛，此時卻血紅一片，好似月食重現！吼完那段話，他彎下腰去，對著地面聲嘶力竭地吶喊，瀕臨崩潰，眼淚從眼眶滑落，混著臉上的血往下滴，啪嗒啪嗒，在地面上開出血色的花。

胡小仙早已被他吼得靈魂出竅，不知身在何處。看著那張悲傷到絕望的臉，她的心突然抽緊了，好似被絲線一圈一圈地纏繞。她的腦海里隱約浮現出一張倔強的小臉，她好像也曾這般奮不顧身地撲上去，抱住了一個極速下墜的小身體。

記憶交疊，將她生生纏繞，呼吸越來越困難。她看不清記憶里的那張臉，卻依稀記得他說話的樣子，他笑著跟她拉鉤的樣子，那些曾經的誓言，好像鞭子一般，抽打在她的心上。

胡小仙茫然又脆弱的站著，身影仿佛籠著一層冷冷清清的霧氣。可是心里卻好似有個聲音在呼喊著她，讓她走上前去。她的步伐越邁越小，不敢靠近賀蘭驤，這一刻她恐懼到了極點，雙眼閃爍，惴惴不安。

可她終究走到了他跟前，將賀蘭驤抱進懷里，使出全身的力氣緊緊抱著他，指尖到發絲好似結了冰，寸寸寒冷。即使他在掙扎，他在怒吼，她依然不管不顧，就像曾經很多次一樣，將他緊緊抱住，聲音溫柔如水，一遍又一遍地說道：“我不會讓你毀容的，不會的。”說罷，將他打橫抱起，朝著她的車子跑去。

賀蘭驤想要掙扎，卻貪戀著她懷抱的溫暖，想要推開她，卻貪戀她身上淡淡的香，曾經她也是這般抱著他，哄著他，對他許下誓言。可如今十多年過去，早已物是人非，而他的心也變得千瘡百孔，卻依然留戀她的懷抱，她的香氣。

他不再掙扎，安靜地躺在她懷中，他在心中不斷地問自己，還要再相信她一次嗎？還要再給她一次機會嗎？還要再繼續卑微地愛下去嗎？可是想要放棄的那一瞬間，眼淚卻止不住地順著眼角滾落，混著血水，痛不可遏。他深深地意識到，原來放棄比不愛更讓人痛苦百倍。

一切不過發生在幾分鐘內，從賀蘭驤和顧純熙身后的威亞突然松開，兩人下墜，到胡小仙好似大鵬展翅一般飛出來，將兩人救下，再到賀蘭驤突然莫名其妙的大吼，最后胡小仙抱著他離開，所有人都以為做了一場夢。

夢里有個輕功卓絕的女子，夢里有兩個身穿黑白衣的少年。等他們反應過來的時候，夢醒一般，惶惶然不知發生了什么。

徐導目睹了全部過程，卻一度以為自己老眼昏花了，原來胡小仙之前說她做了幾年的武術指導是真的！就她剛剛那身手，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穿越而來的古代女俠呢！明明沒有威亞，她是如何飛來飛去的？她到底是學了什么輕功，還是動作太快沒看清？

他腦子里滿是問號，越發覺得這個胡小仙深不可測，難怪圈中沒有一人真的了解她，不管是她的身世，還是她的身手，都是個謎啊！這個謎一樣的女人太可怕了！

顧純熙仍舊坐在地上，從剛剛被胡小仙抱住又放下，就一直保持著同一個動作，眼睛從未離開過她。剛開始發現威亞壞了的時候，他心里是極端恐懼的，心里冒出的第一個想法是，完了，以后再也見不到小仙女了！然后福至心靈，大聲地喊著她的名字。

顧純熙不知道當時拼命地喊胡小仙的名字，是想跟她做最后的告別，還是想讓她來救自己。他跟在她身邊三年，早就習慣了，遇到事情就喊她的名字，印象里，不管是什么事情，她都能擺平，就像是超級英雄。仿佛只要有她在身邊，他就無所畏懼。

當她真的出現，并將他抱住的時候，他的心底升起隱秘的喜悅。他甚至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對面的賀蘭驤，不知是想跟他炫耀，還只是單純地想要讓他吃醋。

那時候他以為他贏了，就像是那個永恒的經典話題。女人總是問男人，如果我和你媽同時落水了，你會救誰。仿佛被選擇的那個人就是幸福的，在男人心里的也是最重要的。當時他以為，在胡小仙的心里，他比賀蘭驤重要，所以他覺得自己贏了。

可是當他看到賀蘭驤哭著質問胡小仙時，她是那么的悲傷，那么的悔恨，這還是他第一次從她的眼里看到這種情緒。從三年前他跟著她的第一天開始，他就發現她的眼睛特別透亮清澈，好像沒有什么東西能引起她的關注，好像也沒有什么人會讓她記住，她把一切都看做外物，只把自己當做人世間的匆匆過客。

那時候他就知道，胡小仙不會在意任何人任何事，她就像是俯瞰眾生的仙，像她的名字一樣，是個仙女。可他卻偏偏貪戀她的那份獨一無二，他開始希望自己能夠成為不一樣的存在，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在她的眼睛里看到自己，所以他一直纏著她，粘著她，糾纏了三年，可她的眼睛里依舊清明，沒有留下任何人的影子。

于她而言，他不過就是她帶的藝人，一個愛惹事的小鬼，再也沒有其他。即使知道如此，他依然不放棄，反正所有人所有事都入不了她的眼，他就不會去嫉妒任何人。他還可以天天跟在她身邊，這就足夠了。

可是一切都在賀蘭驤出現的時候變了，他發現胡小仙經常會因為賀蘭驤走神，有時候看賀蘭驤的時候，她的眼中還會閃過莫名的疑惑。隨著她的目光越來越多地放在賀蘭驤身上，他就越來越害怕，害怕有一天她會將賀蘭驤放進心里，看在眼里。

當賀蘭驤成為那獨一無二的存在時，她或許就再也不會看其他人一眼，所以他很害怕，開始頻繁地跟賀蘭驤較勁，想要把他驅逐，再也不讓胡小仙看到他。

可終究她還是把賀蘭驤放在了心里，因為剛剛他分明看到她心痛了！原本還以為贏了，現在看到胡小仙抱著賀蘭驤離去的身影，才發現自己輸得一敗涂地。顧純熙一只手放在臉上，捂住眼睛，指縫里有亮的水痕。

王明和陳小米早就跑到了他身邊，此時此景，卻不知說什么。

王明剛剛一直站在邊上的，看著胡小仙矯捷的身影，恍惚以為到了古代，看到了輕功卓絕的女俠。以前只知道小仙姐跆拳道黑帶，卻不曾想她還會輕功！不管是不是輕功，反正能自由地來回飛躍，就跟飛鳥一般，當時看到的時候，他的眼珠子差點瞪出來。

看著胡小仙先把顧少救了下來，又去救賀少，然后是賀少朝著她大吼，說的話卻沒有一句能聽懂，當時還以為他在背臺詞呢！什么以前，什么誓言，什么約定，亂七八糟的。然后就見小仙姐把他抱走了，心里大呼一聲不好，果然，顧少的臉色越發蒼白如紙。哎，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啊。

胡小仙心慌慌的，一種從未有過的慌張籠罩著她，好像一張帶刺的網將她包裹，使她絕望而痛苦著。正是因為從未這樣過，她才覺得有些恐懼，心里在不斷地追問著自己。我為什么會這樣在意賀蘭驤？我為什么會覺得痛苦，是因為他剛剛質問的那些話嗎？

難道我真的曾經見過他，那他豈不是知道我的秘密？！為什么他之前從未提起過？他來娛樂圈當明星，選我做他的經紀人，所有的一切，都是早有預謀？他到底有什么目的？為什么處心積慮地接近我？難道是為了曾經我許下的誓言？可我真的不記得曾經見過一個叫賀蘭驤的孩子啊！

胡小仙的心里滿是疑問，腦子里滿滿當當，簡直要崩潰了。再看旁邊的賀蘭驤，安靜地坐在那里一言不發，更是讓人擔心又害怕。她用眼角余光一直注視著他，生怕他做出什么傻事，可他自從坐進車里就安靜的像是一個車座上的抱枕，除了呼吸聲，再也沒有其他。

這樣不哭不鬧不說話的賀蘭驤，她從未見過，所以心里更加擔心，她寧愿他大吼大叫，像往常一般撒嬌賣萌耍小心眼。那樣的他才是鮮活的，而如今卻好像一潭死水。那雙漂亮的眼睛盛滿悲傷，如今卻已化為生無所戀，似乎已經對世間的一切失去了興趣。

胡小仙看著那樣的賀蘭驤，心里更加愧疚，雖然她記不起曾經遇到過他，但是聽他所說，小時候的賀蘭驤應該是很喜歡很依賴她的，可她貌似不告而別了？哎，她不會真的在無意間做了回負心漢吧？

她正想著，車子已經開進了停車場，胡小仙起身下車，又把賀蘭驤抱了出來，這還是第一次有外人來她家里啊。不得不感嘆，賀蘭驤對她是特別的，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何，就是不想看他傷心落淚，不想讓他臉上留疤。

至于為什么不是抱他去醫院治療，而是回了她的家，也只有胡小仙一人知道原因。她低低嘆息一聲，就當是以前欠他的吧。

胡小仙抱著賀蘭驤徑直走到了花房，將他安置在那唯一的一張沙發上。她蹲著看他幾眼，目光復雜難辨，然后伸手一拂，賀蘭驤慢慢地閉上了眼睛。閉眼前，他仍舊掙扎著喊了一聲“仙女姐姐”。

此時再聽他如此喊，胡小仙心里百味雜陳，見他眼睛已經閉上，她將手放在他臉上，輕聲嘆息，“我說過，不會讓你臉上留疤的，這次絕對不會騙你。”

她的手輕撫他臉上的傷疤，突然整個花房的花都好似睡醒一般，伸著懶腰，輕輕晃動，有五顏六色的光點慢慢地從花朵中飛出。綠色的像田野中的螢火，粉色的像夜空炸開的煙花，白色的像銀河中閃爍的萬千星辰。各種顏色的光點漂浮在花房里，透過玻璃看進去，整個花房就好像一個方形的五彩寶石，斑斕奪目。

胡小仙的手輕輕一晃，所有的光點都好似被召集一般，不約而同地向著她的手飛去，然后匯聚成一條光柱，好似銀色的飛龍，鉆入賀蘭驤臉上的傷痕中。仔細看時，那被繩索割裂的皮肉在慢慢地愈合，待光點全部消失，賀蘭驤的臉已經完好如初，除了淡淡的血跡，再也看不到任何傷口。

胡小仙的額頭上滿是冷汗，原本紅潤的臉色變得有些蒼白，她的身體突然一顫，向后仰躺在地上。陽光透過玻璃照進花房里，好似一雙慈母的手，輕撫每一朵花。再看時，地上已經空無一物，唯有滿溫室的花競相開放，在陽光中起舞歌唱。

其中有一簇桃紅色的仙客來，尤其奪目，花瓣層層疊疊，白色的花冠好似裹著一圈光暈，深紫色的喉部色澤濃郁，葉片邊緣有細小的鋸齒。在陽光下靜靜地盛放，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香。

也不知過了多久，花房里再次出現了漫天的光點，輕舞飛揚，待全部的光點匯聚，隱約現出人形，正是胡小仙。她深深呼吸一口，又伸了個懶腰，轉頭看著沙發上的賀蘭驤，眼中似有哀愁之色。

她慢慢地走過去，在沙發前蹲下身子，伸手一拂，他的臉已潔凈一片，再也沒有任何血跡，玉透一片，好似剛剛出窯的素胎骨瓷。濃長漆黑的睫毛輕闔，宛若一把黑色羽扇。不得不感嘆一句，賀蘭驤長得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