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的年輪開始回轉(zhuǎn),回到那座小城,那所學(xué)校,那個冬天。
放學(xué)的鈴聲一響起,原本寂靜的校園瞬間就變得吵鬧起來,半大不小的孩子一窩蜂地從教室里涌出,大叫著嬉笑著撲進了大雪覆蓋的操場。一時間,滿操場都是打滾打雪仗的學(xué)生,以至于生怕孩子出事的老師們只有看校服才能分清楚哪個是小學(xué)生哪個是初中生。
這是一所集合了小學(xué),初中與高中的學(xué)校,這個南方小鎮(zhèn)的孩子幾乎都是在這所學(xué)校度過的青春歲月,從掛著鼻涕還在水里撲棱的小學(xué),到反抗校規(guī)、跟老師對著干才能算是真性情的中學(xué)時代,孩子們把自己的歡笑與淚水,都留給了這所全鎮(zhèn)唯一的學(xué)校。
看著正在雪地里玩得不亦樂乎的他的同學(xué)們,來陽不屑地“哼”了一聲,挪動著被罰站一下午已經(jīng)有些僵硬的雙腳,來陽慢慢地回到教室拿了書包,然后背著包一個人慢慢地走在出校門的路上,照例在校門口看到了那個扶著自行車正在等待的身影。
來陽翻個白眼,正想繞過那個人繞路回家,誰知道那個人卻像是背后長了眼睛一般,回過頭就朝著來陽傻乎乎一笑:
“嘿嘿,來陽,你今天好早哦!”
來陽忍不住又翻了個白眼:“我才想問你怎么那么早吧?你們高中生課業(yè)都這么輕松嗎?”言外之意是不然怎么有那么多時間來等他?
那人卻聽不出他的意思,又憨憨一笑:“不輕松啊!我們老師布置了好多作業(yè)啊,今天晚上恐怕又要熬夜了。”
“怕熬夜就別等我啊,留下來上自習(xí)多好,又不用帶那么多書回家,而且還很安靜……”
“來陽,你又說胡話了。我答應(yīng)了阿姨的,每天和你一起回家,來,快點上來。”說著,那人抖抖自行車的龍頭,示意來陽快點上后座。
來陽看看那人放在自行車龍頭上被凍得通紅的雙手,又看看他臉上標(biāo)志性的傻笑,心想理解能力這么差
怎么考上年級前十的啊,不耐煩地“嘖”了一聲,還是一屁股坐上了凍得冰涼的自行車后座。
“坐穩(wěn)啦!出發(fā)嘍——”
“白癡。”來陽冷哼一聲。
來陽今年讀初二,十四歲,是學(xué)校出了名的問題少年,一般都是和高中部的學(xué)生還有社會上混的人玩在一起。本來沒出什么事情還好,可就在前不久他參與了一場群架,被警察一鍋端了,被老爸從警察局領(lǐng)出來的時候,來陽是一路被打回家的,從那以后他整個人都被家里人看得緊緊的,生怕他再去打什么群架。
但他的爸媽工作都很忙,不能每天去押他,于是這個重任就交到了這個正在“哼哧哼哧”騎自行車的人——陸珩洲身上,高一,十六歲,年級前十。
他倆是光著屁股一起長大的,小時候一起上樹掏鳥蛋,下河抓螃蟹,砸人家窗戶敲人家門,欺負小孩惡搞大人,什么壞事都一起做,受罰也一起,還約好長大了一起毀滅世界,可就在一天上午,所有的一切都變了。
來陽已經(jīng)忘記那是幾歲的時候了,他像往常一樣去敲陸珩洲家的門,可是破天荒的沒人開門,后來,陸珩洲站在他房間透過窗戶一邊哭一邊大聲對來陽說:
“我爸爸死了!我不能和你玩了!我爸爸死了!我不能和你玩了!”
“哼!不玩就不玩!”小小的來陽還不能理解死是什么意思,就聽懂了陸珩洲不和他玩了,賭氣想走,但看到陸珩洲哭得那么傷心,又邁不開步子,于是他站在陸珩洲窗戶底下,聽陸珩洲吼了一下午的“我爸爸死了,我不能和你玩了。”
就在那天以后,陸珩洲變了,變得特別用功學(xué)習(xí),掏鳥蛋不去了,他要補習(xí),欺負小孩不去了,他變得謙遜有禮,他就這樣慢慢變成了一個乖孩子,優(yōu)等生,慢慢地,背離了他們曾經(jīng)“毀滅世界”的約定。
來陽也從一個“小魔王”變成了一個“大魔王”,一直被和陸珩洲比較著
長大,從一開始的不理解,疏遠,到后來明白過來的同情,來陽和陸珩洲卻回不到以前了。這個來陽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兄弟,用謙遜的面孔偽裝自己,用標(biāo)志的傻笑包裹自己,他再也看不懂他,當(dāng)然,在被陸珩洲裝傻推開幾次之后,來陽也不會再去靠近他了解他。
注定要走上不同的路的兩個人,何必為了莫須有的約定綁在一起呢?于是在到家之后,來陽從自行車后座上跳下來,對著陸珩洲說道:
“你以后還是別去等我了吧。我會和我媽說清楚的。你讀高中了,還是學(xué)習(xí)比較重要。”猶豫了一會,來陽又加了一句,“我……我不會再和他們混到一起了。你也,你也不用太擔(dān)心……”
陸珩洲愣了幾秒,又掛上了標(biāo)志性的傻笑:“可是,我答應(yīng)了阿姨啊。”
對啊,答應(yīng)了他媽所以不得不等是吧,并不是因為關(guān)心他才去等他的對吧。
來陽有些氣悶,丟下一句“那隨便你了。”便轉(zhuǎn)身進了家門。
陸珩洲一個人站在院子里,愣愣地看著來陽緊閉的家門,**了一下嘴角,也轉(zhuǎn)身,往隔壁的自己家走去,打開門,空無一人,漆黑一片,一室冷清。
陸珩洲拿掉冰箱門上寫著“媽媽要加班”的紙條,從冰箱里拿出昨天的剩菜,打開液化氣,熟練地把菜加熱,卻懶得熱飯,一個人坐在餐桌上就著剩菜吃了一小碗冷飯,便什么也吃不下去了。
回到房間,陸珩洲開著小臺燈,攤開作業(yè),繼續(xù)解那道在學(xué)校里死活解不開的數(shù)學(xué)題。
整個過程,陸珩洲沒有發(fā)出一點聲音。這個兩室兩廳的房子里,只有掛鐘發(fā)出的“滴答”聲,和隔壁傳來的,若有若無的吵鬧聲。
窗外,雪似乎下得更大了,沉甸甸地壓在老樹干枯的枝頭上,把樹枝壓得彎彎的,顫巍巍的,要落不落,最后只聽“嘩”地一聲,樹枝上那厚厚的一層雪掉落在了雪地上。
落地?zé)o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