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陽的瀟灑日子沒過幾天就到頭了。

首先，在外出差的來行正回來了，這個好不容易恢復了一點生氣的家庭再次變得死氣沉沉；其次，來陽的期末成績出來了。

“走就走！我再也不回來了！”正在給自己準備晚飯的陸珩洲只聽見對面傳來來陽的一陣怒吼，正想著出去看看呢，接著就聽見自己的門被敲響了。

陸珩洲開門一看，果然是一臉怒容的來陽。

陸珩洲翻看了一下擺在面前的來陽的成績單，本來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的他還是被這個慘不忍睹的成績給震驚到了。

“英語21，語文57，數學12 ！你是從來沒聽過課嗎？”

“課有什么好聽的呀，我能去就不錯了。”來陽毫不在乎，隨手撈過一個蘋果在嘴里啃起來。

“物理13……生物22，地理10……你這已經不是沒有聽課的水平了。”

“是嗎？我也覺得我考得不錯，沒聽過課還能……”“是弱智水平！”陸珩洲站起來，一把奪過來陽手中的蘋果，打斷了來陽洋洋自得的話。來陽還維持著手拿蘋果的姿勢，不明白陸珩洲為什么要這么做。

“你你搶我蘋果干嘛？”“這蘋果沒洗過！”“嗨！我說什么呢。那有啥！”來陽說著拿回了蘋果繼續吃，誰知道陸珩洲突然發難，再次奪回蘋果，還重重放回果盤，發出“嘭”的一聲。

來陽被嚇了一跳，正想罵人，陸珩洲大聲說：“來陽，你還想這么混日子多久？你爸媽能養你一輩子嗎？你就沒想過未來嗎？！”陸珩洲很激動，激動地讓來陽覺得有點莫名其妙。

“來陽……”陸珩洲示弱地把頭靠在來陽脖頸處，有氣無力，“我以后想考北京去，我不想留在這。”

“那就考啊。”來陽仰頭看天花板。

“可是，”陸珩洲蹭蹭來陽的脖頸，“我更不想離開你。”

“來陽，為了我們的未來，你別再這么吊兒郎當的了好嗎？”

來陽沒有回答。

來陽看著天花板，手輕輕撫摸著陸珩洲的頭發，思緒不知道飄到了哪里。

這一刻，陸珩洲覺得來陽離他真的特別遙遠。

由于來陽實在是考的太“不盡人意”，被來行正流放到了鄉下爺爺家，直到年三十那天才能和爺爺一起回來。而陸珩洲也要和他媽媽去

鄉下和外公一起過年，于是兩人在熱戀之際就面臨了分別。

整天黏在一起的兩個人，還是有點舍不得彼此的，但想到那天在陸珩洲家的不歡而散，又覺得分開一段時間讓彼此冷靜一下也好。

但周全如陸珩洲也沒想到，這一次分開，竟然成了他們人生的一大分水嶺。

掛掉母親的電話，來陽覺得自己就像做夢一樣。

由于陸珩洲沒有手機，分開近兩周時間，兩人一直沒有聯系過，今天在電話里也是第一次聽到母親提到陸珩洲，只是沒想到，竟然是這么悲慘的消息。

陸珩洲的媽媽去世了。

是心肌梗塞，在老家，發生得太快了，還沒來得及送到醫院，在半路上就去了。

來陽第一反應就是去找陸珩洲，收拾好自己的行李才想到跟爺爺說一聲，直到坐上去陸珩洲老家的車，來陽才回過神，然后眼淚“刷”地流了下來。

從小到大，陸阿姨對來陽都特別好。在他長大變壞之后，很多大人都討厭他，不讓自己的孩子跟他接近，只有陸阿姨對他和以前一樣的好，看到他還是會熱情的打招呼，還會拉著他問東問西。

在陸叔叔去世后的這些年，為了陸珩洲，為了撐起這個家，陸阿姨拼了命的工作，以前那個溫柔嫻靜的家庭主婦被時間和現實的風霜一點一點打磨，已經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滄桑瘦弱的中年女人。但她總是笑著，仿佛什么苦難都打不倒她，好像她什么都撐得過去，可是大家都忘了，她再堅強，她也是個女人，她也需要關心，需要愛。而為了陸珩洲，她拒絕了很多人的介紹，堅決不再婚。

而到了陸珩洲高二這年，她終于還是垮了。

來陽開著窗戶，迎著風流淚，突然深切明白了什么叫作“人事易分”。

來到陸珩洲家門口，老遠就聽到一陣敲鑼打鼓和鞭炮的聲音，在村莊的上空回蕩著深切的悲愴。來陽越靠近，心里越堵，待走到靈堂門口，來陽已經覺得自己快要喘不上氣了。

站在外面的寧雅蘭一眼看到了來陽，走上前摟住他，還沒開口說話，眼淚就先滾下來了。滾燙的淚珠流到了來陽的脖子上，把來陽燙得一個激靈。

“阿香啊……陽陽你說怎么這么突然啊……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啊……陽，陽陽你快去拜一下你阿姨，去看看，看看她……她最掛念你…

…”

來陽慢慢走進靈堂，最先看到的是阿姨笑得特別燦爛的照片，擺在靈堂正中央，與這悲涼的氣氛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來陽想著阿姨平時的音容笑貌，覺得眼前的一切是多么的不真實，腿一軟，就跪倒在了地上。

地上是堅硬的黃土地，來陽沒有察覺到痛，接過身旁人遞過來的三支香，閉上眼睛，眼淚再次流淌。

問過老陸珩洲的舅舅后，來陽來到屋子背后的山腳處，找陸珩洲。

不遠處，紅色光點一閃一閃，來陽走上前，果然是陸珩洲在抽煙。來陽一把奪過陸珩洲手里的煙，坐在陸珩洲身邊，自己吸起來，陸珩洲沒有說話，又掏出一支，點燃。

來陽側臉去看陸珩洲，在打火機的火光之下，兩周不見的陸珩洲好像老了十幾歲。眼睛滿是血絲，臉色蒼白，胡子拉碴，甚至連夾煙的手都在顫抖。來陽心口一窒，眼圈就紅了。別過頭，來陽吐出一個煙圈。陸珩洲抬頭看著來陽吐出來的那個煙圈，扭曲的形狀，在黑暗中慢慢消散，就好像他媽媽這十幾年來的生命，一點一點，被生活的黑暗蠶食殆盡。

他早該想到的，為什么今年過年非得回老家，還把外地的舅舅叫回來，為什么今年他拿獎學金媽媽比以往都要高興？前段時間，不小心摸到媽媽的手，特別燙，那時候他就要注意了的，可是呢，他在做什么？在來老家之前，媽媽還囑咐了他很多事情，當時的他因為來陽的事情沒有認真聽，現在想想，估計那時候媽媽就已經意識到什么了吧。

陸珩洲只覺得心里漲得難受，眼角卻干干的，眼淚都出不來。他三天沒睡，布置靈堂，聯系師傅，安撫外公，他害怕閑下來，一停止做事情，陸珩洲的頭就痛得不行。他近乎麻木地度過了這最難熬的三天，但直到來陽奪過他手中的煙，他才好似恍然大悟一般——

他沒有媽媽了。

他，沒有媽媽了。

死亡是什么？死亡是你再也看不到那個人，是從今往后人生的路只能自己一個人走。無論艱難還是順利，幸福還是痛苦，是不管你活二十歲還是八十歲，那個人都不再會知道。死亡是人心口上永遠愈合不了的一個傷口，不管是活人還是死人，都要受其煎熬，是你午夜夢回，再哭，再鬧，也換不來那個人的一句問候，一個微笑。

死亡是什么？

死亡，是永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