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長蘇定定地瞧了瞧他滿溢著笑意的眼睛，心裡突然一動，失聲道：“你抓到夏江了？”
藺晨臉一板，非常不滿地道：“我不是讓你猜三次的嗎？”
飛流在一旁大樂道：“一次！”
藺晨回手?jǐn)Q了擰他的臉，“是你蘇哥哥一次就猜中了，又不是你這個小笨蛋猜的，你得意什麼？”
“你別欺負(fù)飛流了，”梅長蘇把他的手臂拉過來，“說說看，怎麼抓到的？人現(xiàn)在在哪裡？”
藺晨伸出一個巴掌，在梅長蘇面前翻了翻。
“甄平！”梅長蘇無奈地橫了藺晨一眼，向外揚聲叫道，“拿一千兩銀票進(jìn)來！”
屋外應(yīng)了一聲，片刻後甄平便推門而入，手裡的銀票看起來還挺新的，“宗主，銀票拿來了，您要做什麼？”“給他吧，”梅長蘇用下巴指了指藺晨，“人家瑯琊閣回答問題是要收錢的，我剛纔問了兩個問題，他出價五百，兩個自然就是一千……”
藺晨喜孜孜地從甄平手裡把銀票抽過來，展開鑑定了一下真僞，笑道：“我本來出價是五十兩一個的，誰知你梅大宗主這麼有錢，非要給我一千，我只好卻之不恭了。”飛流，我們出去吧，”甄平朝少年招招手，“這傢伙真讓人受不了，小孩子經(jīng)常跟他在一起會變壞的。”
飛流對於“受不了”這個結(jié)論甚是贊同，果然跟著甄平飄到外邊玩去了。
“好，收了錢，我就回答你吧，”藺晨心滿意足地將銀票收進(jìn)懷裡。
“會庇護(hù)夏江的人，不外乎三類，滑族、懸鏡司舊部暗樁和被他拿住把柄的人。
有這麼些方向就不難查，他最後是在一所尼庵裡被我找到的。
我跟你說哦，抓到夏江是小事，關(guān)鍵是那個尼庵裡有個小尼姑好漂亮呢，我準(zhǔn)備明年讓她上榜……”
“關(guān)在哪兒地？”
“小尼姑嗎？還在那尼庵裡啊，我憑什麼把人家關(guān)起來？”
“藺晨……”梅長蘇的語氣裡終於透出些危險的調(diào)子。
藺晨笑著舉手投降道：“好啦好啦，夏江關(guān)在我一個鋪子裡，你放心，他能逃得出天牢，可絕逃不出我家鋪子。
”
“又是滑族女子在隱匿他嗎？”梅長蘇若有所思地問道。
“是啊，當(dāng)初璇璣公主地那些舊部還真讓人頭疼呢，象砂子一樣散在各處，就連我也不敢說什麼時候撿得乾淨(jìng)。”
梅長蘇的視線，定在赭格綠紗地窗扇上。
默然了良久後，突然道：“站在外面做什麼？進(jìn)來吧。
”
藺晨起身伸了個懶腰，倦倦地道：“昨晚跟飛流比賽撿豆子。
沒睡夠，得去補一覺。
那孩子又輸了。
明天必須磨一籠豆腐出來。
你就等著吃吧。”說著晃一晃地向外走去，在門口處與正慢慢低頭進(jìn)來的宮羽擦肩而過。
於是朝她鼓勵地笑了笑。
“有什麼事要跟我說嗎？”等宮羽走到榻前後，梅長蘇溫和地問道。
宮羽的兩隻手，緊緊絞著腰帶的紗帶，絞到手指都已發(fā)白時，才猛地跪了下來，顫聲道：“請………宗主恕罪……”
“恕什麼罪？”
“隱瞞……隱瞞之罪……”
“你隱瞞什麼了？”“我……我也是滑族人……”宮羽深吸一口氣，咬牙擡頭，“但我與璇璣公主絕無絲毫聯(lián)繫，我出生時，滑國早已不復(fù)存在，我的命也是宗主救地……今生今世，宮羽絕不會做任何一件於宗主有害的事，包括上次獻(xiàn)計去天牢換人，我也是真心實意想爲(wèi)宗主解憂，實在沒有想到會有那樣的意外……我……我……”
宮羽說到這裡，因爲(wèi)心情急切，有些說不下去。
梅長蘇柔和地看著她，笑了笑道：“好了，你的心意我知道了，不必著急。”
“宗主……”
“我早就知道你是滑族人，不覺得有什麼。
滑國已併入我大梁數(shù)十年，大部分的滑族子民已與大梁百姓並無區(qū)別，璇璣公主這樣的反而是少數(shù)。”梅長蘇淡淡道，“她也有她的堅持和她的信念，只是看不明自己亡國的原因，看不明天下大勢罷了。
璇璣公主地所作所爲(wèi)，自然有她的應(yīng)報，但若是因此而遷怒於所有的滑族人，就未免失之狹隘了。
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起來吧，藺晨常說女孩子是很金貴地，你這樣跪著象什麼？”
宮羽這一段時間爲(wèi)此心事百般交煎，常常夙夜難眠，今天鼓足了勇氣來向梅長蘇自陳，卻沒想到會這樣雲(yún)淡風(fēng)輕，依言站起身時，眼圈兒已經(jīng)紅了。
梅長蘇靜靜地等候了片刻，見她一直站著不動，便又問道：“還有其他的事嗎？”
“宗主……看起來好象有些疲累，宮羽新譜一曲，能助宗主安眠……不知可否……可否……”
“哦，”梅長蘇地表情甚是淡然，點點頭道，“那就有勞你了他只是沒有拒絕，就足以使宮羽心中歡喜，霞生雙靨，忙飛快地去拿了琴來，先靜心調(diào)整了一下氣息，這才緩緩落坐，揚腕展指，撥動起冰弦。
新譜曲調(diào)舒緩，如清水無聲，溫潤寧逸，加之撫琴者指法超羣，情真意切，聞之果然令人心神安穩(wěn)，憂思頓消。
梅長蘇靠在枕上閉目聽著，面上地表情並無絲毫的變化，只是在片刻之後，稍稍翻了翻身，將臉轉(zhuǎn)向了裡間。
隔壁院子正在幫飛流朝水裡泡豆子地藺晨悠悠地聽著，突然嘆一口氣，提起溼漉漉的手朝飛流臉上彈著水珠，“小飛流，你說說看。
你家蘇哥哥是不解風(fēng)情呢，還是太解風(fēng)情了？”
飛流聽不懂，只顧著憤怒地擦去臉上的水。
扭頭不理他。
這時有些起風(fēng)，東邊的天空快速地堆起了深色地雲(yún)層。
越來越厚，黑黑地壓了下來。
吉嬸在院中跑來跑去地收衣服，忙得不亦樂乎。
藺晨仰首望天，瞇起了眼睛。
在陰沉沉的暗色籠罩下，久晴的帝都金陵。
似乎正在準(zhǔn)備迎接它第一場真正滂沱地秋雨。
中秋之後的大雨是最能洗刷暑意地，淅瀝數(shù)日後炎夏漸漸遠(yuǎn)去，早晚的空氣已十分涼爽。
Wωω● Tтkǎ n● C ○
梅長蘇起居添了衣裳，整日在家裡調(diào)琴看書，竟真的對外界不聞不問，一心休養(yǎng)起來。
整個朝野在太子的監(jiān)國下也是風(fēng)平浪靜，一切如常，只有禮部爲(wèi)準(zhǔn)備皇帝壽誕的儀典稍稍忙些。
除了個別受蕭景琰信任地朝臣和宗室以外，沒有人知道一場醞釀已久的風(fēng)暴即將來臨。
八月三十的早晨。
居於東宮內(nèi)院的太子妃早早起身，梳洗盛裝，令人帶著昨夜已打點好的太子禮服。
匆匆趕到蕭景琰目前日常起居的長信殿。
由於喪制，太子妃須於婚典百日後方可與太子同居。
所以這對新婚夫婦之間還不是太熟悉。
中書令家的孫小姐每每在太子面前，仍免不了有淡淡的羞怯和畏懼。
蕭景琰素來起的很早。
今天這個日子則更早，晨練沐浴完畢天光方纔大亮。
由太子妃親自服侍著束帶整冠後，他平息了一下略略有些加快地心跳，說了聲：“有勞你了。”
“這是臣妾應(yīng)盡之責(zé)，”太子妃柔聲道，“殿下是在東宮用早膳呢，還是進(jìn)去陪陛下與母妃一起用早膳？”
“進(jìn)宮請安吧。”
太子妃立即吩咐安排車駕，又親自去檢查了一下今天要用的壽禮，確認(rèn)一切妥貼後，才重新進(jìn)來稟知蕭景琰，夫妻二人同上一頂黃輿，在東宮儀仗的簇?fù)硐逻M(jìn)了禁苑，至丹樨落轎，改步輦直入皇帝寢殿。
此時樑帝剛由靜貴妃服侍著起身洗漱完畢，聽報太子夫婦進(jìn)來請安，臉上漾出笑紋，忙命人宣進(jìn)。
“兒臣攜婦，叩請父皇聖安，並恭祝父皇千秋！”蕭景琰與太子妃先向樑帝三拜行了大禮，又轉(zhuǎn)向靜妃磕頭，“叩請母妃金安。”
“快平身，平身吧，”樑帝笑著擡手，“時辰這麼早，一定沒用膳。
來地剛好，午宴要跟臣子們一起，多半吵鬧，咱們一家子，也只能安安靜靜吃個早飯了。”
“兒臣謝父皇賜膳。”蕭景琰拜謝後，便坐於樑帝的左側(cè)，靜妃居右，侍女們立即穿梭往來安盞排膳，太子妃則坐在下首佈菜，恪盡兒婦之責(zé)。
這一餐飯倒也吃得其樂融融，氣氛甚是和睦。
隨著時間地推移，蕭景琰原本地幾絲忐忑不安早已被他自己牢牢壓下，尤其是見到母妃的安寧沉穩(wěn)後，心志更是堅定。
飯後樑帝問起幾件朝事，皆是蕭景琰預(yù)料到他會問地，所以答得很順很周全，讓樑帝甚是滿意，誇了他兩句，又命人擺棋要與他對弈。
棋行一半，勝敗難分時，蕭景琰突然停手，道：“父皇，已過巳時，想必百官齊至，父皇該起駕去武英殿了。”
樑帝盯著棋盤又看了一陣，甩甩袖袍道：“盤面形勢膠著，看來一時半會確實難以終局，罷了，儀典後咱們父子再戰(zhàn)吧。”
高湛見勢趕緊出去傳駕，樑帝在靜妃的攙扶下起身更衣，出了殿門。
就在他將要登上天子步輦時，殿廊側(cè)門處突然傳來尖銳的嘶吼之聲。
“我要見陛下……我有要事……狗奴才，放開我……陛下！陛下！您不能去……他們有陰謀要……嗚嗚……”大概有什麼掩住了嘶喊之人的嘴，接下來便是一片掙扎聲。
“怎麼回事？是誰？”樑帝皺起花白的眉毛，厲聲問道。
“是越妃。”靜貴妃淡然地道，臉上聲色不動，“她狂疾已久，總難痊癒。
臣妾沒有安置好，驚了聖駕，請陛下恕罪。”
“哦，越妃，”樑帝想了想，“對，你跟朕說過，她的癥侯有些不好。
越妃這人啊，就是太心高氣傲，經(jīng)不得摔打，這狂疾便是由此而起的。
她入宮多年，朕也不忍心看她晚景淒涼，你多照看她些吧。”
靜妃柔柔一笑道：“臣妾奉旨代管後宮，這本是應(yīng)盡之責(zé)。
何況對於越妃，臣妾本也有許多不忍之處，儘量寬鬆以待，卻沒想到竟讓她闖到了這裡驚擾，看來還是沒有把握好分寸。”
樑帝拍拍她的手背以示寬慰，廊外這時也安靜了下來。
在高湛拉長了語音的“起----駕---”聲中，大梁地位最高的四個人分乘兩擡步輦，翠華搖搖，不疾不徐地前往武英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