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李追遠和潤生在說話,薛爸就起身道:“小遠,潤生,你們聊你們的。”
“薛伯伯,不好意思,我這里有點事。”
“哎,沒事沒事,正好我也有事呢。”
薛爸笑呵呵地拿起工具,去整理起那些擺在院子里的盆栽。
昨天來時李追遠就注意到了,家里盆栽不少,還有幾張小石桌,用以擺放成景。
薛家的責任田早就被亮亮哥給租出去了,這讓二老從傳統農村勞作中脫離,提早過上了養老生活。
平日里,薛爸的愛好就是拾掇這些盆栽,再就是去長廊那里喝茶聽評書。
薛媽會在午飯后出去打長牌,牌友都是些上了年紀的老太太,她在里面那是相當的年輕。
“潤生哥,我們上樓吧。”
“好。”
李追遠來到樓上,在亮亮哥以前用過的書桌前坐下。
從背包里拿出本子和筆,李追遠在空白頁上畫了三個圓。
三組人,都到了民安鎮,卻是三個不同的民安鎮。
這是臨出發前,李追遠所沒有設想到的事態發展。
是邪祟的瘴。
是玄門的陣?
還是以前經歷過的空間夾層?亦或者是自然界里其它罕見的神秘?
前不久操場上社團招新時,那位喜歡介紹UFO的社長,還講了很多世界各地的未解之謎。
李追遠閉著眼,任溫暖的陽光透過窗戶覆在自己臉上。
由于無法聯系到彬彬和萌萌,缺少太多信息,所以他現在根本就無從推斷。
而且,他懷疑,陰萌和譚文彬那里,應該已經發生了不正常的事。
因為自己這里的正常……反倒是一種極不正常。
是因為亮亮哥白家女婿的身份,導致這條線的發展,出現了滯緩?
不排除這個因素的影響,但李追遠并不覺得這會是主因。
上次師母家的晶晶中邪時,晶晶表現出了對薛亮亮身上白家氣息的反感,但也只是到反感程度,真打算對他做什么還是會去做的,連薛亮亮本人都是如此,更何況只是他的家人。
因此,李追遠懷疑,自己的這條線,本就該是最慢展開的。
吳胖子的準岳父岳母已經生病,范樹林的那位朋友也已離婚,這兩條線,其實都已出現了異端變化。
薛爸的五十歲生日在下個月,能牽扯到這條線的薛亮亮這會兒還在都江堰,他要忙完事或者請假才能回來給他爸辦壽……而且多半回老家前,他還得先回一趟南通。
是自己來早了。
但這不是錯,因為這是特意爭取到的優勢。
現在的情況,相當于整個團隊,被一塊巨大的黑布給蒙蓋了,互相看不見,但問題不大,盲打,也有盲打的方法,自己又不是沒當過盲人。
“潤生哥。”
“哎。”
見李追遠在思考,潤生就自覺地站到房間門口,手里握著一根“雪茄”,正在抽著。
他走到書桌邊,問道:“小遠,你想到找到彬彬萌萌他們的方法了?”
李追遠搖搖頭:“沒有。”
“那……”
“潤生哥,我需要你來幫我一起想。”
“我?”潤生將“雪茄”頭指向自己的臉,“我盡力。”
李追遠問道:“潤生哥,如果把你替換成陰萌或者譚文彬,你來到民安鎮落腳下來后,想到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我會來找你,小遠。”
“要是找不到我呢,甚至,打聽不到薛家呢?”
“我……”
“潤生哥,你會離開民安鎮么?畢竟這里發生了問題,我們聯絡不到外界了。”
“不會,我們就是奔著問題來的,我不會離開民安鎮,我會按照你事先的計劃吩咐,繼續做我手頭上能做的事,把線索推進下去,以期待接下來能和你見面匯報。”
“所以,陰萌和譚文彬,應該正在干相同的事。”
潤生撓撓頭,問道:“小遠,這些,你需要問我么?”
“需要的,我要確認一下,因為我的代入感,容易失真。”
他是任務計劃制定者,計劃約束性對他來說低很多,畢竟,李追遠頭頂上沒有一個“小遠哥”。
因此,在這種情況下,他的應對措施,會更極端一些。
比如證明一下,既然有三個民安鎮,那自己現在所在的這個民安鎮,所見到的鎮民,是否是真的活人?
可以找個作奸犯科且逃脫法律制裁的亦或者找個橫行鄉里的村霸,替天行道的同時,觀察一下他們的死亡。
也可以打聽誰家有將死的老人或病人,注視他們最后的彌留。
哪怕民安鎮民風淳樸且這會兒都身體健康,自己也能去打探一下誰家有新墳,挖個墳找具新鮮的尸體做個實驗。
魏正道的《正道伏魔錄》里就記載過這樣的一段話:
“人,是最容易找出破綻的對照物,可以從這里的‘人’身上,找出這里復雜環境的特征。”
但很顯然,陰萌和譚文彬,不大可能這么做。
因此,為了保證三條線的行事風格統一,自己得配合跟從他們的行為,以期形成合力。
李追遠拿起筆,在本子上快速畫了一只潦草的魚。
筆尖,不停地在這條魚身上輕點。
事實上,他能做的事還有很多,可以用陣法、可以用風水、可以用齊氏機關要術等手段,來尋求更暴力的破解。
看起來難度很大,但他又不是要拆房子,只是想在墻角打個洞,可行性還是挺高的。
甭管你這環境的原理到底是什么,自己都能研究后,嘗試給你捅捅。
目光看著面前的這條“魚”,李追遠在心里道:
“你,也希望我這么做么?”
這條魚,給自己來了一出愿者上鉤。
它的主觀性,是一個無法繞開的問題,但這個問題卻具備兩面性,因為你無法確認到底哪一面是它的意圖哪一面是它的刻意引導。
面對這樣的局面時,有一個最確保下限的方法,那就是忽略它的存在與意圖,你只需要按照你原本認為正確的計劃,堅定不移地做下去。
李追遠將本子合上。
潤生開口道:“小遠,我擔心彬彬那里,如果他真的正在遭遇什么事的話,我怕他一個人搞不定。”
“潤生哥,我對彬彬哥更有信心。”
潤生不認同地點了點頭。
李追遠:“陰萌身手確實比彬彬哥好,但在面對特殊環境時,彬彬哥比陰萌,更善于利用環境。”
“小遠,你說得對。”
“好了,潤生哥,現在再怎么去關心他們都沒有意義,我們應該把精力集中在該做的事情上。”
“小遠,你說吧,我們現在該做什么。”
“按我推斷,我們應該還有挺長一段時間的空窗期,現在要做的,就是把這空窗期縮短,讓未來該發生的事,提前。
比如……提前讓薛伯伯,過他的五十大壽。”
……
午飯依舊豐盛。
吃飯時,李追遠主動開口道:“薛伯伯,薛伯母,待會兒吃完飯我和潤生出去采風畫畫,會比較晚回來,你們就不用等我們吃晚飯了。”
薛爸驚訝道:“要這么晚啊?”
“嗯,我想多畫一會兒,課上能用到。”
薛媽疑惑地問薛爸:“我們亮亮當初怎么沒畫畫?”
李追遠解釋道:“我和亮亮哥雖然是在一個大學,但我們專業不同,而且有些課程是需要自己去選的。”
“哦,是這樣啊。”薛媽點了點頭,但還是又補充道,“沒事,等你們回來吃飯。”
薛爸則反駁道:“別說等,讓孩子心里掛念,到時候畫畫不得專心。
這樣吧,小遠,你們多晚回來都行,但得注意安全啊。我給你們留門,飯菜留鍋里,到時候你們回來了,自己燒灶熱一下吃。”
“好的,謝謝伯父伯母。”
“呵呵,這孩子,謝什么謝,我們拿你當自家孩子看的。”
飯后,李追遠和潤生出門去了。
薛媽收拾好碗筷,對丈夫道:“那我……去打牌啦?”
家里來客了,日常娛樂活動自然得停,不能怠慢客人。
“去吧,反正孩子們晚上才回來呢。”薛爸擺了擺手,“我也去睡個午覺,然后去喝茶聽書。”
薛媽解下圍裙,拿了些零錢,精神抖擻地出了門。
薛爸則上了樓,走入臥室,打開電風扇,在床上躺下,開始睡午覺。
院門本就沒鎖,被推開,李追遠和潤生又回來了。
他們出去倒不是什么都沒干,李追遠去鋪子上買了一些東西,示意潤生拿去按照比例兌水。
然后,他自己先走上樓,來到薛爸臥室門口,聽到里頭均勻的輕呼嚕聲,知曉薛爸已進入睡眠狀態。
輕聲打開臥室門,走了進來,李追遠拿出一張清心符,貼在了薛爸腦門上。
這一刻,薛爸進入了更好的睡眠狀態。
李追遠右手微握,無名指指節對著薛爸腦門敲了一下。
更好的睡眠狀態,再加上指顫回鳴的清醒效果,形成了一種對沖。
薛爸的眼皮開始微顫。
李追遠又敲了一下,薛爸眼皮翻開了一絲,看見了里面的眼睛。
差不多了,就是這個狀態,類似“清明夢”,雖然在睡覺,卻又對周圍的事物存在一定的感知。
這種狀態持續時間不會太久,李追遠得抓緊時間。
他將自己嘴湊到薛爸耳邊,開始用誘導性的語調說道:
“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過壽不過整,子女福永穩;破口月余缺,子息來補全。
貧道云游四海,今過薛門,得聞家風純正,薛郎有才,特下此批語。
大壽提早過,切莫貪圓滿,否則令郎姻緣蹉跎,薛門子孫不利。”
李追遠又按照上面的話,連續復述了好幾遍。
等潤生拿著水碗和毛筆進來后,李追遠忙起身過來,用毛筆沾上這配好的水,在地板上和墻上都寫下了批語。
昨晚聽老夫妻夜話,他當然清楚老夫妻現在最擔心的就是亮亮哥的婚事,以及他們什么時候能抱上孫子孫女。
以這一需求痛點,要求薛爸提前一個月過五十大壽,問題不大。
這樣一來,就能使得原本在月余后才會發生的變故,提前到現在。
如此騙他們,沒什么道德不道德的,自己現在在這里,有什么事暴出來自己也能出面解決,要是自己不在,天知道等事情發生時,這老兩口會不會有生命危險。
寫完后,李追遠撕下薛爸腦門上的清心符,和潤生一起離開房間,下樓,出屋,離院。
薛爸悠悠然醒來,自床上坐起身,眼里流露出思索之色,品味著腦海中響起的那些話。
“是做夢了么?”
但很快,薛爸就發現這似乎不是夢,因為他看見地板上和墻壁上,都出現了夢里的話。
“不能過整壽,這樣對亮亮姻緣和子嗣不好,得提前辦,越快越好!”
薛爸著急忙慌地下了樓,他要去找自己妻子商議一下。
就這樣,剛坐上牌桌還沒打幾輪的薛媽,被自己丈夫拉扯了回來。
薛媽本想讓薛爸等自己打完,薛爸連聲催促來不及了,趕緊和我回家里臥房看看。
牌桌上以及周圍站著看牌的老太太們紛紛捂著嘴笑了起來,有一位還打趣道:
“還不趕緊回去,你男人等不及了。”
薛媽臊紅了個臉,只得跟著薛爸回了家。
關上門后,薛爸把自己剛剛做夢夢到仙翁的事告訴了薛媽,還帶著薛媽上樓回臥室看那些字。
只是原本還能看見的字,此時卻全都消失了。
但這種消失,反而更篤定了薛爸心中所想,讓這件事變得更加真實。
“這壽得提前辦,越早越好。”
薛媽雖然沒看見字,但這事兒既然牽扯到自己抱孫子,本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心態也附和道:
“對對,那就提前過。”
“那明天怎么樣?”
“哪來得及備菜和請廚子喲,就是請人吃飯,也不能今天請讓人明天就過來的。”
“也對,那該怎么辦,最早什么時候能辦。”
“再有就是,你那過壽日子都提前知會請了人了,難道還得一個個回絕了他們?”
“是啊……”
這時,另一個房間里傳來開門聲。
薛爸薛媽走出房間,看見站在門口的李追遠。
“小遠,你怎么回來了?”
“我出門匆忙,忘記拿顏料了。”說著,李追遠揮了揮手里的顏料盒,“薛伯伯、薛伯母,你們剛剛在房間里爭吵什么呢?”
“是這樣的……”薛爸將事情說了出來,這兩天的交流里,他已經把小遠當作一個成年人看待了。
“這好辦呀,過壽么怎么過不是過,明天就請一些近親鄰居來家里吃頓飯,擺一個大圓桌就行。
至于一個月后的那一場,到時候亮亮哥也會回來,就以他的名義辦,他長時間不在家,就辦個席面感謝親朋好友過去對家里的照拂。
那天有人問起來為什么不是過壽,薛伯伯你就說算命的這般勸你的就是了,大家也都能理解的。”
“小遠這方法好,就這么辦。”薛媽拍手道。
“對,咱就這么辦,明天……不,你這會兒就去買菜,明天擺一桌。”
“明早去買不也一樣么,還更新鮮。”
“你忘了么,過壽那天早上得拜祖墳的,你明早去買菜,供品怎么弄?”
“對,我給忘了,我這就去買菜。”
聽到“拜祖墳”,李追遠目光一凝,等薛媽走下樓后,開口對薛爸問道:“薛伯伯,你們這里過壽前有拜祖墳的習俗?”
“是的,這是我們這兒的一個習俗,也算是去知會祖宗一聲,讓他們也跟著一起樂呵樂呵。”
“那薛伯伯,我和潤生明早能和你一起去么?”
“祖墳在后山上,路可不好走,而且天沒亮就得去,小遠,你就不用……”
“薛伯伯,我們南通也有個習俗,就是去別人家做客,別人家要拜祖宗時,我們也得跟著去拜拜的。”
“那行吧,明天動身時,伯伯來喊你。”
“好的,伯伯,我等你。”
“你快去畫畫呀?”
“不去畫了,薛伯伯,我給你寫壽聯和寫壽字吧,我書法挺好的。”
“成成成,那可真謝謝你了,小遠。”
李追遠回到自己房間。
拜祖墳?
李追遠記得,吳胖子準岳父岳母,是上完墳后出的事。
老兩口忙備菜忙到了晚上,李追遠則早早地把壽聯和壽字寫好。
大概凌晨四點,薛爸就來敲門了。
他只是輕輕敲了敲,小聲喊了一下,本想著年輕人起不來,他就自己去了。
沒想到門剛被自己敲響,就從里面打開,倆人都背著包,準備就緒。
薛爸說道:“不用背這么多東西的。”
“沒事,我們都習慣了,快走吧,薛伯伯。”
“哎,那好吧。”
薛媽不去,但要是薛亮亮在家,他就得跟著一起去。
薛爸本來有一個扁擔搭兩筐,筐子里是供品和紙燭。
潤生見狀,干脆一起提了過來。
“這怎么好意思,沉的。”
潤生搖頭道:“沒事,輕得很。”
離了鎮,往后山走,因潤生背扛肩挑依舊健步如飛,故而極大地縮短了時間。
天剛蒙蒙亮時,三人就來到了薛家祖墳處。
一到地方,李追遠就察覺到了薛家祖墳的不一般,次數山坳,有三起二落,就是三個并立的山頭,前對河,后背山,稱得上是一方吉穴。
早年選祖墳時,應該也是請專門的風水大師挑選過的。
薛家祖墳位于中間山頭,不出意外的話,東西那兩個山頭上,也應該是別人家的祖墳。
“薛伯伯,那兩處山頭,是誰家的祖墳?”
薛爸聞言,目露思索,說道:“應該也是墳才對,但不記得是誰家的了。”
“小遠,我去看一下?”
“去吧,潤生哥。”
潤生飛奔而下,朝那邊跑去,李追遠則和薛爸一起布置供品。
沒多久,潤生就跑回來了:“小遠,那山頭沒墳。”
薛爸驚愕道:“怎么可能?”
他雖是不記得是誰家的了,但他潛意識里篤定是有的。
潤生又向西側山頭跑去,回來后說道:“那里也沒有墳。”
薛爸不解道:“不應該啊,我記得應該是有墳的,等我回鎮上后再問問人。”
“薛伯伯,還是先辦事吧。”
李追遠清楚,那兩座山頭是誰家祖墳這件事,現在回到鎮上肯定也問不出來。
同時,該有東西的地方卻沒有,就有點“此地無銀三百兩”了。
冥冥中他有一種預感,這三處地方,應該是類似“陣眼”所在。
得虧李追遠已經梳理確定好了自己的方針,打算繼續按照原計劃走,否則這三處山頭,就會是他嘗試打洞的關鍵節點。
“好,我先把祖墳拜了。”
薛爸開始祭祖,先撒酒,再燒紙錢,最后再磕頭。
等薛爸磕頭時,李追遠猛地察覺到,最上方也就是位次最高的祖墳位置處,出現了些許異動。
他馬上進入走陰狀態,看見一道微弱的青光,自上而下,直撲薛爸。
李追遠抬起手,下意識地想要去阻攔,可這手抬起來,最后又放下了。
因為這不是邪祟,而是青霞。
人們常說的祖墳冒青煙指的就是這個,把青霞看作了青煙。
一般來說,只有真正的祖宗積德且葬吉穴,同時后世子孫品性純良,可得青霞之庇,也就是所謂的祖宗保佑。
這算是一種賜福,只有好處沒有壞處,自己沒理由攔它。
青霞沒入薛爸體內,他本人毫無察覺,繼續磕頭。
儀式結束后,薛爸開始收拾起東西,而祖墳地,也再無其它動靜。
李追遠不禁懷疑,難道流程還沒到?
要是自己判斷出了錯,不是薛爸過壽的流程是推動主因,而是過壽那天來的某位賓客才是主因,那自己的這次提前,就沒有意義了。
三人回到了家。
李追遠原本想跟薛爸再詢問一下,月余之后的大席上,會有哪些外地的親朋過來,但才剛聊起話頭,薛爸就明顯開始犯困不停打著呵欠,而且幾次就坐在椅子上幾乎要睡著了。
薛媽出來,看到這一幕,忙說道:“你起太早了,快去睡睡吧,睡會兒后就起來,要迎客。”
薛爸迷迷糊糊地點頭,剛想站起身,卻又差點摔倒。
“潤生哥,你扶薛伯伯去睡覺。”
“好嘞。”
潤生伸手,幾乎是將薛爸單手抱起來進屋上樓。
李追遠看向薛爸先前坐著的板凳,困意來得這么強烈?
難道是……祖宗要托夢?
潤生把薛爸送上去睡覺后,就開始貼起了壽聯和壽字。
沒多久,有兩家親戚就上門了,然后是隔壁的兩家鄰居,院子里一下子就熱鬧起來。
這時,隔壁鄰居家的小伙子,提著一個大竹簍子進來,笑著喊道:
“哈哈,嬸子,今兒早上出船,正好撈到一條大的,我都沒見到過這么大一條鮮貨,你趕緊拾掇拾掇,咱中午燉個魚湯,這也算是河里龍王爺給咱叔祝壽了。”
竹簍里是條大魚。
潤生忽地彎下腰,在李追遠耳邊壓聲道:“這魚,是臟的。”
李追遠馬上看向送魚過來的小伙,小伙赤著腳,光著上半身,膚色黝黑,看其與周圍人的互動,確認是隔壁鄰居沒錯。
在小伙身上,李追遠沒能看出任何端倪,他不是邪祟,也沒被附身。
而且,他言談舉止間很是自然,微表情也無不妥,證明他應該沒撒謊。
所以,這條有問題的魚,的確是被他無意間打上來的。
但這條魚,很可能是故意的,它在愿者上鉤。
薛爸剛拜祖墳回來,這條魚“跟著”就來了,這里頭,肯定有關聯。
薛媽發出了驚呼:“天吶,這么大的魚,我一個人可怎么殺啊。”
“薛伯母,讓潤生幫你殺魚吧。”
“潤生,可以么?”
“當然。”
潤生從鄰居小伙手中接過魚簍子,往后廚方向走去,李追遠跟了過來。
后廚外有個小門,里頭還有個幾平米的小院子,平時基本不用。
潤生將魚簍子往這里一放,扭頭看向李追遠。
“潤生哥,抓出來。”
“好嘞!”
潤生伸手,將大魚抓出,大魚顯得異常溫順。
李追遠雙手按壓印泥,直接在大魚兩側劃下兩道紅痕,最后在大魚頭端收束。
大魚當即開始劇烈掙扎,魚眼泛起紅色,魚鱗發黑,魚唇下方更是長出了兩排鋒銳的細牙。
李追遠發現,此時它的形象,和自己在阿璃“夢”里看見的那條大魚,有七八分的相像,最大的區別還是在體積上。
它現在哪里還有半點魚的影子,分明像是一頭正在瘋狂掙扎的野獸。
得虧潤生力氣大,且懂得發力技巧,要不然普通兩三個成年人,還真壓不住它。
“小遠,幫我把我黃河鏟拿來。”
“不能那么殺。”李追遠搖搖頭,從口袋里取出一張破煞符。
潤生會意,用膝蓋抵住魚身,解放出一只手,將魚頭向上掰,使其嘴部張開。
李追遠快速將符紙放入魚口之中,在其嘴巴快速閉合想咬自己手指前抽離。
破煞符一進入,大魚的掙扎變得更為猛烈,以潤生的重量都被其頂得開始發顫。
不過很快,大魚的魚鱗開始化為白色,泛紅的魚目也快速灰敗,其掙扎力度開始越來越弱。
起初是魚鱗逐漸粉化,隨后是魚肉,像是被燒完了的蜂窩煤。
“咔嚓……”
大魚身體徹底裂開,最中央區域,有一個黑色的魚泡竟然在破煞符的威力下得以幸存,還在彈跳。
魚泡里,似有東西在蠕動。
潤生咽了口唾沫。
“潤生哥,這個不能給你吃。”
“嘿嘿。”潤生臉上露出訕笑。
李追遠又掏出了一張破煞符,對著那個黑魚泡丟了下去,破煞符將其覆蓋后,馬上開始燃燒,魚泡破裂里頭一根根黑色細長如蚯蚓般的東西開始繃直身體做最后的掙扎,細看之下,能看見它們身上整齊細微的鱗片。
最終,這些東西也都化作了白色粉末,在地上留下了一圈類似煙花盛開的圖案。
為了鎮殺這東西,耗費了兩張破煞符。
難以想象,這玩意兒真被下鍋熬了湯,吃進肚子里后,會是怎樣一個可怕后果。
這還并不是它的本體。
李追遠走回屋,恰好這時看見先前上樓睡覺的薛爸一邊捂著額頭一邊緩緩走下來,一邊走一邊在搖頭,嘴里還在念叨著什么。
“薛伯伯,你怎么了?”
薛爸有些茫然道:
“小遠,我剛睡覺時,又夢到了一位仙翁,那位仙翁跟我說了一些話。”
“薛伯伯,仙翁說什么?”
“我覺得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這個夢當不得真。”
李追遠驚了一下,第一個仙翁是他傳聲假扮的,可這第二個,很可能是真有用!
結果因為昨天自己假扮過了,反而使得薛爸不相信這位“真仙翁”的話了。
“薛伯伯,萬一仙翁還有什么其它吩咐呢,您快再回憶一下,夢里他對您說了什么?”
“這個仙翁說,讓我趕緊去正門村,設供擺血碗祭拜。
說只要我這么做了,就能保佑我家族傳代,子息延續。
你看,這不就是昨天真仙翁來過,我自己又跟著做了一個相似的夢嘛,就連保佑我的獎勵都是一模一樣的。”
“正門村,不就是您給我講的那個地方么?”
薛爸點頭道:“應該也是昨天我和小遠你講過探險隊的事,正好湊到剛才那會兒,給一起夢到了,誰會去那個地方啊,反正我是不會去的。”
正門村,按地方志記載,原本是民安鎮下面的一個村子,兩百多年前被洪水淹沒。
其位置在民安鎮西南方向,從很多年前到現在,都在不停地有傳聞出現,誰誰誰曾在那里見過一個村子,村子里還有活人,穿著什么樣的衣服。
現在民安鎮就有一個人,說自己去過正門村。
而這個人,鎮上不管誰家辦酒席他都會來,主家會特意拿一個大碗盛飯,再在上面蓋上菜,讓他一個人蓬頭垢面坐角落里吃。
按老人家說法,那就是每個地界,都會有這樣一個傻子,雖然瘋瘋癲癲精神失常,卻也不打人不害人,村鎮上百家飯養著他,也算是讓他為大家伙保個平安。
上個月,有一支由六個年輕人組成的探險隊,聽聞正門村的傳說,想去探險,那支探險隊是由一個大學的學生組成的,被熱情的小賣部大嬸帶到了同樣出了大學生的薛家。
雖不是和兒子一所大學的,但薛爸薛媽還是熱情招待了他們一餐宿,他們也找薛爸了解了一下正門村的事,薛爸跟他們說了一些自己的聽聞,最后勸他們別去冒這個險,一是找不到,二是找到了更不吉利。
不過這群年輕人完全沒聽進去,第二天就出發上路了,而且他們還帶著鎮上那個傻子當向導一起去了。
結果一周后,傻子自己回來了,探險隊六人,則完全沒了音訊。
鎮上人都說探險隊沒找到正門村,就把傻子送回來后就連夜走了,因為傻子口袋里有一筆錢,應該是探險隊給他的向導費,傻子還拿錢去小賣部那里買了很多糖吃。
但薛爸薛媽不這么認為,因為那六個年輕人很喜歡薛媽做的臭鱖魚,說等回來后,還要再到他家來吃。
老兩口能聽出來這不是客氣話,可他們,卻沒再來。
薛爸還偷偷去派出所報過案,派出所做了筆錄后說會去聯系學校查證,幾天后薛爸再去詢問時,派出所說那所學校回復說本校無學生失蹤。
自家出過大學生,因此薛爸清楚,那會兒還在暑假期間,學校怎么查證本校學生是否失蹤?
這事兒,也就成了無頭懸事,一直壓在薛爸薛媽心里頭。
事到如今,李追遠幾乎可以確定,
自己這次真正要去的地方,就是正門村!
“哈哈哈,吃席,哈哈哈,吃席!”
外頭傳來一個成年人的笑聲。
傻子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