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石堅一聽,不由心頭劇震,栗聲道:“老丈說這話是什么意思?”
灰衣老人搖頭晃腦地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難道你不明白這道理?”
方石堅更加吃驚了,這灰衣老人來得突兀,說話也令人莫測,劍眉一緊,道:“小可還是不明白……”
灰衣老人微微一笑,道:“這柄稀世兵器是一個老婦送與你的,對嗎?”
方石堅全身一震,連退三步,這柄怪劍是田大娘所贈,這老人何以知道?田大娘叮囑要守秘,這一來還守什么秘?心念一轉,星目頓現寒芒,冰聲道:“老丈何以知道?”
“這個你不必管,反正老夫知道就是,而且,老夫知道的,還超出你想象之外。”
“老丈如何稱呼?”
“沒有告訴你的必要!”
“老丈的目的是什么?”
“當然有事才會找你。”
“什么事?”
“要你替老夫辦件事。”
方石堅心念疾轉:這老者心懷叵測,不知要打什么鬼主意,這得小心應付。他知道這柄劍的秘密,只有一個可能,便是半月前在中平鎮客棧里,他偷聽了田大娘與自己的談話。這種行徑,實在可惡。如果此老存心不良,必要時毀了他以堵其口。
灰衣老人淡淡地道:“人家要你守秘,你想殺人滅口,是不是?”
一語道破心事,方石堅驚出了一身冷汗,把心一橫,道:“老丈如不說明真相,可莫怪小可得罪。”
“已經說過了,要你辦件事!”
“憑什么?”
“就憑老夫知道你的秘密,你就得聽話。”
“要挾嗎?”
“隨你娃兒怎么去想。”
“那老丈就錯了!”話聲中,一掌劈了出去。
哈哈一笑,老人旋身揮袖,如山勁氣,竟如泥牛入海,消失得無影無蹤。方石堅心頭大駭,這種功力,他還沒見識過,就在他怔愕之間,眼一花,老人仍在原地,手中多了樣東西,正是那柄別在腰帶上的怪劍,登時驚魂出了竅。這老人的身手,簡直不可思議。這柄劍丟了,那還了得,原來對方是覬覦這柄劍。
正應了一句俗語: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方石堅雙掌一錯……
灰衣老人大聲道:“慢著,我們把話先說清楚。”
方石堅雙目盡赤,怒視著對方,那股子氣,幾乎要炸破胸膛。
灰衣老人橫劍把玩了一番,慢條斯理地道:“上古仙兵,果然不同凡響,能得睹這奇珍,實在是不虛此生。娃兒,老夫猜你還不知道此劍的來歷?”
“……”方石堅沒吭聲,運足了功勁,隨時準備出手。
灰衣老人自顧自地接下去道:“此劍的正名該叫‘鐵劍’是傳說中武林四奇兵之一……”
方石堅幾乎不信自己的耳朵,脫口驚呼道:“武林四奇兵之一?”
“不錯。據傳說,這柄尺寸不合常規的鐵劍,是春秋時冶劍名手干將莫邪夫婦的再傳弟子鐵烏子所鑄。他得了一塊萬年鐵母,化了十年工夫,才鑄成此劍,因鐵母不足,所以才成了不長不短的怪劍。”
“啊!”方石堅不由神往。
“所以老夫說,你可能因此劍而喪生。”
方石堅雙掌一錯,厲聲說道:“說了半天,原來……”
灰衣老人打斷了他的話道:“別忙下結論。物各有主,老夫并非貪婪之輩。拿去!”說完,脫手擲出。
方石堅接在手中,怔住了,他對這老人感到莫測高深。這種仙兵利器,武林人視之如無價之寶,修養再深的人,也難免不起貪念,而這老人到了手又送回,如果他有心要,自己要奪回的希望太涉茫,這是為什么?看來此老是個道德高尚的奇人。
灰衣老人笑笑,道:“你愿替老夫辦件事嗎?”
方石堅慨然道:“老夫說說看,如果小可力所能及,一定效勞。”
灰衣老人神色一肅,道:“明晚三更時份,請你趕到左家堡去阻止一場大屠殺。”
方石堅心頭大震,粟聲道:“要小可去阻止一場大屠殺?”
“不錯!”
“什么樣的大屠殺?”
“你到了便知道。”
“行兇的一方是何許人物?”
“一個女人。”
“一個……女人,什么樣的女人?”
“無名無號,從不示人以真面目,但出手相當狠辣,是個神秘而恐怖的女人。”
“老丈是要小可去辦無頭案?”
“你不敢?”
“不是不敢,去阻止得有個名目,同時也該了解內情。”
“你不需要了解的。”
“為什么要小可去做?”
“因為你最合適,而且你力足能勝任,救人性命,是莫大功德。”
方石堅困惑地望著這灰衣老人,心中疑云大盛:照表面看,這老人不是壞人,但江湖險惡,誰能料得定呢?而且彼此素昧生平,老人連名號都不吐露,自己再無知,也不能去做這種糊涂事。心念數轉之后,道:“以老丈的修為,什么事辦不到?小可剛剛便領教了老丈的玄妙身手,可認望塵莫及,為什么要小可去辦呢?”
灰衣老人點頭道:“說的是。但武技之道,各有專精,別說望塵莫及的話,你對付‘毒心公子’等人的表現,便彌足驚人,因為這件事老夫無法出面,所以才煩你代勞,也為了這原因,老夫才不透露來歷,將來你會知道的。”
“這個……如果老丈沒碰上小可呢?這場屠殺就任由它……”
“可是老夫偏偏碰上你,算是天意。”
“為什么要阻止?”
“因為這事的起因是個大誤會。”
“可以解釋呀?”
“在沒找到證據之前,無法解釋,對方也不會聽解釋。老夫不忍見無辜的人被屠殺,所以才設法予以阻止。”
“小可能辦到嗎?”
“準能!”
“老丈似乎比小可本人還有把握?”
“嗯!八九不離十,錯不了的。”
“如果砸了呢?”
“不會砸,也不能砸。”
“小可不答應辦這件無頭事呢?”
灰衣老人目中奇芒一閃,沉聲道:“這是好事,你不該拒絕,并非要你去殺人,只是阻止殺人,如果被殺的是該死的人,老夫也不會請你去作……”話鋒一頓,又道:“而且,老夫也有相對的條件,第一,你與田大娘相約的事,老夫絕對保密。第二,老夫盡量助你去查‘冷面秀士’歐陽仿的下落,這總可以了吧?”
方石堅的心緒開始紊亂了,期期地道:“老丈所提的相對條件,似乎跡近要挾。”
打了個哈哈,灰衣老人道:“方少俠,你不要這樣想,身為武士,有所為亦有所不為,對嗎?行俠仗義,武土本色,老夫如果有意要挾,剛才鐵劍在手,豈不更為有利?”
方石堅為之語塞,老人說的情在理中,可是去辦這種糊涂事,實在太無稽了。他躊躇了,一時之間,無法作決定。
灰衣老人接下去道:“如果你堅持不答應的話,老夫也不會強迫你答應。至于老夫剛才所提的相對條件,老夫照樣履行,這點不必擔心。”
這話使方石堅大受感動,嘆了口氣,道:“好,小可答應去做,但如果小可發現事實與老夫說的不盡相符時,那就別怪小可臨陣抽腳。”
灰衣老人毫不猶豫地應道:“就這么一言為定。”
“左家堡在什么地方?”
“大洪山西麓,由鐘祥偏東北行不到百里。”
“堡主是何許人物?”
“一位仗義疏財的老英雄,白道中人人稱道的‘霸劍’左云林。”
“小可該以什么方式阻止呢?”
“少俠臨機應變,隨便采什么方式都行,只要能達到阻止的目的。”
“好,就這么決定了。”
“明晚三更,一定要趕到。遲了一切算完,后果難以想象。”
“小可會如時趕到的。”
灰衣老人略作沉思之后,用手朝草原北面一指,說道:“我們到那邊林子里去,老夫還有話要說。”
方石堅點了點頭,與老人一起奔到林子里。
灰衣老人開口道:“老夫有樣東西奉贈……”
方石堅心中一動,道:“什么東西?”
“護心甲!”
“護心甲……老夫要小可披掛上陣?”
灰衣老人笑了笑,從懷里摸出一樣東西,抖開來,是件不知什么皮估的無袖短褂子,赤中帶黃,看上去薄而柔韌。
方石堅激奇地道:“這就是老丈說的護心甲?”
“不錯,是天狨皮所制,能避鋒鏑,穿在身上,便不懼利器了。”
“這么說,是件武林至寶?”
“可以這么說的。”
“小可……不敢領受這份厚贈。”
“老夫一無傳人,二無后代,是個孤寡,留著沒用,送給你最好,而且你這次去辦事,可能發揮妙用。喏,拿去穿上,老夫還有別的事要安排,后會看期了。”說完,脫手拋出,身形一晃,消逝在林深處。
方石堅接在手中,本來還要說什么,老人已消失無蹤了,不接受也不成,人走了,他長長吁了口氣,奇緣迭至,想擋也擋不仆,發了-陣子呆,只好把這件所謂的護心甲,穿在里外衣之間,出林上路。
他心頭有些沉重,灰衣老人不惜以至寶相贈。托付的事,非辦到不可,只能成功,不能失敗,可是如果萬一事情有了變化,將何以自處?
晚風夕陽里,到了鐘祥,第一樣事便是祭祭五臟廟,他已經餓得有些頭暈眼花,于是,他進入第一眼所發現的酒廟,叫了酒菜,便大嚼起來。
正在低頭吃喝之際,忽聽一個略顯低沉的聲音道:“方兄,幸會啊!”
心里一驚,抬起頭,座前站著一個身著寶藍色儒衫的書生,長得一表非凡,年紀與自己差不了多少,頂多二十出頭,手中持著一柄稍微嫌大的折扇,從來沒見過面,陌生得很,但人家已叫出了自己的姓,不能不理,眉鋒一緊,道:“兄臺是……”
藍衫書生展顏一笑,拱手道:“小弟丁一風,今天有緣識荊,真是三生有幸!”
方石堅心時直嘀咕,這名字連聽都沒聽過,看神色對方也是武林人,不得已站起身來道:“丁兄請坐!”
丁一風略不謙讓地在對面坐了下來,風度倒是不俗。
“在下與丁兄似乎沒見過面……”
“冒昧,冒昧,方兄大名,已經傳遍江湖,小弟一見,就知道必是方兄無疑。”
“哦!有什么指教?”
“指教不敢,請益倒是真的,得瞻風采,使弟有如逢故人之感。江湖盛傳,‘冷面修羅’藝冠群倫,為當代武林之秀,小弟十分心儀。”
方石堅倒真的吃驚了,是那些好事的替自己起了這“冷面修羅”的外號,還是第一次聽說,當然,否認是沒用的,只有默認一途,當下淡淡地道:“無名小卒,不敢當此謬贊!”
丁一風朗笑了一聲,道:“方兄肯賞臉由小弟作東嗎?”
方石堅最不興咬文嚼字,裝模作樣這一套,冷冷地道:“在下請客好了!”說了,喚來了小二,重新叫了些酒菜,添上杯箸。
丁一風殷殷勸酒,言談中對方石堅推崇備至,方石堅唯唯而應。他是冷漠成性的人,不必說的話,多一個字他也不說,丁一風卻是口若懸河,滔滔不絕,但說的都很得體。不知不覺中,方石堅對他產生了好感。人,尤其是武林人,總是需要朋友的,方石堅雖然孤獨喜靜,但也不完全例外。丁一風對方石堅的冷漠,認為是理所當然的事,因為他的外號是“冷面修羅”,所以毫不介意。
酒酣耳熱,丁一風一看鄰座無人,先笑了笑,抑低了聲音道:“方兄,你我初逢乍見,交淺莫言深,小弟有件事不便啟齒……”
方石堅已有了幾分酒意,眉毛一挑,道:“有話請講,在下不喜歡轉彎抹角。”
丁一風輕咳了一聲,道:“方兄對‘無回玉女’的看法如何?”
方石堅怔了怔,道:“為什么提起她?”
“因為她對方兄一往情深。”
“兄臺怎知道?”
“這個……因為她的名氣大,所以一舉一動都受人注意,尤其……”
“尤其什么?”
“她甩掉‘毒心公子’而就方兄,這是大事。”
“大事?怎么講?”
“嗯,因為‘毒心公子’名氣也同樣大。”
哈哈一笑,方石堅道:“在下對她,一無關系可言,任人去飛短流長吧!”
丁一風驚奇地道:“這么說,方兄對她無意?”
方石堅冷冷地道:“江湖道上,不像世俗那樣重男女之嫌,交往接觸在所難免,如果動輒便扯上兒女問題,實在是無聊之極。”口里說,心里卻有些不大自在,“無回玉女”對他有意,而且明白示愛,這是鐵般的事實,無可否認的。
丁一風眉毛一揚,道:“論容貌、論武功,她可稱一時之選……”
方石堅道:“兄臺怎不提品德二字?”
丁一風擊桌道:“佩服,佩服,方兄的眼力見地,實在是超人一等,不瞞方兄說,她曾經是小弟的月下良儔,也許是小弟才貌低人一等,結果‘毒心公子’作了她人幕之賓,而現在……”說到這里,突然頓口不言。
方石堅瞪眼道:“她真是這樣的女人?”
丁一風正色道:“其實,方兄早該看出來的。”
“兄臺說這話的目的是什么?”
“沒什么,小弟目方兄為英雄人物,故不惴冒昧,提醒一句,不過……這些話說過算完,方兄當然有自己的主見。”
就在此刻,酒座中突然傳出一聲冷哼。兩人齊感心頭一震,雙雙轉過頭去。
座中酒客,不下二三十之眾,沒有特別扎眼的人物,竟不知這聲冷哼,是發自何人之口。方石堅倒不怎樣在意,看了看,找不到目標,也就作罷,回過頭來喝他的酒,但心里已打了老大一個結。他相信丁一風說的不是假話,“無回玉女”蔣蘭心是有那么一股于媚蕩之氣,她甩脫“毒心公子”也足事實。
他欠她人情,并沒有想到愛她的問題,但心里有一種異樣的感受。
丁一風目光在座間這巡了一陣之后,面色微微一變,舉起酒杯道:“方兄,今天實在是幸會,請盡此杯,小弟有事得先走一步。”
方石堅舉杯一口喝下,照了照杯,道:“有事盡管請便!”
丁一風起身離座,長揖道:“后會有期!”說完,轉身從容而去。
方石堅業已忘了剛才那聲冷哼的事,當然,那冷哼也許是對別人而發。酒興闌珊,會帳出門,心想:“路程不足百里,明天斷黑便可趕到,辦事要到三更,根本不必趕夜路,不如投店好好住上一宿,天明再上路不遲。”于是他安步當車地順大街走去。
華燈初上,夜市還沒開始,街上顯得有些冷清。走完了整條街,沒發現客店的招牌,心中大感奇怪,難道這條待沒客店?眼前這一段是住家戶,除了昏黃的路燈,一片沉寂。他正待轉頭,忽聽一個聲音道:“姓方的,請留步!”語氣并不怎么客氣。
方石堅心中一動,舉目望去,只見一條人影,從暗處轉了出來,背燈光站著。方石堅冷聲道:“朋友是誰?”
“別管我是誰,你敢接受挑戰嗎?”
“什么?挑戰?”方石堅大為震驚。
“不錯,本人向你挑戰。”
“為什么?”
“考驗一下‘冷面修羅’的身手。”
方石堅冷冰冰地說了聲“無聊”,轉身便走。
那神秘人影的聲音道:“那也好,既然不敢接受挑戰,就取消了‘冷面修羅’的名號,乖乖回到山里去縮著吧,別在江湖道上現眼。”
方石堅被激起了無名怒火,“冷面修羅”這名號,是江湖上好事多嘴的人起的,自己剛剛在酒店里才聽丁一風提到。但不管如何,這名號是代表自己不假。當下止步回身,寒聲道:“無理取鬧。能見得人的話,堂堂正正地當面說話!”
人影轉身,向前數步,燈光下可以看出是個青衣蒙面人。從裝束上看來,年紀并不大,腰間掛著一柄長劍,體形倒是很魁梧。方石堅冷冷地又說道:“報個名號?”
“現在還用不著!”
“就在此地動手嗎?”
“那邊有塊空地,有種的便跟著來!”說著,舉步便走。
方石堅年輕氣盛,毫不考慮地跟著便走,穿過幾條背街僻巷,來到一塊荒蕪的空地上,遠離了人家。
月黑夜,星光倒是很燦爛,內功深厚的人,近距離視物,與白晝差不了多少。
雙方相對立定,蒙面人開口道:“在沒動手之前,我對你提出一個忠告,丁一風外表很中看,但實底里是個奸詐的卑鄙小人,謹防上當。”
這話使方石堅心中一動,自己與丁一風萍水相逢,又匆匆分手,什么交情也談不上,對方提這忠告是為了什么?目的何在?忽地略有所悟地道:“朋友就是在酒店里發冷哼的人?”
蒙面人坦然道:“不錯!”
當時酒店里客人多,只粗略地掃了一眼,沒注意到這青衣人是什么長相,要想也無法想起。方石堅淡淡地道:“朋友不肯報名,也不出示真面目,恐怕也正派不到哪里去。”
蒙面人道:“隨你怎么說,如我挑戰贏了,你便知道我是誰。”
方石堅冷嗤了一聲道:“朋友是急于成名嗎?”
“笑話,區區成名之時,還沒你這一號。”
“那這挑戰豈非是沒來由?”
“有,但我不準備告訴你。”
“在下沒多少閑工夫,劃道吧!”
“聽說你掌震‘毒心公子’吐血,區區討教你掌上功夫。”
“嗯!消息倒是傳得很快,怎么個討教法?有沒有限度?”
“以十掌為限,如無分曉,改日再說。”
“如此請吧!”方石堅暗自慶幸,能不拔劍最好,鐵劍出鞘,必有傷亡,那就真正的是太無謂了。
蒙面人雙掌一提,亮開了門戶。
方石堅并未作勢,冷聲道:“朋友是挑戰者,請先出手。”
蒙面人不再開口,欺身上步,攻出了一掌,方石堅舉掌格拒,想不到對方這一掌是虛招,中途突然停滯,“砰”然一聲,方石堅右肋挨了一掌,對方的左掌是后發先到,登時為之一怔,就在這一怔神之間,對方的右掌突又化虛為實,劈向前胸,連意念都來不及轉,又挨了一掌。
所幸他有挨打的功夫,又加上灰衣老人贈送的短褂,這一般高手難以承受的兩掌,他一點事都沒有。
蒙面人心里大駭,兩掌之后,他突地后退三步,窒住了。
方石堅若無其事地道:“現在該在下打你了!”說得輕松自然,完全不把對方當回事。
蒙面人像陡然驚覺似的,雙掌一圈一劃,發了出去,撼山栗岳的勁氣涌發,方石堅再也穩不住身形,連退了四個大步,不由暗驚對方掌力的霸道。蒙面人一擊得手,再次欺身發掌。
方石堅立即揮掌迎擊,也是采用劈空掌,硬碰硬的打法。
石破天驚的巨響聲中,土石紛飛,勁氣橫溢,空氣中起了連續的震爆。
這種功力,這種打法,武林中還很少見,如果現場有別人,定會嚇破了膽。
雙方都蹬蹬后退,兩人中間的地面,變成了個大坑洼。方石堅氣一沉,飛快地撲了上去,猛劈一掌,蒙面人身形未定,勉強出掌應變,但差多了,力道不成比例。
悶哼聲中,蒙面人連打兩個踉蹌,“哇”地一聲,蒙面巾擋住,但毫無疑義,他已經吐了口血。
方石堅收手道:“成了嗎?”
蒙面人胸部在急遽地起伏,久久,才迸出一句話道:“我輸了!”音調竟有些悲愴。
一個雄心勃勃,自視極高的武土,親口說出這個輸字,那份心情,的確非普通言語所能形容。方石堅能體會得到,因為他曾不止一次領略過,脫口而出:“在下也挨了朋友兩掌。”
蒙面人激動地道:“想不到你還是個君子!”
“好說!”
“今晚算完,下次再說。”
“什么,還有下次?”
蒙面人沒有答話,轉過身,挪動腳步,慢慢消失在荒地的盡頭。
方石堅搖頭苦笑,武林人的行為,有時是無法理喻的,像這樣的挑戰,到底算什么?又為什么?它證明了什么?
他忽然想起在酒店中,丁一風說有事而告辭離去,莫非他已經發現這蒙面人在座?那他是在逃避他。看來蒙面人的忠告,也許不是無的放矢。但不管如何,自己并無意與丁一風結交,他找上來,虛與委蛇而已,用不著為此去費心思。
微熹光晨中,方石堅離開鐘祥,上路奔向左家堡,他必須要在三更前趕到地頭,去阻止一樁兇殺。
他覺得碰上的,盡是些莫名其妙的怪事。
渡過漢水,這一路去比較荒涼,行人很少,村鎮也不多見。
回想昨晚那一場決斗,如果不是仗著挨打奇技與護心甲,還真不知鹿死誰手。那蒙面人實在是個罕見的高手,雖然贏了,終覺得有些不安。
傍午時分,已走了五六十里地,眼前有個小村落,寥寥數十戶人家。靠路邊,有間小飲食店,草頂泥墻,居然也亮出了酒幌子,看來是只此一家,別無分號,方石堅一腳踏了進去,目光掃處,不由一窒,想縮腳已不可能,“無回玉女”端端正正地坐在里面,桌上擺一碗面條,還在冒著熱氣。
“嘿!太巧了,會在這里碰上你!”滿臉的迷人媚色。
方石堅只好走了進去,口里道:“實在是想不到的巧遇。蔣姑娘要去哪里?”
“坐下再說吧!”
“客人吃點什么?”掌鍋的走近前來,布了筷子,斟上一盅渾水似的茶。
看來店主,大司廚帶跑堂,是一個人兼代。全店一共四張白木桌子,客人只他兩人,店里另外還擺了些日用雜貨,林林總總,貨色倒是不少。
“無回玉女”滿面春風地道:“喝杯酒吧,消消乏。”
方石堅無可無不可的點了點頭,小店無菜可點,一些燒臘蔬菜豆腐,大壇子裝的米酒。店主人可也精明,知道是不惜小錢的客人,不待吩咐,便張羅了送上來。
吃喝了一陣,“無回玉女”道:“噫!你怎么不說話?”
有了丁一風的話在心里作祟,方石堅心頭有個疙瘩,淡淡地道:“說些什么呢?”
“喲!人家擔心死了,這半個多月來,哪一天不擔心。你倒說說看,那天隨那黑白雙妞去見她們主人,結果怎樣?”
“這個……沒什么,還不是為了江湖的事。”
“你看到她們主人了?”
“沒有。對了?她們主人到底是何等人物?”
“我不能告訴你。”
“為什么?”
“江湖中各有禁忌,而且我答應雙妞守口的。”
“那就算了!”
“你準備去哪里?”
“辦件私人的事。”
“我能與你一道嗎?”
“這個……恐怕不太方便!”
“無回玉女”噘起小嘴,道:“這里只有這么一條路,我們碰巧都上了這條路,不同路也是同路。”
方石堅忽地心中一動,這不是通衢要道,“無回玉女”會在此地出現,而灰衣老人要自己到左家堡去阻止一場大屠殺,說過下手的是個女人,莫非她與此事有關……心念之中,不期然地把懸疑的目光望向“無回玉女”。
“無回玉女”眸光一轉,嬌聲道:“為什么這樣望著我?”
方石堅定了定神,故作很冷漠地道:“在下很奇怪姑娘走上了這條路。”
脆生生地一笑,“無回玉女”偏起螓首,道:“公平交易,你告訴我你的去向,我就告訴你原因。”
方石堅心念電轉,這是絕對不能說的,如果萬一她真的與今晚的事有關,自己一說出來,她便會設法應付,事情豈非砸了,但不說的話,便無法探出她的意向,一時之間,答不上話來。
“無回玉女”白了他一眼,道:“怎么又不說話了?”
方石堅橫起心,道:“私事,不能告訴你!”
“那好,那你就別怪我不告訴你走這條路的原因了。”
“在下并非一定要知道不可。”
“是你自己說的?”
“當然!”
“噫!你好像沒帶兵刃,怎么腰間多了柄劍?”
方石堅不慣于說謊,所以碰上這種情況,他無法圓滑應付,很笨拙地道:“朋友送的!”
“唔!我還沒看過這種不長不短的怪劍,是什么樣的朋友送的?”
“朋友就是朋友,還分什么樣?”
“我是說男的還是女的,老的還是少的……”
方石堅心念一轉,若有得色地道:“女的!”
“無回玉女”的笑態收斂了,很不自然地道:“真的是女的?”
“難道會是男扮女裝?”
“是誰?”
“這我不必告訴你,是嗎?”
“無回玉女”粉腮變了色,她又笑了,是帶煞的笑,使人看了心悸的笑。她為什么有這種反應?方石堅不是木頭,他當然十分明白,他就是希望她這樣,他不喜歡媚蕩的女子,讓她自己打退堂鼓。
但,他這一著錯了,他錯估了對方的性格。
她站起身來,臉上還是帶著那栗人的笑,以異樣的聲調道:“方少俠,我同樣有私事要辦,很急,先走一步了,再見!”說完,姍姍出門,頭也不回地走了。
方石堅卻傻了眼,愣了,他知道她生了氣,自己此法太不應該,不管她為人如何,自己總是欠她人情,即使不喜歡她,也不該用這種手段,人走了,想解釋也來不及了。算了,下次見面時再說吧。
于是,他付了帳,繼續上路,心頭卻沉甸甸地,像做錯了什么事。但最使他惶惶不安的是“無回玉女”是否與今晚左家堡的事有關?照灰衣老人說,下手的是個從不以真面目示人的女人,這么說來,似乎又不是,那她走這條僻道何為呢?
時正三更,左家堡前出現了一個勁裝武士。他,正是應灰衣老人之請,前來阻止一場兇殺的方石堅。
寒星照著巍峨的古堡,沉寂無聲,堡門卻大開著。
距堡門約莫一箭之地,方石堅突然發現通路上橫陳著三具尸體,不由心頭大震,心想:“糟了,自己來遲了一步。”
身形一緊,到了門前,不由頭皮發了炸,又是四五具尸,躺在血泊里。不用說,對方是來過了。
他懷著緊張無比的心情,沖入堡中。
眼前是一個廣場,場子里已橫七豎八地躺了不下二十人之多。往前看,是一棟宏偉的建筑,吊了幾盞風燈,不見一個活人,不聞半點聲息。方石堅的心提到了嗓子口,遲了,血案已經發生,全堡恐怕已雞犬不留。
越過積尸的廣場,前面是一個很大的穿堂。向里望去,燈火通明,不少人影,在燈光下僵立著,一動不動,不知是死是活。
方石堅大步通過穿堂,天井里,數十人環立,刀劍在手,一個黑衣蒙面女人,兀立在正中央,她腳前赫然又是兩具尸體。蒙面女迎面廊下,一字式排了七八人,老少不等,個個目眥欲裂地瞪著她。階沿下,一個威棱的紅面老者,手提一柄毫光閃閃的巨劍,面對蒙面女,一雙豹眼泛著紅光。
不用說,這老者就是堡主“霸劍”左云林了。
沒有人開口,死寂中透著恐怖的殺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