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言仍舊扶著錦瑟站著。錦瑟可以感覺到肩頭有血留下,卻感覺不到疼。
明明流血了。為什么不疼呢?或許是因為太過震驚了吧。
看著那滿眼的墳冢。那一個個墳冢便是一條生命的歸宿。而墨言告訴她,那是神之女淺洛造成的。
她記得第一次見墨言的時候,他告訴過她,那淺洛公主就是她。原來她一直要尋求的真相和記憶,盡然沾染著1000多條人命。
這種事實,這種回憶。她突然感覺到喉頭一緊,似乎要嘔吐的樣子。
“不是要知道一切嗎?是不是不敢相信?這樣的回憶,你還敢要嗎?”
“為什么不殺了我。殺了我,你便能為所有人報仇?!卞\瑟的語氣中是無以言盡的哀怨。她無法了解曾經的往事,因為她沒有記憶。如果那記憶便是流下的淚水,那么為何要將淚水交給那么殘忍的家族呢?那時候的自己,為什么要選擇那樣殘忍的人類。什么都想不起來,卻有人突然告訴她,她是喪盡天良之人的幫兇。她如何接受。那是過去的她犯下的錯誤。如今的她不知道如何承擔,只能選擇死亡。
“你以為,我不愿殺你嗎?….可是墨族是神靈的使者,是無法弒神的。我殺不了你,同樣,也殺不了亦姓族群的人。因為他們承襲了你的力量。多么可悲,當你覺醒的時候,便讓我也覺醒了。父親,為何要耗盡生命為你和我下“縛心咒”?你知不知道,當我在尋找你的時候,是多么想要殺掉你,一刻也不愿遲疑….”
墨言的憎惡終于原原本本的展現了。他如此的脆弱。因為仇恨,因為無法復仇的無力感。
“那么,我死了,你是不是會好過?”
聽到錦瑟的話,墨言突然松開她的肩膀,抬起頭,直直的看著她。似乎要將她看穿一般。
“如果,如果曾經的你,不將眼淚交給亦姓族群,那么,今日又怎么會有如此大的痛苦呢?因為你的錯誤,為別人帶來的痛苦,不是死可以解脫的。你,做好為此贖罪的覺悟吧?!敖忖忂€須系鈴人”。只有你,才能滅亦姓族群,為你的錯誤負責。到時候,你再以死謝罪。只希望,你不要再背叛墨族。”
“這樣,你便能不這么痛苦了嗎?”
錦瑟的話,讓墨言愕然?!懊鎸e人的夢境破碎,欣然接受別人眼淚的你,會在意他人的苦痛嗎?”
“那苦痛,不是我造成的。我無法同情。而你的痛苦是我造成的,我自然愧疚。你放心,從今日起,我便安心任你差遣,奪回屬于我的記憶。讓亦姓族群償還墨族千余條人命。這是我的承諾,若我真的是神之女,那便以神的名義起誓?!?
墨言看見,眼前女子那澄澈的眼中閃露的堅定。
她失去了記憶。就連力量也是那么微弱?;蛟S,這便是本能吧。即使失去了記憶,她仍舊是神之女。錦瑟執(zhí)起墨言的左手,將他的無名指放入自己口中,狠狠的咬了下去。那血的味道,蔓延在她的味蕾之中,凄涼的味道。而后,用那被咬破的無名指點在自己的眉心。她的眉心,現出一粒朱砂痣。那是契約訂立的標志。
“若吾背叛,人神共憤?!卞\瑟口中喃喃的念著誓詞。她不知道為何,是心靈的指引,告訴她訂立誓約的方法。
墨言幾乎是被牽引著完成這一舉動,他沒有想到,即使她失去了記憶。卻未曾從心底忘卻古老誓言的方法。
這是使者宣誓效忠神的時候訂立契約的方式。若訂立如此誓約,便永遠無法背叛。因為訂立過這個契約的使者從未背叛過,所以沒有人知道背叛的下場。只有傳言,一旦背叛,形神俱滅。
除非有最強大的覺悟,否則,沒有誰敢于訂立這種契約。因為,所謂的永遠,總是會敗給時間以及內心的怯懦。
墨族是神的使者。即使同為神。卻永生是主仆關系。神和墨族不需要訂立契約,因為墨族終于神的契約是流淌在血液里的。
而此刻,身為主人的錦瑟,居然降格成為了仆人的仆人。即使如何仇恨,在墨言的心中,他是明白的。明白,那一切的罪過,根本不能怪在錦瑟頭上。他的教育,也無不提醒著他,錦瑟終究是他的主人。
現在一切顛倒了。他的矛盾是必然的。
看出他的差異。錦瑟用手摸了摸自己的眉心。
“當我第一次背叛你的族人的時候,我便已經喪失了做你的主人的資格。契約是相對的吧,仆人要對主人忠誠,同樣,主人也應該給予仆人忠誠??晌覅s背棄了你的族人。所以,現在我們換過來了。不要有負擔,你的負擔只會讓我愧疚,我不愿虧欠你,只能順從你。滿足你的心愿,平復你內心的仇恨。盡管一切都回不去了,我希望,可以將過去對你的傷害降到最低。不要以為我很善良,用你的話說,我是在贖罪。臣服于你,讓我很痛苦,但犯過那種錯的我,必定要活在這種痛苦中吧?”
錦瑟不再看他,轉身離去。
他的力道太大,她背后的血仍舊流著。那血跡沾染在純白的衣衫上留下了流淌過的痕跡。好像兩行血淚,從澄澈的眼中流出,帶著悲慟的力量。
墨言努力的讓自己清醒,錦瑟依舊沒有停步的走著。他快速的跟上去,沒有他,她出不去。
錦瑟感覺到墨言在她身后跟著。她也并不回頭。她知道,從今往后,她將走向一條不歸路。因為曾經的罪行。她將成為墨言的匕首。
原來,自己一直苦苦追尋的記憶,沾滿了鮮血。上天,終究是眷顧她的。讓她失去記憶,還她安寧。
她在心中嘲笑自己的貪心。如果不強求尋回記憶,應該就不會這么痛苦了吧。腦海中有無數的人們在痛苦,因為殺戮。
不能永遠活在過去的回憶里。但卻不能逃避責任,逃避面對的勇氣。
她突然停下腳步,轉過身子。墨言意識到她的腳步停止,也站定了腳步。
突然,錦瑟嘴角扯起了一個很大的笑容。她在用生命微笑。
“從今往后,我會永遠對你微笑。償還我偷走的你的笑容。對不起,想給你悔恨的淚水的,可是,我忘記了哭泣的方式?!?
墨言呆立在原地。錦瑟咬破自己的指頭,血滴落在地上,石門重新打開了。
墨言幾乎驚呆,她居然用同樣的方式將石門打開了。
“快點呀,不然你等下還要再啟動一次。不要那么吃驚,我不是告訴過你嗎?契約是相互的,因為臣服于你,所以獲得你的信任?!?
錦瑟慌忙的將墨言拉出去。
石門重重落下。
她松開墨言的手,向執(zhí)念的方向走去。
墨言看著她的背影,喃喃的說道:“契約是相互的嗎?即使契約上你是我的仆人,被牽制的卻永遠都是我。這便是墨族的命運吧?!?
穿著白色長裙的少女。她沒有過去的回憶。知道了曾經犯下的罪孽,她決定選擇堅強。不是因為堅強,是因為,她已經沒有資格軟弱了。
犯錯的人,必須承擔自己的罪過。這樣子,才可能被人原諒吧。
錦瑟看著仍舊沉浸在神樹光芒中的執(zhí)念。只覺得羨慕不已。
“對不起,我最終仍舊是那么自私,還把自己搞的很偉大的樣子。只不過是害怕背負仇恨而已。永遠,都不想成為被控制的那一方?!?
她在心中對自己說著。卻看不見背后墨言的表情。
那樣落寞,卻帶著驚喜。
被傷害的人,其實,僅僅需要的是犯錯之人的真心懺悔而已。只不過,不同的人對于“真心懺悔”的評價標準不同。
而墨言,他需要的“真心懺悔”便是錦瑟眉心的那粒朱砂痣以及她突然努力的笑著的樣子。
“如果,你的眼淚是記憶的載體,是力量的載體。那么,亦姓族群是如何得到你的眼淚的呢?”
不遠處,錦瑟拉著快要睡著的執(zhí)念,用盡方法的將他弄醒。不停的捏著執(zhí)念的臉。
執(zhí)念哇哇的大叫著。錦瑟仍舊不停止自己的捉弄。
在執(zhí)念面前,她如此的真實。而能夠讓她安心的,也只有執(zhí)念而已吧。
墨言突然有些想要笑。他想起剛才錦瑟努力微笑的樣子,試圖那樣笑一下試試。
表情僵硬在臉上,是執(zhí)念和錦瑟詫異的表情。
迅速的別過臉去,掩蓋自己的尷尬。
執(zhí)念最先笑出了聲。錦瑟狠狠用手捂住執(zhí)念的嘴巴,自己卻憋的滿臉通紅。
“快點走吧。太陽出來后,這里便會消失。要出去就得等到明天了。不要忘記,你們倆還是學生。”
執(zhí)念不知死活的湊到墨言身邊,裝作生氣的說道:“你不要以為這張臉看上去成熟一點就是大人了。我也可以變成這種臉的?!?
墨言瞪他一眼,他頓時收聲。而后意識到,自己居然不怕墨言的力量了。
他迅速跳進錦瑟的盒子里。
錦瑟看著墨言的背影,嘴角揚起弧度。
他接納他們了。
“還不給我快點。”墨言轉身,看見的是樹下微笑的錦瑟。
這樣的場景,仿佛還在昨天。
10歲的墨言吵鬧著要去看天帝乘涼的樹。卻看見了在樹下同靈玩耍的淺洛公主。她的頭飾被樹上的靈拿走,她站在樹下假裝生氣的讓靈還給她。
那時候的墨言總是聽父親說,墨族是神的使者。他看她好像在哭的樣子,便沖過去要幫她奪回頭飾。樹上的靈被墨言嚇哭了。
淺洛公主生氣的斥責墨言怎么可以亂欺負人。并且跟大好人一樣說把那發(fā)飾送給那個哭泣的靈。
墨言氣呼呼的離開。下意識的回過頭去看剛才那個討厭的女孩子,卻看見了她在樹下朝著他微笑。
那時候,他便知道,他將終身守護這位公主。卻不料,她選擇了背叛。
收回回憶。墨言的腳步加快了。他不愿遲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