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兩詔帝令
一個小廝打扮之人被推入廳內，南宮雲一眼便認出，從座位猛然起身，眼中滿是疑惑：“小童，你不保護小姐，怎麼跑這裡了？”他又向小童身後看了看，未發現其他人影，焦急道：“小姐呢？”
“南宮先生，小姐不見了。”小童直直跪地稟報道。
南宮雲聽後，已經跨步道小童面前，將他一把從地上拽起，“說清楚些，什麼叫不見了。”與此同時，耶律顏也站了起來。穆詩雅同卓炎清察覺不對勁兒，也陪著站起身。
小童嚇得聲音有些顫抖，哽咽道：“小姐聽說南宮先生在象牙山，便尋了過去，誰知途徑密林時，朝著一隻鹿追去，密林樹木雜生，不到一會兒，小姐便從我們的視線內消失，我們尋找一日都未找到小姐身影，只是從一顆橡楠樹下找到了這個。”
小童慢慢舉起一隻骨笛，南宮雲將他仍在地上，拿起骨笛擔憂道：“姝兒。”
“多久了？”他怒瞪已經嚇得直不起身的小童。
“半，有半個月了。”小童又急忙補充了句，“小的打聽南宮先生的消息許久，才得知先生在草原，一刻都爲敢耽擱，便尋了過來，小的該死，求先生責罰。”他已經全身顫抖的牙齒上下打顫。
“雲。”耶律顏行至南宮雲一旁，“現在生氣也不是辦法，當務之急是先找到小姝，她一個女子在外面這麼久，即使沒有危險也很難找到食物，你快去象牙山看看。”
南宮雲握著手中骨笛，從小童身上收回視線，看著耶律顏道：“大哥的‘狼首軍’借我用用。”
“好。”耶律顏對著一旁的烏昆道：“命‘狼首軍’跟隨雲一同前往象牙山，雲的命令便是我的命令。”
烏昆行禮退下，趕去命‘狼首軍’做準備。
南宮雲跟著一同走出，腳下步子急促，耶律顏高喊一聲，“小心些。”
南宮雲擡了擡手以示感謝，並未回頭，行至轉彎處，突然想起什麼，猛地回頭看去。穆詩雅同卓炎清正在看著他。他盯著穆詩雅時神色複雜，似有些許不忍，卻被他及時隱下。思忖後，調頭走到了穆詩雅面前，從她腰間拔出骨簪，一瞬的插在她的髮髻上，又盯著她看了看，方擡步離開。穆詩雅並不明白這是何意，方纔還是一副火急火燎的南宮雲，此時倒顯得沉穩冷靜，特別是眼中被深深隱藏的東西，似是千軍萬馬下的山谷，看著幽深沉靜，實則殺機暗涌。
終於離開風谷，穆詩雅回頭觀望，耶律顏並未回谷而是立在馬上朝她遠行的方向看著，見穆詩雅回頭，耶律顏臉上露出笑意，調轉馬頭向著谷內奔回。穆詩雅收了神思看向已經越來越近的邙城城樓，這個阻隔了種族、阻隔了聯繫、阻隔了一切的高牆鐵壁、灰土石磚，竟會那麼有魔力，讓人爲它而生、爲它而死。
有人活著爲了尊嚴，有人活著爲了金銀，有人活著爲了美人，有人活著爲了佳餚，還有一種人活著，就是爲了站在高位，爲了那死後不能全部帶走，活著又不曾真正得到的東西。
邙城彷彿一座通向地府的黑色石洞，表面上是錦衣玉食的宮宇瓊樓，讓人想越過它獲得更多；實則是惡鬼滿盈的陰森怖樓，離它越近，離死越近。只是，這麼多的過客，有誰真正看清過這些，有誰看懂了這些城牆的真實面目，他們只是一味的追逐，一味的選擇自己看到的，從不肯向背面移步。
城門守衛望見接回穆詩雅的馬車正從草原緩緩馳來，已經命人通知了穆宸睿。待城門打開時，穆宸睿已經立在那裡等著她。以前兩人朝夕相處，從未分開過這樣久，如今多日不見，彼此又懷著牽掛，自然內心激動，奈何，未有一人直言，靜靜而立看了對方許久，直到穆宸睿緩緩伸出一隻手，穆詩雅笑著向前，與他緊緊相握。
他是兄長，卻從小被她照顧著；她是妹子，卻需要有姐姐般的心思。今日，時間終於將它們糾正過來，穆宸睿看向一臉笑容的穆詩雅，陪他走在陽光下，走在邙城街頭，像小時候她牽著自己時，護在她的一旁。
古易、仲錳跟在身後，看著面前的兩人，臉色一個比一個陰沉。入了軍營，穆詩雅將幾日發生的事情大致道出，又爲穆宸睿繪製了風谷內的地圖，雖不完整，卻比沒有任何谷內的情報要好。她順著記憶講了些如何在密林中辨別位置的方法，也將谷內容易安插兵力，容易設伏之處細細道出。
穆宸睿最善舉一反三，立刻將此種方法運用到了其它山谷，他指著剛繪好的地圖道：“據探子回報，大致這兩處存有異軍，兩谷分別被稱爲‘狼谷’和‘獐子谷’。以前從未有人出入，這些天常常在谷口發現腳印，從一旁草木被毀壞的程度來看，似是大批的軍隊。”
“皇兄可審過了那些明國之人？”穆詩雅問道。
“只要被帶去審問，他們便咬舌自盡，已經死了五個，什麼辦法都用了，沒有人肯說出其他人的藏身之地。”穆宸睿從地圖旁移步，輕輕嘆了口氣。
“那，可看出了異軍同耶律家的關係？”
穆宸睿搖搖頭，“所抓異軍並沒有草原之人，倒是。”他頓了頓，眼中存有疑惑，“倒是有幾個大魏的逃兵。”
“這些父皇可知道了？”穆詩雅並未驚訝，繼續追問道。
“已經派人去報信了，明後兩日父皇應該就會知曉。”
“你覺得父皇會怎樣做？”穆詩雅似乎更關心這個問題。
穆宸睿聽出，望著她的眼睛，輕聲道：“你怕父皇下令殺了他們？”
“不是。”穆詩雅盯著面前的地圖，若有所思道：“我是怕父皇下令全國追查明國後人，倒時，大梁將迎來有史以來的第一場風波。”
穆宸睿皺眉看她，並未完全明白穆詩雅之意，起聲問道：“怎麼說？”
“方纔皇兄也講過，俘虜中存有大魏逃兵，而大魏是除了巴昆外大梁最強的對手，早在大梁攻下南郡時，大魏就派兵前來爭搶過，當時大魏的兵力與大梁實力懸殊纔沒能得逞，如今大梁已經兵強馬壯，隨時有攻打南郡的可能。若是此時大梁內亂，大魏一定趁機出兵，且會所向披靡。”
穆詩雅拉著穆宸睿來到邊境地圖一旁，指著幾處道：“這裡，這裡，還有這裡，都是大梁的薄弱點，連我們都能看出，虎視眈眈的大魏怎麼會發現不了。城樓不穩還可以加固，若是人心不穩，那便敗了。如果父皇下令徹查國內明國後人，鬧得人心惶惶，屆時，那些受命徹查之人可能會藉機尋報私仇，那些本想歸順大梁或已經歸順大梁的明國人，爲了保命不得不起兵造反，那麼，整個大梁便會陷入外優內患，岌岌可危的境界。”
穆詩雅又指著大魏一旁的巴昆道：“若是一個大魏也就罷了，巴昆再參與進來，倒時兩國達成平分大梁之約，領軍百萬出兵大梁，皇兄說，我們是戰還是降。”見穆宸睿並未回答，穆詩雅替他道：“若是戰，便如同以卵擊石，明知是場敗仗，可還會有真正不怕死的軍士願意跟隨？若是降，大梁人的後果將會是如今我們對待明國的態度。所以，父皇的‘殺明令’不能發。”
穆宸睿看了看桌案上五國的地圖，微微閉目沉思，後又在紙上揮筆疾書一番，喚了傳信官進來，起聲吩咐道：“務必在五日內送往平樂城。”
待報信官走出，他看向穆詩雅道：“你的意思我已經寫入信中，父皇精明，定能明白其中厲害，這‘殺明令’一定會搬出，我們也來不及阻止，只是，我爲父皇想了個‘赦明令’，詩雅可想知道？”
穆詩雅靜靜看他，眼中沒有任何波瀾，彷彿看著以前的那個癡兒，卻又看不到以前那個癡兒，她輕輕低頭，嘴角挑出一抹笑，“不用了，皇兄自小聰明，總能化險爲夷，如今想出什麼好辦法都不奇怪。”
“詩雅話裡有話。”穆宸睿怎會聽不出，穆詩雅一直對他裝瘋弄傻的騙自己耿耿於懷。
“皇兄小時候是怎麼做到的？那股癡傻勁兒？”果然，穆詩雅還是很介意他這幾年所做，心中疑問重重。
穆宸睿倒是坦然，回道：“小時候？小時候怎麼會裝得出來？”
穆詩雅驚訝，後一想，那時的穆宸睿即使再聰明，也不可能在還是幼子時便有那樣的心思，這也就是說，他確實從小就有癡癥，只是後來好了。想到此處，穆詩雅恍然大悟，明白道：“皇兄小時候被杯骨莊接走治病，實際已經痊癒，卻沒有告訴衆人，對不對？”
見穆詩雅已經猜出，穆宸睿並不驚訝，這個妹子有多聰明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如今，終於將實情都告訴了她，穆宸睿心頭的罪惡感也減輕許多。他看著穆詩雅點點頭，將一切都認了。
“爲什麼？”穆詩雅疑惑，“爲什麼治好了要繼續隱瞞，皇兄到底有什麼秘密？”
“一個不會傷害大梁的秘密。”穆宸睿面色平和，聲音卻異常堅定，“一個能夠守住大梁的秘密。”
“同大梁又有什麼關係？難到皇兄癡傻了，大梁就會平安無事？那麼，皇兄爲何又選擇以清醒之態示人，不繼續裝瘋下去。”聽他講著這些不著邊際的話，穆詩雅實在無法理解。
“詩雅日後就明白了。”穆宸睿並沒有言明之意。
見他如此，穆詩雅也不再追問，心頭的疑團越來越大，越來越多，已經佔據了她的整個腦子，她實在想不出穆宸睿做這一切到底爲了什麼，想不出他心裡到底裝了一個怎樣的秘密，這樣害怕別人知道，尤其是怕她知道。
想到此處，穆詩雅心中萌生出一個想了許久，又期盼不是如此的可怖猜忌，皇城內那股暗涌的風，是不是將要悄然颳起。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同年四月，一股異軍又從草原而出攻打邙城，且軍中裝備精良，一看便知是股精銳部隊，這樣一支龐然大軍如何在草原上隱藏至今，實在匪夷所思。若是耶律顏一點都不知情，是不可能的事，難得他沉得住氣，也不怕這股大軍先將耶律家吞併後奪了草原。
這一場仗持續了兩個時辰便悄然結束，以樑軍傷亡慘重宣告失敗，原因是這支隊伍對樑軍城中部署瞭如指掌，又對攻城掠地尤其擅長，似是一支專門訓練出來對付邙城守軍的軍隊。
荊廖對邙城軍隊訓練得當，本不該受此大辱，偏偏事情就這樣發生，樑軍毫無徵兆的被人迎頭一擊，穆宸睿到達南郡後的首次大戰慘淡收場。
平樂城內，一則告示驚動大街小巷，樑帝突然下令全國搜查明國舊人，消息剛剛放出，穆宸睿的信件便到了樑帝手中，他仔細看後覺得穆詩雅所說之言不無道理，只是詔令已下，唯有用穆宸睿的‘赦明令’纔可重新收回些人心。
‘殺明令’的告示在第二日便被撕毀，樑帝又下了道‘赦明令’，日後不許國內再提起明國舊人之事，所有明國大姓皆改爲梁姓，已經抓獲的明國舊人立刻釋放且賠付銀兩，詔書中只是加了一款條件，原明國官員不得在朝中任職，可分得田畝經商務農。
兩日內的突變讓人心生疑惑，大梁南郡有明國舊部偷襲之事也慢慢傳出，終於給樑帝的這些舉動做了合理解釋，見樑帝對待舊朝之人還算開明，大梁總算躲過一場內亂。
大梁南郡，穆宸睿招衆將入軍政廳受令，點五百精兵入草原征討異軍。穆詩雅從座位起身，跪在穆宸睿面前請命道：“詩雅對山谷之勢熟悉，願隨軍出征。”
古易立刻起身拜道：“郡主所言極是，如今軍中只有赤朝侯同郡主見過谷中之貌，若是兩人共同領兵，此次出征的勝算會大大增加。”
荊廖起身同拜，“臣願同郡主領兵草原。”
穆宸睿看著面前衆人，又看了看一旁低頭聽令的穆詩雅，心中說不出的糾結。
“殿下。”仲錳見穆宸睿遲遲不肯應允，似是提醒般的起身道：“請殿下決斷。”
穆宸睿走到穆詩雅面前，將她慢慢扶起，眼中滿是柔色，輕聲道：“你只懂得紙上談兵，真正的戰爭卻未經歷過，若只在軍中指揮我自然放心，只是深入敵營之事卻不該由你承擔。”
“皇兄。”穆詩雅聽出了穆宸睿之意，搖頭道：“皇兄是一軍統帥，怎可貿然前往，且樑軍屢敗，軍中早就失了士氣，更有傳言明國舊部如虎狼般不可侵犯，若是此時不給以顏色，日後他們氣焰更勝，若想戰勝豈不是更加艱難。皇兄這般猶豫，是信不過我？”
“自然不是。”穆宸睿眼中存有擔憂之色。
“那便讓詩雅領兵吧。皇兄也說了，我只懂紙上談兵，缺得就是經驗，如今正是鍛鍊的時機。請皇兄準我領兵。”說著，穆詩雅又單膝跪地等候穆宸睿受命。
“好。”穆宸睿也不再相勸，朗聲道：“穆詩雅聽令。”
“末將在。”穆詩雅端端跪地。
“命穆詩雅爲前將軍，領五百精銳出兵獐子谷。赤朝侯荊廖、左將軍貢申、懷宣中郎將秦明同往。”
“末將領命。”四人齊聲道。古易將兵符遞到了穆詩雅手中，眼中似有暗喜。
立在一旁的忠武將軍蘇衍並未聽到自己的名字，急步向前拜道：“末將願一同前往。”
“將軍剛失了義兄，此行不易同往。”穆宸睿知他因爲蘇橫之死對明國舊部耿耿於懷，若是現在派他前去，反而不利於這次行動。見蘇衍似要再說什麼，穆宸睿擡手製止，緩緩道：“若是此次行動順利，出兵狼谷時將軍再顯神威。”
蘇衍見穆宸睿實在無意讓他同去，不好再爭，只得忍下。
五百精銳趁夜從城中出發，行動迅速且隱蔽極好，衆人徒步前行，穿著同草色一般的衣服，身上也只帶弓箭匕首彎刀等容易攜帶的武器，由穆詩雅引著向獐子谷進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