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結著薄冰,馬車小心翼翼的駛向皇宮,車廂中,涼泱閉目養神,指尖緊緊攥著一塊紅布包著的東西。舒骺豞匫紅布外,隱約露著一紅色絲繩。
簾外,街上,恍惚中有人的喧譁聲,涼泱卻彷彿睡著一般,靜靜靠在軟墊上,白淨如玉的面龐一片澄明。
心裡,卻猶如小舟獨自漂泊在一片浩瀚的大海,茫然的無所依託。
馬上,就會見到那個人了,不是緊張,即使那個人尊貴無雙,也不值得他的尊重;不是仇恨,即使那個人從小沒有理會過他,即使曾經有多麼痛恨他的不理不睬,現在長大,也都放下了;不是惶恐,即使他是來做一個交易,即使這個條件,他不會直接答應。
只是無盡的茫然。
隔了十幾年的空白和曾經纏繞噩夢不眠不休的記恨,這個人,他該怎麼面對?
馬車顛簸著,終於來到皇宮門前。
涼泱扶著小僕人的手,下了馬車。一身淡藍的衣服,冷豔孤傲,挺直身軀立在皇宮門前,擡頭仰望。
灰濛濛的天空下,金色的琉璃瓦依舊絢麗,莊重的正紅令人不自覺的俯首稱臣。
可是,不包括涼泱。
他一步步,向重兵把守的宮門走去,彷彿沒有看到,面前那一排排銳利的矛尖。
“站住!”一隻長矛筆直的刺出,停在涼泱胸前一寸的地方,逼著他腳下一頓,站在原處。可是,涼泱沒有膽怯的顫抖,平靜的表情,反而令侍衛們心中一慌。
這是何人?竟有這麼大膽子,在皇宮門前撒野。
涼泱毫不退縮的站在原那裡,任矛尖直指胸膛,打開手上的紅布,舉起包裹著東西,冷聲道:“閃開!讓爺進去!”
一塊純淨無暇的白玉,不,是一條精雕細琢的玉龍,栩栩如生,在雪的映照下,靜靜散發著光輝。
白玉顯然是極好的材質,手掌大的一塊,卻沒有一點瑕疵,即使在皇宮,也是少見的,這東西,不是要謹獻給皇上的,就是從皇宮流傳出去的。侍衛隊長心中一思量,不知這人雖看著眼生,但氣度應該是大家公子,不一定是他惹得起的。
他頓時放下長矛,客氣的問道:“不知這位公子來皇宮何事?小人能否代勞?”
涼泱將玉佩舉高兩分,掃視一圈周圍,大聲道:“見御賜之物如見皇上,汝等還不跪拜!”
侍衛的目光,從手上的那塊玉上終於珊珊不捨得移開,轉到這個公子的面龐,仔細打量。
他還是第一次見到此人,卻一眼便愣在原地,只剩呆呆的瞧著涼泱,渾然忘了自己還在執勤。
美而不媚,妖而不嬈,傾城的容貌與冷冽的氣勢完美的融合在一起。只瞧長相,或許會誤以爲女扮男裝,但對上那雙烏眸,自覺渾身一震,連靈魂都彷彿被席捲其中,難以自拔。
神遊了許久,終於回過神,一下子轉開腦袋,不再去看涼泱,家裡就他一根獨苗,孃親一定不會同意自己的兒子在傳宗接代這種大事上有什麼別的想法的。
他忙斂下心神,跪地伏下身,領著衆位侍衛朗聲拜道:“吾皇千歲千歲千千歲!”
涼泱轉過手腕,漠然的將玉佩收進紅布中,點點頭,大步向皇宮裡走去。
沒有人阻攔,直到身影愈來愈遠,在白玉道無盡處終於縮小成一顆黑點,這才聽到一位侍衛驚呼:14054423
“我知道他是誰了。”
侍衛們重新執起兵器站好,耳朵卻都豎著,好奇的瞅著他,等待此人的下文。
“方纔那個人的眉心有一顆淺黑的痣,我看得一清二楚,絕對錯不了。”
“你們還記得七皇子,那個出生之日就被詛咒的孽童嗎?”
一片譁然……
沉默後,接著是七嘴八舌的議論。
“完了完了,我們怎麼把他放進去了,他一定是找皇上的,皇上若怪罪下來,我們豈不是幾個腦袋都不夠砍得。”
“哎呀,你們說這次皇上那個龍體微恙,會不會就是因爲他害得?”
“嗨,這下糟了,我們豈不是也要被他牽連。”
“你們!”一聲暴喝打斷嘈雜的議論聲,“在這兒還敢交頭接耳,要不要你們的狗命了!”
忙立正站好,不敢看那個發怒的人,將軍發怒時,何人敢擋其鋒芒?只是擠擠眼,一撇嘴,暗自交流一個眼神,一切盡在不言中。
果然,傳言沒有錯誤,碰到孽童,就不會有好事。
皇上被兩位太監攙著,坐上龍椅。
昨日,朝堂上,皇上拖著病體上朝,轉眼就罷免了蘇大人和賢王爺的官職,之後又降下聖旨,兩人更是性命不保。今日還有幸站著的衆人,問安時都有些忐忑不安。
一眼望去,又有幾個人,消失了,估計也是與賢王企圖篡位一事有關的。大殿之內,忽然覺得站的地方寬廣了很多,分明燃著壁爐,卻令人不寒而慄。
不知道,還會發生怎樣的事。
“有本啓奏,無事退朝--”
太監的話音剛落,就聽到一人站了出來,跪下身奏道:“皇上,臣認爲蘇丞相和賢王爺兩人做出這種大逆不道的事,理當儘快處斬,絕不能姑息,若讓兩人再有暗地謀劃的機會,只怕會再帶來動盪。”
皇上低頭,渾濁的龍目瞇起,看著地下跪著的楊大人。這隻老狐貍打的什麼主意,他還能不知道嗎?只是這朝廷的權利,萬萬不能落到外戚手中。
能與楊大人抗衡的,也就是蘇丞相的小隊伍了。一旦太子登位,大赦蘇丞相等人的罪過,以蘇丞相的性格,定然會盡釋前嫌,從此盡心竭力的服侍太子,蘇丞相雖有些死腦筋,對認定的人卻極爲盡心竭力,有蘇丞相的幫助,即使太子沒什麼大出息,也不會很快將樑國毀去。
只需要眼下,他辦個黑臉,到時候太子辦白臉便是。
只是,目光轉向神色恍惚面色蒼白的太子,輕輕幾乎不可聞得嘆了口氣。這太子真是窩囊廢,這麼好的時候,出來說兩句話,就會將人心都收買了。即使沒有牽扯到此事的官員,也會讚一聲太子心胸寬廣。
靠軟駛宮。蠢貨!蠢貨!
皇上失望的回頭,對著楊大人,淡淡的道:“楊愛卿先起來吧。”
他咳嗽幾聲,捂著的帕子再次被鮮血浸染。毫不在意的捲住絲帕,放在一旁太監端出的盤子上,皇上接著說:“此事不必再提,朕自有定論,敢偷盜兵符的人,朕不會輕饒的。”
楊大人臉色變了三變,隱約有些猜出皇上的意思。
哼,不過,皇上想的未免太簡單了,就憑太子,還有能力在他們口中分羹一杯,想的真好,陛下呀,您還真是不瞭解自己的兒子。就憑太子,根本不需要他們費一點力氣,太子就會將江山拱手送給他們楊家的。
太子站在排頭,只是滿目憂心的盯著太監將手帕送到大殿後,似乎血裡已有些變黑,沒有聽到皇上慘烈的咳嗽,就這麼輕易的噴出血,父皇的病情,不會又加重了吧?
直到皇上叫了三遍太子,他纔回過神,倉皇的跪下請罪。皇上閉上眼,抽了口氣,強打起精神,道:“罷了,起來吧,從今天開始,跟著朕學習政事,不許再去其他地方。”
只是目中,那份曾經的疼愛,早已被他的荒唐消磨帶光,只剩下一點點無奈和輕視。
太子正欲說話,忽然被一陣急切的腳步聲打斷。
一名身披重甲的護衛大步邁上臺階,鐵甲的摩擦聲令衆人心中一跳。護衛抱手稟道:“皇上,七皇子闖入皇宮求見!有御賜之物,臣不敢攔。”
皇上,太子,所有站在大殿的人都愣了一瞬。
七皇子?那是何人?
百官不自覺的回頭,和皇上一起,向大殿外看去。
一道藍色的筆直身影,一步步沿玉階而上,墨色長髮,迎風飄揚,衣袍翻飛,恍惚間,一張傾國玉顏,迷了雙眼,驚豔冬日。
就這樣呆呆的看著此人走到大殿外,直視著高高在上的寶座,深沉的目光,浸透著不符合年齡的沉著和冷漠。
跪地,磕拜。
“父皇萬歲萬歲萬萬歲!”wycf。
聲音清冽的像徐徐盪漾的寒池,死寂的不帶半點溫度。
盯著那個烏髮頭顱,良久,皇上忽然哈哈大笑,滿臉皺紋,瘦的只剩下骨頭的十指,緊緊扣著茶杯,指節生硬,脣粉白的沒有一點血色:
“是你,涼泱,原來是你來了!”
“真是……報應,哈哈,報應!”
大臣被這悽絕的笑聲從夢中驚醒,這才反應過來,所謂的七皇子,究竟是何人,紛紛倒退了一步,忌憚得望著他。
太子看著涼泱,反而上前一步,伸出的手指顫抖著,氣急敗壞得道:
“大膽,七弟,你不知自己身份嗎?怎可貿然進宮,污了皇宮重地。”
涼泱漠然擡頭,盯著龍座上,手忙腳亂擦著嘴邊溢出血的男人:“父皇龍體健安,怎會懼我這點污穢?”
他昂頭看向高高在上的陌生人:“兒臣今日來,有一事請求。”
“父皇,請賜婚,兒臣願娶蘇府庶女”。
他重重的叩響頭,聲音在空曠寂寥的大殿上回蕩:
“請父皇恩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