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文和關武回來,帶來了何泛常的說法。
“何伯說他要考慮考慮。”關文坐了下來,接過李欣遞來的帕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這畢竟是件大事,他開始也勸了我兩句,見我堅持,便沉默了會兒,聽我跟二弟說了一通后,給了我這么一句話。”
李欣點頭道:“碰上這樣的事兒,何伯自然是為難的。”
又端了水給他,問:“那孫鴻雁也在的吧?他是個什么說法?”
“他沒提他的意見,不過在旁邊問了我跟二弟一些問題,大多是爹他這些年做了什么讓我們兄弟都不滿的事兒之類的,我們也就撿著一些說了。”
關文拉開凳子讓關武也坐,杏兒挨在了一邊,說:“沒多前兒白姐也來過一趟——就是孫鴻雁他媳婦兒,她倒是跟大嫂說,會幫著跟孫鴻雁說叨說叨。”
關文只點了點頭,李欣沉聲問道:“何伯有沒有什么時候給你答復?”
“讓我后日去找他。”關文說道:“應該是嬸子娘家有點兒事兒吧,明日何伯沒空。”
李欣點了點頭:“那正好,后日你再去找何伯問。”
關文問道:“欣兒,讓你寫的信寫好了嗎?”
“寫好了,在閣樓上擱著的。”李欣答道:“你這時候就托人帶去平沙縣去?”
關文點頭:“正好我明日帶去鎮上,順便跟姑他們把事情給說了,讓他們騰出時間回來。”關文嘆了口氣:“這事兒要辦成總要大家都聚在一起的,我們都同意。何伯那邊兒才能說得下去。”
“會不會太趕了些?”
“不會。”關文道:“早些說,讓姑他們也早些有個心理準備。姑還不一定會同意,多空出點兒時間來,才能好好勸勸姑。”
關武拍了胸脯說:“大哥你放心。家里的事兒有我看著!”
關文對他笑了笑,卻仍舊止不住自己心里的沉重。
關全和阿秀那兒倒是好說,但是姑那兒。他真怕自己說不出口。
休整一晚,第二天清早關文就起了身。天早早地就亮堂了,關文什么都沒帶,只在懷里揣了點兒銀子,草草地吃了早晌飯,便趕著往鎮上去。
李欣站在坡口立了一會兒,感受著這日氣溫漸漸拔高。方才受不住熱,返身回去。
阿妹輕聲說:“大嫂,大哥有分寸的,想必也是先去找了四哥和五姐,然后他們再一起去姑那邊兒跟姑說這件事。”阿妹揩了揩鬢角滑落下來的汗:“姑不是蠻橫不講理的人。她肯定也知道,做出這樣的決定,大哥也不好受的。”
姜寒正巧來這邊兒舀了涼水喝打算找李欣談事兒,聽了阿妹這兩句話,姜寒抬頭看了阿妹一眼,然后對李欣說道:“關大家的,料材不大夠了。”
起屋子要用的那些磚塊之類的料材都是由顧家的人提供的,李欣忙站起身道:“讓顧家他們那邊兒出,往我這邊兒出銀子就成。給我個契紙支錢就好了。”
以往一向都是這樣的。
姜寒卻是頓了頓,方才微微皺眉問道:“你手里邊兒可還拿得出錢來?”
看來姜寒也是覺得,這家人一下子出了一百三十六兩銀子出去,家底兒怕是掏空了,說不定這樁工程也得半途打斷熄火。
李欣笑了笑,說:“姜師傅。就算我手里邊兒沒有了,往四處借也不會欠了你們的血汗錢的。錢方面的你不用操心。”
姜寒便朝李欣點了點頭,自顧自往后邊兒去了。
阿妹方才意識到,大哥大嫂出了那么多的錢,家里恐怕是沒有銀錢了。
阿妹拉了李欣說:“大嫂,我那兒也攢了些錢的,都是以往我做了針線活計,賣得的錢。大嫂你從來沒有收去過,這些日子下來也攢了不少了,我這就拿給你。”
說著就起身打算回屋去拿銀兩。
李欣忙拉住她說:“家里的開銷大嫂知道的,你莫慌。”
李欣拉著她坐下,嘆道:“你有這份心就不錯了,大嫂要是缺錢,你那一點兒又哪兒夠?”
“夠的夠的,我這兒也有好幾兩呢!”
李欣苦笑了下,拍了拍阿妹的肩:“你自己攢著,是你自己的嫁妝,壓在箱底你心里踏實。大嫂這邊兒我自有分寸,你不用擔心。”
黃昏時分,關文打頭,將去通知的人都一并帶了回來。
關全夫妻在,阿秀在,關氏也在。興許是要照看關氏,趙昌會也在其中。
關氏眼眶微紅,看樣子是哭過了。關文迎著關氏上坡去進了堂屋,這會兒顧家人也都已經離開了姜寒坐在門檻處挽著褲腿納涼。見到來了這么些沒見過的人,姜寒便也知道必定是關家的近親。他不喜與人打交道,遂站起身抬了凳子移到小徑口那邊兒坐著,聽著風吹樹葉的沙沙聲。
“那是誰?”阿秀拉了阿妹問道。
阿妹看了阿秀指的方向,低聲說:“是匠人師傅,家里起后屋,這段時間他跟馮二哥住在五姐你屋里的。”
阿秀皺了皺眉,倒也沒說什么,只是道:“瞧那樣子好似不大理人,見著我們也不打聲招呼,還移了地方去坐。”
阿妹微微有些尷尬:“姜師傅就是這樣的人。”
阿秀便也沒說什么,牽了阿妹的手跟著進了堂屋。
老關頭坐在上席,關氏進去就挨到了他身邊兒,叫著“爹”,又問他關明人在哪兒。
如今誰在老關頭面前提關明,得到的只有兩個字:孽子。
這回也不例外,一聽關明的名字,老關頭就鼓了眼睛罵了聲孽子。
關武拉了關氏說:“姑,爺爺不能聽爹的名字。聽到爹的名兒爺爺就不高興……”
關武攙著關氏坐到了一邊兒,關氏抹了抹淚,眼淚水止不住地就冒出來。
關文坐在一方,這會兒才清冷地開口說:“姑。爺爺已經同意了的,我們全家,也就只等著看你的意見了。”
說著關文看向關全和阿秀。道:“四弟說一切聽我的,阿秀也很明確表明她贊成。明日我就要去找何伯看他到底是個什么意見。如果何伯首肯了,那也就差不多要開宗祠了。”
關氏伸手拍了拍桌:“你們爹,跟你們六弟人都沒在啊!開宗祠就把他們開出去,那也得要他們在才成啊!”
阿秀頓時皺眉:“姑,你沒聽大哥說嗎,老屋那邊兒都沒人了。連豬都沒了,肯定是賣了的。他還把家里這份薄田給抵出去借了那么些錢,連累大哥大嫂一下子就替他出了一百三十多兩銀子……想來他們也是跑出去了,要我說,最好他們是一輩子別回來。要是回來了。難不成還要我大哥累死累活地替他背債,還伺候他讓他當大爺?再說孝道也不是這么個孝道法!”
關氏看向阿秀,眼里有些痛心:“秀啊,那好歹是你親爹啊!”
“親爹?”阿秀笑了一聲,話里卻沒任何笑意:“姑你先問問他有沒有把我當親閨女。我如今是在鎮上醫館做事兒,跟朝廷訂了約的,他奈何不了我,早前他可說給我找好了大戶人家讓我去當丫鬟伺候人呢,還說要是我有福氣可以讓某個老爺少爺的收了我。以后就吃香喝辣什么的。遠的不說,就說這近的,沒經過我同意他就把我那上好的皮草子搗騰去賣了,錢還不給我。要不是我問到他頭上了,他恐怕還得賴。雖說還了一部分,可還沒有把欠我的給我補齊呢!”
關氏捂著胸口。一副心痛的樣子。
李欣在一邊兒看著,心中慶幸沒有應了關氏說的,讓阿秀和趙昌會在一起的話。若真的遇上什么家庭矛盾,阿秀是個脾氣倔的,怕是跟關氏鬧騰起來,婆媳情分不說了,這姑侄情分也要給傷了。還要難為夾在中間的趙昌會。
此時趙昌會也是一臉尷尬,拉了拉阿秀說:“阿秀,別說了,我娘也是心情不暢快……”
“我們大家心情都不暢快,可是姑,你總不能就想著我爹如何如何吧?你也心疼心疼我大哥大嫂成不?”阿秀吸了口氣,收了收脾氣:“咱們是一家人,我在姑你面前說話沒個分寸,說得激動了些姑你也別見怪。只是我們兄妹都同意了的事兒,偏姑你攔著,我們兄妹夾在這兒,心里也是不好受。不然你問問,從大哥到阿妹,哪一個沒被爹傷過心的?三姐即使不在,我想三姐心里對爹也是怨氣很重——她在婆家受了苦,爹嘴里只有罵的話,見三姐回來了還只道她是來蹭他飯吃的,一點兒不待見三姐。他心里眼里就只有關止承一個兒子,現在好了,帶著他那寶貝兒子跑了。跑了也就跑了,跑了倒是可以,想回來當什么事兒沒發生?奇了怪了,我們憑什么伺候他這祖宗?”
說著說著阿秀的語氣又顯得激動了,趙昌會忙又拉了拉她,不過這回伸手出去卻被人打了岔。
“阿秀,你平靜一下,不要那么激動……”
馮德發站到了阿秀邊上,低聲對阿秀說道。
阿秀回來還沒正經注意過馮德發,等他說完話才抬頭看他,方才意識到,這人是她未婚夫婿。
要說害羞什么的,她倒確實不害羞,只是微微有些不自在,想著自己方才是不是蠻像潑婦的?
但轉念一想,自己那一次回來見著他,不也是對他沒好臉色?
阿秀便也釋然了,對馮德發點了個頭,露出一抹笑道:“馮二哥,這段日子也辛苦你了。”
馮德發頓時不好意思地搔了搔頭。
這一幕落在趙昌會眼里,那可真是十足的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