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彷彿倒退了許多年，還是大學生的他們坐在這家麪館裡，大口吃著牛肉麪。炎熱的夏季，她吃麪出了一頭大汗，而時光掏出紙巾溫柔地替她擦汗。

那時候的她，還會因爲時光偶爾的觸碰害羞得結巴起來。

麪館還是一樣的麪館，身邊的人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

她忽然覺得眼眶有些刺痛，不知是因爲這個時候的夕陽太過刺眼，還是因爲心裡某些情愫被人觸動了。她轉頭去看時光，他還是熟悉的樣子，短短的頭髮，飽滿的雙脣，如星辰般明亮的雙眸。不一樣的，是他身上的穿著，已經從t恤牛仔褲轉變成了襯衣西褲，還有他眼角的滄桑，不知何時起，竟有了極其細微的魚尾紋。

三十了，他已經三十了。

她覺得心裡的酸楚更甚，原來時間已經過去那麼久了，真的好久，一轉眼，他們都老了。

歲月無情催人老，芳華剎那褪春暉。

“這家麪館的老闆還是原來那個人，味道也還跟從前一樣。我把西大門都走遍了，也就只有這家麪館沒有換人經營。翠翠，要去嚐嚐嗎？”他說著，已牽起她的手，帶她往前走去。

她表情呆呆的，忘了抽出自己的手，竟由他牽著自己走進了麪館，聽著他用溫潤的嗓音對面館的老闆喊道：“老闆，來兩碗牛肉麪。”

她又一次轉頭去看時光，視線好像變得模糊起來，眼前這個成熟俊雅的男人和記憶裡那個明朗帥氣的男生一會兒重合在一起，一會兒又分離開來。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是這樣牽著她的手，帶她走進這家麪館，對著裡面喊道：“老闆，來兩碗牛肉麪。”

恍惚之間，她有點分不清今夕是何年。

“好嘞，馬上就來。”麪館老闆的聲音從裡面傳出來。

時光牽著她在長條的凳子上坐下，等待老闆將煮好的牛肉麪端出來。

很快，老闆把兩碗牛肉麪端來了，熱情地說：“兩位慢用啊！”

劉翠微微擡起頭，視線落在麪館老闆的臉上，這位老闆也比過去蒼老許多了，臉上的皺紋更加深刻，就連頭髮都變得花白起來。

原來……真的過去那麼久了。

時光起身，取了兩雙消毒筷，遞給她一雙。

她接過來，表情呆愣地說了一聲：“謝謝。”

“不用客氣。”時光重新在她身邊坐下，“吃麪吧！”

她低下頭，看著湯碗裡的牛肉麪，用筷子攪拌了兩下，開始吃麪。熟悉的味道在口腔裡瀰漫開來，她覺得眼眶更加酸澀了。

儘管已是深秋時節，待她吃完麪條時，額頭上還是出了許多汗。

時光拿出紙巾，像過去一樣，輕輕替她拭去額上的汗水，“你看你，滿頭是汗。”

她呆坐著，沒有推開他的手，任由她替自己擦汗。

時光付了錢，牽著劉翠走出麪館，看到街道兩旁的路燈已經亮起來了。冬天一到，白天變得很短，而夜晚變得很長。

此時此刻，許多擺攤的小商販也出來做生意了，西大門外這條街和從前一樣熱鬧起來。

在這許多商販中，不乏有許多賣烤羊肉串的，可是，卻再也找不到曾經賣羊肉串給他們那個老闆了。這許多年過去，那位老闆也許早就已經離開這裡。

“吃烤羊肉串嗎？”時光問她。

“好。”她輕聲答應了。

時光臉上露出笑容，打心眼裡開心的笑容。他走向賣羊肉串的小攤，很快就買回了十五串羊肉串，將一串羊肉串遞到她面前說：“吃吧！”

她伸手要拿。

時光卻避開她的手，“讓我餵你吧！”

她輕輕搖了搖頭，“我自己來吧！”

時光眼裡閃過落寞之情，將手裡的羊肉串都遞給她。

劉翠只拿了五串，剩下的十串留給他，“我只要五串就行了。”

時光沒說什麼，和她一起站在路邊的人行道上，一邊吃著羊肉串，一邊看著熙熙攘攘的街道。

劉翠側頭去看了時光一眼，他正靜靜地吃了羊肉串，嘴角不可避免沾了一點辣椒粉。其實他也是喜歡吃羊肉串的，那個時候不捨得吃，把全部的羊肉串都留下來給她吃，還騙她說他不想吃，連嘗一嘗都不嘗。

她越想心裡越覺得酸楚，眼前竟然被水汽模糊了，一邊吃著羊肉串，一邊流下眼淚來。

時光還沒有發現她哭了，等他把手裡的羊肉串吃完，再去看她時，才發現她已是滿臉淚水。他嚇了一跳，連忙把手裡的竹籤扔進垃圾桶，焦急地詢問她：“翠翠，你怎麼了？”

她搖搖頭，啞聲說：“我沒事，只是……心裡有點難過。”

他把她手裡還抓著的竹籤也扔掉了，掏出紙巾手忙腳亂地替她擦淚，“你別哭了，你一哭，我心裡全亂了。”

她還在掉淚，而且眼淚越掉越多，好像斷了線珍珠。

旁邊經過的路人都向他們投來奇怪的眼光。

時光擦不干她的淚水，只能展開雙臂將她擁入懷裡，用臉頰摩挲著她的頭髮，柔聲說著：“別哭了，翠翠，別哭了。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我以後再也不會讓你難過了。”

劉翠只是在他懷裡抽泣著，眼裡溢出的淚水將他身上潔白的襯衣沾溼了，留下一片片溼潤的痕跡。

“翠翠……”他喟嘆一聲，緊緊將她擁住，就跟從前一樣，兩人在喧囂的大街上擁抱，肆無忌憚地擁抱，不管旁邊有沒有人。

時光覺得，這一刻哪怕是永恆也好，只要能夠抱著她直到天長地久，讓他付出什麼都行。

“翠翠，回到我身邊吧！我們就像過去，永遠都不再分開，好嗎？”

劉翠沒有回答。

時光以爲她不回答就是答應他了，心裡滿滿的全是柔情。他等待這一刻等待得太久了，從她離開他的時候，無時無刻不期盼著她重新回到他身邊。六年多了，整整六年多了，她再一次回到他的懷裡，他才覺得胸腔裡那顆心又火熱起來。在那逝去的兩千多個日夜裡，他的胸腔裡一直都是空洞而寒冷的，只有她，才能夠讓他感到滿足和溫暖。

這一輩子，再也不讓她離開自己身邊了。

然而，劉翠過了許久終究是開口了，她用沙啞的聲音平靜地說著：“阿光，過去的一切就讓它過去吧！”

這短短的一句話，十一個字，讓他的渾身從頭到腳涼了個徹底。

劉翠稍稍退開他的懷抱，仰頭注視他的眼睛。她的眼眶依然紅潤，只是眼裡沒有了之前的哀傷之情，卻多了幾分堅定。她說：“阿光，我們真的回不到從前了。我的心境，已經和從前不一樣了。我想，我真的已經沒有以前那麼愛你了。”

時光心口一涼，那個剛剛纔被柔情填滿的地方一瞬間又空空無一物了，呼呼地冷風往裡灌，凍得他瑟瑟發抖。

時間彷彿回到很多年前，一名高大挺拔的男人向他們走了過來，然後停在了兩人的身邊。

劉翠和時光和一齊回過頭，看到了周崇禮的臉，還有他那攏得就像山脊的眉頭。

很多年前，周崇禮也是這麼突兀地出現在兩個人面前，擋住了他們回學校的去路。

“你怎麼會在這裡？”劉翠詢問。

周崇禮伸出手，抓住劉翠的手腕，將她拉到了自己身邊，“我的女朋友在跟其他人約會，我怎麼能不過來看看呢？”

“你……”劉翠想反駁他，想想時光還在旁邊，就把到嘴邊的話吞了回去。

時光的臉色一下蒼白無比，胸口的寒意更是肆無忌憚地向他的四肢百骸蔓延開來，全身上下彷彿在一瞬間被凍僵。還是不行嗎？這樣也無法勾起翠翠對他的舊情，讓她重回自己身邊嗎？

劉翠看時光一臉痛苦，心裡跟著難受和疼痛起來。她不想傷害他的，看他這個樣子，她心裡亦是刀絞般的疼。可是，她又該用什麼方法讓他放下一切呢？

周崇禮並不搭理時光，拉著劉翠就要離開。

“等一下！”她甩開周崇禮的手。

周崇禮看著自己被她甩開的右手，心中一下焦急起來。她甩開他了，難道她還想回到時光身邊去不成？周崇禮又一次抓住劉翠的手，將她拽回自己的身邊，氣惱地說：“你跟他早就分手了，難道你還想回到他身邊嗎？”

時光突然蹲下身，劇烈地咳嗽起來，每一次咳嗽都彷彿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要把肺泡裡的空氣統統都擠出去。

劉翠想去查看時光的情況，卻被周崇禮死死抓住。

“他和你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你還管他幹什麼？”周崇禮氣急敗壞地衝她喊了一聲。

劉翠一愣，隨後狠狠甩開他的手，瞪著他說：“我管不管他與你無關，別忘了我們根本什麼都不是。”

周崇禮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剛纔不該衝她嚷嚷，懊惱地踢了一下腳，“翠翠，對不起。”

劉翠根本不理周崇禮，走到時光身邊，見他還在劇烈咳嗽，不由得擔憂地問：“你還好麼？要不要我送你去醫院？”

時光咳嗽根本停不下來，也完全沒辦法回答劉翠的問題。

劉翠只能幫他輕拍後背，希望這樣可以幫他順一順氣。

周崇禮走回來，就站在距離兩個人兩米遠的地方，看著劉翠輕輕地一下一下地拍在時光的背上。

時光一直乾咳了很久，終於稍稍順過氣了。

劉翠衝周崇禮喊了一句：“喂！去買一瓶礦泉水來。”

周崇禮不情不願地買了一瓶礦泉水過來，遞給時光。

時光臉上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周崇禮遞給他礦泉水他也沒有接。

劉翠接下礦泉水，擰開瓶蓋，才遞給時光，“喝點水吧！潤潤嗓子。”

時光這才從劉翠手裡接過礦泉水瓶，喝了一口。他的嗓子早已因爲剛纔的劇烈咳嗽而充血，變得嘶啞，“如果你不在乎我，又何必爲我留下來呢？”

劉翠扶著他說：“阿光，我仍然關心你。”

時光看著她，嘴裡苦澀得像是吃了黃連，“你如果想讓我死心，就該丟下我一走了之。你又對我好，我怎麼可能死心？翠翠，你知道嗎，哪怕你對我還有一絲絲感情，我也不可能死心的。”

劉翠不知該說什麼迴應時光這番話，可是要她把這麼虛弱的時光丟在原地，她肯定是辦不到的。她又往周崇禮那邊看一眼，見他臉色鐵青地站在一旁，心裡更是無奈。劉翠只好拿出手機撥了個電話，說道：“霍師兄，對，是我。阿光在我們學校西大門外，剛纔咳嗽咳得很嚴重，現在身體有點虛弱，能不能麻煩你過來一趟？嗯，好，那我等你。”

時光看劉翠打完電話，苦笑著說：“你果然還是比從前狠心了。”

劉翠沒有迴應。

霍無敵很快就趕過來了，劉翠把時光交給霍無敵，平淡地說：“霍師兄，阿光交給你，我走了。”

“劉翠。”霍無敵叫住她，又看了看站在她身邊的周崇禮，嘆了口氣說：“時光現在很需要你，你能不走嗎？”

劉翠並沒有轉回身，仍是用平淡無奇的口吻說著：“他有你照顧就夠了。”說完，再不停留，跟著周崇禮走出了時光和霍無敵的視野。

時光一直看著劉翠遠去的背影，眼裡的光芒一點點暗淡下去，忽然又一次劇烈咳嗽起來。猛地一下，他口中嘔出一口暗紅色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