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回花下坐吹簫,銀漢紅牆入望遙。似此星辰非昨夜,爲誰風露立中宵。
纏綿思盡抽殘繭,宛轉心傷剝後蕉。三五年時三五月,可憐杯酒不曾消
---黃仲則《綺懷》
胤禟促著細長的劍眉。在夢中,清兒在哭泣??薜靡缿俨粧危薜冒麗⒊?。清兒哭得他莫名其妙,哭得他心痛心碎。
霍然睜開雙目,胤禟發(fā)現這是一個陌生的環(huán)境,這裡雖然奢華卻不是清心園,也不是自己的府裡。胤禟先是吃了一驚,接下來更讓他吃驚的是他發(fā)現自己竟然全身酥軟無力,別說起身,身體連動一下都做不到。
一個年輕美貌的女子從外面走進來,在牀頭站下,看到他睜著雙目,驚異的問道:“嗯?你醒了?”
胤禟急急的問:“這是哪裡?……”話未說完,他已發(fā)現自己說的話沒有聲音。
女子神色從容,從桌前倒出一杯參茶,遞到胤禟的脣前,以目示意,餵了下去。
胤禟面帶感激的說道:“多謝姑娘,……”哪知道,自己的話還是沒有聲息。這個認知讓胤禟頓住了要說的話,怎麼了?發(fā)生什麼了?他困惑的想著,卻發(fā)現他竟然沒有印象,腦子裡象是混混脹脹,又象是空空蕩蕩。
女子似乎知道他要說的話,徑自說道:“這裡是‘聽香樓’,小女子名叫‘鳳凰’。”鳳凰隨手爲胤禟掖好被子,纖手對胤禟揚了揚,胤禟的雙目不由自主的闔上。
再次醒來時,已經在清心園,管家秦道然正焦灼不安的在牀前踱步。
胤禟蹭的坐直身子,聽香樓?鳳凰?清兒的哭泣,這些都是夢嗎?可又真實得不象是夢。
胤禟的突然起身驚醒了秦道然,他帶著三分疑懼七分驚喜的叫了聲“爺!你醒了,你可醒了!您都睡了三天了。三天前,福晉出了門就沒再回來,當天夜裡‘閨友’燃起了大火?!鼻氐廊黄炔患按南蜇范K彙報著這幾天的情況,他不敢擔擱,他知道擔擱的後果是他承擔不起的。
這一刻,胤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在夢裡,秦道然的話,是不是夢的延續(xù)。他閉上眼睛,只盼著下一刻再睜開雙眼時,能看到清兒睡在身側。
“閨友燃起大火時,保綬小王爺不知道打哪聽說的福晉在閨友裡,便衝進去救福晉,結果,……”
“結果,怎樣?”胤禟焦急的卻帶著怯意的問道。
“大火過後,咱們府裡的人沒有在閨友發(fā)現有人的,人的……,”秦道然擔憂的看著胤禟,怕他接受不了,‘屍骨’這兩個字在嘴邊收住,沒敢說出口,心裡嘆了口氣,接著說:“也許,閨友里根本沒有人?!?
“誰說清兒在閨友裡面的,又是誰看到保綬進去的?可是真的進去了?”胤禟驚懼的問。
“只是聽人羣中有人在嚷嚷,當時情況非?;靵y。”秦道然回想起那場大火,至今心有餘悸。
“清兒還沒回來嗎?”
“回爺,福晉還沒回來。……”
胤禟打斷他的話,大聲喝斥道:“那還不出去找?馬上去找!去胡府!董鄂大人的府上!容宇少爺的府上去找!等等,再去裕親王府看看保綬保泰,讓他們過來一下。”
秦道然沒敢聲辯,這些地方他早已派人去找過了。眼下的胤禟危險得如獅如虎,全身是刺是火,他哪裡敢惹,慌忙答應著出去佈置人手滿京城的尋找。
時間沒有停駐依然悄無聲息的,在向前走,可是胤禟的愛停住了,停在那個久未見面的愛人心上。
那夜,胤禟酣睡在‘聽香樓’裡。
那夜,‘閨友’燃起大火,熊熊大火燃亮了京城的夜。
那夜,清兒在胤禟的枕畔留戀的哭泣。
那夜,保綬離開,自此便再無蹤跡。
那夜,……
那夜,發(fā)生了很多事,
那夜,清兒失了蹤跡。
一遍遍的穿透這些事件,胤禟觸摸到那個呼之欲出的真相。
清兒,一遍遍的梳理著我的思緒,是爲了讀懂你。
清兒,一遍遍的讀你,發(fā)現自己越來越愛你。
清兒,落花猶在,香屏空掩,你,在何處?
清兒,天涯地角終有時,我對你的思念卻綿綿延延的無窮無盡。
清兒,縱有相思萬千,我卻沒有憑寄之處。
清兒,酒已都醒,你讓我如何消夜永?
清兒啊,清兒。這一聲聲的呼喚你可曾聽見?這一片如鏡的明月可曾把你照見?
清兒,你在哪裡?近三年了,你仍是無聲無息,無蹤無跡。
清兒,我知道你這麼做定然有著不得已的緣由。
清兒,如果你想征服一切,那麼,就去征服吧,不論你在哪裡,我都爲你守侯。
清兒,我們曾經說過,不論你走多遠,走多久,我都一直在家裡等著你,我的心也一直陪伴著你。
皓月當空,星光璀燦。
胤禟坐在觀雨閣裡,仰首望天。
遠處池水靜謐無波。
那裡,沒有嬉水的清兒。
清兒曾說,她喜愛水,水中那種溫柔的束裹象是額孃的懷抱。
沒有人比胤禟更知道清兒的遺憾和感傷。母愛的溫暖和滋潤清兒從來未感受過。清兒把盈月留給了自己,胤禟知道清兒的用意。
懷中的女兒不安的動了動。
胤禟將繃緊的身體放輕鬆,伸手把薄被拉平整覆蓋在女兒幼小的身體上。女兒好夢正酣,那張象極了清兒的小臉上,是淡淡的歡喜和滿足。看著她,胤禟眼光愈加癡柔,笑容在臉上彌漾。
清兒,盈月越來越象極了你,不論是長相,還是性格。
清兒,盈月她想額娘呢。
清兒,盈月她很好,很可愛,很懂事。
清兒,盈月就快四歲了。
清兒,盈月會背好多詩了呢。
清兒,盈月開始彈練《陽關三疊》了。
清兒,盈月她寫的第一個字是‘娘’。
清兒,……
盈月幾乎得到了阿瑪全部的愛。她自己不知道她是阿瑪的全部希望和夢想。
盈月病了,胤禟不眠不休,不吃不喝的照料她。盈月有了一點進步,胤禟比女兒還高興,女兒被外公和舅舅接去府裡,胤禟幾乎是腳跟腳的就追過去接女兒回府了。他的妾室們對盈月稍有微詞,便換來他的責難,結果到現在不但她的妾室們連他的兒女們對盈月也是招惹不起,避之不及。胤禟對盈月的疼寵幾乎是大清朝家喻戶曉的事了。
所有的人都知道,胤禟是連同清兒的那份愛一起給了盈月。
胤禟側了側身體,然後站起身,身後暗影裡一直在想著心事的素卿亦急急的站起身走近。從他的懷裡接過盈月,放在榻上。
胤禟望著滿面溫柔的素卿,低低的說道:“你走吧,別再爲她守著了?!?
雙手攬緊盈月,眼中柔光涌動,抱起包裹好的盈月,低低迴說:“不?!?
胤禟伸手停在素卿的肩上輕拍,語重心長的說:“算了吧,你也知道不可能了。爲什麼還要這麼堅持?”
被拍到的人斜身卸下肩上的手,淡淡的說:“不勞九爺費心,這是素卿自己的事?!?
胤禟搖頭苦笑,卻仍在堅持:“沒有意義的事,不要再繼續(xù)了,素卿,爲你自己想想吧。今年你也二十三歲了。”
素卿的語氣仍是沒有波折:“爲她做什麼,素卿都願意?!?
胤禟繼續(xù)道:“可是她不願意,她願意你幸福,走前的那些日子,她爲你費了多少心思,你不是沒看到。”
素卿道:“素卿這一生,只欠她一個人的,爺就讓素卿做自己該做的事,想做的事,可好?”
“你何苦如此固執(zhí),這與你與她都不是什麼好事?!?
“爺說如何做纔算是好事?”
“放開她,做一個正常的女人,有一段正常的感情?!?
“爺!素卿不覺得自己不正常,也不覺得我對她的感情不正常。素卿請爺以後不要再提這件事了?!?
“我不提可以,但是你得答應我一件事。”
“爺請說。”
“永遠不要讓她知道你對她的感情?!?
“爺是怕我跟爺搶她?爺又怎麼知道她不知道我對她的感情?”
“素卿,不是爺小看你,憑誰都不可能搶得過爺,另外她也絕不會知道你對她的感情?!泵嫿潜U出一抹深笑,接著說:“因爲她對感情上的事,真的是非常的遲鈍?!?
想當年,自己對她那麼明顯的愛戀,她卻全不知道。好不容易知道了,竟然不接受。感覺到她自己愛上了他,卻不相信他的愛。相信他的愛了,卻不相信她自己的愛。這個清兒啊,對感情真真是非常的遲鈍。素卿,她接受自己尚且那麼難,又怎麼會接受你的這一份姑且也稱作愛的感情呢。與其讓她知道徒增煩惱,不如我們都讓她永遠不知道的好。
胤禟有些憐憫素卿,她對的清兒的感情和身邊的所有的人對清兒的感情都不同。她明知沒有結果也要爲她付出,她明知這種感情這種愛不被倫理認同,也義無反顧的去做去付出。他不知道該如何勸說素卿,素卿才能放開,走出這種困局。
素卿看他的目光卻漸漸鋒利,冷冷的道:“爺,不要同情我,你覺得我可憐,可素卿覺得自己很幸福。素卿認爲值得的事情,就會一直做下去的。爺放心,她回來之後,素卿就離開。但是這之前,還請爺讓素卿照顧盈月,這是她的骨血呢?!?
看著消失在視線裡的素卿,和暗處現身護從的梅蘭竹菊。胤禟禁不住的一聲長嘆悠然的迴盪在寂寞空曠的夜裡。
清兒,你仍是那個喜歡征服,喜歡挑戰(zhàn)的胡清,你早就征服了身邊的每一個人啊。
清兒,你知道嗎?這一生我都甘心情願的被你征服著。兩情相悅,你帶給我銘心的纏綿和刻骨的愛戀,窮此一生,都不能有片刻的忘懷了。
清兒,等著我,等我辦好八哥的事,我就來尋你。
胤禟現在比以前的任何時候都更迫切的需要一個合適的機會,他要在這個機會裡幫八哥奪得儲君之位。他相信,此後即使他不在八哥身邊,憑藉八哥一慣的懷柔,坐上帝位是順理成章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