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多羅,打起你的精神!”夏亞歪在馬車的車棚裡,懶洋洋的將一雙腿翹在車棚的圍欄上,身子隨著馬車車輪的顛簸不住的晃動,但是從他的表情看得出來,很顯然我們的土鱉此刻很是享受這份悠閒的時光。
魔法師早已經(jīng)換了一身打扮,原本那彰顯魔法師身份的袍子早已經(jīng)換成了一件普通的亞麻短衫,這使得我們的魔法師先生看上去活脫脫就彷彿是一個泥腿子馬車伕,更加上腦袋上的那頂破氈帽,就更有些味道了。
多多羅低聲嘀咕了幾句,顯然是在心中對自己的主人腹誹,但是臉上去依然做出了一副精神百倍的樣子,賣力的揚起馬鞭來揮舞。
這輛破舊的馬車看上去幾乎就快要散架了,不過——這實在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如今兵荒馬亂的,一路上連續(xù)路過的幾個鎮(zhèn)子都已經(jīng)蕭條,很多商路都已經(jīng)斷絕,往日拜占庭帝國北方的那些各地的車馬行,要麼就是紛紛倒閉,要麼就是自家的車馬被當(dāng)?shù)氐能婈犪缬谩?
夏亞一行人上路以來,還是花了好大的力氣才終於在一個村子裡,從一個農(nóng)夫的手裡買下了這麼一架破馬車,而且還花了足足二十個金幣!
沒有辦法,誰讓夏亞老爺打死也不肯放棄車上的那些貨物呢。
不過對於這一點,多多羅倒是絲毫沒有埋怨夏亞:車上的那些東西,在任何一個人眼中都是無價之寶!更何況多多羅可是一個魔法師,他更是明白這些東西的價值所在!
這一輛破破爛爛的馬車上,裝了十幾個桶子——就是普通的那種裝酒的橡木桶,一個就有半人高的那種。而此刻,這車上十幾個桶子裡,除了其中的兩桶裝的是旅途之中使用的淡水之外,其他的桶子裡,都是裝了滿滿的——龍血!
黃金龍的血??!
天知道那個可憐的達爾文,被放了這麼多血之後會不會失血死掉……
魔法師心中惡意的詛咒著達爾文。
而被多多羅詛咒的對象,我們英俊的阿達先生,此刻就在車棚上坐著,靠在夏亞的身邊不遠,腦袋枕在一隻桶子上,正在閉目養(yǎng)神。他的臉色的確很蒼白,明顯是失血過多的樣子,很顯然,達爾文的傷勢還遠遠沒有恢復(fù)過來。
夏亞呵斥過了多多羅,就將腦袋轉(zhuǎn)過去看了看身邊的黃金龍,笑道:“阿達,重新變成人形的感覺怎麼樣?”
達爾文瞇著眼睛瞧了瞧夏亞,從鼻孔裡輕輕哼了一聲,彷彿連說話的力氣也都不足一樣。
事實上,踏上返回家園的旅程,爲(wèi)了行路方便,夏亞讓達爾文重新變成人形,達爾文開始的時候還是有些牴觸的——爲(wèi)了恢復(fù)龍身,他幾乎差點就把命都拼掉了。恢復(fù)了龍身之後,達爾文的心中委實是再也不想重新變成人形了。不過在夏亞的一再強迫之下,黃金龍還是不得不就範(fàn)了。
黃金龍畢竟是黃金龍,達爾文恢復(fù)了龍身,而得到了神聖巨龍附體的刺激,進化成了黃金龍之後,無論是實力還是強悍程度都已經(jīng)遠遠超過了當(dāng)年他的本尊。出於這一點的考慮,那麼其中經(jīng)歷的那些九死一生,也就不算什麼了。
夏亞對於這個達爾文可是一點都不會放鬆警惕:這個傢伙雖然是龍族,但是他的狡猾程度,卻很容易就會讓夏亞想起另外一種動物:蛇!
眼看達爾文不肯說話,夏亞卻彷彿不願意放過這個調(diào)侃對方的機會,故意笑道:“怎麼?我的黃金龍,對你的主人就是這樣的態(tài)度麼?”
達爾文終於睜開了眼睛,看了一眼夏亞,瞥了瞥嘴角:“夏亞,我倒是很好奇你現(xiàn)在有這麼輕鬆的心情——你帶著那個東西回家,難道就一點不擔(dān)心麼?”
達爾文說的那個“東西”,此刻就在馬車後面的第二架車廂上。
這破爛的馬車有兩截車廂,第一截裝了貨,後面的第二截車廂上,就只有兩個乘客了。
年幼的蘭斯洛依然還在緊張的忙活著,他雖然坐在車廂上,但是卻並沒有片刻休息的時間,他的面前放著一個小小的烤爐——這東西也是半路上買來的??緺t上依然生著火,除此之外,蘭斯洛的面前還放了一隻罐子,罐子裡粘稠噴香的液體,赫然正是一大罐子野蜂蜜。這還是半路上在一片樹林裡搗掉了一個巨大的蜂窩才弄到的好東西。
此外,一堆各色的果子就放在面前。蘭斯洛將這些大小的果子用木棍串起來,然後蘸上蜂蜜,在火爐上烤上一會,等蜂蜜冷卻凝固之後,就變成了一層焦脆可口的糖衣,一口咬下去,外面的糖衣清脆,裡面的果子清香,味道著實讓人流口水。
不過很遺憾,這些美味,可沒有夏亞的份,其他人也更是隻有乾瞪眼的份兒了。
所有的美食,都歸了那個“小東西”享用。
歐克!
我們的地精之神,在它甦醒之後,似乎就一直沒有停止進食。這一點實在是讓夏亞很無語。
彷彿遠古那個神秘而偉大的地精族,花費了偌大的代價創(chuàng)造出的這個“神”,來到這個世界上的唯一目的就是……吃!
歐克看上去彷彿很老實的樣子,就盤腿坐在蘭斯洛的身邊,靜靜的看著蘭斯洛忙活,它的表情看上去一點都不急躁,不慌不忙,眼神轉(zhuǎn)註。然而只要蘭斯洛做好了一串果子,歐克就立刻接過來,三口兩口就全部進了肚子,接著就繼續(xù)安靜的坐著等待。
它從來不吵鬧,從來不著急,看上去耐性好的出奇。
事實上,一行人之中,歐克到目前爲(wèi)止,最親近的人,除了夏亞之外,就是小蘭斯洛了。
對於歐克來說,夏亞是這個地精之神甦醒之後第一個對它表示了友善的人,對於一個一切認知都全部是一張白紙的小傢伙來說,夏亞和它的關(guān)係,實在是很微妙——就如同雛鳥出生之後會對第一眼看到的東西當(dāng)作自己的父母一般。
當(dāng)然了,歐克出生之後第一眼看到的東西不是夏亞,而是經(jīng)歷了很多慘烈的戰(zhàn)鬥廝殺。但是夏亞卻是第一個對它表示了友善的生物。
除了夏亞之外,隊伍裡唯一一個可以和歐克親近的就只有小蘭斯洛了。
歐克有一種超乎尋常的敏銳的感覺,它似乎能感覺到小蘭斯洛的弱小,不會對它造成任何一丁點的威脅——對於歐克的實力來說,小蘭斯洛的弱小簡直比螞蟻都還不如。而這麼一個徹底無害的傢伙,還能製作出那麼多讓歐克喜歡的食物,那麼這種親近,也就是順理成章的了。
除了夏亞和蘭斯洛之外,隊伍裡的多多羅和達爾文都無法和歐克親近,歐克都不願意和他們溝通甚至是接近。
“……這小傢伙可不是什麼無害的寵物?!边_爾文笑得很複雜,緩緩道:“你很清楚這一點,夏亞。它更不是你的孩子!它的學(xué)習(xí)能力驚人,一旦今後有了自己的意識和思維方式之後,你以爲(wèi)你的這種扮演‘父母’的遊戲還能繼續(xù)下去麼?早晚一天,它會成長到足夠成熟而不會再對你的話盲目的順從。”
夏亞沉默了。
達爾文的語氣越發(fā)的鄭重了一些,他盯著夏亞的眼睛:“你可以不回答我的問題,但是我知道,你心中根本就是明白的!你明白,我說的這一切,在未來一定會發(fā)生。這個未來或許會來的很晚,或許很快,誰知道呢。它——不是你的寵物,更不是你的孩子,它也不會永遠這樣聽你的擺佈,夏亞!”
達爾文說的這些,毫無疑問是一個沉重而嚴肅的話題。
他似乎試圖用這樣沉重的話題來給夏亞製造出一些壓力——或許這是一種很陰暗的心思,很微妙,很難以用言語來解釋,又或許是達爾文心中對夏亞存在了一些不滿和不爽,看著夏亞,總想給他找一些麻煩——當(dāng)然,我們充分可以理解達爾文的這種心態(tài),畢竟他在夏亞的手裡吃了一個很大的虧之後,難免是有些想找回點代價的心思。
夏亞就這麼被達爾文凝視著好久,終於,土鱉笑了。
他笑得似乎依然還是那麼輕鬆暢快,雖然笑聲不大,但是眼神裡,卻並沒有流露出達爾文所希望的那種沉重和憂慮。
夏亞扭了扭頭,看了看身後那截車棚裡,歐克就如同世界上最乖最乖的孩子那樣坐在那兒靜靜的等著吃果子的樣子,然後他收回了目光,瞟了達爾文一眼。
“阿達,你很聰明,我一直認爲(wèi)你是一個很厲害的傢伙?!毕膩喨缡钦f,他的語氣有些慢吞吞的:“從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看見你被人埋在地上,就露出一個腦袋,當(dāng)時你差點死掉,但是你卻依然很鎮(zhèn)定——那個時候我就對自己說:小心!這是一個危險的傢伙!”
達爾文冷笑了一聲。
“……之後我們的接觸,很多次,現(xiàn)在想來,幾乎每一次,我都是被你牽著鼻子走,每一次,我雖然力氣比你大,本領(lǐng)比你強,只要伸伸手就能把你撩趴下——但奇怪的是,幾乎每一次我都會被你說服,然後跟著你聽你的那些蠱惑去做一些事情,哪怕幾次遇到危險,差點就沒了命?!毕膩喰Φ煤芴拐\:“所以我一直認爲(wèi),你是一個很厲害的傢伙?!?
達爾文皺眉,他覺得夏亞的語氣似乎不是他期待的那種反應(yīng)。
“其實我很佩服你,達爾文?!毕膩喓鋈缓傲诉_爾文的名字而不是“阿達”這個稱呼,讓黃金龍有些詫異:“我認識的人之中,你的聰明和智慧,可以說的其中最厲害的幾個之一了,甚至……在卡維希爾那個老傢伙死掉之後,我覺得你是我認識的人裡最聰明的一個。我甚至有那麼一點羨慕你,你有一個很聰明的頭腦,有淵博的知識,你懂得很多很多東西——而我,從來就不算是一個真正的聰明人,我不像你懂的那麼多。我曾經(jīng)有過一個很古怪的想法:假如我夏亞雷鳴是一個聰明人,我也有聰明的頭腦,有你這樣聰明人那般的智慧,那樣的學(xué)識,那麼我會變成什麼樣子?或許,很多時候,我就不會被遇到的那些麻煩逼的手忙腳亂,幾次九死一生了吧。可是後來,或者說是現(xiàn)在,我真的明白了,我夏亞雷鳴,和你這樣的聰明人之間,我們真正的差別是在哪裡。”
“……是什麼?”達爾文忍不住問道。
“不是頭腦。不是這裡……”夏亞指著自己的腦袋,微笑搖頭:“我們的區(qū)別不在於這裡的智慧多少。真正的區(qū)別,在於你剛纔說的那番話:沒錯!或許將來,歐克會帶來很多很多的麻煩,會變成一個讓我無法承受的巨大的難題,我不知道它將來會帶來巨大的災(zāi)難還是別的什麼。但是……至少,我現(xiàn)在不會去想這些。你說的那個未來,它或許存在,或許不存在,它或許會很快到來,也或許會過很久很久很久……但是這是你的想法,你這樣的聰明人,會在現(xiàn)在就開始想這些問題,爲(wèi)這些問題煩惱,去籌劃,去計劃,去做準備,把自己逼的很辛苦。但是……我不會!我夏亞不會這樣做。因爲(wèi),我不是一個聰明人!”
說到這裡,夏亞的神色才真正開始嚴肅起來:“我從來不會杞人憂天,爲(wèi)將來的那些尚未到來,尚未發(fā)生的事情擔(dān)心!我不喜歡去考慮未來那些太多太多不可琢磨的事情,我在帝都的時候,曾經(jīng)有人問過我將來,到底是想做一方霸主,還是做一個帝國名將……甚至,可能當(dāng)皇帝?哈哈哈哈……但是我不願意去想這些讓人頭疼的問題?,F(xiàn)在,我親愛的阿達,你明白我們的差別在哪裡了麼?”
“……哼!”達爾文終於無語了。
“我們的差別就在於:你們這些聰明人,成天想著‘明天’‘未來’,其實你們的不知不覺之中落入了一個可憐的境地:你們在‘等待’明天!是的,我用了等待這麼一個詞兒,因爲(wèi)你們心中已經(jīng)認定了未來會發(fā)生不好的事情,你們已經(jīng)認定了那些不好的事情一定會發(fā)生,你們已經(jīng)認定了這些,所以只能消極的等待著那些事情發(fā)生。但是!我夏亞雷鳴,從來不‘等待’明天!我只爲(wèi)今天而活,爲(wèi)現(xiàn)在而活!至於未來要發(fā)生的事情,那就等未來真正到來,等它發(fā)生的時候,到時候再想辦法解決好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罷了!”
夏亞笑得很平靜,但是此刻,我們的土鱉的眼神裡,卻赫然有一種叫做“睿智”的光芒流動。
(不‘等待’明天麼?)達爾文心中嘆息。
這到底是愚蠢,還是大智慧呢?
一輛馬車緩緩的行駛到了溪水河畔。
這裡距離莫爾郡的丹澤爾城只有不過百餘里的距離了。正是莫爾郡和諾茲郡的邊境交界處。
河水東岸是一座軍營——這是一個典型的奧丁軍隊的軍營,沒有拜占庭軍營那樣周密的圍欄,沒有林裡的崗哨,沒有了望臺,沒有營門。
奧丁人的軍營向來簡單,奧丁勇士們征戰(zhàn)的時候,從來不會考慮防禦的問題,他們只是習(xí)慣性的走到哪打到哪。他們不會紮下那些結(jié)實的柵欄牆,因爲(wèi)奧丁人相信他們不會在一個地方停留太久,紮營只是爲(wèi)了短暫的休息,然後就會繼續(xù)進攻敵人,很快就會離開。
這是奧丁人的哲學(xué)。
可儘管如此,沒有人會認爲(wèi)偷襲一個奧丁人的軍營會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奧丁人生性彪悍,勇猛善戰(zhàn),他們的軍營雖然沒有結(jié)實的營牆和工事,但是奧丁人在北方苦寒之地長大,幾乎一生都離不開徵戰(zhàn),他們早就將警惕性深深印刻在了血液之中。野外的巡遊的狩獵者,是奧丁軍營陰影的外圍壁障,而軍營之中,奧丁戰(zhàn)士哪怕是在睡覺的時候,都會習(xí)慣將武器放在手旁最近的地方。他們不怕夜襲,不怕偷襲。
任何一個奧丁人,哪怕是從睡夢之中驚醒,戰(zhàn)鬥的本能都會立刻讓他們爆發(fā)出強悍的勇氣,而很少落入驚慌。
這是一個野蠻而且善戰(zhàn)的種族。
對岸的軍營之中,那面黑色的旗幟還在飄揚,軍營之中一片喧鬧,此刻已經(jīng)是夜晚了,但是奧丁人的軍營從來不會有宵禁,夜晚的時候,勇士們喜歡圍著篝火角力,摔跤,比武,拼酒,大聲高唱著家鄉(xiāng)豪邁的歌聲。
望著那一片喧鬧的軍營,馬車裡的蘇菲緩緩嘆了口氣。
這就是黑旗軍了……看這軍營之中熱鬧歡騰的景象,哪裡會有人相信,這一支孤軍,其實已經(jīng)走到了絕路呢?
身爲(wèi)北方軍統(tǒng)帥的幕僚長,蘇菲堅持了自己的意見,她親自從新城趕赴了北方諾茲郡邊境前來面見黑斯廷會談。
可真的走到了這裡,來到了黑旗軍的大營之外,蘇菲才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一路上醞釀的那些說辭,只怕都不會起到什麼作用了。
黑旗軍,哪怕是已經(jīng)走到了絕境的黑旗軍,依然保持了奧丁人骨子裡的彪悍和驕傲,他們的軍營之中,絲毫沒有頹廢和絕望,依舊是一派豪邁和悍勇!
如果北方軍想以一種救世主的姿態(tài)來收編下這支黑旗軍,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奧丁人不會接受這種姿態(tài)的。
眼前的,並不是一羣喪家之犬,而是一羣遊走在荒野上無家的狼羣!一羣依舊嗜血兇悍的狼羣!
(我們北方軍,真的能降服這麼一羣野獸麼?)
蘇菲的眼睛,在夜色之中閃爍著奇異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