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冬乖乖閉上眼睛睡覺,但覺走了好長好長的路,一路都是黑暗隧道,總也走不完。她明明看見前面有光,卻無法到達光源處。
不知道睡了多久,她醒來,一睜眼,就看到封硝凌峭的側顏。
他像是永不知疲累,定定坐在她的牀前,比黑夜更黑的眼睛盛載著無窮無盡的寂寥。
夜已深,窗外零星晃動著幾點閃閃的光。
他見她醒來,眸底掠過一點微微的暖意。然後站起身,從牀頭櫃上拿起一個碗,盛一碗荷葉粥,配的豇豆小菜,還有榨菜肉絲兒。
他生硬地喂她,有些笨拙。
遇冬的心沒來由一蕩,趕緊坐起來,臉紅紅的,“我自己可以。”
他沒堅持,遞給她,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對著,拿出一支菸來點燃。聽到身後她問,“你餓嗎?一起吃點。”
他悶悶地回答,“不餓。”然後深吸一口煙,好像這能吃飽一樣。
又聽見她問,“這菜是你做的嗎?味道不錯哦,很好吃。”
他仍是悶悶地回答,“不是。”
“哦……”遇冬討了個沒趣,默默吃著稀飯。她是真餓了,吃完一碗還想吃,看了好幾眼封硝的背影,決定自力更生。
她費力地探過身去,由於手上還掛著點滴,行動不便,啪一聲碗摔碎了。
封硝倏的扭過頭來,將手上的菸頭滅掉,順手彈進菸灰缸裡。他居高臨下看著她,“還要吃?”
“我餓。”遇冬仰起頭,有些不好意思,“碗,摔了。”
封硝在心裡罵了聲“豬”,把保溫桶拿過來放在她面前,“吃吧,全吃掉。”
遇冬皺起好看的鼻子,“咱倆一起吃,行嗎?我吃不完這麼多。”
封硝坐下,拿起勺子喂她。
她吃完,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好像在說“該你了”。
封硝遲疑了一瞬,瞧著她病怏怏的小模樣,還是就著那把勺子吃了一口。一擡起頭,又看見她亮晶晶的眼睛泛著期盼的光,還咂巴著嘴等飯吃。
他又喂她一口,拿紙巾替她擦了擦嘴角。
“封硝……”遇冬現在看這男人別提多順眼,“你真的恨我?”
他手輕微一抖,眉頭皺了起來,“那麼多廢話,一桶粥都堵不上你的嘴。”
遇冬伸手做了個拉鍊拉嘴的動作,表示不再說話,低頭再吃一口他餵過來的粥。卻是悠悠的,“那你說,我們這樣算什麼?你和於念念要結婚,難不成真像你爸說的那樣,讓我給你生孩子?”
封硝的眉頭皺得更緊了,“這不是你考慮的問題。”
“……”遇冬幽怨地瞅一眼封硝,“你要是不這麼說話,會很討人喜歡。”
“還吃嗎?不吃就倒出去喂狗了。”
“……”遇冬撫額,伸手搶過來,也不想跟人家搞什麼“你一口我一口”的遊戲了,更不想跟他進行思想溝通。跟這傢伙溝通,基本上和跟牛溝通差不多。
她嘩嘩吃起來,吃得肚子漲鼓鼓,然後倒在牀上生悶氣。
護士卡著時間點進來,看輸液瓶見底,便撤了遇冬手上的針。又叫了人進來打掃牀邊一地的碎碗渣,態度特別好,微笑服務。
封硝收拾好桌上那一堆食盒,淡淡命令,“下牀,我們出去走走。”
“我不去,困。”遇冬閉著眼睛,自顧生著悶氣。其實氣的東西太多,她基本忘了是因爲什麼氣。
就像那幾個連環套設計,她本來應該暴跳如雷,應該以死銘志,應該擺出受害者的清高模樣跟他一決生死。但最後,她不止沒這樣做,反而被他綁得更緊。
封硝不由分說扯過她的兩條腿,蹲在牀前替她穿鞋,“必須去,剛吃完消化一下。”
遇冬坐在牀沿,封硝蹲在牀前。
她第一次居高臨下看著他,想摸一下他的短髮,手伸到一半又縮了回來。
夜色撩人,圓月當空,風也涼悠悠的。兩人一前一後,走在醫院草坪上。
封硝忽然想,如果遇冬不是遇冬,該多好。可惜,她是遇冬,是遇世績的女兒。他應該拿她怎麼辦呢?
只是話又說回來,遇冬不是遇冬,他能這麼關注她?也許她在他眼裡,也不過是他臉盲癥的一員。
遇冬吃撐了……他都不捨得讓她的胃難受,以後還要怎麼進行一項一項的報復?
他扭過臉,正好看見她精緻的側顏輪廓,流暢又華麗的線條,在月色下美豔不可方物,令人沒來由地一陣心跳加劇。
封硝趕緊轉過臉去,冷硬著心腸不再看遇冬。
她還是沒忍住,蹦前一步,挽住他的手臂,“嘿,風聲聲,你答應讓我出去工作的啊,算話不?”
“三個月後。”
“三個月!三個月能發生什麼?爲什麼我覺得你有大動作?”遇冬想起封硝在封老爺子面前說,“三個月如你所願”,總覺得有大事發生。
“三個月,該發生的都發生了。”封硝的餘光仍是不可控制地鎖緊遇冬。
原本,三個月,她也在發生之列。如今……月色正好,她的手那樣柔軟地繞在他的手臂上。他捨不得讓她發狂,讓她傷心……他想,也許是自己捨不得那顆心臟負荷太重。
段涼的電話進來了,封硝接起來,臉上沒有表情,“好!很好!一個都不能放過。”
一陣涼風吹過,遇冬的背脊升起一股寒意,“你又要不放過誰?”
“你不用知道。”
“跟我有關嗎?”遇冬問完,就覺得答案呼之欲出。忽然想起他曾咬牙切齒地說“她活不了多久”……天哪,她怎麼那麼天真,還指望他能幫忙找靳醫生?
他明明就恨她媽媽的,又怎麼可能真心幫忙?她是腦子抽了纔會相信他吧?
遇冬默默地把手從他的手臂間抽出來,走路越走越慢,跟他拉了好長的距離。
封硝扭過頭,聲音冷沉,“你又什麼毛病?”
“我沒毛病,有毛病的是你。”遇冬低著頭嘀咕。其實她至今都不太理解啥叫“你欠我,你們全家都欠我”。
她站定,擡起頭,“封硝,我們還要糾纏多久?”
封硝不知道,所以更生氣,“你這輩子都別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所以呢,我是你的小妾,替你們封家生孩子。是這意思吧?”遇冬無比傷感,“如果我不樂意呢?”
封硝走近她,深深凝視,眸色中掠過一絲少見的溫存。不過只一瞬,他就變得冷酷無情,“我樂意就行。”說完拉過她的手,幾乎是拖行,“我讓你出來散步消食,你磨蹭什麼。”
遇冬踉蹌地跟在他身後,拖鞋拖拖拉拉。
走了半小時,封硝見她實在沒勁了,蹲下身,拍拍自己的背,“上來。”
遇冬看著他寬闊的後背,十分鬱結。這男人不知道屬什麼鬼的,一會兒冷一會兒熱,一會兒化身暖男,一會兒秒變冷酷帝。
她完全跟不上他的節奏,但這不影響她趴在他後背上。
封硝揹著遇冬,慢慢行走。
月光灑照在地面,拖長了他的影子。她的影子疊加在他的後背上,像是一個包袱。
他好聞的味道,就那樣肆無忌憚地鑽進她的鼻息,令她心曠神怡。那種淡淡的菸草味和消毒水味混合著的特殊味道,讓她有種不可抗拒的心動。
原來,他是醫院的股東,怪不得身上老有消毒水的味道。
遇冬的玩心探出了頭,忍不住想去揪封硝的耳朵,手伸到一半仍就收回來。她忽然笑了,“封硝,人家不知道的,還以爲咱倆談戀愛。”
他沒答她,只是揹著她繼續往前走。
她又說,“不過,如果談個戀愛天天難過得哭,那就得捫心自問,你到底是找了個對象,還是找了個洋蔥……呃,我猜,誰要是跟你談戀愛,你肯定是顆洋蔥。”
洋蔥悶頭悶腦,始終不搭理她。
她吱吱喳喳一會兒也就沒勁了,下巴抵在他的肩上,喃喃的“我困了……”
“困了就睡。”封硝終於給了個意見。他知道,藥物的作用確實會讓她昏昏沉沉。
她只一趴,全身放鬆下來,就困得睜不開眼睛了。聲音軟軟的,糯糯的,跟平時那種女中音絕不同,“封硝,不要乘我睡著就挖我的心臟啊,我是遇小冬……”
封硝的心剎那間抽疼,比黑夜更黑的眼睛覆上一層比月光還朦朧的光影。他固執地揹著遇冬,向前走去。
經過花園處,他將她平放在長椅上,坐下,抱著熟睡的她。
他記不得成長歲月中,有多少個夜晚是這麼孤獨地從晚上坐到天亮。他也許是這世上看日出最多的人。
有句話說,日出看多了,再黑暗的人生都會有光亮。
他低下頭,目光落在她光潔如玉的臉上。她睡著的時候,特別可愛。他隱隱覺得在她身上看到一束光亮,淡淡的……令人心悸,又溫暖。
尤其她翻過身,用手抓住他的衣襟,嘴裡叫幾句“風聲聲”……封硝沒忍住,偷偷在她臉頰上親了一口。
銷魂,當此際。月空迷離,他的吻……這竟是比之早前任何一刻,都令他決心崩塌。
他幾乎都要抽身而去,卻沒動,因爲知道自己的毅力會在三分鐘之內毀得一乾二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