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漸漸襲來,駱聽夏的“白芷號”終于擺脫了被它穿在船頭的那條商船。
那條商船被“白芷號”的撞角攔腰撞斷后,海水開始不斷倒灌,隨著折斷船只承重越來越大,開始沉向大海。
重量直接拉扯開了它和“白芷號”的聯系。
“白芷號”費了很大氣力想要把它擺脫開,最后倒是靠著它的沉沒完成了分離。
此時,左右兩條“東瀛”海船已經和擺開了攻擊陣型的大食商船展開了戰斗。
隨著“白芷號”恢復機動力,那兩條船不用再守護它們的主艦,立即輕松了許多。
趁著“白芷號”被撞斷的商船拖住的機會,已經有三條小商船迂回繞到它的舷側,并且實施了跳幫作戰。
虧得這條大船上人手充足,雙方廝殺不斷,但“白芷號”卻始終占著上風。
駱聽夏見座艦重新獲得了自由,心中這才松了口氣。
眼見船上還有不少跳幫過來的大食人,正揮舞著彎刀怪叫廝殺,駱聽夏冷哼一聲,便掠身過去。
他的身法十分詭異,輕靈裊裊,如一抹輕煙。
他也沒有拔下肋下挎著的那口武士刀,那是他的裝飾品,不是他擅用的武器。
駱聽夏就用手中的一根“尺八”充作武器,可是但凡被他擊中的大食人,身上雖不見一道傷口,卻總是突然便酥軟乏力,軟倒在地,無法再戰。
小駱精通極其高明的點穴之法,就見他一道身影飄忽來去,罕有大食武士在他手下能撐過三個回合,必被點中一處穴道。
有時,他手中那根“尺八”點中的,只是大食武士的手臂或腿上的關節、穴位,雖然不會令人暈迷,卻也能叫人頓時失去反抗之力。
能抓活的功勞自然比死的還大,馬上就有幾個機靈的士兵,專門跟在駱知客后面撿漏兒。
駱聽夏負責克敵,他們便興致勃勃地抓起了俘虜!
……
楊沅一口劍,在“百勒開”號頂層甲板上,五步殺一人,十步血成河。
他的攻擊效率不在駱聽夏之下。
不同的是,駱聽夏身法飄忽不定,宛如一只幽靈,楊沅卻是硬橋硬馬,剛猛無儔。
駱聽夏手中一根“尺八”,專挑關節或穴位下手。楊沅手中一口劍,則是以殺死為唯一目的。
他在“百勒開”號頂層甲板上游戰而過,一路殺去,也不知刺穿了幾人心臟,劃破了幾個咽喉。
忽然又有大食人從舷梯處跑了上來,一邊交手一邊眼觀六路的楊沅立即縱身過去,趁其立足未穩,且雙方技擊之術高下明顯,奮力將其斬殺。
楊沅向船下一看,心中頓時一驚。
有一條規模幾乎不比“百勒開”號小多少的大商船,已經用“鉤拒”把兩條船勾連了起來。
一條條踏板掛上了兩邊的船舷,正有大食武士跳上踏板,沖向這條船。
而這條船底艙入口部分,濃煙漸少,火光漸亮,出口位置呼呼地噴吐著火苗子,烘炙的四下救火的大食人連連后退。
很顯然,底艙的火已經壓不住了,很快就要燒的更大。
而其他船上的大食人,也將迅速成為這條船上的生力軍。
遠處……
暮色之下,遠處的情形楊沅看不清,但他可以看到,有其他本來正向“百勒開”號靠攏過來的商船,此時正在緩緩調整方向,船頭朝外。
這是……
難不成錢塘港水師官兵看到了煙火訊號,已經趕來了?
楊沅一邊殺敵,一邊大聲叫道:“丫丫,丫丫,丫丫啊……”
冷羽嬋正在攻擊死守艙門的大食武士,聽到楊沅聲嘶力竭的叫喊聲,馬上跑了過來,沒好氣地叫道:“我來了我來了,別喊了!”
楊沅拿劍往舷梯下一指:“你看那邊!”
冷羽嬋順著楊沅所指的方向看去,也是一驚。
楊沅道:“快調人來,用長矛封住舷梯,不要叫人沖上來!”
“好!”
“你上桅桿,眺望一下,看看是不是有我們的援軍到了。瓦迪耶他們只要不出來,就先不要管他們了,先清外邊的雜兵!”
“是!”
楊沅吩咐完了,提著血淋淋的劍,又在船上游走起來。
他的目的,是利用自己高明的身手,先把各處散亂戰斗的大食人結果掉。
這樣,他就能把有限的人手集中起來,一半去封舷梯,另一半再圍攻瓦迪耶的“烏龜殼”,那樣壓力要比現在小的多。
楊沅的英勇和應變的能力,宋人武士和金人武士都看在眼中。
這些金人此時仍舊不知道楊沅的身份,仍然以為他是茶場商隊的押運頭領,對他的武勇和智慧欽佩之至。
所以楊沅大聲調度宋兵,那些金人竟也很自覺地加入了他的隊伍,聽從他的調遣。
一部分金人跑去幫著守舷梯,另一部分則集中起來,跟在楊沅后面,賣力地清起了雜兵。
楊沅雖然武藝高強,但是偌大的甲板,他一路游走廝殺,氣力的消耗卻也極快。
此時他殺起人來,已經不如之前犀利。
如今有了一群人跟在身邊一起清理雜兵,他的效率登時又提升起來。
大食人是各自為戰的,缺少統一指揮。
宋人和金人卻是有意識地集結優勢兵力,采取各個擊破的策略。
所以頂層甲板上的散亂戰斗,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減少,楊沅漸漸獲得了“百勒開”號頂層甲板的控制權。
……
船艙里,蒲押麻的陰謀被揭破時,便知道他和瓦迪耶之間已經再也沒有回旋余地。
那個法蘭克少女雖然是在利用他,但她一氣呵成地連傷四人,卻也是事實。
此時,瓦迪耶身邊的護衛人數,已經比蒲押麻這邊少了四分之一了。
因此,哪怕明知是計,蒲押麻也只能“將計就計”,下令殺掉瓦迪耶。
蒲押麻身邊只剩下三名武士,呈品字形把他護在一角,緊張地觀察著艙中的戰斗情形。
蒲押麻和瓦迪耶雙方的護衛一開始交手,金發少女就做“壁上觀”了。
她的騎術、箭術都不錯,騎槍、長矛和短劍用的也非常好。
她本就是被家族做為一名女騎士培養的。
她聽說,就在五年前,在加泰羅尼亞的托爾托薩,有一支女性騎士團成立了,“短斧騎士團”。
她們全員都是女子,以短斧為武器。
這讓她心中頗為羞愧,因為像法蘭克戰斧和十字軍大劍,囿于她當時的體質,不是她所擅長的。
那時,她還是個十三歲的少女。
父親本來答應,等她十五歲以后,就讓她加重體力的熬煉。
可是在她剛滿十五歲的時候,就成了俘虜。
三年來,她作為一個美麗的女戰俘,被賣來賣去,身價倒是節節攀升,可她的體能卻因為缺少鍛煉而不斷削弱,甚至還不如從前。
這讓她沒有足夠的信心,在這有限的空間里,和一群身材高大的男人們戰斗。
更何況,兩邊的人于她而言都是敵人,她也不想站在任何一方。
趁著雙方激戰,她悄悄地向艙門方向移動了過去,她要逃出這座船艙。
蒲押麻把她的舉動都看在了眼里,卻只是在心里冷笑,并未分兵過去阻攔她。
逃出船艙,毫無意義呀!
只要這條船還在他的掌握之中,只要他的援兵趕到,就能迅速平定外邊的騷亂。
到時候這個女人就算鉆進老鼠洞,也會被他揪出來的!
不過,仁慈的他,是不會懲罰這個蠢女人的。
這可是他用五袋金幣換來的“珍貴貨物”,人怎么會跟自己的貨物生氣呢?
他要用這個女人換回比五袋金幣要多幾倍甚至更多的回報。
這才是一個商人的修養!
……
冷羽嬋組織起一隊人馬,撿起舷梯附近的一根根長矛,在登上三層甲板的舷梯口,組成了長矛陣。
隨即,她便攀上了高高的桅桿。
主桅桿粗而高大,它的根部在龍骨上,筆直向上,穿過三層甲板和建筑,矗立在大船的中心位置。
冷羽嬋爬上高高的桅桿,饒是她不畏高,從這么高的地方看下去,還是不免叫人手腳發軟。
她向遠處望去,在一片彤紅的火燒云下面,看到了一片仿佛泛著血光的汪洋。
那血色汪洋之上,三條大船正和圍繞在四周的十余條中型、小型商船在戰斗。
遠遠的,那大船上偶爾噴出的一條火龍,還有竹火槍射擊時噴出的亮光,映入了冷羽嬋的眼簾。
這讓冷羽嬋頓時大喜,那是自己人!
這個時候,會將火藥用于戰場的,還只有宋國和金國。
金人是在靖康之變時,才第一次見識到了火藥武器的使用。
金人攻陷汴梁后,獲得了一批會制造火藥和火藥武器的工匠,如獲至寶。
從此,金人也開始嘗試將它運用于戰場之上。
據樞密院的諜探傳回的消息,金國已經在嘗試開發他們自己的火藥武器。
但是在這片海域,不應該出現金國戰艦。
況且那些戰艦,分明是在和大食人戰斗,如果是金人,沒理由和狼狽為奸的大食人戰斗啊!
唯一讓冷羽嬋不甚明白的是,為什么來的只有三艘戰艦?
錢塘港水軍不應該只出動了三條船才對。
不過,現在不是深究這個的時候,她得讓自己人心里有數,這是一個提振士氣的機會。
冷羽嬋便站在桅桿上,向下邊大喊起來:“沅沅,沅沅,是自己人!我們的人來了,正在和大食人在交戰,距此……不足四里。”
她的心眼兒小著呢,你叫我“丫丫”,那我就叫你“沅沅”,是你先不守規矩的。
甲板上的宋人聽了頓時精神大振!
“圓圓”什么的,他們不懂,但“援軍”到了,他們懂。
金人押船者還能戰斗的,此時已經不過六七個人了。
他們站在宋軍中間,也是手舞足蹈。
他們不知道這些并肩作戰的宋人究竟是什么人,也不清楚來的援軍是什么人,
但是……那是援軍啊!
再說了,他們現在也是“宋人”啊!誰知道他們是金人?
反正,援軍來啦!
高興!
不是少爺的少爺、不是丫環的丫環、不是宋人的宋人,在甲板上大戰。
不是女奴的女奴,正試圖逃出船艙。
不是男人的男人正率領三艘大戰,和不是海盜的海盜大戰中。
這時候,不是女人的女人“貴妃醉酒”一般,乘著不是商人的商人的船,從蕃人船隊的另一側靠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