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幾個時辰的奔馳,眼見太陽漸漸西斜,車上幾人早已飢腸轆轆,寧小丹帶在包袱裡的幹餅也被呆瓜一個人吃得精光,寧小丹自己也餓了。
柳如風抱怨了幾回,說寧小丹存心想餓死人。
寧小丹卻是忍著餓不予理會,她就是想折騰折騰兩個死皮賴臉跟著自己的男人。
哼,覺得受不了?請下車好了,誰讓你們跟著!要跟著本姑娘,對不起,得受得苦!
了塵吃得最少,臉上卻最是平靜,一點兒也無飢餓之態,連坐姿都很有精神地保持著。
於是寧小丹取笑柳如風道:“你說什麼餓,看人家和尚,從早上到現在就吃過小餅子,也還那麼精神!”
了塵卻微笑著答道:“貧僧一向過午不食,閉關時一月不食也無大礙,柳施主乃凡體,自然餓不過貧僧!”
“呃……”寧小丹不由汗,突然覺得用飢餓來折騰這和尚的法子還真是蠢不可及。
柳如風苦笑著衝了塵說道:“大師改天也教教我這餓肚子的法子可好?這樣到得關鍵時刻也能派上用場!”
寧小丹不由撇嘴笑道:“這餓肚子的法子有什麼好學的,人是鐵,飯是鋼,若餓了就想法設法找食物吃唄,學那抵餓的法子來何用?”
柳如風笑道:“寧姑娘這是沒有被餓過說的話了!且不聞貧者爲五斗米折腰,人到了飢餓的時候,便會變得沒有尊嚴,甚至忝不知恥……”
說到這裡,柳如風眼裡閃過幾絲不爲察覺的悲恨,卻很快轉瞬即逝,笑著繼續說道:“所以如果能象大師那樣抵住飢餓。豈不善哉!”
“切,那又如何?”寧小丹撇嘴說道:“一個人爲了活下去而做出一些有失尊嚴或有違道德的行爲,不是應該值得原諒和同情的嗎?比如老虎爲了活命,得吃掉狼,狼爲了活命,得吃掉兔子;兔子又得吃掉青草,這是自然法則,死的無怨,活的自在,這是有天有地時就有的規律。怎麼一到了人身上,就要講什麼尊嚴道德,這不是人類作繭自縛。自己跟自己過不去麼?”
“哦?”柳如風感興趣地看著她,問道:“依寧姑娘這麼說,一個人爲了活命,做什麼都是值得肯定的了?比如……一個人爲了一碗飯而跪地求食,不顧氣節。他也沒有錯麼?”
“他當然沒有錯,”寧小丹說道:“錯的是那個讓他跪地的人啊!那種人不尊重生命,自己有了食物,有了錢就覺得了不起,他纔是在物質和金錢面前沒有氣節的人,所以人們要譴責也應該譴責那種人!”
柳如風不說話。若有所思。
寧小丹又說道:“生命面前,人人平等!管你是皇帝老子也好,乞丐叫花也好。人人都是平等的,憑什麼要丟了我的命來成全你的命?”
“阿彌陀佛,”了塵也忍不住插嘴道:“如果皇帝的命救下來可以救許多人命,二者只能留一個,那乞丐之命是不是應該讓一讓呢?”
“和尚此言差矣。”寧小丹說道:“人命不是簡單的加法,就算是乞丐的命悲賤如草芥。可那條命一旦沒有了,就算拿十個皇帝的命也無法再挽回來,所以這是不能對等的。因此用不用自己的命去換皇帝的命,乃至去換許多人的命,得乞丐自己來做決定,因爲他手中擁有的也是跟別人一模一樣的珍寶!他可以選擇用它去換大義,也可以用它去換良心,去換愛情,親情等等,更可以自己留著,任何人無權干涉,也無權指責品評!”
說到這裡,她想起什麼來,揶揄了塵道:“其實和尚哪裡用得著從我這裡求佛法,你要想成佛,太簡單了!你看這‘佛’”
字,一人一非,就是‘不是人’,所以只要你肯跟我們凡人不一樣,不吃不喝,不生氣不發怒,不談戀愛不成親,天天去做好事,肯爲天下人丟棄愛好,丟棄生命,然後人人感謝你,稱頌你,百年之後,人們提起你來,還記得你,那樣你就是佛了!”
“阿彌陀佛,”了塵搖頭嘆道:“師父說了,那不是佛,那是聖人!”
寧小丹愣了愣,問道:“聖人做到最好,不就是佛麼?”
“非也!”了塵笑道:“師父說,佛無色無相,無喜無怒,無形無狀……”
“停停停……”寧小丹看他數一大堆,說道:“你別跟我說了,我聽著頭大!”說著,她又盯著了塵問道:“你看我真是無佛性的人,幹嘛非要跟著我呢?”
“阿彌陀佛,”了塵微笑說道:“師父的點化,貧僧自然要踐行!”
寧小丹一聽,不由又火大,罵道:“你師父隨便點化一句,你就應該心安理得地給我增加麻煩麼?你憑什麼呢?”
了塵愣了愣,說道:“貧僧並不曾給女菩薩增加麻煩!”
“還說沒有?”寧小丹憤憤說道:“剛纔你不也吃了我一個餅麼?先不說我不放心你跟著我的動機,就說你一個出家人,身上一兩銀子也沒有吧?你這樣跟著我們,涏著臉跟我們一起吃,一起投宿,你這不是給我們增加麻煩麼?”
了塵想了想,問道:“女女菩薩是說如果貧僧有了銀子,就能與你們同行了?”
“我……”寧小丹想了想,不耐煩說道:“算了,我跟你是雞同鴨講,說不通!這樣吧,如果你馬上能給我拿出五十兩銀子來,能自理以後食宿,我就隨你跟著我們,如果拿不出,等會兒我給你二兩銀子,你自己回寺裡去!”
五十兩銀子不是小數目,寧小丹量了塵不拿不出來,如果他去偷去搶,那他鐵定就是壞人了,自有官府收拾他,她也不用辛苦攆人了!
“寧姑娘真是會出難題,”柳如風笑道:“大師一個出家人,身上只怕連五錢銀子也沒有。你讓他上啊兒弄這麼多銀子去?”
“我不管!”寧小丹眼一橫,說道:“沒錢就下車走人!”說完,她閉目養神,不再理人。不,應該是閉目養力氣,她太餓了,與那兩人瞎扯半天,還真是一點力氣也沒有了。
“阿彌陀佛……”了塵才唱了一聲佛號,似有話說,卻聽前面車伕長長“籲~~”的一聲喝住馬兒。車停了下來。
寧小丹睜開眼來,拉起車簾向外看去,只聽車伕下車稟道:“公子。海溪渡到了,不過今日時辰太晚,只怕已經沒了去京城方向的船隻,這裡是個集鎮,公子可以在此投宿。明日再作打算!”
“知道了!”寧小丹答應著下車來,柳如風、呆瓜和了塵和尚也跟著下了車。
寧小丹一邊掏錢準備付車錢,一邊又提醒了塵道:“和尚你拿不出銀子來,應該跟著這馬車回金陵纔是!”
了塵卻答道:“阿彌陀佛,貧僧向佛的心不變!”
寧小丹冷笑道:“和尚你太固執了,可就有得罪受!”
“阿彌陀佛!”了塵根本不爲所動。
柳如風站一邊看他二人笑。也不插話。
車伕等得不耐煩,催促道:“公子,請儘快將車錢付與小人吧。小人現在緊趕慢趕,回金陵郊外也會天黑,再遲迴去就是半夜了!”
寧小丹只得付了車錢,那車伕接過銀子上了車,一溜煙兒便跑了。
“走了走了。先祭五臟廟去!”柳如風也笑著催促:“再不吃飯這前肚皮跟後肚皮就緊緊貼到一塊兒了!”說完,他便帶頭向集鎮街上走去。
“阿彌陀佛。貧僧不大餓,卻有些渴了!”了塵跟著走在他後頭。
“丹,餓……”呆瓜也湊熱鬧。
“一羣吃貨!”寧小丹不滿地罵著,不得不帶著呆瓜也向街上走去。
正是吃晚飯時間,街上行人並不多,整個集鎮卻被一層淡淡的炊煙包裹中,空氣中到處飄浮著飯菜香氣。
“這裡這裡,就是這家了!”柳如風在一家看著較大氣的客棧前停了下來,回頭招呼寧小丹道:“寧姑……寧小弟,就是這裡了,他們家飯菜一定可口,牀鋪一定和軟!”
店小二站在門口滿臉堆笑附和,“客官真是有眼光,本店是這鎮上最好的一家客棧了,請客官裡面就坐!”
“好好好!”柳如風笑著就要跨進門去,寧小丹哼了一聲,卻拉著呆瓜擡腿跨進街對面的那家客棧裡。
了塵見狀,也轉身跟著寧小丹跨進客棧。
“喂……”柳如風頓住腳步,著急招呼道:“這家明明比那家好嘛!哎呀……真是!”
他無奈地一邊抽回腳,一邊抱歉說道:“小二對不起,我那朋友有怪癖,就喜歡住小店,我也不得不過去了!”
小二一把拉住他,“他們住他們的,客官既然喜歡本店,就一個人住這邊吧,反正離得也不遠!”
“不行不行!”柳如風忙不迭搖頭,“萬一他們半夜丟下我跑了怎麼辦?”
“怎麼會呢?”小二笑道:“既然是朋友,會叫上一起走的,況且客官這麼大一個人了……”
“哎呀,跟你說不清楚!你快放了我,再遲些過去,他們連我的房間也不訂了!”柳如風使命掙脫著小二的拉扯,無奈肚子太餓,小二太過力大,一時竟掙脫不開。
“客官……”小二還想堅持,柳如風急了,說道:“快放了我,我身上一文錢沒有,你要讓我在你們這邊白吃白住不成!”
“啊?”小二愣了愣,丟開手來,不高興說道:“客官也不早說!”
柳如風被他這突然一放,差點兒摔倒,不由氣上心頭,挽了挽袖,準備找他理論,想想寧小丹他們已經進對面多時了,便顧不得生氣,急急轉身跨進對面的客棧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