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秦三抓了衣衫攔住身前,翻身坐起,大聲叫道:“小芹姑娘,請留步!”
小芹停下腳步,卻沒轉身,冷冷問道:“你還有何話說?”
“請問,我日后若想找你們,應該去哪里?”秦三聲音十分低沉地問道。
小芹面帶寒霜,復又轉過身來,劍指秦三問道:“你已經將方琰害得這么慘了,還想做什么?”
秦三滿面沉痛道:“今日之事,是我對不起方琰,本該自絕于她面前贖罪。但我身負血海深仇,還有許多放不下的事情,暫時還不能死。待他日我完成心愿,一定會親自到方琰面前謝罪,在她面前自裁,對今日無禮之事給她一個滿意的交待!”
小芹聞言,心中一突,忽然萌生了一種奇怪的感覺,嘴不由心、鬼使神差地回答他道:“我等接到教主傳訊,不久之后便要會合其他圣教弟子,重返十萬大山血池舊地迎接魔神歸來,你若有膽,便可前來。”
秦三對她后半句話恍若未聞,繼續追問道:“好,若我到了那里,要如何才能找到你們?”
小芹輕咬貝齒,從身邊儲物袋中取出一塊玉符,揚手扔了過來,冷冷道:“這是一塊傳聲符,你到了血池百里之內,若是感受到另外一塊傳聲符的氣息,便可以與我聯系,到時候我自會出來見你。”
說罷,她便飛身離去。
秦三看著小芹離去的方向,呆呆地站立了半晌,這才伸手抹去胸膛上已經開始自動凝結的血漬,露出里面已經自動合攏的寸許長劍創。
這短短的一天時間里,他經歷了太多的生生死死和大起大落,此時孤身一人赤身裸體地站立在這個陌生的山洞之中,忽然覺得自己好累。
得到方琰的純陰之氣調和,那龍涎香蘊含的龍陽之力不但沒有對其身體造成任何傷害,反而給了他極大的好處。
此時的他,雖然渾身上下的外傷倒是基本沒有什么大礙了,但是遭受的幾處重創卻是還未曾完全恢復,動一動便會劇烈疼痛。
不過對于擁有超強恢復能力的秦三來說,如今這些傷痕已經不會對他的生命產生任何不好的影響了,因此現在他唯一的感覺便是累。
不僅僅是身體覺得累,心,更是疲累不堪,仿佛隨時都會碎裂一般,刺痛不已。
“呃……”秦三仰天長嘆一聲,筆直地倒在地上,身不由己地倒頭睡去,管他天崩地裂,管他日月輪換,管他生死無常,通通都被他扔到一旁去了。
這一次,他甚至夢都沒有做一個,就這么死人一般沉沉睡著,一直睡了將近半月,這才睜開眼睛,醒了過來。
秦三翻身坐起,檢查了一下自己的身軀,發現已經完全無礙了,而且修為上還有了極大的進步,已經穩穩地跨入了假丹境界,只需一個契機,隨時都可突破到結丹初期去。
他抓起小芹扔在這里的那身衣衫看了看,居然是套苗家男衫,只是相對他高大魁偉的身材來說,似乎有些短小,可能是小芹或者方琰自己扮成苗家男子時候的穿著。
秦三此時身無長物,裝衣物等日常用品的那個儲物袋早已不知掉在哪里,而被方琰脫下的那套衣衫早已是一堆血跡斑斑的破布,就算洗干凈也無法再當衣服穿了,這套衣衫短雖短了一點,但有衣服穿總比赤身裸體要強。
他翻身檢視了一下,幸好裝小雞的靈獸袋和裝法寶丹藥的儲物袋還在身邊,沒有弄丟,于是便將方琰為他放在一旁的項陽的金陽飛劍與張羽贈給他逃命的小巧青燈和金色梭子收入袋中,與靈獸袋歸攏在一起。
提了那套衣衫,秦三來到洞外小溪邊清凈處,將衣物掛在樹枝上,縱身跳進溪水中,盡情洗刷渾身的血漬。
洗刷干凈了,他便仰面朝天地泡在清澈的溪水里,沒有使用任何真元護體,而是把自己靜靜地漂浮在水中,看著頭頂的藍天和白云,看著那無邊無際的天空。
山澗小溪水清涼的感覺從每一個毛孔之中傳來,秦三驚覺自己身體里面的龍涎香淫毒已經完全解除,化成了一股陽剛之氣融入他的肉身之中,進一步增強了些許他的蛟龍血脈。
直到這時,秦三才驟然想起,原來方琰正是那傳說中的純陰之體,也就是那陰年陰月陰日陰時出生的女子,機緣巧合之下,竟然被他在這深山老林中碰到,無意中給他解除了生死危機。
秦三一聲冷笑,恍然大悟道:“呵呵,看樣子老天爺還不想讓我秦三就這么窩囊地死去!”
自從穿越以來,一種從未有過的放松感覺油然而生。
他隱隱之中似乎捕捉到了些什么,感覺在自己身邊似乎有兩種冥冥之中的力量在角逐,一股力量要毀滅他,而另一種力量則是相反地要保護他。
而他秦三,就仿佛一棵墻頭小草一般,被兩股大風一忽兒吹倒在這邊,一忽兒又吹倒向那邊,根本無法控制自己的人生路線,在破與立兩種截然不同的命運軌跡之間吃盡苦頭,到如今是眾叛親離,四面楚歌。
“難道我的命運就該這么復雜么?”他就這樣靜靜地漂浮在水中,看著天空中白云蒼狗,感受著蒼茫天地之中無比渺小的自己。
“大道無情,視萬物為芻狗!”一個冥冥中的聲音轟響在他的腦海之中,仿佛天降神音,如此的渺茫,卻又如此的清楚:“天之道,損有余而補不足,是故虛勝實,不足勝有余。其意博,其理奧,其趣深,天地之象分,陰陽之候列,變化之由表,死生之兆彰,不謀而遺跡自同,勿約而幽明斯契,稽其言有微,驗之事不忒,誠可謂至道之宗,奉生之始矣。假若天機迅發,妙識玄通,成謀雖屬乎生知,標格亦資于治訓,未嘗有行不由送,出不由產者亦。然刻意研精,探微索隱,或識契真要,則目牛無全,故動則有成,猶鬼神幽贊,而命世奇杰,時時間出焉……”
那神音所誦讀的話語,如此的晦澀難懂,但是又如此的不容置疑,自然而然地深入秦三心中,仿佛那本來就是存在于他心頭方寸之地的東西一般。
“損有余補不足?為什么我兩世為人所經歷的,都是損不足而補有余?”一種極其微妙的通透感覺涌上心頭,秦三靈臺頓時一片清明,對所謂的老天和天道產生了巨大的懷疑:“難道我們現在的天道,已經不再是原來那個天道了么?”
俗話說得好,閻王要你三更死,誰敢留你到五更?
人的命運,冥冥之中早已經被天道安排好了,老天爺要你往西,你就無論如何也往不了西。
有人生來便錦衣玉食,享盡齊人之福,做盡人間壞事,卻能夠死得其所;而有的人尚在娘肚子中便要吃盡苦楚、顛沛流離,即便遁入空門行遍人間善道,最后卻往往不得善終,死無葬身之地!
秦三忽然對于修仙這種逆天的職業產生了一種新的想法:“原來修仙,便是為了逆天而行,反抗如今天道那無情的操縱,試圖改變人生極端卑微的命運!”
修仙之人,從凡人數十上百年的短暫壽命,修煉到煉氣期修士便可延壽至一百五十歲,再到筑基期可活二百五十歲,結丹之后更是延長到五百歲,修為越高,壽命就會越長,而抵抗命運的力量也會更加強大,在一步一步的修煉之中努力提升自己與天道抗爭的籌碼,的確就是逆天而行。
“對,修仙,原來就是逆天。”秦三腦海之中靈光一閃,進一步明悟過來,一掃胸中郁氣,重新涌起萬丈豪情,漂浮在溪水之中,沖頭頂的老天爺高聲咆哮道:“老天爺,你給我聽好了,如果我秦三的命運是你所注定,那我就要滅了你這個天,將命運掌控在自己手里!”
轉眼之間,天光變幻,日升月落,夜幕不知不覺地籠罩下來。
一輪彎月高高升起,斜斜地掛在中天,遙遠的天幕之上,無數星辰明亮閃爍,仿佛鉆石鑲嵌在一塊黑幕上面,忽閃忽閃的煞是好看。
夜風,輕輕在溪水面上吹拂過去,在水面上蕩起細密的波紋,微微搖曳著小溪邊的垂柳枝條,發出窸窸窣窣的微弱聲響。
寧靜的小溪邊,蛙鳴鳥叫,但秦三身在其中,不但不覺吵鬧,反而感受到其中襯托出一片更加靜謐的氣息。
“原來,世間之事,靜極而動,動極而靜,總是在動與靜之間輪回轉變,正如人生之事,否極泰來,泰極否至,凡事自有定數。”秦三的心中,忽然對天地、對人生產生了一些新的認識,有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明悟,繼當初與沈飛揚打斗觸摸到一絲劍道的殺戮真意之后,他似乎又觸摸到了一絲輪回之道的真意。
那冥冥之中的神音回響在他神識之中,漸漸遠去:
“……天地之象分,陰陽之候列,變化之由表,死生之兆彰,不謀而遺跡自同,勿約而幽明斯契,稽其言有微,驗之事不忒,誠可謂至道之宗,奉生之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