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我不是先知
吃過飯以后，池妤又是一個人先回了宿舍。
記不清這學(xué)期是第幾次了。
不知道為什么，當看到池妤跑進女生宿舍園區(qū)的大門里后，獨自走在林蔭大道上的顧淵反而覺得輕松了不少。也許是因為剛剛在食堂的十幾分鐘里兩個人并沒有說太多的話，因為壓根沒有什么話題。高三的生活肉眼可見地乏味了起來，越來越多的時間投入在了自習(xí)和上課里，留給他們各自的空間越來越少了。
顧淵想起來從前每次分別周末回家的時候，在校門口分開時總會一步三回頭地舍不得，可是此刻他卻發(fā)現(xiàn)兩個人一日之內(nèi)為數(shù)不多的相處仿佛已經(jīng)成為了一種負擔(dān)，只有逃出來的時候才覺得自己有活著的感覺。
生命里最重要的人，有一天你卻想要逃。
十七歲的顧淵心間持續(xù)下著一場雨，隨著成長的身體綿延，一絲一絲地扣著清冷的涼。
路過公告欄的時候，顧淵停了下來，看著墨色櫥窗上反射出的自己。頭發(fā)軟軟地趴著，身上的衣服有些單薄得裹在肩上，一臉倦容，看起來毫無曾經(jīng)的銳氣，疲倦和茫然把心底填得滿滿的。
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
充滿希望理想和活力的生活逐漸變成一部冗長無趣的低成本爛片，主題消失劇情散亂，主角也一個接一個地失蹤退場，但卻偏偏還要拉拉雜雜地向前繼續(xù)，走一步算一步，不知道走到哪里才算是個頭。雖然競賽考試的失利讓顧淵的頭很痛，但他知道真正在毀滅的是他的生活，他所熟悉的一切正在飛速改變，而他卻無法拒絕也無法逃離。
接連不斷的改變持續(xù)發(fā)生著，情緒甚至都來不及反應(yīng)，只能一閃而過，連影子都捕捉不到，無論如何挽留，那些情感也無法立體地存留，只會像陽光下曝曬的冰，最后化成一灘灘濃稠的水，所有的氣味和溫度都隨之一并消失，聞不到也摸不到了。
“但是，你的內(nèi)容很好啊，我很喜歡。”
“誒？”
“真的假的……”顧淵的目光半信半疑，“把想象的東西描寫下來，有這么困難？”
“嗯……”卿思點點頭，“是你想太多了啦，我又不能預(yù)知未來，怎么會知道將來要發(fā)生的事啊，你是不是傻？”
“不管怎么樣，到了這種時候，不是為了應(yīng)試的寫作已經(jīng)沒有什么用了吧?！?
“那……很好啊?！?
身旁側(cè)坐著的女孩將足尖抵在天臺邊沿的牙子上，用手掌拖著下巴，看著他那既不工整又沒氣質(zhì)的隨筆，喃喃道。
“……嗯？”顧淵轉(zhuǎn)過頭去，看著這位不久后就將卸任的文學(xué)社長，說了一句讓她有些意想不到的話，“我們大家為什么會分開呢？”
柳卿思看著面前凝視著遠方眼里閃爍著酒紅色光芒的男生，不禁露出了淺淺的笑。
“你寫的東西，和我，還有其他人寫的，都不一樣。”
“一點進步都沒有，文字?！彼f，但并沒有搖頭。
“內(nèi)容？”
“因為……高三，最重要的不就是成績嗎，為了成績，什么都可以讓路，什么活動都可以壓縮可以取消可以放棄，而且，很多都是我們主動放棄的?！鳖櫆Y閉上了眼睛，繼續(xù)說著，“當然，我是不會徹底放棄的。我一定會繼續(xù)寫下去，就算不會有什么結(jié)果，我也想一直寫下去，只要有一個人看，不，哪怕是只寫給自己看，我也不會停下來。”
“我想的，就只是想和大家繼續(xù)在一起而已。我真的，就只想到這么多?！?
寫作真的很不容易啊——
“這樣啊，那是我理解錯了。”顧淵笑了笑，“這次，還有上次在摩天輪上的時候，還有那天在校門口的時候，你都說了些奇怪的話，就像是你知道，我們將要分開一樣，可能是我想多了吧?！?
在顧淵奇怪的打量里，柳卿思在男生的身邊坐了下來，用纖細的手指一頁頁地翻動著那本黑色封面的筆記本。
“明天見啦，你真的沒事吧？”柳卿思身體已經(jīng)一半踏出了天臺的鐵門，又回過頭來看他，“對了，周五晚上，來參加賞月集會嗎？活動室。”
顧淵不自覺地摸了摸臉上毛茸茸的短須，他一直在猶豫要不要剃掉，但剃掉了再長出來的時候就會變成胡渣，他不喜歡那樣臉上有沙子一樣一粒粒的感覺。
“卿思，你就別開玩笑了，你是天才，我是庸才，你和我寫的東西，那能一樣嗎?！?
“？你在說什么啊，在這個學(xué)校里，如果你說自己不會寫作，那就沒人敢說自己會寫啦?！鳖櫆Y笑著白了她一眼，“過度的謙虛就是另一種形式的自負。我知道，你是想安慰我才說這些的吧，放心啦，我沒事?！?
“說真的，我現(xiàn)在想的東西很多很亂?！?
他被困住了，被瑣碎的生活困住，被無可奈何的現(xiàn)實困住，被不爭氣的自己困住，被那想要實現(xiàn)的理想所困住。
“我現(xiàn)在倒是沒有想太多的東西啦，和你不一樣?！?
“你寫下來的，都是和自己的生活不那么息息相關(guān)的，很少有人能夠做到這一點呢。很多人能細致地觀察身邊的東西，但寫不了遙遠地方的山川大河，也寫不了虛靈幻境里的生靈幻夢，。所以，真的很厲害啊。”
此時手里的筆記本忽然被一只手咻地抽走，顧淵回頭一看，竟然是柳卿思，她穿了一身袖口和領(lǐng)口有紅色鑲邊的白色厚裙，看起來就像是一只毛茸茸的白狐貍一樣，微微地瞇著眼在笑。
“我沒開玩笑，我是認真的?！?
——說起來一切都是當事者的能力不足，如果能夠再聰明一點就好了，如果能夠再努力一點就好了。
“準備了兩年的競賽考試失利，始終弄不清楚仿佛在迷霧里的十年之前文學(xué)社懸案，還有她……當然還有文化課的考試成績……但是不管怎么樣，我都還不想放棄?！?
“不是說有多困難啦，而是說，只有很小的一部分人有這樣想象的能力?！?
他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準備下樓，忽然發(fā)現(xiàn)卿思坐在原地沒有動，甚至沒有動彈的打算，不由得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問：“你不走嗎？你今天不上晚自習(xí)?！?
卿思說著輕快地跳了起來，半走半跑地就從顧淵身邊掠了過去。
“是啊，至少，我是寫不出來這樣的東西。”
“怎么？怎么就沒用了??！”
“至少……我是寫不出來這些啦。”
倒是這家伙，連晚自修都記不起來上，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
“說的也是。”說著，顧淵打了個哈欠，“時候不早了，該回去上晚自習(xí)了?！?
“我是說真的啦，我可以把我看到過的，讀到過的，或者是聽到過的東西細致地描繪下來，但要我憑空想象，把那些只存在于腦海里的東西描寫下來，就根本做不到啊。”
“我知道，陳歌也是這么說的?！鳖櫆Y轉(zhuǎn)過頭去，看著遠處已經(jīng)趴在山上的橘紅色的太陽，“我是不是該放棄了，競賽也失敗了，寫作也沒有什么天賦和希望，還是認真準備高考吧?！?
“這樣嗎……”顧淵看著慢慢地滑落到山后面去的夕陽輕輕地呼了一口氣，說，“但是，那樣又有什么用呢……”
“……哈？”
“啊？”卿思微微愣了一下，然后不自覺地把視線撇開去，“我沒說會分開啊，我只是說……想繼續(xù)和大家在一起。”
本來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有點情緒低落而已。
“……唉？”
“啊，上啊，怎么不上，我剛在想別的事啦，忘記了忘記了?！?
不知不覺走上了文德樓的天臺，顧淵翻出兜里的筆記本坐在長椅上一頁一頁翻看，一百二十六篇，兩年多的時間里，這是所有他寫下的文字，說多也不多，說少也不少。用筆一個一個地寫了那么多字，書法沒有進步，水平也沒有什么進步，距離當初說的成為作家的目標，還差十萬八千里。
“沒事啦，明天見。”顧淵笑著點了點頭，“周五，嗯，我可以來?！?
夕陽已經(jīng)完全沉落了下去，溫暖的橘紅色逐漸褪去，陰郁的深藍開始漫上來。
“呼——
顧淵輕抒了一口氣。
“回教室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