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惡意

十月二十五日。

不同于之前陰陰仄仄只刮風(fēng)不見雨之類的不痛不癢，這座小城終于下了一場大雨，氣溫陡然降低了好幾度。似乎是要彌補前段時間沒怎么下雨的空缺，一下子顯有停息地連續(xù)下了好幾天，從窗戶望出去，霧蒙蒙灰凄凄的一片，只能看到被烏云籠罩的屋頂，若隱若現(xiàn)。

晚飯后，顧淵在廚房刷碗，水流嘩啦啦地泛著熱氣，碗筷在男生的手里翻轉(zhuǎn)碰撞出清脆的聲音，顧淵一邊清洗著餐具，一邊側(cè)頭看著手機屏幕上不斷跳出來的未讀消息。從昨天下午到現(xiàn)在就幾乎沒有停過，關(guān)心的、好奇的、看笑話的，什么樣的人都有，他一個都沒有看，也一個都不想看，在等到那個人的電話之前，他誰的消息都不想回復(fù)。

“喵嗚~~”橘子坐在他腳邊，小心翼翼地瞄著顧淵，然后轉(zhuǎn)頭看了看遠處垃圾桶里的方便面口袋，伸出舌頭來舔了舔自己的鼻子，又舔了舔右爪。顧淵低頭看了她一眼，手指順著她的眉心一路刮到后頸，可能是用力稍微大了一點，橘子輕輕地叫了一聲，挪開了腦袋。

這時候馬里奧也叫了一聲，顧淵回頭一看，他站在廚房門口的那個位置上，一只腿試探著向前邁出一小步，小眼睛眨巴眨巴著。

——躍躍欲試的腿立刻被伸過來的拖把阻擋了。

顧淵才不會讓一個小時前在他觀察冰箱里有什么可以吃的東西的時候把垃圾桶翻了個底朝天還打翻了的兇手再次進入案發(fā)現(xiàn)場，在好不容易才把那一堆散發(fā)著奇怪氣味的湯湯水水收拾干凈，然后花了差不多半個小時來把馬里奧洗干凈吹干這種事……發(fā)生一次就足夠了。

當(dāng)然，這件事說起來他自己也有責(zé)任，昨天晚上花了一個多小時做出來的晚餐壓根沒怎么吃就全部倒進了垃圾桶里，所以今天才會讓馬里奧有了可乘之機。至于昨天晚上吃不下東西的原因，還得從前兩天的模擬考試說起。

二十二號那天上午，站在十一班的教室外邊彎著腰查看自己的座位號的顧淵，忽然感覺到自己的側(cè)面有人靠近，扭頭一看發(fā)現(xiàn)，不是別人，竟然是楊浩。

“哈哈哈哈，真巧啊，你也在這個考場？”

一邊用掃帚清理地面一邊緬懷自己手機屏幕的時候顧淵這么想著。

“……哪有那么嚴重。”面對擠在兩把傘下的四個人，顧淵有些感動，又有些不好意思。

“我沒事啦，都說了。”

“我們相信你。”江璐說。

“那就回個消息啊？！一個人的消息都不回，搞得大家都急死了。”

“所以……是誰？”

大概有那么兩秒，顧淵猶豫了一下要不要跟這個家伙打招呼，但對方都這么熱情地貼上來了毫無反應(yīng)似乎也不是那么禮貌，而且周圍有那么多其他同學(xué)想來這個家伙也不會做出什么奇奇怪怪的事，于是便象征性的回應(yīng)了他一下。

一連串的四字詞語無法描繪出那種五雷轟頂?shù)木裾痤潯?

說完，三個人就站了起來，拿了傘就出了門。

“我的錯我的錯，給大家道歉啦，你們要喝點什么嗎？”

馬里奧很配合地“汪”了一聲。

“別那么激動嘛……知道又能怎么樣呢？沒有監(jiān)控，沒有目擊證人，人贓并獲，空口無憑，我沒有任何的證據(jù)可以證明自己什么都沒做，你說我應(yīng)該怎么辦呢？”

一時無言。

“是啊，是有不少事要忙，但是……”

“……”

距離上次正面沖突已經(jīng)過去了好幾個月，但那次咬牙切齒地公開道歉還是像馬蹄鐵一樣深深地烙印在顧淵的腦海里。對方擺明了就是在挑釁，自己卻只能一直保持沉默，于是就形成了一種奇怪的氛圍。

兩個人面對面地站在作為考場的十一班教室門口，視線短暫地在半空中交錯，顧淵一如既往地很快轉(zhuǎn)過身去，輕輕咬了咬唇，難堪的情緒立刻升了上來。

“我也沒辦法啊子秋，我手機壞了。”顧淵從兜里取出支離破碎的手機展示了一下，“已經(jīng)變成這樣了。”

不知道晚上會不會有別的消息。顧淵腦子里這樣想著，轉(zhuǎn)身時被橘子的尾巴絆了一下，手臂撞到了廚房的門框，阻力比想象中大，手一軟，指縫里的手機滑了出去，落在地上，屏幕摔了個粉碎。

“是啊，我們都給你打了電話，但是……你都沒接。”

會是誰呢？平時家里也沒什么訪客，更何況現(xiàn)在外面下著大雨，這個時間點來拜訪的應(yīng)該是有什么急事，抱著這樣的想法，顧淵打開了門，然而迎接他的卻是四張熟悉的臉。齊羽、馮子秋、江璐、陳穎，率先開口的是齊羽，一上來就是暴躁的語氣：

“你他媽的是不是死了啊？信息不回電話不接，誰都聯(lián)系不上你，剛剛還直接關(guān)機了？你知不知道我們有多擔(dān)心你啊？！”

“這是你們第一次參加統(tǒng)考吧，之前都是單獨出卷單獨測試，就算偶爾有兩門科目參加統(tǒng)考，也只是用同一份試卷而已，不需要打散分配考場，也不參加排名。競賽結(jié)束之后，你們終于要來體驗我們這些凡人的生活了嗎？考得怎么樣？應(yīng)該還不錯吧？”

彼此看不過眼的兩人，在合理的契機里鬧一場矛盾，然后一拍兩散，老死不相往來。正常規(guī)律應(yīng)該是這樣吧，可說不清楚是命運還是什么別的東西，卻偏偏要讓他們再次遇見，于是內(nèi)心幾乎條件反射地產(chǎn)生出一種“退讓避開”的感覺。

“……謝謝。”

“顧淵！你怎么回事？！”齊羽拍案而起，一巴掌拍得茶幾都晃了晃，嚇得橘子都從音響上跳了下來，警覺地看著面前的女生，“裝傻充愣是不是？你肯定知道什么，就是不肯告訴我！”

顧淵轉(zhuǎn)頭看向陳穎，然后搖了搖頭，說。

“所以……其實，你沒有作弊吧？”

“沒有。”

顧淵也不知道該怎樣平復(fù)自己起伏不定的心境。

“你呢？你沒事要做？不是要弄樂隊嗎，應(yīng)該有很多準(zhǔn)備工作要做吧。”

但偏偏就是有人記住了。

無法直視。

“我不知道。”顧淵看向馮子秋，“監(jiān)控沒開，監(jiān)考老師也沒看見，我那個時候去了趟洗手間，什么都不知道，回來的時候就在那里了。”

“他？所以，你知道是誰？”

“什么是誰干的。”顧淵裝作沒有聽懂齊羽的問題。

“我說，是誰誣陷你作弊的？”

這是他一直以來的習(xí)慣，語文數(shù)學(xué)英語，每一門考試到差不多三分之二的地方，他都會去洗個臉，讓自己的腦袋保持清醒。

所以，從前天晚上開始一直到現(xiàn)在，他都在等那個人的電話。

“不知道，涼拌吧。”

考試作弊，人贓并獲，成績?nèi)∠却幚怼?

“檸檬茶。”“不用啦我們就先回去啦，還有很多卷子要做呢。”“我也是。”

“是誰干的？”

那天從校門口出來回家的路上，兩旁的路燈在夜色里發(fā)出冷冷的光，飄著落葉的街道看起來格外沉寂，風(fēng)從裸露的皮膚上掠過，帶來干癟癟的疼。

“那……接下來要怎么辦？”

“……”

“你知道，但是也什么都不打算做，對不對？”

顧淵把一盒維他檸檬茶放進了齊羽手里。

就在這個時候傳來了門鈴聲，看著還沒打掃干凈的地面和旁邊一臉好奇地盯著殘余的玻璃渣的馬里奧，顧淵略微猶豫了一下，轉(zhuǎn)身把他抱了起來，朝門口走去。

“你們，唉，真是的……”

兩天的時間，卻比一個世紀(jì)還要難熬。

就算注意到了也不會刻意去記住。

“到底是怎么回事？為什么那張紙會在你那里？”

“不開玩笑能怎么辦呢？我又沒法自證清白，放心吧我沒事，周一了我還是會回去上課的，學(xué)校那邊大概就是通報批評一下吧，也不會有什么其他很嚴厲的處罰。”顧淵一邊掃地一邊說，忽然他發(fā)現(xiàn)好像少了一個人，“嗯？卿思呢？她沒來啊。”

也許是應(yīng)該貼個鋼化膜了……等等……不會錯過電話吧？

“那……那也不能……不能就這么認輸吧？”

很多人都不相信，也有很多人只想看他到底會有什么樣的反應(yīng)，說實話，顧淵不是很在乎其他人怎么想，一次平常的考試而已，而且他有沒有作弊也根本不重要，學(xué)校不會在這個時候給一個還有希望的學(xué)生多么嚴重的處罰，但是有一個人的反應(yīng)卻很重要，比其他所有人的反應(yīng)加起來都重要。

就比如現(xiàn)在，當(dāng)傳遞語文卷子的時候，顧淵回頭時視線再次和楊浩相交，后者輕輕地笑了笑，仿佛一點也不意外的樣子，那副“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但是又解決不了我”的嘴臉實在是讓人火大，但他又是真的沒有什么辦法。這個家伙就像是一只渾身長滿了刺的刺猬，還是那種可以把刺隱藏起來的變種，稍有不慎就會吃個暗虧。

“什么認輸不認輸?shù)模植皇潜荣悺！鳖櫆Y笑了笑，“他能這么做也僅限這一次，不會有下一次了。”

這個習(xí)慣沒有很多人知道，就算知道也不會有什么人注意到這種瑣碎的細枝末節(jié)。

“嗯。”

“沒有，說是有事，不過她也挺關(guān)心你的，也給你打了電話，但是沒人接。”齊羽白了他一眼，“早知道你還能有心情開玩笑，我們就不冒著雨過來了。”

“不知道，我不是說了嘛，我什么都不知道。”

顧淵至今為止都不知道，楊浩究竟是怎么在那天下午的數(shù)學(xué)考試上，在自己離開的那不到兩分鐘的時間里，把那張寫有參考答案的紙條放在自己的試卷底下的，更不知道他是如何拿到參考答案的，也不知道為什么說好會按照“高考標(biāo)準(zhǔn)”開啟的監(jiān)控實際上根本沒有啟動。

“都什么時候了，你還有心思開玩笑？”齊羽看起來有點惱火。

“什么？”

四個人在客廳沙發(fā)上坐下，齊羽則是瞪了他一眼然后盤腿直接坐在了地毯上。

想起陳歌“不要惹禍”的囑托，顧淵選擇保持沉默。完全格格不入的兩個人。顧淵在心里默念了一句，比起以前爽快的針鋒相對，現(xiàn)在這種模棱兩可的避讓反倒更讓他覺得無所適從。

四個人只有齊羽說了想喝的東西，顧淵眉頭微微皺了下，不知道是該去拿還是不該去拿。

最好的方法就是無視他，顧淵垂著頭加快手下的動作，只想著早早結(jié)束這場考試然后原來這個家伙。心急反倒打亂節(jié)奏，不過還好試卷的難度并不大，做起來也沒有遇到什么障礙。到寫作文之前，他舉手申請出去上廁所，倒并不是說真是什么人有三急，只是想要洗個臉清醒一下。

“你這個懦夫！哼！”

“喂，你檸檬茶還沒喝呢。”顧淵對著朝門口氣沖沖走過去的背影舉起了剛插好吸管的檸檬茶。

“不喝了，喝不下。”

門關(guān)上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