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蘭城被紅色包圍,為了尊重遠道而來的東鄉公主,在她與王的婚禮上,所有的器具都換成紅色,家家戶戶都懸掛紅色的紗練,甚至于城墻和樹木也都被紅色渲染,因為在中原,紅色代表喜慶,然而,在這喜慶氛圍中,一輛馬車悄然離開,奔向遙遠的東方。
整個白天沒有見到龍風,龍焰心中滿是不安,這幾日龍風常常躲在暗處觀察雪蓮的一舉一動,顯見愛慕之情,但是,這卻成了龍焰擔心的地方。
人群漸漸散去,王宮也像大漠中的沙子一樣冷靜了下來。龍焰仍舊是獨自一人行走在宮墻之下。夜風吹起的紅色紗練在柳枝上飄擺,也許是因為喝多了酒的緣故,龍焰有些眼花,那擺動的紗練竟都化為一只只血淋淋的手臂,仿佛要撕開這黑暗,撕碎所有的美夢。
龍焰搖頭苦笑,走向自己的新房。
王宮之中突然火光沖天,焚燒星宇,起火的地方,赫然正是龍風的寢宮。四處亂成一團,呼喊聲和房屋倒塌的聲音交織在一起,極為雜亂,龍風宮內的侍衛和宮女紛紛向外奔逃,天,似乎再次不寧靜起來。
龍焰還未來得及作出反應,喊殺聲已經由遠及近向這里逼過來,一聲聲撕心裂肺的慘呼,激得龍焰也不由得為之膽寒。
一個侍衛捂著流血的胳膊跑了過來,一見龍焰,寂寞,急忙道:“大王,風王爺自焚宮室,在宮內胡亂殺人,趕緊躲一躲吧!”
龍焰沒有說什么,他把那受傷的侍衛扶到墻腳坐下,回過身,便看到了龍風。
花白的頭發在風中亂舞,臉色蒼白,滿臉血珠,猙獰可怖,清霜劍上已經結滿了血霜。龍風拈起兩根手指,在劍身上輕輕一彈,大塊凝結的血霜便從劍身上剝落下來,掉在地上,慢慢消融。
趕來此處的侍衛們站成一個半圓,把龍焰僅僅護在身后,龍焰則固執地分開眾人,緩緩走到龍風面前,暴露在龍風的劍下。
龍風暴喝一聲,長劍急出正對龍焰心口,龍焰卻不閃不避,笑對著龍風的劍,龍風頓時手足無措,長劍一偏,避開了心肺要害,卻直直刺在臂膀上,血順著劍刃滑上劍身,很快便凝結成妖異的紅色霜雪。
“你為什么不躲開?為什么不躲開?你不是一直防著我的嗎?你怎么不躲?!”龍風顯然已經失去了理智。
龍焰勉強一笑,道:“風,自從我知道錯關了你以后,就再也沒有懷疑過你了,我和你始終都信守那個誓言,誰也不會傷害誰。”
“虛偽,你們都一樣,虛偽!”龍風咆哮道。
“風,你記住,我送走雪蓮并不是成心要看你痛苦,一切都是有安排的,相信有一天,你會明白的。”
龍風癡癡一笑,道:“安排?我再也不要聽這種鬼話,所有的餓安排都是那么的偏頗,沒有一絲公正,你,父王,你們都一樣,我不要再相信你們的話,從今以后都不會。”
“你說父王也有安排?我卻為何不知道?”龍焰聽出了些許端倪。
龍風冷哼一聲,道:“父王篤信天命,樓蘭屬荒漠,你命格中五行屬水,王位自然是你的,而我。五行屬土,偏偏與你這水相沖,所以,我剛一出生,就被送到長安為質子,所有的這一切,都是為了你!”
“為了我?”龍焰的聲音已經在顫抖。
“一切都只是父王的陰謀,如果論資排輩,王位是無論如何也輪不到你的,他指使我去殺死所有的王兄,偏偏讓你看見,就是為了讓你憎恨我,同時為了防止你被我殺死,又嚴令你不許跟我有任何交往,等你名正言順地繼承王位,我便是你第一個要殺的人,我一死,樓蘭便由你主宰,再也沒有人可以威脅到你的王位,我這樣說,你應該明白了吧。”龍風言語中滿是自嘲,仿佛在講一件跟他無關的事情。
聽到這里,龍焰思緒煩亂,渾身冷汗,臂膀上的血也越流越快。
龍風見此,隨手丟過來一包東西,龍焰身旁侍衛急忙接住,打開一看,卻是一包粉末。
“涂在傷口上,血會馬上止住。”龍風的語氣滿是疲憊。
那侍衛急忙照做,止住了血,龍焰稍稍清醒一點,笑道:“風,你殺父王的時候,也用了這個藥對嗎?現在也給我用了,是不是也要殺了我呢?”
龍風苦笑一聲:“你只道是我殺了父王,但你何時曾想到過我們的父王為了你,用心是何等的良苦,他用他的命,打了一個賭,賭注就是我的命,可惜,他還是輸了,輸了……”
“賭?什么賭?”龍焰覺得事情越來越不簡單。
“雪山之上,我被父王打翻在地,他脫下我的靴子,用里面的長匕首自盡,我只能用藥給他止血,但是不但沒救活他的命,反而弄巧成拙,讓最后所有的罪證都指向了我,一直到后來我才明白,那正是他想要的結果,制造我殺了他的假象,讓你在一怒之下殺了我,徹底免除后患,那樣就再沒有人能夠威脅到你的地位了。我害怕,害怕你真會殺了我,我真的害怕。你和我永遠都不父王的對手,一切都按照他的設計一步一步行進。我知道你奉父王為神,但是如果不是被你逼迫至此,我又怎么會讓你知道你所信奉的神,其實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陰謀家,都是你逼我的,都是你逼我的。”
淚水不知不覺間便已滑落,龍焰清楚地記得自從龍苦心死后,自己就再也沒有掉過一滴眼淚,如今的這些,是為誰呢?
龍風哈哈笑道:“我一無所有了,一無所有,或許這就是宿命了,哈哈,我認命,認命!”
“風,你還有我,你還有這個樓蘭,你要雪蓮,我馬上派人追她回來,你要王位,我馬上傳位給你只要你……”
“我什么都不要!原來在你心中我一直都是那么的不堪,一直都是一個時時刻刻想著謀朝篡位的亂臣賊子,我告訴你,現在,什么王位,什么天下,我都不稀罕,我只要自己的自由,從今天起,龍風與樓蘭國再無任何瓜葛,我只要離開,不再回來,不再回來……”
龍風狂笑幾聲,轉身便往宮門外走去,突然,他想起什么,停住腳步,看看手中劍,怒喝一聲,將清霜劍重重摔在地上,大踏步而出,不帶一絲留戀,這里是他的傷心地,在這里他傷透了心,流干了淚,這里不再值得他留戀。
龍焰胸中劇痛,但卻無力回天,他眼前一片模糊,手卻始終高舉著,指向被龍風仍在地上的清霜劍。
寒風陣陣,白雪漫天,在這冰天雪地里,龍焰卻只穿著夏天的長衫,他漫無目的地行走,緊緊抱著懷中的傳國神劍,仿佛那樣,會讓自己溫暖一點。
不知道走了多久,一天,或者一年,又或者更久,雪一直都沒有停過。龍焰又冷又累,卻依舊固執地走下去,盡管他不知道為何要走下去。
就在這時,有人從身后拍了拍龍焰的肩膀,回過頭來一看,確是龍風。
龍風笑了笑,道:“王兄,我要你的王位,給我好嗎?”
毫不猶豫的,龍焰點了點頭,把手中緊握的傳國神劍遞到龍風面前。龍風接過劍,轉手又給了龍焰一個包袱:“王兄,這,是你的。”
龍焰開始解那個包袱,一層一層,越來越難解,不知道何時才會有盡頭,正當龍焰準備放棄的時候,包袱終于解開了,從里面滾落而出的,竟是龍苦心沾染鮮血的人頭。
風雪刷凈世間的顏色,龍風的頭發,甚至瞳仁都在一瞬間變的雪白,他的面目也越來越模糊,漸漸融進風雪之中,飄散而去。
龍焰猛地從床上坐起,周圍的人被他這么一嚇,紛紛退開。他看看周圍,猛覺肩頭劇痛,又倒在床上,喘了幾口氣,道:“風,他在哪里?”
沒有人敢回答龍焰的問題,水修明分開眾人,來到龍焰身前,道:“風王爺奔出宮外,搶走馬匹,直奔東方去了。”
龍焰頓時明白了,龍風已經徹底失望了,他去尋找自己的生活去了。
突然,龍焰又想起什么,問:“清霜劍在哪里?”
水修明急忙將清霜劍奉上,龍焰抓住劍身,用力拉向自己,血從他的指縫間溢出,很快便凝在劍身上。
龍焰怒喝一聲,傳國神劍已然出鞘,,重重劈在清霜劍劍身之上,三寸長的劍尖被龍焰斬下,捏在手中,剩下的一大截則重重摔在地上,發出幾聲悶響。
劇烈的痛感充斥全身,由于用力過猛,龍焰身上的傷口又裂開了,挨不過劇痛的龍焰,又倒在了床上。
周圍的人馬上又亂成一團,敷藥粉,包扎傷口,但是龍焰始終不肯放開清霜劍的劍尖,血水直直往下淌,水修明用了好大的力才將他的手掰開。
龍焰怔怔地望著眾人,掙扎著起身,道:“帶我去佛塔。”
一切仿佛早有定數。
佛塔的門大開著,燭光流瀉出祥和的黃色,照耀著被眾人攙扶著走上佛塔的龍焰,他的臉上泛出一絲蒼白,而先知,仍舊一臉慈祥。
龍焰忍住痛苦,道:“你早就知道一切對嗎?你為什么不告訴我?你枉為先知!”
先知仍舊不急不緩地掐著念珠,道:“有些問題的答案,是不可以知道的太清楚的,就算要知道,也必須自己去尋找。”
“我不管這些!現在告訴我,風,他會不會回來?”龍焰像一只野獸一樣地咆哮。
“水土命格,不可強求的,一切隨緣吧。”
龍焰劇震一下,他努力站起身,冷冷地道:“傳令,樓蘭先知妖言惑眾,有礙國家,處火刑。”
眾侍衛心頭大震,但卻不敢違抗王的命令,只能點點頭。
先知依舊安詳地坐在佛塔內,平靜地看著眾人往佛塔周圍堆碼木材,潑上油。龍焰則看著一臉平靜的先知,心中亂成一團。
金夷緩緩遞上火把,龍焰遲疑了一下,接在手中,一步步走向佛塔。
“王,當你發現周圍的一切都是那么殘酷時,你沒有后退的余地,只能選擇面對,水與土的宿命,你逃不掉的。”
龍焰痛苦地閉上眼睛,先知則靜靜地閉上雙眼。
干燥的木材遇火即燃,再加上油的霸烈,整個佛塔頓時成為火海,火越來越大,先知的身影在火苗和水汽中搖曳,最后化成一縷青煙飄向青黑色的夜空。
太陽驅盡最后一絲黑暗,樓蘭的百姓仍舊沉浸在歡樂祥和的氣氛中,沒有人知道黑暗中發生的一切是多么的驚心動魄,在王新婚的喜悅里,人們忽略了灰燼堆成的廢墟。
一片廢墟,燒的很干凈,什么都沒有留下,僅有幾根發黑的木頭,發散著嗆人的青煙,隱約可見火星兒。
龍焰步履蹣跚地在廢墟中尋找可能留下的屬于龍風的東西,可惜一無所獲,他用力地踢開一塊木頭,火苗一下子躥了起來,驚得龍焰猛退一步,也斷掉了他繼續尋找下去的念頭。
水修明走到龍焰身后,說:“回去吧,你身上的傷經不起折騰了。”
龍焰看著那火苗,怔了怔,終于點了點頭,但是剛走幾步便停下,道:“修明,通告天下,風王爺身染沉疴,業已歸天,擇吉日厚葬。”
“可是墓中葬些什么呢?這里燒的一干二凈,什么都沒有留下。”
龍焰捏了捏手中清霜劍的劍尖,道:“風扔掉了我送他的劍,劍尖我留著,那一半,隨他去吧。”
水修明點點頭,龍焰漫步踱出,太陽光已經強了許多,可龍焰依舊覺得周身一片寒冷,仿佛是在冬天。
柳樹的葉子開始變黃了,秋天即將來到,天很快便會冷起來,宮墻愈顯灰暗,與單調的黃交織在一起,拼湊出一部殘缺不全的人生。
白練如雪,百姓們在大喜大悲中沉浮,王剛一成婚,卻馬上就要辦風王爺的葬禮,人生不知道是一場戲劇,還是一場鬧劇。
龍焰走在最前面,身后是長長地隊伍,一輛華美的馬車上,放著一具被白布包裹的嚴嚴實實的“尸體”,其余的馬車上則堆滿了陪葬用的黃金珠玉。龍焰并不打算將龍風葬在王陵,而是選擇將他葬在城東,一片滿是胡楊的地方。
風呼呼地吹著,吹得龍焰的身體有些搖晃,但是卻吹不干他心中的眼淚,他甩甩手,道:“開始吧。”
墓坑已經挖好了,人群中有人牽出一頭牛來,走到墓坑下,待牛站定,一刀揮下,鮮血噴涌流進墓坑,滲進沙土里。
有人將牛頭捧起來,放在墓坑底部,牛頭朝著正東,而另一邊,有人正動手剝牛皮。
士卒們抄起刀,進入旁邊的胡楊林里,選準四棵差不多粗細的胡楊樹,將它們砍倒,早已等候在一旁的匠人則立刻動手,在樹上雕琢著,不出許久,便雕成了四塊船形木板,運到了墓坑前,用銅釘釘住其中的三塊,便做成一副船棺,只缺了蓋子沒有蓋上。
龍焰走到車馬旁,輕輕抱起“尸體”,把“尸體”放進船棺里,之后輕輕撫了撫清霜劍斷掉的劍身,亦丟進了船棺。
匠人們開始行動了,蓋上船棺的蓋子,開始釘銅釘,那一下下,像是釘在龍焰的心頭上。
牛皮已經完完全全被剝了下來,蓋在船棺上,四人扯住牛皮的角,一排銅釘對角釘下去,將牛皮緊緊釘在船棺上,緊繃的牛皮將船棺裹緊,就像裹在龍焰心上,讓他有些窒息。
黃金珠玉,陶瓷絲綢,都被整齊地堆在船棺旁邊,龍焰在墓坑便輕輕跪下,捧起一抔土,慢慢撒開,道:“填土吧!”
沙土填進墓坑的那一刻,龍焰不由得心酸起來,縱然他知道這墓中所葬并不是龍風,但是他害怕,害怕這一幕會變成事實,害怕會有那么一天,他會親手埋葬龍風,真正的埋葬。
淚水再也止不住,伴隨著龍焰的號啕大哭,涌出眼眶。
眾人填土的速度紛紛慢下來,拿鏟子的手也不聽地顫抖著。這群人之中的一大部分,都是跟隨過龍焰出征的,那時的王,殘忍決斷,殺人如麻也不曾眨眼,即使是埋葬先王也不曾掉過一滴淚,而現在,他在哭泣。
龍焰止住哭聲,但是淚水還在不斷地墜下,滴在面前的沙土上。龍焰看到地上沾濕的沙土,想起先知的話來,水土命格,自己的淚水,埋葬龍風的沙土,這,也許就是逃不掉的宿命了。
一根白練飄搖了幾下,掙脫了壓著它的石頭,從新墳前的石碑上飄走,飄向未知的東方,縱然只是一抹孤獨的影子,卻無比歡快,因為逃離了那個勾心斗角,猜疑遍布的洞窟,權利扼殺感情的洞窟。
短暫的夏季很快就過去了,秋天在不知不覺間回來,在樓蘭,冬春夏三季都非常的短暫,最長也最單調的便是秋季了,胡楊滿身金黃,將自己埋進風沙,不愿受那風刀霜劍。塞外的大雁一路放歌回到關內,尋到溫暖的避風港。小動物越來越少,偶見一兩只也是兇殘的狼或者狡猾的狐貍,它們的肚皮快要粘到一起,眼神中滿是兇惡與貪婪。
樓蘭的秋天并不招人喜歡。
龍焰不再打理朝政,全權交給了水修明和順天,白天有時躲在深宮之中,更多的時候則是跑到城東,靠著那墳前的石碑,一坐就是一整天,晚上則坐在屋頂上,吹一夜冷風,偶爾睡一兩次覺,不是從夢中驚醒,就是從夢中哭醒。
一輛華美的馬車在眾多隨從的護衛下直奔樓蘭而來,馬車是用整塊的黃金做成的,必須用鐵或者木頭的地方也都被鑲上了珠玉。拉車用的和隨從們所騎的,都是清一色的汗血馬,城中的黃金馬車將馬累的氣喘吁吁,血色的汗液不斷外滲。馬車碾過,在地上留下一道深深地車轍。
這一行人開進樓蘭城,金質的車輪碾在石板路上,發出沉重的響聲,也震撼著人們的心,畢竟,在樓蘭城中,從來沒有出現過如此富有的人。
馬車停在城中人最密集的地方,所有人都停住了腳步,想要一睹這個巨富的真容。一只手掀開馬車上的紗幕,露出一張被白絹掩住的臉,僅一道劍眉格外引人注意,給人不可抗拒的壓迫。
那人揮揮手,車旁的侍從們抓起馬背上的一個個大口袋,伸手一掏,滿把的金銀珠寶灑向人群,場面頓時失去了控制,人們紛紛哄搶財寶,生怕慢了半步。
金銀越灑越多,人人都滿載而歸,每個人都知道了一件事,中原巨子天一居士到了樓蘭。
縷縷光線透過窗戶刺進屋內,映在地上,也有幾絲不守本分的,照在龍焰臉上。龍焰對那些光線沒有什么反應,依舊是睜大眼睛,直直地看著眼前緊閉的宮門。
腳步聲傳來,停在宮門外,但卻不敢再往前進一步。
龍焰聽出動靜,淡淡地道:“我已不問國事,有什么事情,去找將軍和丞相商榷。”
“這件事情,恐怕必須要你自己出來解決。”水修明的聲音。
龍焰的語氣依舊平淡:“那,就說來聽聽吧!”
“中原巨子天一居士來到城中,他揮金如土,在城中遍施財寶,整座樓蘭城都快要鬧翻了,而且他還要求進宮來面見樓蘭王。這樣下去,我怕會出事情。”水修明的聲音中帶著一絲擔憂。
屋內有了動靜,龍焰緩緩拉開了門,陽光刺得他用手遮住了眼。此時的龍焰活脫脫一個遲暮老人滿臉的滄桑與疲倦,一舉一動也滿是無奈。
龍焰放下手,道:“中原巨富,是個有趣的人物,去看看。”
水修明跟在龍焰身后,不知為何腳步壓得很緩慢。風吹得龍焰的頭發散亂開來,水修明突然覺得龍焰的背影似曾相識,他隱約記得,當年龍苦心的背影,亦是如此。
龍焰微閉著眼睛坐在王座上,手指不停地敲打著王座上的扶手,臉上滿是平淡。
殿門緩緩打開,一個身影走上朝堂,熟悉的東方發式,熟悉的東方長袍。
龍焰猛地從王座上躍起,嘴里道:“風,你回來了,我知道你一定會回來的,我知道的。”
一旁的水修明沖上前來,攔住龍焰,道:“他不是,你看清楚了,他不是!不是!”
龍焰猛然驚醒,仔細看看眼前這個人,的確,雖然與龍風有些相似,但卻終究不是龍風。龍焰苦笑一聲,黯然轉身,登上王座。
水修明道:“這位就是中原巨子天一居士。”
天一居士白袍高冠,白絹掩面,一只手籠在寬大袖袍里,另外一只手則輕輕拈著一只拂塵,由內而外散發出出塵脫俗的氣質。
龍焰頓時對這個人來了興趣,可是他又看見天一居士一雙眼睛也在自己身上來回打量,不由得冷笑一聲,道:“中原人都是這么狂妄無禮嗎?真的很讓人討厭,你們的膝蓋難道不會打彎?”
天一居士微微一笑,跪倒在地上。
龍焰示意他起身,道:“卻不知中原有你這等人物,為何不在本王面前夸耀一下你自己呢?我對你可不是怎么熟悉的。”
天一居士起身,微微一笑,道:“中原之地,地大物博,我只是滄海一粟。至于我本人,相信大王亦不會太過關心的。我乃是修道之人,忝列魏國國師之位,道號天一,俗姓,白。”
龍焰不由得警覺起來:“魏國人,姓白,那你跟白南臻是何關系。”
天一居士哈哈一笑,道:“難為大王還記得白南臻這個人,我跟他是什么關系,大王不必多問,那個并不重要,大王應該關心的,是我此行的目的。”
“哦?是嗎?那你且說說你目的為何?”
“臣此次前來,只為給王后獻寶。”天一居士言語中滿是深意。
龍焰敲敲腦袋,笑道:“獻寶這個事情,并不簡單,我可要告訴你的是,樓蘭不比你們中原窮困,如果你所謂的寶物在樓蘭遍地都是,那,小心你的命。”
天一居士笑道:“大王不必擔心我的性命,我所帶的寶物甚多,總有那么一兩件,能讓大王和王后都滿意的。”
“光是嘴上說可不頂用,最好拿出來看看,才能讓人心服口服。”
天一居士微微一笑,隨手抽出一柄黑色的玉尺,道:“流光尺,相傳為大禹王治水時所遺留,堅硬無匹,能阻刀劍。”
“古兕犀角,上古神獸所留之角,能辟邪,解毒,相傳也能記錄人的言語。”天一居士丟開流光尺后馬上又拿出一個角一樣的東西,輕輕放在旁邊。
龍焰滿意地看著天一居士,道:“帶他去見王后。”
水修明帶著天一居士離開大殿,龍焰則命人關上大殿的門單手拄著頭,斜靠在王座上,大殿變的昏暗,龍焰一動不動,融入一片虛無。
龍焰一個人來到城南,他并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道這里來,雙腿好像不聽使喚地要往這里走,即使很累了,也沒有要停下來。
胡楊樹的樹皮上多了幾分滄桑的痕跡,金色的葉子嘩啦啦的響,不知道在召喚著什么,直到聲嘶力竭,不得不低下頭。
龍焰撫了撫干枯粗糙的樹皮,不自覺地望了一眼遠處的沙地。
那里沒有一叢草,仿佛有人將它們鏟除。突然一個身影向那沙地中央走去,正是龍風。
沙地上出現了一個個漩渦,龍焰想叫,卻發不出聲,他努力想去追,兩腿卻重的邁不開步子,只能一步一步跨向那里,淚水從他的臉上淌下,但是眼淚卻挽救不了什么。
龍風直直地墜進地下,遠方的地面上揚起一陣煙塵,龍焰跪倒在地上,膝蓋在沙土上拖動,留下兩道深深地印跡,不知過了多久,龍焰終于爬到了龍風墜下去的那個漩渦旁。
龍焰留著淚,一遍又一遍地呼喚著龍風,手伸進漩渦內,想要抓到些什么,終于,他抓到一只手,急忙用力往外拉,正是龍風,但是當他把龍風拉出來的時候,卻發現龍風的臉已經不在了,只有一具骷髏,在陽光下反射出慘白的光。
宮門被推開,陽光照在龍焰臉上,他睜開眼,看見東鄉一身新妝。
一雙鍛靴點綴了水晶與綠玉,幾條瑪瑙編織在一起的珠鏈環在腰間并且極為有致地垂下,脖子上的珍珠項鏈襯出皮膚的白皙,頭上一根鑲有珊瑚的金簪亦金光閃閃,極盡動人魅力。
龍焰招招手,示意東鄉走到他身邊,拉住她白皙如蔥的手,輕輕道:“如果不是有人要給王后獻寶,我都快要忘了你了,真的很對不起,這么長時間,冷落你了。”
朝堂之下發出一聲長笑,天一居士笑道:“大王真是好胸懷,如果傳聞不錯,王后殿下應該是魏國公主吧,這樁婚事怎么看都是有陰謀的,大王難道就不在乎嗎?”
此言一出,龍焰感覺到東鄉身子震了一下。他淡笑一下,松開東鄉,緩步走下朝堂,道:“有什么陰謀,我心里很清楚,容不得別人說三道四,區區一個曹叡,還奈何不得我,你一個商人,還是少管閑事為好。”
天一居士冷冷道:“大王直呼皇帝陛下名諱,不怕傳入皇帝耳中嗎?”
龍焰道:“曹叡也不是一個笨蛋,我的心思他很明白,既然如此,還在乎這些小節嗎?”
天一居士仿佛還有話說,被龍焰伸手攔住:“你只是一個獻寶之人,現在寶物已經獻上了,還有什么事情,就趕緊說吧!”
“大王真是爽快之人,我獻這些寶貝,自然是想跟大王換一樣東西,作為我的獎賞。”
“你想要什么?”龍焰的聲音中滿是疲倦。
“大王的人頭!”
天一居士眼中兇光一閃,寬大袖袍隨手一拂,一并軟劍從袖間落入手中,直刺向龍焰。
龍焰冷笑一聲,隨手抓起剛剛被天一居士丟開的流光尺,以硬打硬,不出幾個回合,只聽一聲脆響,天一居士向后跳開幾步,手中的軟劍上,顯然可見一道道裂紋。
天一居士將軟劍丟開,悠悠然道:“沒用的東西。”
龍焰打量一下流光尺,道:“你這人也還算厚道,這柄尺子果真是無堅不摧。”
侍衛們沖進殿內,將天一居士團團圍住,已然是無路可逃了。
龍焰攔住眾人,問道:“你又是曹叡派來的?”
天一居士面不改色,道:“正是。”
“你本有機會挾持王后的,但是你沒有,這個卻是為什么呢?”龍焰仿佛對這個問題特別關心。
天一居士輕輕一甩拂塵,道:“中原有云,盜亦有道,我是刺客,不是強盜,殺人便殺人,用那種卑鄙的手段,污了刺客的名聲。”
龍焰哈哈一笑,道:“好一個盜亦有道,那么我也不為難你,你走吧,回去告訴曹叡,我要他的江山。”
侍衛們閃開一條道路,天一居士走了幾步,回過頭,道:“皇帝陛下還會派人來的,他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龍焰身子一震,問道:“他們怎么樣?”
天一居士道:“我從洛陽出發時,他們已經被抓進了天牢,現在什么樣子了,我也不太清楚。”
龍焰怔怔地點點頭,道:“請吧!”
黃昏漸漸侵染大漠伴隨著秋風和飛舞的狂沙,陰霾籠罩在樓蘭城的上空,吹不開的烏云,散不盡的仇恨。
星光萬丈,大漠裹上一層素紗,虛無縹緲,不可捉摸。昏黃的燈光照在龍焰臉上,東鄉則接著燈火,對鏡卸妝。
東鄉取下頭上的金簪,尖利的簪子上閃過一絲詭異的光芒,她轉過身,看看床上靜靜躺著的龍焰。
龍焰口中呢喃有聲,眉頭不時緊鎖。
東鄉越走越近,手中的金簪也越舉越高,就在這時,龍焰猛地抓住了東鄉的手,東鄉驚叫一聲,手中的金簪掉落在地上,龍焰也被驚醒。
東鄉彎下腰撿起金簪,問:“又做惡夢了?”
龍焰點點頭,將東鄉攬進懷里,把臉埋進她的頭發。
東鄉緊緊抱著龍焰,道:“其實我不想你和皇兄開戰。”
龍焰無奈,道:“我們生在兩個不同的王族,所以我和他之間一定會有廝殺的。”
“不能因為我而化解嗎?”東鄉的言語中滿是傷感。
龍焰反問道:“你猜,他會愿意嗎?”
東鄉無言,因為她清楚自己的皇兄是什么樣的人物。
星光灑在地上,碎出一地晶瑩,搖曳的燈火將影子拉長,隨風飄舞的影子宛若暗夜里的幽靈,飄忽不定,無神無形,不知道何時會突然沖出來,發起最致命的攻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