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皇子看著她的背影想了一會,向戲臺方向走去。
戲臺上依然鑼鼓喧天,唱得熱鬧非常。
一個中年宮女腳步輕盈的向太后走去,附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話。
太后眼睛依然盯著戲臺上面,神情依然悠閑、放松,只眉頭挑了一下。
她輕點(diǎn)了一下頭,宮女輕手輕腳的退了下去。
平貴妃見四皇子一個人回來,不由用詢問的眼光看過去。
四皇子沒有看向自己母妃,淡笑著向太后走去“皇祖母,明珠累了,回慈寧宮歇息去了,叫我跟您說一聲。”。
太后轉(zhuǎn)首脧了他一眼,輕點(diǎn)了一下頭。
四皇子心中一松,行禮之后向平貴妃走去。
“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也不知道陪明珠多玩會兒!”,平貴妃眼睛盯著戲臺上面,嘴里卻小聲對四皇子嗔怪道。
四皇子暗自苦笑,嘴里卻輕聲道“明珠累了,要回去歇息。”。
平貴妃眼睛瞟了一下他,沒有再說話。
就在此時,突然響起了一陣喧鬧聲,而且越來越大,一個女子尖利的哭叫聲劃破天際“太后,太后,求您高抬貴手,饒了遠(yuǎn)兒吧!”。
或是看戲,或是小聲交/ 談的命婦不由紛紛向太后看去。
太后緩緩站起來,向眾位命婦點(diǎn)點(diǎn)頭“各位自便,哀家去去就來!”,說完便扶著方姑姑的手離開了。
各位命婦下跪相送,然后互遞著眼色。壓低嗓子猜測起來。
平貴妃急忙向皇后遞了個眼色過去,皇后這次很機(jī)靈,端起一國之后的架子,說了幾句場面話,然后端正了容顏看起戲來。
命婦們有樣學(xué)樣,雖說心底像貓抓一般癢得難受,到底閉住了嘴巴。
看了一會兒,皇后到底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將頭伸到平貴妃面前,低聲道“蔣遠(yuǎn)到底因何事惹到了母后。大姐哭得跟殺豬似的!”。語氣里盡是幸災(zāi)樂禍。
平貴妃皮笑肉不笑的看著她,拿出帕子捂住嘴角,輕輕道“知道也不告訴你!”,然后笑著看起戲來。
皇后氣得額角青筋直跳。狠狠做了幾個深呼吸才把那股快沖破喉嚨的尖叫壓了下去。只是臉色變得跟人欠了她幾千兩銀子沒還似的了。
鳳儀閣內(nèi)。太后坐在上首,右手轉(zhuǎn)著佛珠,嘴角噙著一抹冰涼的笑意。看著跪在自己腳下的大長公主常樂。
天之嬌女再無以往的金尊玉貴,眼下發(fā)絲散亂、神情惶恐,無助與疲態(tài)一齊涌入她的臉頰,看上去竟似老了十歲不止。
“太后娘娘,求您,求您大發(fā)慈悲,饒恕遠(yuǎn)兒吧!”,她謙卑無比的磕頭、哀求、流淚。
“我曾答應(yīng)過先帝,給你一份公主應(yīng)有的體面,也曾立誓絕不讓自己的手染上他子嗣的血。”,慢慢的,太后開口了,聲音低沉緩慢,卻像鐵錘一般砸在常樂的心尖上。
她伏下身子,以額觸地,拼命抑止住身上傳來的寒意。
“這些年來,你過得可不就如金枝玉葉一般奢華!得意!”,太后的聲音平鋪直敘,沒有一絲起伏,常樂的手卻摳進(jìn)了地上的青磚里。
太后雙眼微睞,看著她那顆已顯花白的頭顱,臉上忽然閃過一絲戾氣。
屋子里的溫度好似一下子降到了零點(diǎn),常樂的身子劇烈的抖動了幾下后,突然直起身抬起頭來,眼睛直直的望著太后,臉上有一絲決絕的表情。
方姑姑下意識的上前一步,擋住了她無禮至極的目光。
“太后娘娘,我也知道我或者遠(yuǎn)兒至少有一個是活不了了。您剩下我母子任何一人不是慈悲,而是為了讓活著的人更加痛苦。”常樂嘴唇發(fā)白的說道,兩只手放在地上撐著自己搖搖欲墜的身子,讓自己不至于會癱軟在地。養(yǎng)尊處優(yōu)這么多年,早忘記被罰跪是何種滋味了,原來仍是這般讓人痛苦。
太后不緊不慢的轉(zhuǎn)著佛珠,冷笑不語。
“我只有一件事求您,求您告訴我,我到底是不是父皇的……!”,后面兩個字常樂就算拼盡全力也不敢問出來,兩只酸軟的手也撐不住她又濕又冷的身子,向地上倒去,半癱在了地上。
一雙眼睛卻瞪得很大,眨也不眨的看著太后。
太后收了佛珠,嘆了口氣“當(dāng)然,如果你沒皇家血脈,怎能安享這么多年的榮華富貴?”。
“那,那為什么,會有人說,說您當(dāng)年……?”常樂上下牙打著架,說不完整一句話。
“那是別人的誤會,哀家告訴你吧!”太后臉上浮起一抹神秘的笑意“你那下賤的生母當(dāng)年懷的可是龍鳳胎啊!”。
低沉緩慢的聲音宛如晴天霹靂般,將常樂炸得丟魂失魄。臉上血色褪盡,如傻子一般怔在了那里。
太后舒心的吁了口氣,有滋有味的抿了口香茗。
半晌,常樂才將自己散亂的眼神投向太后“你,你不是說你沒有謀害過先皇血脈嗎?啊!”,她狠狠的瞪著太后,忘記了對她的畏懼,忘記了自己的處境,只知道如果太后說的是真的,那么那個高高在上的位置上,絕對不會是現(xiàn)在的弘德坐著的。
有個一母同胞的皇兄或是皇弟,自己才是真正尊榮無限的大長公主。
太后哈哈大笑起來,笑得暢快無比,笑得差點(diǎn)流出眼淚“唉,都怪你那個下賤的娘是個蠢貨。你怪得了誰呢?那都是天意呀!一個身懷六甲卻還要爭寵的蠢女人,一個懷有雙胎卻偏偏還想身材玲瓏有致的女人。”太后說的痛快異常,眸子閃閃發(fā)亮“自作孽,不可活呀,不勞我動手,她便親手掐斷了自己的青云路。這是什么,這是天意,這是天在懲罰她背主!”太后的聲音越來越高亢,擲地有聲。
像一個又一個炸彈一般不斷向常樂扔去,炸得她心神俱裂,血肉模糊,卻逃無可逃。
太后站起來,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你知道嗎?你也是兇手之一,正是你在你賤人娘的肚子里跟你哥哥搶食,才讓他剛生下來便氣息奄奄了。加上產(chǎn)婆又忙,一時忘救治,所以,先皇的長子才那樣沒了。”
常樂抬起布滿血絲的雙眼,惡狠狠的瞪向太后“你這個惡毒的……”。
話未說完,方姑姑已利落的甩了一巴掌在她臉上“放肆!”。
常樂被打得傻了,愣了一下,又好似重新有了一絲清明,低下頭不再言語了。
“還有你娘,剛生產(chǎn)的婦人哪,最怕大出血。結(jié)果,她因?yàn)檎`食了一顆九制大黃丸,居然血崩而死了!”,太后慢悠悠的說道,聲音輕快而愉悅。
常樂身子兩晃,癱軟在了地主,宛如死人一般。
太后像看一堆污泥似的脧了她一眼,對方姑姑道“將她送到他兒子身邊,交待獄婆,兩母子共享一間房,一張床,一餐食。哀家倒要看看,最后活下來的到底是誰?到底是母慈,還是子孝?”。
“是,太后娘娘!”,方姑姑眼皮也不動的應(yīng)了。
常樂身子戰(zhàn)如糠栗,卻再也吐不出一個字來,只能用怨恨的眼光剜著太后。
太后欣賞著她恨極卻無奈的表情,哈哈大笑,痛快暢意至極。
宮人拖著面如死灰的常樂下去了。
太后向屏風(fēng)后面瞟了一眼,輕聲道“出來吧!”。
屏風(fēng)后面人影一閃,一道金色的身影走了出來,正是張雪瑩。
“不是說累了嗎?怎么跑到風(fēng)儀閣來了?”太后笑瞇瞇的看著她問道,與剛才狠戾的樣子相比,簡直判若兩人。
“您,您別怪我了,我是累了來著,但回去又睡不著,剛走到鳳儀閣便看見常樂長公主被人帶到這里來了,想、想偷偷瞧瞧熱鬧嘛!我是好奇。”張雪瑩不好意思的說著,挨到太后身邊俯在她肩上。
太后拍了拍她的肩嘆息了一聲。
“瑩兒,你可覺得外婆太心狠了一些,畢竟她身上有你外祖父的血液?”,太后突然幽幽問道。
張雪瑩想了一下,搖了搖頭“恩怨分明是人的本性,外婆這樣做,并沒有什么不對,何談心狠?若不是她們自身不正,又怎會落到今天的地步。”
太后打量著她的神色,微微一笑“你說的很對,恩怨分明才是正理,不可一味殺戮,也不可一味容忍。對居心叵測之人,必下狠手,一擊擊中,否則后患無窮。”
張雪瑩受教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
太后看了看時辰,拉起她的手“走吧,咱們回去。”
張雪瑩柔順的扶著她向慈寧宮走去,外面的秋風(fēng)一吹,背后浸濕的衣衫便像冰一般貼在她的肌膚上,使得她暗暗打了個冷戰(zhàn)。
這是有多大的恨,才讓太后做到了“君子報(bào)仇,三十年亦不晚哪”!
不但要母親永無天日,活活受罪,還要讓常樂唯一的愛子正是年富力強(qiáng),應(yīng)該娶妻生子、建功立業(yè)的時候便要沒有希望的活著。
不過,蔣小候落到這樣的結(jié)局,她還真是覺得他活該。
他狠心殺死無辜的高盈的時候,可知道有一天他也會命如草芥,求生不能,求死不得?!(……)R12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