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頭頂星河,背臥沙海,龜縮在南亞野人海岸的80名開拓隊員睡得......毫不踏實。
在防線里居中指揮的三爺,更是夜不能寐。又一次用望遠鏡觀察過四周,他在燦爛的星光下站起身,手伸進懷里。下一刻,隨著“啪嗒”一聲輕響,三爺打開了懷表表蓋。
這已經是某人入夜后第十八次看表了。
銅殼懷表是軍方給中階軍官配發的標準貨。這種“國產貨”個頭碩大工藝簡單,連秒針都沒有,渾身上下充斥著早期工業品的粗糙特征。
但有個哲人說過:能拔膿的就是好膏藥。
國產銅殼懷表傻大黑粗,從另一個角度來講,就是皮實耐用,關鍵時刻還能當護心鏡使。對三爺來說,委實是軍旅佳品。
打開表殼,不需要借助時針上的熒光,頭頂燦爛的星辰明晃晃照亮了表盤。
“丑時初了啊!”
在早間初次發現敵情后,不知為什么,三爺總有一種預感:密林中的敵人不會在白天大規模出現。于是天黑之后,他下令停止了一切建設活動,命令手下開始戒備。
然而緊張了幾個小時,直到晚上10點多,海岸邊始終是風平浪靜無事發生。
人的注意力是有時限的,不可能長期保持高度戒備狀態。這時候,三爺不得不開始安排過夜:他命令三分之二的人手就地臥倒休息。
南亞赤道帶常年高溫,睡覺是唯一不用發愁的問題:溫暖的沙灘和海風,海浪把戰艦輕輕地搖,年輕的水兵頭枕著沙子......睡夢中露出......恐怖的表情。
考慮到倉促完成的陣地容量,以及臨時運送上岸的物資總數量不夠,所以最終留在岸上守夜的只有80名人員。
這80人都是開拓軍的老隊員。然而正因為是老隊員,他們也格外清楚今天晚上所要面對的是什么。
對未知的等待是最令人恐怖的,所以得到睡覺命令的人其實大多都沒有睡好。
說到底,這還是一種缺乏實戰經驗的表現。
開拓軍自成立起,就在方方面面享受著工業化無孔不入的好處。種種不起眼的優勢匯合起來,開拓軍就變成了一支貌似戰斗力強悍的武裝力量。
然而從始至今,開拓軍除了碾壓式的剿匪外,經歷過的最漫長戰斗,無非是南北越戰后打了幾場醬油。就這還是在后勤充足情報支持給力狀態下的平趟,根本談不上什么壓力。
于是這幫人今天就拉稀了,根本做不出說睡就睡的戰術動作。
所以從某種程度來說,王博之前的見解是正確的:總要有一些艱苦的環境去磨練部隊,否則等到更加艱難的時刻來臨時,該指望的指望不住,那可就壞大事了。
“唉,夜半難熬啊!”
時至今日,三爺還是不大習慣阿拉伯數字。看到表盤的第一眼,他自動將時間切換成了熟悉的中式時辰。
丑時初:深夜1點。
按照清晨6點天明計算,丑時,距離天明還有整整5個小時,吳猛這時候份外感到時間難熬。
低頭看了看腳下躺成一堆的“假寐”人士們,吳猛煩躁地又點燃一根煙,坐在沙袋上猛抽。即便是這樣,他的眼睛一刻也不敢離開對面漆黑的密林。
時間悄悄流逝,不知不覺中,又過去了好久。當三爺不知道第幾次摸出懷表后,發現已經是寅時中了。
寅時中,就是凌晨4點。
這個時間,距離天明已經不足一個時辰。按照表盤上的“勞什子阿拉伯”計數,不到兩小時。
再一次環顧四周,確認了海灘上微風習習,四周月郎星明,周圍并沒有一絲一毫的不和諧動靜后,即便是老江湖吳三爺,也有那么一點點懷疑情緒了:“遮莫是意外?土著并無意至此?”
事情到這個地步,三爺不得不考慮另一種可能:白日里那起傷亡事件只是一場意外沖突,野人在這附近并沒有大型部落,也沒有敵意,或許遭遇雙方只是偶然的應激反應。
“倘若如此......這般......”
想到這里,三爺的心情頓時好了許多,整夜高強度的戒備心理也一下放松了不少。
心情好起來的三爺,又默默抽了一根煙。等時間又過去半個小時,三爺看看表,用腳尖踢了踢半蹲在沙袋后方,拿著火槍值班的手下,小聲說一句:“東莞仔,時辰到了,喊人換哨。”
手下回過頭,是一張年輕帥氣的臉龐:“曉得了,三爺!”
東莞仔接令后,彎下腰,手腳并用的在人堆里爬來跑去,將一些人喚起來值哨。
而之前值哨的人,這時候也不挑揀,就地找一塊地方躺倒就睡。
年輕人手腳麻利,東莞仔只折騰了幾分鐘時間,不大的5處沙袋窩子里,所有值班哨位就都更換了人手。
看著氣喘吁吁跑回來復命的東莞仔,三爺今天晚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拍拍年輕人的肩膀,三爺小聲說道:“小子,勤快就是本事。好好跟著你家三爺干,將來有做老大的一天。”
能混進三爺所在的核心沙袋圍子里,東莞仔自然也是伶俐人。小混混出身的他笑嘻嘻地給老大拍起了胸脯:“三爺,要說咱們幾十條人槍,就不肖怕那些土鬼。”
說到這里,東莞仔一臉牛氣,拍拍擱在沙袋上的火槍:“就憑俺這兩把快慢槍,您老瞧好,到時候土鬼來一個滅一個!”
“嗯哼......后生仔。”
三爺瞟了一眼沙袋上的兩把火槍。這兩把都是大燕國的制式火槍,其中一把是給開拓軍配發的滑膛槍,此刻里面裝填了散彈。還有一把是為了配合這次遠征,出發前專門從主力部隊調來的后膛米尼槍,里面的單發子彈也是裝填好的,隨時可以擊發。
這兩把槍由于裝填方式的不同,所以被士兵稱為“快慢槍。”
“小子,爺今天教你個乖。”
看著年輕人驕傲的臉龐,三爺一邊掏出了煙,一邊說道:“但逢這林木繁多的地界,刀比槍好使!需知天有不測風云!”
老天爺仿佛聽到了三爺這句話,下一刻,東莞仔攏著雙手遞過來給三爺點煙的火柴,突然滅了。
“嗯!?”
過了幾秒,摸了摸滴在臉龐上的水滴,吳猛這才反應過來:下雨了?
是的,就是突然間下雨了。
做為一處位于赤道帶的熱帶海島,下雨是一件很合理也很合乎邏輯的事情。突然間的這場雨,不但下了,而且是在天空遍布星辰的晴朗夜空下出現的雨滴。
這種和北方截然不同的氣候現象,其實在熱帶海洋地區非常常見。
仰頭看看天空,伸出手,三爺感受雨水的密集程度。還好,滴落的水滴并不大,就是一般的毛雨,更像是被海風刮過來的一陣雨霧。
突如其來的雨水也將大部分躺在地上的人給淋醒了,人們紛紛咒罵著坐起了身。
這個時候三爺是冷靜的,他第一時間做出了反應:“東莞仔,去,帶人添柴,把火給老子燒旺!”
在灘頭陣地的外圍和密林之間短短幾十米的沙灘上,從入夜時分開始,就有火堆一直在燃燒。
這些火堆錯落分布,照亮了灘頭陣地和密林間所有射界。
看到雨水后,三爺第一時間想起了火堆問題。果不其然,等東莞仔提著一個綠色大鐵壺沖出去時,火焰已經被雨水澆得小了許多。
點火組跑出去,打頭的兩個很快在火堆旁撿起木柴架在火上。
這些樹干都是之前砍伐雨林的新鮮柴火,濕漉漉很難燃燒。
這種情況對于古人來說很難處理,然而東莞仔手中有跨位面神器:油壺。
油壺里面裝得是軍用高檔65號汽油。
縣級化工廠出品的汽油也是汽油。只見東莞仔手中油壺輕輕一抖,火堆瞬間便大放光明,同時冒出大片白煙。
黑夜中影影綽綽,在圍觀人的眼里,穿梭在煙霧中的東莞仔忽明忽暗,恍若在大變活人。
就在沙灘上一片嘟囔之聲,略顯混亂之時,吳猛吳三爺頭上的冷汗卻淌了下來。
多年來經歷的各種危機,令吳猛對危險有著野獸般的直覺。雖然沒時間推理雨水和敵人的關系,但這一刻他寒毛直豎,大難臨頭的熟悉感覺過電般淋遍了全身。
相信自家直覺的吳三爺,毫不猶豫揮動拳頭,砸向了身邊的一個人。于此同時,他厲聲喝到:“敵襲......全體警戒!”
被砸的是賀扁擔。他和另外幾個人高馬大的肉搏組成員,之前正靠著沙袋睡覺呢。
被三爺一拳砸醒,賀扁擔條件反射般坐起身,眼睛還沒有睜開,張嘴就開始嚷嚷:“給老子披掛,披掛!”
往日的訓練這一刻起到了作用。周圍其他人醒過來后,不管外邊發生了什么事,第一時間七手八腳地幫肉搏組穿戴起盔甲來。
三爺的預感是正確的。
就在他厲聲呼喝的同時,工事中有不少人都看到了一幕奇特的景象:一根短矛呼嘯著從密林中穿出,在晃動的火光中閃過。
一閃而過的短矛穿過了恰好伏低身子的東莞仔,直直插進了他背后一個燒火組成員的胸口。
被木矛穿胸的成員短促慘叫半聲后,聲音戛然而止。尸體仰面朝天倒在了火堆上,濺起了一片火星。
緊接著,巨大而又連綿的怪叫聲從林中傳出。伴隨著野獸般的吼聲,密密麻麻的人影從樹林中涌現出來。
朦朧雨霧中,穿過火堆的人群被映照地怪像百出,恍若魔鬼。
下一刻,一個巨大的電流麥蓋過了魔鬼的吼聲。三爺鎮定地聲音從喇叭中傳出:“全體,快槍速射,慢槍暫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