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關之上,被李傕郭汜二賊派來鎮守這長安門戶的大將樊稠,最近過的很不順心。
本來么,大家都曾經是董卓西涼軍中將領,各領本部在這雍涼之地為董卓所倚重,彼此官職相差不大,當初為了不被王允清算,在被賈詡說動反攻長安時,樊稠也是其中積極一員,著實為李傕郭汜二賊能夠到如今掌控長安,挾持天子之事,立下過汗馬功勞。
在成功掌控長安之后,一開始還好,被大肆替這些董卓舊將在天子面前討封的李傕,從區區一部校尉之職,弄到了右將軍、萬年侯的高位,本也是心滿意足。因此對于李傕郭汜命自己鎮守長安東大門潼關的命令,也是欣悅不已。
畢竟這地方雖然不如長安城中繁華熱鬧,但卻是京畿咽喉,足見李傕的看重之意。再者李傕也是深明軍事之輩,在得了董卓湄塢存糧后,對樊稠軍勢的糧餉供應是整個西涼鐵騎二十萬眾之中最為豐厚的,也讓樊稠生出幾分士為知己者死的心思。
可好景不長,就是因為自己出身涼州金城,同此來因同李傕私怨而發兵攻打長安的韓遂有舊,數月以來,樊稠明顯的就感覺出了李傕對自己態度上的變化,從之前的拉攏、看重,逐漸變的有些冷淡了下來,甚至在同馬騰、韓遂膠著于長安攻防之際,更是以防備關東諸侯再行當年伐董之由,派遣收降的原白波賊楊奉前來,名為協助防守。實則行監控之舉,著實寒了樊稠的心思。在樊稠眼中,楊奉不過就是個山賊頭子而已。卻被李傕封為車騎將軍,位在自己之上,同在潼關,單就這上下統屬之事就很被屬下議論,而其所統的原白波賊眾,也本就是一群根本無法同赫赫有名的西涼鐵騎相提并論的烏合之眾,倘若無事還好。果真有事,根本不足一戰。
事實證明,樊稠還是有一定的眼光的。就在馬騰、韓遂久攻不下長安,李傕對自己的懷疑態度愈發濃重之時,原本關東諸侯之一,兗州牧曹操卻突然來攻。并且將仗著官高人眾。不聽善言,著意要全軍“奮起”,斃敵于關門之外的楊奉一舉擊潰,不但以不到一萬的兗州精兵將兩萬余已被收編的白波賊眾全殲,收降大部且得了大將徐晃不說,而且將楊奉執意要帶出潼關,唯恐自己私沒的,足夠數萬大軍數月之用的軍資補給也給得去無數。眼下又率領足足漲了一倍有余的兵力,一路殺來。直到潼關之下才被自己所阻。可潼關所距長安,可是已經不足百里了。
在樊稠看來,這曹操也不愧當初被董太師所看重,雖然幾番襲關不得,卻也對潼關守兵造成了不可估量的損失,特別是起初真真假假的詐關、夜襲等計,更是樊稠防不勝防,再加上驅趕降兵強行攻城之舉,更是令本就無法因楊奉軍勢被全殲而不太好對長安方面交代的樊稠,投鼠忌器,唯恐長安中有小人拿此說事,從而使得當年虎牢、汜水兩關被迫撤離,關東聯軍趁機得勢之事再演。不得不舍了面子不要,用高掛免戰牌這等丟臉之事,以圖能拖延些時日,引起長安李傕、郭汜等人的著重關注,而想出個萬全之策,來應對已然圍關近月,但依舊士氣不降的曹軍。
但令樊稠無語的是。也不知道是因為自家老鄉韓遂和其聯軍馬騰太能折騰,還是自己的軍情戰報根本就不被已然同郭汜因為共據高位已然心有嫌隙的李傕所在意,亦或是仍然以為這是自己這潼關守將有為韓遂馬騰著想,調開長安軍力意圖不軌的詭計。總之,不過百余里的路程,樊稠幾乎每隔一天就有一封潼關告急求援的軍情戰報送回長安,但仿佛就如同石沉大海一般,總是杳無音信。以至于左等右等之下,非但沒有等來長安援軍,反倒是從派出關下探查軍情的細作探馬,帶回了本老實呆在冀州,同原本的盟軍公孫瓚勢力爭奪河北地盤的袁紹,竟然也湊熱鬧攙和進來的消息。
潼關守軍本就不到兩萬,因為前番楊奉的到來,兵力一度達到了近五萬,可因為楊奉一意孤行而導致戰敗身死,所軍降者無數之故,再加上曹操這月來的攻勢,眼下潼關之中能戰之兵除了樊稠本部西涼精銳三千鐵騎之外,也只剩下了萬余的守軍,這些人本就是當初西涼軍的輔兵,亦或是西涼勢力后來收降地方賊軍所組成,戰力堪憂。倚關而守曹軍本就已經吃力的緊,眼下再加上消息所言袁紹號稱大軍十五萬,最不濟實際兵力折半也有七八萬的河北勢力加入。這讓樊稠卻是人如其名了,著實犯愁的緊。
樊稠久在西涼,對于袁紹、曹操之間的齟齬并不得知。僅僅是聽說這兩人是幼年好友,青年至交,如今又是守望相助的盟友,當年還曾共同組織參與過關東諸侯討伐董卓之事,下意識的便認為袁紹此來,八成會是曹操請來的“援軍”。
而自己這方,楊奉被殺,所部大部投降,長安方面李傕疑心自己同同鄉韓遂有密謀而疏遠,另一大佬郭汜更是因為自己當初親近李傕又有此事而見疑;估計若不是因為潼關所處置地著實重要,而樊稠在西涼軍中也同這二賊所倚重的張濟、韓暹交好,而張濟正據宛城以防曹操、劉表,韓暹正率白波余部同馬騰交戰,恐其見疑,早就“替”外敵將自己拿下了。眼下樊稠在潼關,外有強敵而后無援軍,幾乎只因為自己的出身地問題,已經淪落到了孤立無援的地步了。
“將軍,那曹操又來罵關,讓將軍出關與其決戰!”潼關之內,樊稠正在為前日送出的求援軍報再次如同石沉大海一般杳無音信而惱怒,突然聽得又是一陣鼓角噪雜之聲。隨著便有一親軍校尉來報問道:“請將軍示下,我等該如何自處?”
“自處?某也想知道如何自處!”對于自己的麾下這支三千人的西涼騎兵,樊稠自知這恐怕在眼下這種外困內憂的情況下。自己最后一點的依憑了,所以也沒了什么避諱,吐苦水似的對這名至少跟了自己近十年的校尉苦笑說道:“你傳我軍令,全軍上下謹守各個隘口,嚴密防守便是。潼關堅韌,不下原司隸雄關虎牢、汜水,只要堅守不加理會。就算是那曹操、袁紹來再多的人,也是不虞憂慮。待堅持些時日,彼等軍糧盡時。自然會退卻。眼下某實不便動兵戈之事,否則定然會落入小人口實?!?
“諾!只是……”這校尉身為樊稠親軍,對自家勢力中事也曾有耳聞,知道樊稠此言所語之意。但這人回應了樊稠一句之后。反倒像是有些難言之事一般,并沒有立時退下。
“還有何事?”樊稠見這校尉還不走,倒是也沒有立時發怒的心思,揉著腦袋問道。
“將軍,剛剛有關中司糧官催問,不知……不知長安何時運送兵糧過來?”這校尉遲疑了片刻,看著樊稠滿是憂慮的臉色,早已沒有了當年隨董太師統帥騎兵。后得賈詡之謀,隨西涼殘軍反攻長安等時那意氣風發之色。也不知道自己接下來所言,樊稠會是個什么反應,面帶難色的問道。
“運糧?怎么?關中無糧了么?”這月余以來,樊稠憂心于關下的曹操和即將到來的袁紹攻勢,以及長安城中那讓人心寒的李傕動作,掛出免戰牌以來,倒是很少過問軍中之事了,聽得這校尉所言,樊稠頓時一驚,壓抑著怒氣冷言的問道:“某記得年前我等駐守潼關以來,長安所撥付之軍糧應足夠我等吃用年余而不憂,怎么這才數月,就已經無糧了么?”
“將軍息怒,末將等之前也曾經向言說過,近兩月前楊將軍來潼關時,曾言其所率大軍兵糧供給,既已到潼關,應由潼關負責;其出關迎敵之時,除了其本部所攜軍糧之外,也曾從我軍備糧中,帶走了一部分以為軍資,當初將軍曾言‘由他去’……”這校尉的話語聲越來越小,因為樊稠的眼眸因為這校尉之言越發瞪大,最后幾乎要凸出眼眶來。
“楊奉賊子!白波老賊!你就是穿上官衣,這賊性也是不改么?!”這校尉所言樊稠倒是想了起來,當時因為楊奉乃是李傕親自招降之人,又待之甚厚,官位也在自己之上,樊稠對于楊奉這等“占便宜”的動作就算是知道,也得為了“大局”而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本以為楊奉就算是再怎么貪心,也不敢做的太過分,可現在卻得知,那楊奉也不知道是本身賊性未改,亦或是可能暗中奉了李傕意欲削弱自己軍力的私命,竟然打著這種名頭,將潼關本來存儲頗豐的糧草,竟然搬的只給樊稠本部留下了一月之糧。本來樊稠還對李傕存有希冀之意,本心中還盤算著或許等到馬騰、韓遂攻襲長安不成,糧盡自退之后,或許還能有同李傕修復關系,重新回到初據長安之時的蜜月期也不是不可能。但沒有想到的是,楊奉竟然做的這么絕。
退一萬步講,李傕或有難言之隱,楊奉也有可能是奉命行事,大家都有不得已的理由,各自退一步也就是了。可恨的是楊奉攜帶著這么多的糧草,不好好的呆在潼關,哪怕是回長安“復命”也好啊,偏偏卻去撩撥曹操。最終憑空給曹操送去了兵源不說,竟然不僅將其所部兵糧,甚至連潼關的存糧也“無償贈與”了曹操。這下樊稠總算是知道曹操為什么能夠一反戰場常態,在中原大旱肆虐之際,補給線拉的那么長,兵臨關下近月,還能不退的真實原因了。這會子,樊稠想將已然身死的楊奉弄活再殺一次的心思都有了。
“將軍……”見樊稠時而苦笑,時而狠戾的神色,那校尉也是戰戰兢兢站在一旁,不敢輕易打擾,眼見著樊稠長嘆一聲似乎有了決斷一般,才小心的看了眼樊稠的臉色,小聲問道。
“戰報匿而不聞,援兵根本無望,眼下三千弟兄還在等著吃飯。我樊稠這回是里外不是人了!罷了罷了!既然某人不仁,休怪某不義了!”樊稠眼中閃過決絕之色,嘴唇都被咬出了血來,看了眼仍舊垂首在側,等待自己吩咐的這名親軍校尉,重重的嘆了口氣,拍了拍校尉的肩膀,嘴角露出一絲笑意,說道:“去告訴兄弟們,勿要憂慮!你等之中,最少的也跟了樊某五六年了,當初帶你們來長安,不是讓你們隨某一同受這憋屈,還要挨餓的!吩咐下去,此事樊某已有決意,只是眼下不便多言。但不管如何,定然會給兄弟們一個交代便是!”
“這……將軍!”這校尉還欲再說什么,卻見樊稠已然將頭轉了過去,大致也猜想到了樊稠欲做之事,臉上也露出幾分苦澀,也唯有抱拳拱手,沖樊稠的背影行了個重重的軍禮,沉聲應道:“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