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遺言
翠屏山下,碧心湖倒映著斜陽,湖邊的倒影彎彎曲曲,歸途中的影子越拉越長。
山明水秀,這里似乎不是凡間。湖邊的書生,年輕俊美,身上儒衫青如青草,腰間卻懸掛著一柄長劍,似乎也不是凡間的。
繞過一片古柏,木棲停住了。他的影子已投在了左邊那個茅屋的木門上。
門虛掩著。門上的鎖呢?
一尾紅鯉在湖中躍出水面,撲通一聲,復又落入水中。
木棲的臉本如湖面般波瀾不驚,此時不由得忽然動蕩起來。他三步并作兩步,興沖沖跨入院子,叫道:“師父,您回來了!”
當初,師父是被木棲氣走的。
當初,師父收木棲為徒時,本萬分高興。他曾說過:“以你的資質,不入我門,委實可惜了。”
于是,木棲成了他的弟子。
師父幾乎無法相信,木棲七天就練成了長空七劍中的第一劍。真是天縱奇才,不可想象。長空七劍,本是七套劍法。當初,師父練第一劍時,用了五年。
第二劍,木棲用了三天。當初,師父用了三年。
前兩劍,乃是筑基。基筑好后,后三劍將勢如破竹,水到渠成。當初,師父只用了一年。
哪知,好景不常在。到了第三劍時,木棲卻說什么也練不成。
“出劍不穩(wěn),內息散亂,根本就不是這么回事……”翠屏山頂,天青似瓦,師父卻眉頭深縱:木棲筑基很扎實,并無問題,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
三月之后,木棲依然練不成第三劍。
最后,師父用盡所有辦法依然不見成效,淡然說:“你慢慢練,我要出去走走。”
木棲當然是決心痛改前非,懇請師父留下。
“我只是出去走走,又不是不回來了。”師父并不是個有耐心的人,他已鐵了心,拂袖道:“以你的資質,不去讀書,實在是可惜了。”他留下了這句挖苦之言后,便飄然消失于山水間。
此時,木棲依然沒練成第三劍。但他卻有一份天大的驚喜帶給師父。木棲興奮想道:師父聽過以后,會不會說不出話?
木棲一把推開門。
屋里沒有回答。
師父莫非沒有回來?門上的鎖呢?誰開的門?
門外波光瀲滟,屋里光線暗淡。
木棲臉已僵硬。
木棲的臉,和屋里的人一樣僵硬。
從衣服上,木棲認出這就是師父。
師父躺在床上。應該說,師父倒在床上,左手伸在胸前。
五指虛張著,沾滿了血污與粘液。
五指的形狀,更是怪異。其實,他的五指和正常人一樣,三長兩短。只是,他的五指,該長的并不長,該短的卻不短,似乎恰恰相反。師父的無名指,已只剩下最后一截,使小拇指顯得出奇的長。手指失去的部分,應該是被那不明液體腐蝕掉的。
師父的手,已不再寬厚,小得像孩子的手,干枯像鳥爪,關節(jié)向反方向彎曲,隱約露出骨頭。
手已僵硬,已無法放下。
手在胸前,師父的胸部已不再起伏。
師父的頭發(fā)和胡子已稀稀落落,雜亂不堪。他的臉似乎不是人臉,同樣皮開肉綻,同樣沾滿粘液,同樣血肉模糊,幾乎無法辨認。
“師父,您怎么了?!”木棲跪在床前。
師父已無呼吸。
師父已不能回答。
屋里暗下來。
木棲跪在床前。
木棲想起第一次見到師父時的情景。
那時,木棲剛剛醒來。
那時,木棲就躺在師父這張床上。
“這是哪兒?”油燈昏淡,桌上有粥,一件青色儒衫搭在床頭。木棲迷迷糊糊睜開眼,看見一個中年人的臉。
“此處長空閣。”師父頗為自負道。
后來木棲才知道,長空閣不過是山麓湖邊的三間茅屋。只不過,師父之所以取名長空閣,自然不在于這三間茅屋,而在于山,而在于水,而在于住在屋里的人。
木棲道:“我怎么會在這兒?”
“看來你還未清醒。”師父道:“那天,你從翠屏山上掉下來,掉進了碧心湖。”
木棲道:“您救了我?”
師父道:“機緣巧合,當時我在釣魚。”
木棲道:“我睡了幾天了?”
“三天。你還需要休息。”師父并不是個有耐心的人,說著走出了屋子。他在門外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以你的資質,不練劍實在可惜了!”
后來木棲才知道,師父當時把他當成了一個喜歡奇聞野史的書呆子。
師父是個世外高人。
次日,木棲拜入師門。
師父不僅僅是授業(yè)恩師,更是木棲的救命恩人。他是怎么死的?他去了哪兒?他出去后遇到了什么?
屋里徹底黑了。
也許,死亡本來就住在黑暗里。
窗外山林靜寂,可是出于對死亡的敬畏?
木棲摸到桌邊,引燃油燈。
之后,他就看見了那張紙。
紙上同樣沾有血污和粘液,顯然是師父寫的,紙上歪歪扭扭寫道:“去翠屏山西大槐林村西潔巷盡頭,送丁云去云臺府北橫云嶺老虎溝。”
師父并沒寫完。
師父遭遇毒手后,千辛萬苦趕回來,卻沒寫下自己的死因。
紙上只有這么二十幾個字。
師父名叫丁開悟,丁云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