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狗毛都豎了起來，像只貓一般掠了出去，在地上滾了兩滾，身上沾滿了泥土。

它渾身打著哆嗦，顫抖著想站起來，慘叫一聲，又跌倒在了地上。

陳月倉心里一緊，知道情況不妙，幾乎是哭喊著撲了過去。楊芷心嚇得傻了，她甩開梁景軒的手，也奔了過去。

梁景軒冷漠地站在一旁。

雨繼續下，打濕了樹葉，打濕了人的頭發。

小花狗嗚嗚地叫著，充滿了痛苦和幽怨，幾滴眼淚慢慢從眼睛里留下來。

就是這雙眼睛，這雙永遠充滿好奇的黑眼睛，它能在夜里發出光芒，能緊緊地盯住陌生人和自己的食物。每次陳月倉早晨開門出來第一眼便能看到這雙仿佛久別重逢的眼睛驚喜地望著他，這雙眼睛里有過渴求，有過挑釁，有過安慰、困倦、蔑視，而現在，只有無助。

萬千花瓣叫風雨一打紛紛而落，春天總是匆匆，方始花開轉眼花敗。

這條精神的小狗從來沒有如此憔悴過，它再也不能在夜色如水的時候聽陳月倉背書了。它睜大眼睛看著急得發慌的陳月倉，不禁覺得好笑，然后悄悄地閉上了眼睛，悄悄地停止了呼吸。

陳月倉心都涼了，比讓風吹久了的臉都涼，止不住的眼淚滴在小花狗的身上，連同雨水打濕了小花狗的尸體。他用力地搖動著小花狗，他拽它的耳朵，拽它的尾巴，撓它的脖子……他多么希望這是小花狗跟他開的玩笑，他嘶啞地喊道：“快別裝睡了，下雨了回家了！”

楊芷心想對他說點什么，她嘴唇動了動，也竟哽咽地說不出話。

她轉過身，見梁景軒仍舊漠然地站在一旁，嗔道，“你干嘛這么狠！”

梁景軒不慌不忙地道，“我怕你被它咬到，便胡亂踢了一腳，誰知這么不經打。哎，一個大男人哭哭啼啼地干啥，不就是一條土狗嗎，我陪你就是咯！”說著掏出一把銀子在手里顛來顛去。

陳月倉頭也不抬，只是呆呆地看著小花狗，腹中有多少怒火就要在那一剎爆發出來。可比起立馬沖上去跟梁景軒拼命打一架，他更想趕緊抱著他的小花狗趕緊離開這兒。他知道自己過于懦弱，不僅手無縛雞之力，而且連個奮身一搏的決心都沒有，他一面嘲笑著自己沒用，又拿著不可逞匹夫之勇的借口為自己開脫。陳月倉終于感受到了自己面對這個世界時候的無力和迷茫，立萬揚名的指望幾乎沒有，心愛的姑娘或許要嫁做人婦，連自己養的小狗都被人一腳踢死自己卻不敢出頭復仇，更為諷刺的是家里還囚禁著一只大黑貓。陳月倉想到跟小花狗一起追著大黑貓打的場景，再看看安靜地躺在自己懷里的小花狗，突然感慨萬千。

楊芷心走到他身邊，小心翼翼地拉了拉他的衣襟，眼里也氤氳著淚水，歉然道，“都怪我，都怪我……”

陳月倉正在憂傷和憤怒的極點上，不禁轉頭朝楊芷心大叫：“滾！”

楊芷心也是一愣，想不到這個跟自己親密無間的人竟對自己如此兇惡，可她是多么善解人意，她知道陳月倉是個怎樣的性格，明白他心里實在是太難受了，也后悔自己確實不該打擾到他的，然而自己仍然無比委屈，淚水還是忍不住落下來。

一直在一旁冷視著的梁景軒看到不樂意了，正色道，“不僅哭哭啼啼的就像個大姑娘，還朝著女孩兒大喊大罵，真不像個男人！”一把將銀子不屑地扔到陳月倉的腳底下，把楊芷心拉倒自己身旁，“芷心，咱們走罷！”

陳月倉又氣又悲，渾身不住戰栗。雨點繁多，打到臉上竟微微發疼。

花落了一地，雨落了一地。花雨交錯，雨花相映。

他終于憤憤地站起身來，大喝一聲，朝梁景軒一拳打了過去。

有些架是非打不可的，打不過也得打。拳頭不硬的人總喜歡用拳頭講話，而等一個人變得足夠強大之時，便擁有了充分的憑借去淡然平和。

樹林里幾只小鳥受驚飛起。

梁景軒哂之一笑，雙足立穩，眼見著陳月倉一拳直打面門，他左手微微一撥，抬腳一勾，接著順勢一推就把陳月倉送了出去。地上雨水已積，陳月倉腳下一滑，便狼狽地跌倒在了一邊。

陳月倉呼地爬起來，擦擦臉上的泥水，耍起小孩子性子來，二話不說又往前沖。

梁景軒見他來勢兇猛，只是左閃右避，剎那間伸腳一絆，陳月倉便又跌倒在地。

楊芷心見他還有要拼命的意思，哭叫道，“別打啦，別打啦!”她蹲下去要將陳月倉攙起來，陳月倉一把將他推開，大聲嚷道，“你少管我，走開！”起身又打。

梁景軒轉眼憐惜地看著跌倒在地的楊芷心，她凌亂在雨中哭成了一個淚人兒，心疼不已，不免大發雷霆，這邊陳月倉又沖了過來，他目光到處，轉身卸勁，避開陳月倉的一記重拳，接著翻手一掌就打在了陳月倉的面頰，頓時紅腫起來。陳月倉吃痛，然卻絲毫沒有畏懼的意思，接著手腳并用亂打一通，他本就不會武功，只像街上地痞流氓打架一般毫無章法可循，梁景軒本是練家子，練套路出身，哪里見過這么不要命的打法，頓時忽然亂了手腳，左肩上不知怎么的就重重地挨了一下，雖然他練武多年，可無論是師傅還是師兄弟都懼這嬌生慣養的小少爺，所以他就算在平常切磋中都未曾挨過一拳一掌，這時不免亂了心神，陳月倉卻更加神勇，接連好多下打在他胸腹部，若不是沒有足夠的內力相濟，恐怕早已致其重傷，又聽得“啪”的一聲，陳月倉還了一個耳光。梁景軒哪里受到過這種屈辱，眼淚幾乎都掉出來了，他怒從中來，再也不一味故作深沉，招式變得凌厲起來，這下陳月倉就無法奈何了，只見梁景軒三下五下便勒住了陳月倉的脖子，直勒地他難以呼吸。

風起雨落，葉子簌簌作響。

楊芷心大叫道，“快松手！”

梁景軒一分神，卻叫陳月倉抓住機會，朝著他手臂狠狠咬了一口，梁景軒又驚又痛，松開臂膀，飛起一腳就把陳月倉踹到一邊。

陳月倉渾身沾滿泥水，嘴角留下一道鮮血，他抬眼看到了這個死寂的春天，看到了靜靜躺著的小花狗。

他重重嘆了一口氣，妄圖再站起來，梁景軒一腳踩住了他的胸膛，目露兇光，儼然一個衣冠禽獸的神態。

“我不想跟你這種東西浪費時間，你知道小爺是誰嗎，今天你惹到我了，告訴你小爺就算殺了你也用不著償命，別說一條狗了！”

陳月倉緊緊咬著牙，緊緊攥著拳頭，可到如今總是無濟于事。

楊芷心這時幾乎是爬了過來，推開梁景軒的腳，把陳月倉護在身后，她已經哭得沒有力氣再張口說話，只是拼命搖頭。雨打亂了她的頭發，泥水沾臟了她的衣裙，如一個剛被打下凡間的仙女。

梁景軒略有埋怨地看了楊芷心一會兒，見她含著淚水的眼睛更見風致，他溫柔地說，“那你跟我回去，好嗎？”

楊芷心眼睛通紅，哀求道，“求你饒了他，我就跟你回去……”

陳月倉眼睜睜地看著梁景軒小心翼翼地把楊芷心扶起來，腦袋里突然想到自己與她一起采藥、一起放風箏、一起看星星的時光，那時他一只手拉著她，歡快地在路上蹦蹦跳跳，看著身邊素潔淡雅的楊芷心，心里別提多驕傲了，楊芷心就看著他飛揚跋扈的樣子，嗔怪道，“你傻不傻！”

“你……快回去吧，這雨……沒有要停的意思……”楊芷心一臉不舍和關切地說，“我們……回去了，你記得擦點藥……”

陳月倉歪過頭去，欲言又止。

天地之大，無處可依。

走了，走了，她把我這個混蛋丟下了，跟另一個混蛋走了。陳月倉任憑細小的雨點在他的臉上打來打去。

她對這個小子干嘛這么好，她把我瞧在哪里？梁景軒揉著被咬的胳膊，煩惱無限。

“唉……”楊芷心輕嘆一聲，把淚水全咽了下去。她多么想回頭看看陳月倉，他是不是還在那兒，還是早已經走掉了……她心里明白，若是自己再不回頭瞧瞧，恐怕這輩子也見不到他了，可她的脖子就是僵硬地轉不回去，也不知道是怕看了徒增傷心，還是害怕身旁這個霸道不講理的梁景軒。

她終究沒有回頭，盡管心里回首千千萬萬遍。

陳月倉的傷口開始發疼，他無力地癱倒在小花狗的身旁，望著兩個人漸漸遠去的背影，一字字道，“終有一天……我……”

“終有一天怎么樣啊？”一個充滿稚氣的聲音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