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楊芷心掛念陳月倉的傷勢,更怕他因為自己心里滋味不好受,便偷偷地跑出家門想要跟他當面談談自己的心意。然而就在不久之前,她不得不在家里大擺筵席,請突然來臨的客人好好吃頓飯。梁景軒的父親,那個大腹便便的高官,他大口大口地夾菜吃,一邊抹著嘴角上的油,一邊呵呵地不住夸耀,“我這小侄女的手藝可真好,好吃!好看!不愧是將來的兒媳婦,妙極,妙極!”楊芷心本來內心極為煩躁,聽見這么一說不得不客氣幾句,“還是梁公子的手藝好,我只是打點雜而已……”楊老先生笑嘻嘻地接過話兒來,“梁公子是客人應當好好歇息,本該我們家好好招待,沒想到卻親自下廚,而且做得飯菜如此美味,才俊,才俊!”梁老爺干了一杯酒,憨憨道,“叫這兩個小娃子提前熟悉熟悉,親熱親熱也好,反正早晚都要娶進家門!”桌上一頓哈哈大笑,楊芷心羞赧得無地自容。而梁景軒靜靜坐在一角只是微笑,眼睛不時盯著楊芷心看一會兒,見她臉頰泛紅,眼波流轉,不免心神蕩漾。
好不容易吃完一頓飯,三個男人都喝得酩酊大醉,各自回屋睡了,楊芷心才悄悄的走出了家門。兩家的距離不近,去往鄉下的路上漆黑一片,只有一輪模糊的白月亮微微放光。路兩旁的樹木陰森至極,不時有什么鳥兒撲棱撲棱扇起翅膀飛起來,地上疏影駁雜,像陷阱一般要絆住楊芷心的腳步。
一路上當真是心驚膽戰,既孤獨又恐懼,生怕身后突然冒出個什么怪東西嚇一跳,楊芷心心里還不停地琢磨自己到底該怎么說,該怎么做。茫然之間只覺天地廣大,自己前路在何方真是不得而知。
等楊芷心終于踉踉蹌蹌地來到了陳月倉的家門口,雖然之前來過多回,可這一次心竟開始怦怦直跳,滿臉漲紅,緊張地走不動路。她緩緩扶著墻,一點點往前挪,透過門縫見得一絲光亮,知道陳月倉還未睡,可幾次想舉起手來敲門卻又遲遲放下。就在她猶豫不決的時候突然聽見里面傳來了兩個陌生人的對話,心里納悶得很,思量自己并沒有走錯門啊,屏息聽了半晌也不明白他們到底在說些什么。直到聽見阿埋一句“小情郎”,腦袋里突然“嗡”的一聲,心都要裂了。
“難道他真的以為我負了他?可……我們……”
正當這個空兒,楊芷心只覺背后一陣風襲來,隱隱生寒,仿佛有什么東西在自己后背戳了幾下,頓時身體就軟了,穩穩地倒在了一個人的懷里。
何滿子懷里摟著楊芷心,捋捋雜亂的胡子,道,“竟然是個美貌姑娘,也不知道大半夜的在人家門口鬼鬼祟祟地干什么……哈哈哈,我老頭子多少年沒抱過姑娘啦……我瞅著她可比你這個小魔女水靈多了!”
阿埋知道楊芷心這么晚來肯定是來找陳月倉的,情深義重可見一斑,又聽何滿子夸她比自己漂亮,盡管對陳月倉并無愛意,可作為女人也不免醋意大發,嫉妒得很。她冷冰冰地說道,“人家是來會情哥哥的,你年紀都那么大了可別把人家黃花大閨女給糟蹋咯……這個情哥哥在地上睡得可真熟哦!”
何滿子放聲大笑,“老頭子幾十年不近女色了,早對這些不敢興趣啦……咱通情達理,要是你喜歡這個叫我打昏的小朋友,我就幫你把這姑娘做掉;要不你帶回去送給你爹,給你討個后媽;或者啊,就成全這一對癡男怨女,咱可沒想謀財害命,得了人家這么一個大寶貝,就當回禮了!哈哈哈……”
“我呸!”阿埋實際上一點兒也不在意這兩人后話如何,一心便只想把黑貓兒弄到手,又眼見這老頭兒功夫如此高深,行事也那么老道穩重,想想也是頭痛至極,她眼珠兒一轉,“我哪有那么多閑事要管,據說管閑事老得快,您老自己看著辦吧!困啦我進屋里睡覺啦,您老就守在這貓兒的身旁給它看家吧……等明早想辦法弄出來,就趕緊該干啥干啥去吧!”
“小家伙,說話別這么不客氣。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鬼點子!”阿埋吐了吐舌頭,笑道,“老爺子,放心吧我不打您的主意啦,你想我們行走江湖的人拿了人家的東西能不給人家留點見面禮嘛!”她回首指了指陳月倉與楊芷心,何滿子轉頭看看暈著的兩個人,不知道她又打什么主意,阿埋壞笑道,“您想啊,這晚上幽會的必定是一對兒苦命的人兒,今晚想辦法讓他們玉成好事,就當咱們的借宿錢啦!還請老前輩將他們抱到床上嘍!”何滿子連連拍掌,“夠邪乎,夠邪乎!真是個十足的小魔女,沒得說!等事成之后,還不知他們是感激呢還是羞恥咧!”說著便展示輕功,飛快地將兩個人抱進了屋里的床上,還不忘替他們蓋上被子。緊接著在那堆亂物間找了個隱蔽的小角落,坐下瞇上了眼睛,生怕自己的掌中之物溜掉或者叫誰偷走。
阿埋見狀,也便進屋去了,躺在陳月倉提前給鋪好的床上,細想等這對情人醒來發現同床共枕,說不定真要翻云覆雨,倒也成全了這對有情人,也是有趣至極。當下頷首微笑,可瞅瞅別人終成眷屬,自己卻孑然一身,好不容易找到的東西還不一定能拿得到手,心下不禁一片悵然。
晚風吹得樹葉沙沙作響,昨日還悠悠飄著的柳絮不知飄落到了何方,無人追惜。
阿埋躺在床上,翻來覆去老是睡不著。床邊開了一扇小窗,淡淡的月光鋪進來,疑為地上霜。窗子正對亂物堆,阿埋抬頭便能看到早已齁聲漸起的何滿子,也不知道到底是自己在監視他,還是他在監視自己。阿埋不住地誡告自己一定要抓緊想個好主意,卻越想越急,焦躁得很。
不知過了多久,陳月倉悠悠醒轉,只覺頭痛至極,想不起自己到底經歷了些什么。他定定心神,忽發覺嗅到一陣熟悉的香味,從自己的下巴尖直鉆進鼻子里。他輕輕伸手,就碰到了一個極柔軟的身體。這下可嚇得陳月倉騰得坐起來,實在是奇怪自己為何跟別人共衾,額頭頓時冒出一層細汗。四處雖然是昏黑一片,但也依稀辨認出是自己的那間小屋子,于是憑著感覺摸到一個火折子,“呼”地一下劃著,整個屋里焰火四射,陳月倉朝床上一看,當真是又驚又喜,更有點摸不著頭腦。
他緩緩推了推仿佛正在酣睡的楊芷心,柔聲輕輕叫道,“芷心,芷心!”可不見她醒來。陳月倉心下著急,生怕詭異之中有什么意外,可一試楊芷心鼻息尚在,這才緩了一口氣。他安靜地看著這個讓自己魂牽夢縈的女孩兒,她睫毛長長,櫻嘴丹唇,臉頰純凈,氣息若蘭,直看得陳月倉胸中小兔亂撞。他知道兩個人雖然一個有情,一個有意,也曾超近距離地接觸過,卻從未像現在惹得他心神蕩漾。他伸出手來想去摸摸楊芷心的臉,又突然不知想起哪位儒家大師的教導,趕緊縮起了手。陳月倉輕輕給楊芷心掖好被角,有心上人安穩地睡著在眼前是多么令人欣喜的事,頓時也不去追究到底發生了什么事,也沒在意阿埋那小姑娘跑到了哪里,心想等第二天楊芷心醒來再問個明白好了,他便托起腮幫傻傻地數起楊芷心均勻的呼吸來。
歲月無情,總在嘆息、眨眼之間逝去,卻往往在等待天明之時最難將息。傷心人一個姿勢獨自撐起青燈,熬過漫漫長夜又害怕一個黎明;歡心人兩碗烈酒對飲今宵月,不意成三人,寅卯之時再沉沉睡去……只有陳月倉看著美人兒睡,百感交集。
恍惚之中楊芷心口中呢喃,“月倉,月倉!”終于微微張開了眼睛,她眼神流轉,瞧清自己的所在,看到坐在身旁的陳月倉,臉上泛紅,萬分嬌羞。
兩人相見,四目相對,驚喜萬分,話不知從何而起。
燈火閃動,如風吹水波,如林間晨霧,如農家青煙。
阿埋依舊睡不著,想到陳月倉跟楊芷心,突然好奇心大起,便悄悄起身,打開一道門縫,瞇著眼往里瞧,見兩人相對凝視,暗暗好笑,“陳大哥,妹子就能幫你到這兒啦!嘻嘻,等到了明天,就算比那個梁公子俊上十倍百倍,比他家富上百倍千倍,也搶不走你的心上人啦!”她耐著性子偷偷摸摸地看著,不久就腰背酸痛,卻不見兩人有什么非禮作為,連點情話也聽不到,只覺無聊得很,急得她直攥拳錘墻,“我的傻哥哥喲,你倒是……這兒還有人急著看呢!”想到這兒,阿埋發覺自己也本是一個純情的女孩子,竟想偷偷看這等茍且之事,又愧疚又害羞,還好無人看到,不然可真是無地自容。
屋內依舊不見任何動靜,阿埋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當作心生邪念的懲罰,轉身回去了。可經這么一作弄,更是心煩意亂、面紅耳赤,她只好走出門去,吹吹夜風,看看月亮。
烏云早已散開,月色如水,照在臉上覺得冰涼清爽。
阿埋倚在一棵小樹上,默默發呆,任涼風把樹葉在自己頭上吹得簌簌作響。忽然,阿埋不經意之間一抬頭,只見房檐上又是一個黑影,正在陳楊二人的屋子之上往下張望。阿埋見這黑影比何滿子高大得多,料想是一個窺探秘密之人,自然而然又想到自己,可當下也不及多想,運起功夫輕巧地掠上房檐,也不敢高語,悄聲問道:“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