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小說

1 千古絕唱

1 墨澗空堂的馬文才,你欠抽1 無彈窗 ,灌江 網

">梁祝]馬文才,你欠抽!

正文1千古絕唱

我想,我一定是睡迷糊了。

否則的話,我應該窩在武館的角落裡,懷裡抱著打掃用的拖把,頭一點一點地打瞌睡,而並非是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這裡。

身前是一望無際滔滔江水,身後是橫亙連綿的山脈,除我之外,再無半絲人影。放眼望去,只見水波盪漾,視野之內盡皆蒼涼。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體,一身看不出顏色的古怪灰袍子,又到江邊照照臉,入目所見的是一頭鳥窩亂髮。雖然衣服有點不對勁,臉卻沒變,於是我意識到咱這過來的應該是原裝貨。

原裝方便倒是方便了,可是身上無錢無物,也沒有個熟識的人可以問問情況,倒是讓人頭痛的很。不過正所謂山到車前必有路,正在焦急之時,山上突然間躥下了幾個兇神惡煞的山賊,揚著九龍環大刀朝我撲來。

來得好,來的妙!本姑娘我最喜歡的就是被打劫了,賺外快嘛,何樂而不得?——當然,前提是在我打得過的情況下。

約莫大半個時辰後,我一身青衣薄紗文士服,手提一隻大大的褡褳,踏過一路橫七豎八的手下敗將,向江邊渡口走去。

這幫山賊雖然長得高大魁梧,卻只會靠著人多勢衆,沒什麼真本事,結果沒打劫成我不說,反倒被我給劫了個空。

這幫傢伙們本身倒是沒有什麼值錢貨,可他們似乎在劫我之前還搶劫了一個書生,銀兩細軟都尚未搬上山去,被我直接整個兒地撈了來,收穫甚豐啊。褡褳裡有不少黃金,還有一紙文書路引,上面標的是“太原葉華棠”,另附有引薦書信一份,所引薦的地點乃是杭州尼山書院。

聽那幾個山賊說,這書生被打成重傷,由書僮扛著匆匆忙忙回太原去了,我也正好先借他身份來用用。只是莫名地到了這個地方,也不曉得怎麼樣才能回去,說起來我平日在武館打雜,雖然在那邊沒什麼親人,但館主大哥平素對我還是不錯的,我也習慣了平淡的日子,況且每天在武館裡可以隨便打架,別處可沒有這樣的待遇。

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既來之,則安之,想當初父母猝死,家道中落一貧如洗都沒能把我擊倒,不管怎樣,活下去纔是第一位。

繞過山路,便是水路,渡口處有不少船隻停泊。我摸摸褡褳裡還有很多錠黃澄澄的金子,便去到渡口邊與船伕攀談,得知這船在岸邊只是暫時停泊,他們是要往杭州去的。

杭州?這可巧了,被我弄到一身行頭的那隻可憐書生貌似原本要去的地方就是杭州。我猶豫了一下,嘗試著去向船伕打聽道:“還請問這位大哥,不知道那尼山書院位於杭州何處?”

“尼山書院?原來這位兄臺也是要去尼山書院。”身後一個清盎的男子嗓音響起,緊接著便有兩位年輕公子掀簾而出,一位身材高大,清俊憨厚,另一位相對生的就比較嬌小,靈氣逼人。其中那位比較高大的男子上前一步,向我道:

“我們也是要去尼山書院讀書,真是太巧了,沒想到在這種偏僻之地竟會遇到同窗。”他說著向我身周打量了一下,略微有些詫異。

“兄臺此行去學院,竟是自己一人前來的嗎?你的書僮怎麼……”

“樑公子!”那男子身邊的清秀少年突然伸手拽了一下他的衣襬,使眼色示意他不要再說下去,並衝我揖手歉意道:“我的這位朋友不會說話,還請公子莫要見怪。”

“無妨無妨。”我瞧了一眼那些人堆在船艙裡的厚重行李箱子,又掂掂自己只放了些金子和換洗衣物的輕褡褳,略微有些尷尬。正打算告訴他們自己只是隨便問問並非要去讀那勞什子的書院時,船伕急著開船,大聲問我要不要上路,我可不想一個人留在這鳥不生蛋的鬼地方,便付了船費,搭上了前往杭州的船隻。

船艙內還有不少乘客,看模樣都是些年輕學子,再加上行李書僮,把個船艙擠得滿滿當當。我不願去跟他們擠在一處,便一個人出來站在船頭,登高遠眺,瞧這古代如畫山水,心裡卻一團愁緒。

雖然努力告訴自己沒有關係,但我心裡終究還是有些惶惶然。也不曉得這裡究竟是哪個朝代,是個什麼制度,我現在身上雖然還有些金子可用,但不久後一旦用光盤纏,可要怎麼辦呢……

“兄臺怎不去船艙內?”

身後響起腳步聲,卻是之前那兩位年輕學子也從艙內走出,我瞧了一眼烏煙瘴氣的船艙,不由笑道:“在下生性怕悶,在這裡吹吹風。兩位莫非也是到這邊來吹風?”

“此處清風習習清涼,還請兄臺大發慈悲,分予我二人一些。”那高個子的清俊男子摺扇一收,故意做出嚴肅模樣,臉上卻藏不住促狹之色,我們三人都不禁笑出了聲,彼此心防也略有放開。

許是因爲他們覺得我也要去尼山書院的原因,個頭略高的那位男子便開口問我姓名,我一時不察,剛要回答葉秋嵐,說了一半急忙改口,換爲葉華棠,那兩人倒也不甚在意,一笑而過。但是當他們向我通報姓名的時候,卻把我活活雷了個裡焦外炭。

“在下會稽梁山伯。”

“在下上虞玉水祝英臺。”

“——!”

我差點一頭扎到水裡去,那兩人急忙扶住我,並問我發生了什麼事。我定定神,深呼了口氣問道:“你們是……梁山伯與祝英臺?”

“是啊,沒錯。”那嬌小少年奇怪地看著我,“在下上虞祝英臺,仁兄莫非認得我們?”

認得,怎麼不認得,這可是千古傳唱的兩位,最後都要變成蝴蝶飛走了,我敢不認得嗎?此時再一看那矮小少年,我就注意到她皮膚嬌嫩,面容清麗,喉間也沒有喉結,果然是個女扮男裝的姑娘家。

我滿頭大汗,一個沒站穩,又差點栽到江裡去。

“葉兄,葉兄,你怎麼了?”梁祝二人扶著我,急急問道。我全身哆嗦,說不出完整的話,心裡此刻只有一個念頭:

——完了完了完了,怎麼辦,我居然掉進狗血堆裡面了!

正文2尼山書院

這事對我打擊太大,以至於接下來一段時間內我都渾渾噩噩的,也不曉得跟那兩人都應承了些什麼,直到下船時候,才注意到祝英臺跟我說了一句:“葉兄那小弟就先告辭了,別忘了明日書院見。”

我依舊有些頭腦不清楚,迷迷糊糊地下了船,迷迷糊糊地跟著人流進了杭州城,迷迷糊糊地找了家客棧住下,直到交付銀錢的時候,腦子才一下子清醒起來。

那書生的行李背囊中,共有黃金三十兩,再加上一些從山賊身上搜羅出來的零零碎碎,加起來能有三十七八兩。這客棧價錢倒是不貴,還帶包一日早午晚三餐,可是我也不能一直住在客棧裡。若是買處房產,別說不一定能夠買到合適的好地方,就算是能,我也不敢胡亂用別人的身份文書去購田置地,思來想去,暫時只有先進書院這一條路。

我記得,方纔聽船內學子說,尼山書院三年束脩,似乎只需要八兩黃金。

八兩金,三年包吃住,倒是個不錯的選擇。中途也可以在書院裡打打雜役,賺些外快,然後尋找回到我的世界的辦法。當然,不得不說,我想要去書院除了因爲錢財原因外,還另外有一個因素,確切地說,是我想要去看看一個人。

那個人就是馬文才。

一般說來,很多小說裡都表明這個馬文才是個輕浮男子,長相猥瑣不說,還硬生生拆散人家夫妻倆的好姻緣。但也有寫這馬文才文武雙全,對祝英臺癡心一片,結果人家就是死活不領情。其實要在我覺得呢,古代人寫東西就那麼點兒道道,主角一定是正義的,美麗的,才華橫溢的;至於反面的配角定然就會絕頂猥瑣,絕頂的仗勢欺人,絕頂的有錢不要臉。

話雖這麼說,反正也是要去書院,順便驗證一下好了。剛纔在船上看那梁山伯和祝英臺都是面容清俊秀氣,倒讓我生出了些許不忍之心。

那些古人寫小說,動不動就說什麼變蝴蝶啊,連理枝啊,哪裡會有這種事?這兩個人最後肯定是全都死了,恰好墳前飛過倆蝴蝶,就瞎寫什麼變蝴蝶,文人嘛,最會扯謊,我再清楚不過。

既然要進書院,就得有點學子的架勢。我狠狠心,取出幾兩金,想要去買些書回來,結果那些書價錢是一本比一本貴!正焦慮時店裡正好有地痞來鬧事,被我一腳一個統統踹出了大門外,滿地哼哼。店家滿心感激,送了我一大擔子書,雖然都是些舊的破的二手的,我也很高興,只要不花錢就行。

又去買了些日常衣物和用品,第二日一早,我便去了尼山書院。周圍熙熙攘攘的學子幾乎身邊都帶著書僮,我沒有書僮,不過倒是僱傭了一個腳伕,讓他幫忙把書擔背上山去。走到半路,正好遇到了梁山伯和祝英臺二人,遂一起上山去。

就快要走到書院山門的時候,突然有一藍衣男子大步一邁,領著幾個皁衣小廝攔在了書院正門口。衆人不禁一愣,只見那男子手中搖著摺扇,滿臉兇橫地大聲道:“你們都給我聽好了!想進這書院,需得拜我爲老大,否則有你們好受的!”

“王藍田,他也在這書院讀書?”我聽到一旁的梁山伯跟祝英臺之間的對話,“他又在這裡欺負人了。”

“怎麼,你們認識他?”我奇怪道。沒想到梁祝二人這麼好的性子,卻會認識那樣性情囂張的人,真是怪哉。

“我們只是在路上見過他,那個傢伙強搶民女,還做了不少壞事!”祝英臺的聲音聽起來似乎有些憤怒。我倒是不置可否,自顧自地繼續往山門口走。

“你,給我站住!”

這個白癡,上山的這麼多人,你叫誰站住呢?我撇撇嘴,正想邁步,突然發現似乎有點不對勁兒。

咦。

怎麼衆人都在瞅我?

四顧一番之後,我才發現,自己走神的時候竟然不知不覺地走到了山院門口,而藍衣男子那廝手中摺扇指的不是別人,正是我。見我還在詫異地扭頭看他,那廝哼了一聲,用摺扇狠敲了一下我的腦袋,怒道:“給我跪下!”

敢打我的腦袋,還要叫我跪下?簡直莫名其妙,我怒極反笑,扭頭冷冷瞪著他:“你又不是墳碑,做什麼要老子跪拜你?”

“就憑我看你不順眼!就憑我是這書院老大!”王藍田牛眼一瞪,吩咐小廝,“不跪?找死,給我打!”

想打我?做夢!我一腳飛出,接連掃倒了兩個小廝,續而一把伸手過去掐住了男子的脖頸,湊過去冷笑道:“怎麼,你算哪根蔥?敢做我老大?”

“我,我乃太原王藍田!我告訴你,識相的就馬上放開我,否,否則……”

“哦?否則你就會怎麼樣?”

“葉兄……”梁山伯本想過來勸阻,但見到我這般動作,說出一半的話又噎在了喉嚨裡。

汗,難道是我太兇了麼?對了,文士學子應該溫文爾雅,文質彬彬纔對。我趕緊嗖地一下收回手,做出質樸文子的模樣道:“王兄,大家都是同窗學習的學子,你看總說什麼誰當老大之類的話,多不好呀。”

“噗。”一邊的祝英臺不知爲何突然伸手捂住嘴笑了起來,我頓覺尷尬,那王藍田已經掙扎起來,梗起脖子怒哼道:“我,我告訴你們,想在書院過上好日子,就得拜我做老大!否則我爹會要你們好看!”

“哼,你也配做我老大,我看我當你老大還差不多!”見那王藍田又試圖指使手下上來打我,我不由得勃然大怒,飛起一腳將他踹倒在地,正要再罵,卻聽身後響起馬蹄聲。

“當老大,你配嗎!”

一匹披甲駿馬奔馳而來,當先一人身著錦服,背挎箭筒,面容冷峻桀驁。他那話應該是對著王藍田說的,但眼睛直對的卻是我!我一愣,口中已經不由自主地反擊了一句:“我再不配當,也總比你配!”

“你說什麼?”那男子眼睛一瞪,我身邊的王藍田已經不怕死地叫了起來,“我警告你啊,我是太原王家王藍田,你若敢碰我,我爹饒不了你!”

“讓你的陰魂託夢給你爹,叫他來找我吧!”那鷹眼男子陰沉冷笑,鬆開馬繮,擡手置箭,一箭向我和王藍田這邊射來!奶奶個腿的,老子不就多說了一句話,這種炮灰龍套的工種怎麼全攤老子身上了!

“葉兄,小心!”梁山伯那傻子不顧祝英臺的阻攔,不知什麼時候抓起一根竹筒飛也似地朝我撲來,結果我本來能避開的,因爲他這一推,三個人齊齊跌到了地上,王藍田直接被磕得暈了過去,我沒有受什麼大傷,但是額頭也磕青了。

汗,這死書呆子,誰要你來救我!救也不好好救,摔得我一身是傷!

“哥,你怎麼樣了!”祝英臺急急撲過去檢查梁山伯傷勢,兩人兄弟友愛情深,看得我在一邊直哆嗦。這時身後一塊帛布遞了過來,伴隨著的是一個好聽的女聲:“這位公子,您沒事吧?”

我回過頭,發現後面不知何時多了一位年紀輕輕的嫺靜女子,白衣翩然,容貌秀麗。她看著我笑了一下,見我無甚大礙,便過去查看梁山伯的傷勢,我則拍拍身上的塵土站起身來,怒衝衝地朝著那匹掛了一身雜鐵的爛馬走去,馬背上男子一雙鷹眼也毫不避諱地望著我,薄脣輕挑冷笑。

“敢拿箭射我!有種報上名來!”雖然我的志向是做個平凡人,但從小在武館裡打打摔摔慣出來的脾氣卻怎麼也遏制不住。大哥以前就經常因爲這事罵我,說我本事不怎麼樣,脾氣倒是慣得老子天下第一,不柔著點兒早晚會惹事。被他罵了好幾年,我的脾氣表面上有所收斂,但一發起火來還是怎麼也剋制不住。

“你問我?”那鷹眼男子一聲冷笑,“杭州馬文才!”

噗!

我被自己的口水嗆住了。

這傢伙,這傢伙是馬文才?長得倒是不錯,不過怎麼看起來不太猥瑣,也不像個小白臉啊。原本滿腔的怒火,一聽到這狗血名字之後全沒了,祝英臺那廝還在忙著照顧她的山伯哥哥,沒有閒心理會這邊。我心裡暗叫倒黴,甩甩袖子悶頭往回走。

“你不是想過來找我報仇麼?”馬文才在我身後冷笑,“怎麼,你害怕了?”

“怕了怕了。您老人家財大勢大,小的得罪不起。”我可沒興趣跟狗血大反派牽扯上關係,無所謂地擺擺手,摸摸破了的額頭,心裡大叫晦氣。後面幾個攀炎附勢的傢伙則開始跟那馬家大公子攀關係,譏笑我膽小怕事之類。沒走兩步,那位之前遞給我帛巾的女子又湊了過來,要我跟梁山伯他們一起去醫舍看一看。

原來這人卻是山長的女兒,名字叫王蘭。到了醫舍後我才發現她原來還有個妹妹叫王惠。只可惜這王惠姑娘容貌就不如她姐姐一般漂亮了,人也很胖,讓一干色狼們不禁大失所望。王蘭姑娘容貌美麗,引去了一羣狂蜂浪蝶,擠得醫舍門外水泄不通,不過那姑娘瞧上去對梁山伯情有獨鍾,細心地給人家擦臉上藥,引得祝英臺在一邊揪簾子布泄憤,看的我直好笑。

“看葉公子目光此般飄移不蕩,可是喜歡上了我家姐姐?”王惠一邊幫我額上敷藥,口中突然冒出了這麼一句話。還在偷瞧王蘭和梁山伯那邊的我登時一驚,想起自己現在是個男子,趕緊收回目光,正襟危坐,做正人君子模樣。王惠就在一邊嘲笑我,終於成功地把我給弄尷尬了,急急起身告辭,離開了醫舍。走到門口還聽梁山伯那些人在裡面笑道:“哎呀呀,真是看不出葉兄發怒時那般兇猛,卻這麼容易害臊。”

喂喂,誰害臊了?可惡,我對女人可沒有興趣。

出去找到自己的行李,給腳伕付清了薪金,又交了束脩,我抱著變得褡褳暗自高興。馬文才那廝出手還真大方,直接一個人交了二十多個人的束脩,我因爲排在後面,正好處於被恩澤的範圍之內,梁山伯和祝英臺那兩個傢伙許是看不慣馬文才的囂張模樣,居然上去自納束脩,我則趁他們沒發現我的時候搶先溜走了。

對我來說,現在可絕對不是該裝聖人君子的時候。我身上就這麼點金子,又沒房沒地,沒有經濟來源,能省一點是一點。馬文才愛當冤大頭,那就讓他當去好了,我可不喜歡推開直接送上門來的金子。

祭祀大典的時候,梁山伯和祝英臺又出演了一場浩浩蕩蕩的反抗陳夫子的好戲,那陳夫子也的確性情古怪,無緣無故爲了二兩金子爲難學子,虧得後來山長出頭,替他們解了圍。從這事上我也算看出了梁祝這兩個人的性格,秉公執義,正直善良。不過這樣的性格,以後也少不了會惹事,我暗自決定還是離他們遠一點爲妙。

折騰了一番,轉眼間已是下午,該是分配房間的時候了。我出門的時候正好遇到梁祝二人,便被邀了同去。其實我本無意與他們交近,但梁山伯似乎對我很感興趣,一在路上見到我就會笑著大聲招呼我,他個性淳樸憨厚,我也不好拒絕,只得很是無奈地在這一對中間當夾塞兒。

分配房間的人是學院的山長夫人,她風姿綽約,相貌與王蘭頗爲相似,也是個不可多得的美人。不得不說魏晉風氣還是比較開放的,雖然女子地位依舊不高,卻也不像後來明清那般只能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可以在這書院中肆意行走。常見文中描寫,說魏晉名士風流,文人個個塗脂抹粉,不過看書院裡這些學子倒是沒有哪個抹粉的,真是可惜。

“學子們,你們都看好了,住房要做統一調配,因爲房屋數量不足,所以分配是兩個人一間。”師母此話一出,下面頓時亂成一團,在確定了一間房裡只有一張牀之後,我和祝英臺幾乎是同時發聲抗議。

“師母師母,我要一人一房!”

“師母,憑什麼要我跟馬文才同房!”

我話一出,衆人的目光霎時都集中了我身上,馬文才冷笑一聲,環起了手臂。我感覺到四面八方投射過來的視線中大部分都夾雜著同情和看笑話,不由得大聲道:“師母,我要跟祝英臺同房!”

那王藍田在後面陰陽怪氣地冷笑起來:“哎呀哎呀,葉兄可真是不識擡舉。人家祝英臺連他的山伯兄都不願意居一間房,怎麼可能會跟你同住?”

“那可怎麼辦?”我故作糾結,“要不……您要不要跟我換房呢,王公子?”

“不不不不,我纔不要!”王藍田趕緊往後縮,“我可不要跟馬文才同房!誰讓你倒黴的。”他話沒說完,就被馬文才狠瞪一眼,嚇得愈加往人後縮。馬文才冷笑回頭,鷹隼般銳利的目光剜我一眼,我裝作沒看見。

“喂!英臺,跟我過來!”我衝王藍田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轉手過來想把祝英臺拉走,告訴她我也是女扮男裝的事情。孰料手還沒碰到她的衣袖,就被祝英臺一把拂開,同時她的丫鬟銀心走上來衝我大聲道:“你走開!我們家公子纔不會跟你同房的!”

“你!”我氣得說不出話來,祝英臺趕緊拉回銀心,訓斥道:“銀心,別這麼沒禮貌。”說完她又急忙向我道歉,“對不起啊葉公子,我也不能與你同住。”

“英臺,你過來,聽我說一句,就一句話就行了。”我又瞟了一眼名單上的白紙黑字,心裡有些緊張,但有些話又不好當著大家的面講明,只要把她拉開說上一句,就肯定沒問題的。孰料那祝英臺也不曉得到底是怎麼回事,一個勁兒地避開我,讓她的丫鬟過來攔我,不肯跟我說話。我的火也冒了上來,罷了,跟不跟你同住又能怎麼樣,姑娘我不稀罕!

“我也要一人一房。”馬文才偏頭瞥了我一眼,對師母道。

“你也要一人一房?”師母糾結了,“馬文才,你又是什麼原因?”

“第一,我交錢最多;第二,這裡的臥房太小了,那麼小的地方怎麼可能住得下兩個人?。”馬文才高高昂頭,“至於第三,我可不想跟沒有用的廢物住在同一個房間裡。”

“那我也要換房,我也要一間房!”王藍田在後邊吵嚷起來,其他學子也跟著鬧成一團。我聽得心裡煩躁,也懶得去管它什麼男女大防,同處一室,反正老子是從現代來的,去他的三貞五烈,老孃我纔不在乎!

“各位慢吵,小生先告辭了。”我衝師母揖手致禮,續而用力一甩袍袖徑自去搬行李。後面梁山伯好像叫了我一句什麼,我也沒仔細聽,一個人先離開了。

正文3短兵相接

我的房間是地柒號房,因爲沒有書僮,只得一個人擔著行李慢騰騰地搬。我的力氣不算大,扛這些書擔雖然不至於擔不動,也絕不可能輕輕鬆鬆的,走路自然就更慢了。這直接導致最後當我扛著行李擔一步一費力地走進大門時,被一個書僮給攔在了大門口。

“讓開!”我心情本來就不好,此刻橫眼一瞪,倒把那書僮嚇得退後一步。他用力拍了拍胸口,正想說話,卻聽身後響起一個男子聲音:“馬統,讓開。”

那書僮匆匆垂頭退後,我回頭一望,只見後面走來一高大男子,黑髮高髻,容貌冷峻,眼神銳利如刃。不是別人,正是那傲比天高的馬文才馬公子,身上穿著錦緞華服,發冠上鑲嵌著一顆貓眼石。他看著我冷笑一聲,故作驚訝道:“怎麼是你?我還以爲是哪裡來的狗奴才,在這邊縮頭縮腦,讓人看著礙眼。”

“不知馬公子大駕光臨,與小人同住真是委屈您了。”我懶得與他計較,扛起書擔正要進門,那叫馬統的矮胖書僮突然伸腿一攔,若非我收腳收的快,非整個人趴到地上不可。即便如此,我也被書擔帶的晃了幾下,好半天才站穩。

“公子請。”馬統對我視而不見,笑嘻嘻地向內作勢攤手。馬文才擡高眉毛,從眼角斜了我一眼,施施然從我身邊走入臥舍房門。那股子的得意勁兒,讓我差點就遏制不住衝上前去一把掐死他!

小說裡寫的還真沒錯。這傢伙就是個混蛋二世祖,仗勢欺人的王八蛋!

費力地把書擔扛進房內,我開始把書和行李從擔子裡往外搬。馬文才那廝則懶洋洋地在八仙桌旁擦弓箭,所有東西都由書僮和僕役打點。那個死書僮見我瞅他,還梗著個脖子衝我來了句“公子,這人命貴賤可都是天定的,你就認了吧,看我也沒用”,我去你的,敢變著法子說老孃是賤民!

收拾完東西,天也黑下來了。馬文才那邊書僮給他鋪好牀便早已離開,他卻不睡,不知從哪裡取出一個精緻的黑盒子,裡面整整齊齊地摞著一排點心,上面印著精緻的花紋,香氣逼人,一看就是高檔貨。

一個大男人還吃點心,真是好意思!我衝鏤花穹頂翻了個白眼,目光卻沒法再在自家手裡的乾硬冷饅頭上停留,總是忍不住瞟向那邊。偏偏那廝還滿臉嫌棄,吃的有一搭沒一搭的,看得我直胃疼,饅頭也自是無法入口,只胡亂咬兩口便又重新塞回了包袱底。想去喝水,房裡唯一的茶壺早已經被馬文才的死書僮拿來泡了茶。

真是可惡,老孃我不喝了行不行!我氣呼呼地瞪了茶壺一眼,胡亂抱起鋪蓋便要往牀上扔,打算忍忍直接睡覺。但因爲一下午什麼東西都沒吃,我自己雖願意忍著,肚子卻不肯聽從,很快不甘心地叫了起來。

屋裡就兩個人,本就靜得能聽到外面園子裡蛐蛐叫,現下我的肚子這麼一響,其音簡直堪比雷霆。我當即尷尬得紅了臉,馬文才則輕笑一聲,伸手從盒子裡拈起一塊點心,湊過來問我道:“怎麼,你想吃這個?”

“誰,誰要吃你的破點心!”我滿臉的義正言辭,手則在底下用力按住了肚子,生怕它再給我丟人。

馬文才對我的回答不置可否,他鷹眼微瞇,高高舉起手中點心,有意在外罩有竹花紗簍的油燈盞前照了照,讓那點心在燭光下顯出通透之色。成功引得我咬住下嘴脣之後,才又道:“你,真的不吃?”

“我……”糕點的香氣揮散出來,縈縈繞入了我的鼻腔,引得我拒絕的話再也說不出口。馬文才臉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低頭看看手中糕點,又看看我,慌忙把手中點心遞來,神情之中很是誠懇認真。我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接,但就在指尖要碰到點心的前一剎那,馬文才手心向下一翻,那塊碧綠色的沙糖糕簌地掉到了地上。

我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沒拿住。”馬文才一臉的可惜,口中說著道歉的話,右腳卻跨前一步,一腳將那綠糕踩得稀爛!他一邊用鞋尖在那糕點上面拈,一邊仔細打量著我的神情,我想我臉上一定露出了羞惱以及憤怒的神色,因爲下一秒馬文才就伸手過來猛地揪起我的衣襟,將我提到與他身體差不多平齊的地方,臉上也帶了冷笑,陰森森地道:

“我告訴你,到了我的地盤,就得做我的奴才!你,不配與我平起平坐。”

“據我所知,只有狗才會每到一個地方就急著劃分地盤,真想不到文才兄的癖好竟然與狗類似。”我也同樣梗起脖子瞪著他,哼,不就是比瞪人麼,誰怕誰啊?我的眼睛可比你的大多了!

“你……哼!”我們就這樣在原地互相瞪了一會兒,許是覺得無趣,馬文才哼了一聲把我甩開,我也不甘示弱,更加用力地哼了一聲,引得他又瞪我一眼。不過瞪歸瞪,他倒也沒有再說什麼,自己胡亂脫了外袍鑽進錦被裡,只留給我一個後腦勺。

我被氣了個半死,抱著被子往牀上一扔,還沒等脫外袍,卻聽到屋外有人在叫葉兄。

這屋子裡姓葉的似乎就只有我一個。

走出房門,我發現站在屋外的竟然是梁山伯。梁山伯是特地替祝英臺來向我道歉的,說他小弟不懂事,白日裡衝撞了我,希望我不要在意云云。祝英臺若真有心,爲什麼自己不來,反倒要叫她義兄代爲致歉?說到底,肯定是梁山伯擅自來的。

其實回頭想想,祝英臺的做法我也能夠理解,她不像我有上帝視角,可以輕鬆知曉她女扮男裝的身份。加上古人又比較守舊,縱然見我要拉她,可能把我當成了登徒子,一時著急避開。後來不來道歉,恐怕也是因爲跟梁山伯同房這件事情在憂煩擔心呢吧。但雖然情有可原,我卻沒有辦法認同她,或許是我脾氣大,無法接受而已。

不過人家特別來道歉,也算是一番心意。因爲曉得他們是一對,在我看來梁山伯也就代表著祝英臺,既然他來道歉,這事也就算過去了。再說天也晚了,我只想早些歇息,便胡亂應付幾句打發了他們。值得一提的是,梁山伯不知怎麼曉得我晚上沒有去飯舍吃飯,還特地給我帶來了一些燒餅。

真是雪中送炭。不像屋裡的某些人,噁心惡面,黑心肝!

吃完了燒餅,肚子倒是飽了,就是有點渴。屋裡的茶壺被馬文才佔了,我也不好意思去用,但不喝水,又實在太渴。糾結了幾秒,我輕手輕腳地走到了馬文才牀前,試探著叫道:“文才兄,文才兄”

那廝沒吭聲,看來是睡著了。我這才躡手躡腳地向茶案走去,小心翼翼地端起茶壺,左右掃視一圈,去馬文才桌案上找來一隻最大最深的杯子,往裡倒滿茶水剛想喝,忽聽身後一聲清咳,馬文才那廝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翻身坐起,正抱著手臂抿嘴看我,眉心緊皺。

我嚇得差點把杯子摔到地上,下意識地爲自己辯駁開脫:“你,你看我做什麼?我可沒有要偷喝你的茶水!”

“哦,這樣啊。”馬文才伸手摸了摸鼻子,臉上似笑非笑,“我並沒有說你要偷喝我的茶水啊,我只是有些不明白,你拿著我的筆筒要做什麼?”

“……”我低頭一看,手裡拿著的杯子大口大腹,上面雕有文人雅會圖,還有詩文詞句,果然是個玉石筆筒。馬文才看著我直搖頭,臉上的鄙視神態讓我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罷了,人生於世,總是會偶爾犯些小小的錯誤。古代的趙高大丞相都能把鹿看成是馬,我把筆筒瞧成杯子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說起來,也該是歇息的時間了。馬文才這廝眼高於頂,看人都恨不得用下巴,我倒不覺得他會對我有什麼非分之想。況且就算他真想做什麼,憑我的拳腳想收拾他也是輕而易舉。所以關於同牀之事,我還真沒有什麼心理障礙,只是努力無視身邊馬文才那扎得人骨頭直疼的凌厲視線有點困難。

我胡亂脫了外袍,抖抖被子纔剛鑽進去,突然發覺右側馬文才臉上又露出瞭如毒蛇見到青蛙一般的詭異笑容。與此同時,我感覺到腰部被什麼硬物硌得生疼,趕緊跳起一把掀開被子,赫然發現——在我那半邊鋪位上,擺著一張弓和一筒箭。

很好,馬文才,你好樣的。姑奶奶我不跟你一般計較,你就真拿自己當大爺是吧?我的牛脾氣一下子上來了,伸手抓起牀上的弓往膝蓋上一磕就想撅斷,結果那東西實在太硬,毫髮無損不說,倒是把我的膝蓋給撞得生疼。

“喂,姓葉的,你要是能把它折斷,我就讓你在這牀上睡。”馬文才在一旁用手臂撐起半個身體,饒有興趣地看著我。

一張破牀,誰稀罕!

我對這個傢伙的厭惡值已經完全上升至最頂端,用力把弓扔到他身上,又在那個箭筒上使勁踩了一腳,自己抱著被子跳下牀,去長椅上睡了。馬文才瞥瞥我,竟意外地沒有跳下來衝我發火,而是把弓放到旁邊架上,不動聲色地徑自繼續睡了。

正文4恩怨分明

其實不得不說,馬文才弄這一出正合我意,若是我自己先提出不與他同牀必然會遭到懷疑,現有那弓箭做引子,倒是正好成功把他給避開了。只是那廝的行爲實在讓人憋了滿肚子氣,不報復一下,以後豈不是要被他壓過一頭!我不是這個時代的人,無根無萍,也不曉得他馬家到底多有權有勢,我只知道,既然他要針對我,我就有資格反擊他!

我這裡氣得一夜失眠,梁祝二人那邊似乎也不太消停。祝英臺來上早課的時候臉色很不好,梁山伯也同樣,兩人在席位上搖搖欲墜,陳夫子踱著小方步在席位間走來走去,最後停在了他們的席位前。

“久矣,吾不復夢見周公……久矣,吾不復夢見周公!”在陳夫子鍥而不捨的努力下,那兩人終於從周公的懷抱裡掙脫出來,被陳夫子當衆一陣責罵。本來捱罵的只是梁山伯一個人,因爲祝英臺替他出頭,也被陳夫子一起罰去做雜役。我不由得偏頭瞅了馬文才一眼,他正側身看向祝英臺那邊,見我瞅他,不由得皺眉道:

“姓葉的,你看我幹嘛?”

“沒事。”我立即扭回頭,做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心下則暗自瞭然。馬文才定然是已經對祝英臺起了興趣,要不然那兩人同時被罵,他幹嘛不看梁山伯,只瞧祝英臺?許是我的表情動作有些明顯,讓馬文才起了疑心,接下來的幾分鐘他都一直在那邊冷冰冰地瞪著我,瞪得我全身發涼,直懊惱不該坐在他後面。我旁邊的學子還直推我胳膊問我:“怎麼了葉兄,馬文才怎麼一直在瞪你?”

“沒事,大概他眼睛斜。”我用書卷擋住臉,一直撐到下早課,才急急忙忙地跑出去。

說起來,早課的內容實在很枯燥,大抵是讀文章,夫子念一句,我們跟著念一句,然後回去後要把內容背下來,並且手動抄一遍。我來書院本身就不是爲了科考功名,自然也沒興趣使勁去讀書背書,反倒比較喜歡其它的一些課後活動。尼山書院雖名爲書院,但對於學子的武藝方面也很注重,書院裡有靶場和蹴鞠場,還有馬廄,據說一定時間內還會舉行賽馬大會和狩獵大賽等等。

我自父母雙亡後,有幸由得武館大哥收留,上學閒暇時間在裡面打打雜,跟著學了不少拳腳功夫,但關於箭術以及其它卻沒能有過接觸的機會。這回見到新鮮東西,一下子被挑起了興趣。

真是好想現在就去痛痛快快玩一場啊!只可惜的是,今天是不行了,呼呼,我呢,需得去幫助梁山伯挑水才行。

昨日的燒餅之恩,我還是記得的。山伯兄是個好人,我要去幫他的忙才行。

“啊,葉兄?”

在後院找到梁山伯的時候,他正費力地擔著扁擔,一點一點地從山下往上挑水。我二話不說去另外找了副扁擔,扛起來就往門外走,扁擔很沉很硬,硌得我肩膀微痛,我咬住嘴脣,儘量表現出輕鬆模樣。

反正,這樣的生活我早已經習慣了……自打進入武館的那一天起,我就早已經遠離了那些女孩子的精巧玩意兒。館主大哥照顧我,不讓我乾重活,卻不代表我可以理所當然地享受一切。對我而言,有仇可以不記,但有恩卻一定要報!這是我做人的準則。

“哎,葉兄,不用不用,我撐得住!”梁山伯趕忙過來攔我,“我一個人就夠了,陳夫子說過不許人幫我,要是也連累了你就不好了,你也會被罰的。”

“哎呀,公子你真是死心眼!你管他呢,反正天高皇帝遠,他也看不見!”一旁的書僮四九急著過來要搶他家公子的扁擔,卻被另外冒出的聲音打斷了動作。

“你們這些不長眼的東西!誰說看不見?”王藍田大搖大擺地從院門外走進來,“我說葉華棠,別怪我醜話放在前頭,你要是敢幫他,我就立刻告訴陳夫子。陳夫子說了,從今天起,我就是他的眼睛,專門負責盯著你們這些王八蛋!”

“眼睛?”我冷笑,“王藍田,我看你要是想當別人的眼睛,還不如先把自己的眼睛給看好了。”

“你,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告訴你葉華棠,你要是敢——哎喲!我我我的眼睛!你這該死的東西……”

我滿意地收回拳頭,在王藍田的面前又晃了晃,“王藍田,你還待在這裡不走,是不是想要我再給你補上一拳啊?”

“你,你給我等著!”王藍田捂住眼睛,屁滾尿流地跑了。我則不顧梁山伯的阻攔,堅持與他一起下山挑水。這並不是件好相與的工作,一次下山只能挑兩桶水,而需要挑滿的水缸至少有近十口,每一口都得十幾桶水才能裝滿。我默默地來回跑了十幾趟,幫他挑滿了兩個水缸,直到後來祝英臺過來這邊,才放下扁擔急急走開,把空間留給他們二人。

祝英臺面對我的時候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雖然梁山伯有替她向我道歉,但我們之間的尷尬尚未解除,我也沒有心情跟她多說話,朝她點頭致意便迅速離開了。

在我幫梁山伯挑水的時候,飯時早已經結束,我就先回房間裡歇了一會兒,自己試著給肩膀按摩活血,等到稍微好些之後,才跑去伙房找廚子蘇安去要了兩張燒餅,叼著燒餅又急急忙忙地跑回宿舍房間去練字。以我的水平,聽課看書倒是還能勉強明白些,但這個世界裡寫字是要用毛筆的,還要寫繁體,對於我這個用慣了圓珠筆寫白話簡體文的現代人而言,就未免太難了些。

咳咳,說實在的,帶毛的東西我只用過雞毛撣子,用來彈灰的,至於毛筆……其實連拿筆的姿勢我都沒太弄明白,但這東西也不好去找人請教,只能自己摸索著來。我不敢當著別人的面練字,瞅準了馬文才那幫人去蹴鞠場上游樂之後,一個人悄悄回房,練起字來。

聽說尼山書院是隻有士族子弟才能進入的國學書院,我弄到的這個身份自然也該是士族,沒有道理連字都不會寫。尼山書院每三年才招生一次,那個被我冒充身份的學子既然昨天沒來,以後應該也不會有機會再進書院,所以關於身份會被戳穿這一點可以暫時壓下。但我也不能就此大意,要時刻警惕著才行。

其實我也真的好想去蹴鞠場上玩球啊,可是,可是……還是算了,先練字吧。

昨日之後,我便自己另外去取了一隻茶壺,與馬文才分開來放。比起那位家中富貴的太守公子,我的日常用具實在少得可憐,引得馬文才那位矮胖書僮回回進屋都要對我嘲笑一番。一開始我還努力忍下,後來被他撞見我練字,竟然笑我寫的字還不如狗用爪子爬出來的好看,氣得我火冒三丈,實在忍不住,一腳把他踹了個馬後趴。

因爲只是想嚇嚇他,我並沒用多大力氣,孰料那書僮可能是覺得受到了侮辱,捂著臉從地上爬起來,怒衝衝地對我道:“你敢踢我,你等著,我去告訴我家公子去!”說完就急匆匆地跑了。

我還以爲他會衝過來跟我打一架,沒想到竟會這麼不中用,不由得嘆著氣收起紙筆,躺在長椅上一邊歇息,一邊等著馬文才那廝回來給他書僮出氣。結果等了好一會兒,馬文才也沒回來,我正等的心焦,突見不遠處的櫥櫃中露出一角黑色,不是別物,卻正是馬文才昨日那隻裝糕果點心的盒子。

奇怪,我記得,那個東西明明應該是放在箱子裡的,怎麼會……

“葉華棠,你站在我的牀邊做什麼?”

門口腳步聲響起,我迅速把目光從盒子上移回來,扭頭看他。馬大爺一身藍色學生服,下巴昂的高高的,對我理也不理,徑自夾帶著一股冷風從我身邊掠過。他施施然去放下書本,摘下帽子,給自己斟了杯茶喝下,而後坐到桌邊,鋪開宣紙,持筆飽蘸濃墨,開始寫起大字來。其動作行雲流水,肆意瀟灑,彷彿根本沒有注意到旁邊還有個人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

我看他,本來是在等著他因爲書僮的事向我發飆,結果一看到他寫字,就不知不覺入了神,仔細觀察起他拿筆的手法姿勢和下筆動作。不得不說,馬文才寫的字,字體剛勁有力,傲骨錚錚,就像他的人一樣鋒芒畢露,但我覺得這種字體應該是不太適合我,我不喜歡這麼剛硬的筆法,如果能再柔和一些,清楚一些就好了……

一直到他寫完收案,我才反應過來自己不該站在這裡,正想轉身走開,馬文才忽地擡頭,目光與我對了個正著。

“說吧,什麼事?看你在這裡也有半天了,難道是有事求我?”馬文才把筆硯遞給站在一邊的書僮馬統,微微側過頭來看我。我也瞪大眼睛望著他,腦子裡一片漿糊。

額,那個……我過來是爲了什麼來著?恩,是爲了……爲了……

我撓撓腦袋,又拄著下巴想了幾秒,這期間馬文才也不說話,只是不動聲色地看著我,直到我終於想起來意,猛地跳後一步,才施施然端起手邊茶盞呷了一口,抿脣道:“葉華棠,你到底什麼事?”

“馬文才,你要是想打架,就直接放馬過來!”我警惕地望著他,同時擺好了架勢。武館這麼多年的薰陶下來,對於不同的人我也算有些瞭解。我的氣力不足,平時打架都是用巧勁兒,腿腳功夫,專踢人下盤,遇到沒本事的就揍,碰上厲害的就跑。

尼山書院裡大多是質樸學子,沒什麼能力,就像王藍田那種我完全可以壓著隨便欺負,但是馬文才不行,他力氣大,武藝強,跟他打,我的勝算只有五成,因此一般情況下我不願意跟他起衝突。只是如果他一定要針對我,我也是不會退縮的!

“跟你打架?”馬文才皺起眉頭,“怎麼?你想跟我打一場,然後好做這書院老大?”

誰有興趣跟你搶那個爛位置!我簡直哭笑不得,索性單刀直入:“你不是因爲我打了你的書僮,要來找我算賬的麼?”

正文5秋後算賬

“我說馬文才,你不是因爲我打了你的書僮,要來找我算賬的麼?”

“算賬?我爲什麼要找你算賬?”馬文才滿臉詫異,他的書僮馬統正好拿著筆硯往屋裡來,一聽到我們的話,又嗖地一下沒了影兒。

“明明是他自己不中用,還敢來找我告狀,我已經教訓過他了。”馬文才淡然道,“不過葉華棠,你也別得意,要是你敢惹到我,有你好受的!”

“不敢不敢,我哪裡敢得罪馬大爺您啊?”我暗自撇嘴,去書架上拿了本書來讀。這書上全是密密麻麻的繁體字,一豎行一豎行的,中間還沒有標點符號,看的我是頭昏腦脹。馬統許是聽到屋裡沒聲兒了,拿著洗刷好的毛筆和墨硯樂呵呵地進屋來,嘴裡“公子”兩字兒還沒說全,整個人先在地上摔了個大馬趴。

我施施然收回腿,若無其事地繼續讀書。那邊馬統氣得直跳腳,指著我大聲道:“公子你看!他當著你的面還敢這樣,簡直就是不把你放在眼裡!”馬文才擺擺手示意他稍安勿躁,自己起身走過來,擺了臉色,居高臨下地對我道:

“葉華棠,你這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我繼續將目光凝注在面前的藍皮水經注上,結果掌中的書突然被馬文才用力搶去,遠遠扔到了門外面。

“我在問你話!給我站起來好好回答!”他瞪起眼睛惡狠狠地看著我,我也被惹毛了,嗖地一下站起身,腦袋差點兒磕到他的下巴。“馬文才,你居然在這裡問我是什麼意思,我倒是想要問問,你們是什麼意思!”

“我怎麼了?葉華棠,我好像也沒把你怎麼樣吧?”馬文才皺眉道,“我是打你了,還是礙著你做什麼事了?我記得,這幾天我可是一根汗毛都沒有動過你的。”

“在你看來,只有打人才算是重罪麼?”我瞥了他一眼,突然覺得自己跟這種人置氣,簡直是無聊透頂。

“算了,隨便你怎麼想吧,”我胡亂揮揮手,摸摸痠痛的肩膀轉過身,眼看著外面天要黑了,也不曉得梁山伯那幾缸水挑完沒有。心裡纔剛想著該去看看,我的手就已經不由自主地去長椅上取了藍紗外袍,胡亂套在身上,戴帽子的時候不小心給戴反了,又趕緊正過來,看得馬文才直皺眉頭,忍不住問我道:“天都黑了,這麼晚你上哪兒去?”

“去看看山伯兄挑水挑得怎麼樣了。”我隨口回答,話一出口才發現不對,便住了口。馬文才瞟了我一眼,沒說什麼,回去書案旁邊繼續讀書了,我則匆匆忙忙繫了圍帶,往書院後邊跑去。

後院裡漆黑一片,月光斜散地縈灑下來,可以看到地上凌亂地散著幾隻水桶。我四處打量了一番,沒有發現人影,原以爲他們挑完水回房了,正想離開的時候,水缸後面卻站起兩個白影來,嚇了我一大跳。

“咦,原來是葉兄,我還以爲是英臺過來了。”當頭一個說話的興沖沖朝我走過來,個子高大,臉上帶笑,卻正是梁山伯。他也不知怎麼搞的,身上和臉上沾滿了黑灰,見我看他,不禁摸著後腦憨笑道:“水缸破了,我和四九纔剛修補好。對了葉兄,現在這麼晚,你怎麼過來了?”

“水都打滿了麼?”我問道。

“別的都挑滿了,現在就差剛修補好的那一缸,我再挑幾桶就應該……哎葉兄,你做什麼?快放下,你這是要幹什麼!”

“別多話了,快乾活吧!”我扶穩肩上的扁擔,也不去看他,自己徑直出了院門,順著小路朝山下走去。下山的時候桶空,不沉,還覺得沒什麼,打滿了水桶上山的時候就有些費力了,我只覺得兩肩膀處火辣辣的,也不曉得是不是白天挑水的時候磨破了皮,一走路便蹭得火燒一般的疼痛。

我咬著牙,努力將扁擔往高擡一點兒,想讓它們離肩膀儘量遠一些,結果因爲天黑看不清路,腳下不知道踩到了什麼東西,整個人都向後面跌去!就在這時候突然有一隻手臂斜刺楞裡伸過來,猛地攬住了我的腰,把我拽了回去,而那兩隻水桶和扁擔則順著山路一路滾下去,也不曉得後來撞上了什麼,發出“呯”的一聲巨響。我只覺心臟砰砰直跳,直到現在才覺得有些後怕。

身邊的人放開了我,衝著月亮從鼻子裡發出冷冷的一聲“嗤”。我自知那聲鄙視的鼻音不是給月亮而是給我的,不由得咬了咬嘴脣,只聽那人在一旁冷笑道:

“我就是好奇過來看看,沒想到你還真的來幫那個書呆子挑水。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吧?真那麼想死,本公子可以一箭送你歸天,用不著那麼費力。”

“我只是……”我垂下頭,不想被人看到自己的狼狽神色,“他幫過我,我只不過是想回報他罷了。”

“幫你?他什麼時候幫過你?”馬文才奇怪道,“我怎麼沒見著?”

“他昨晚上給我帶了兩張燒餅。恩,昨天白天的時候還幫我擋下了一箭。”就是某人射的那一箭。雖然他幫我反倒讓我受了傷,但那不代表我就可以忽視這件事,“因爲他救了我,我不喜歡欠人人情,所以要回報。”

“本公子現在也救了你,怎麼不見你回報回報?”馬文才繼續冷笑,突然見我起身要走,不禁伸手一把揪住我的衣領道,“葉華棠!你還要上哪去?”

“水灑了。”我努力忍住肩膀處的疼痛,看在他救我一命的份上認真回答道,“你放開,我要去挑水。”

“挑什麼水?跟我回去,少在這裡給我找事!”馬文才揪住我衣領,不由分說拽著我就往回走。我肩膀痛,拗不過他,被他硬生生一路拎回了房舍內,進屋後往長椅上一扔,冷冰冰地呵斥道:“老實點兒,馬上給我睡覺,敢再折騰吵我休息,我就要你好看!”

“我憑什麼要聽你的!”我被這傢伙氣得胸口發悶,努力掙扎想爬起來,被馬文才那廝伸手往身上用力一推,整個人又重新摔回長椅上,撞得右肩生疼,一絲血色滲透了白色中衣,緩緩暈紅了一大片。

我下意識地去伸手捂住,結果不料卻早被對方看了個正著。馬文才陰森森地瞪著我,一把將我從長椅上揪起來,用力朝門外掇去。

“給我滾!”他失控地吼道,“看你在這裡就礙眼,滾出去!”馬文才說著莫名其妙地大發雷霆,擡腳將書案一腳踹翻,又抓起花瓶用力地摔砸在地上。咆哮聲吵醒了書僮和其它房間的學子,馬統急匆匆地從下人房裡跑過來,連聲追問:“公子怎麼了?這是怎麼了?”

“叫他滾,現在就滾!馬上給我從這個房間裡消失!”馬文才抓起我的枕頭擲在地上,又一腳踢翻一個椅子,伸手指著我怒衝衝咆哮著。馬統趕緊上前來趕我,被我一瞪,又不敢直接動手,只得揮手做出驅趕蒼蠅的動作,衝我大聲道:“出去!沒聽到我家公子讓你滾,趕緊滾出去!”

“夠了,馬文才,我自己會走,不需要你來趕。”我咬住嘴脣,真想上去一拳揍在他臉上。但想起剛纔他也算救我一命,又把火生生吞下,上前去想把自己的枕頭揀起來,卻被馬文才一腳踩在上面,伸手向著院門一指,嘴裡陰沉沉吐出一個字:

“滾!”

“馬文才,葉兄什麼時候惹到你了!”

梁山伯和祝英臺不知什麼時候走了過來,梁山伯原本是由他的書僮四九攙扶著,滿臉疲憊之色,此刻急急忙忙衝出來擋在我面前,向馬文才質問。他的書僮四九則滿臉焦急地衝我道:

“葉公子,你沒出什麼事吧?我和公子剛纔發現你不見了,石頭旁邊只有摔碎的桶,差點兒嚇死,沒想到原來你是回來了。你回來怎麼也不說一聲,害我和公子好找……”

“四九!”梁山伯一聽這話不對,急忙回頭斥責他的書僮,結果目光卻在我身上定住了。他的眼睛漸漸瞪大,祝英臺趕緊走過來扶住他:“山伯,怎麼了?”

“葉兄他……葉兄他受傷了!”梁山伯急急上前來想要拉我,被我迅速躲開,捂住肩膀上的血跡向後退道:“你們看錯了,沒有什麼。那兩隻桶我會負責賠償的,驚擾大家真是不好意思。”說完這話,我又上前一步,朝馬文才深深一揖,扔下句“妨礙文才兄休息了”,看著那廝長袖一甩,氣沖沖地轉身回房去,才揀起滿是灰塵的枕頭,抱在懷裡,朝著外面走去。

“葉兄你要去哪裡?”梁山伯在後面喊了一聲,祝英臺也開口道:“葉兄,你跟我們一起去醫舍看看吧,正好山伯的身體也不太對勁,我看你的傷好像很嚴重,拖延了就不好了。”

“多謝二位關心,我自己認得路。”我此刻心情不好,不想跟他們過多牽扯,又隱約聽到馬文才在房間裡砸東西的聲音,腦袋裡更覺雜亂不堪,一個人匆匆向醫舍走去。到了醫舍,才發現兩邊肩膀都磨破了,王蘭姑娘看得直皺眉頭,問我是怎麼回事,我胡亂找了個理由應付過去,並問她今晚能不能讓我暫時住在醫舍裡。

王蘭滿臉詫異,卻也沒有多說,拿了藥要給我敷上,我趕忙拒絕,自己取了藥回病間裡,用帛巾沾著,一點一點地往傷口上塗。

窗外薄月涼如水。

我望著跳動的瑩瑩燭火,一個人蜷縮在角落裡,靜靜地抱住膝蓋,把頭埋在雙腿間。眼眶略微有些溫熱,被我咬住嘴脣,暗暗憋了回去。眼前隱約又浮現出那一片漫天大火,繚繞的火星紛亂了我的眼。

我更緊地抱住了膝蓋。

這世上,我所能依靠的,永遠只有自己。只有,我自己……

正文6沒事找茬

窩在牀角睡了一夜,我第二天早上是被撞鐘的聲音驚醒的。衣服被壓了一夜,上面帶了些許褶皺,我來不及也不想回去換衣服,急急從牀上跳起來,披上外袍就想往外趕。

“哎哎哎,我說葉公子,你這是急著去幹什麼?”王惠姑娘端著一小碗湯藥,扭動著她的水桶腰,身姿款款地走進房內。“喏,這是姐姐讓我給你準備的補藥,趕緊趁熱喝了吧。對了,聽說你跟馬文才打架,肩膀受傷了?要我看哪,這可真是狗咬狗,一嘴毛兒!誰讓你……”

“小惠!”王蘭姑娘及時走進屋來,打斷了她妹妹的話。她瞪了王惠一眼,轉頭向我道歉:“真是不好意思葉公子,我妹妹她說話口無遮攔,得罪了你,你別放在心上。我都聽樑公子講了,你是爲了幫他肩膀纔會受傷的,那麼重的活計,真是難爲你了,虧得沒出什麼事情。”

“哼,姐姐你幹嘛偏心他?要我看哪,他這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王惠努了努嘴,用力一跺腳,氣呼呼地轉身走了,我則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詫異地望向王蘭。

王蘭姑娘滿臉的尷尬無奈。“真是對不起,葉公子,舍妹可能對你有些誤會,你別在意,先喝藥吧。待會兒我會去向她解釋清楚的。”

“……”我沉吟了一下,向她道,“蘭姑娘,你們是不是覺得,我和馬文才那幫人是一夥兒的?”

“葉公子你多心了。”王蘭擡手捧起面前的湯藥,連匙一起放至我掌心,示意我趕快喝下,同時開口安慰我道,“在我眼裡,葉公子心地善良,寧折不屈,實是個令人敬佩的好人。”

呵,令人敬佩麼?我有什麼好敬佩的,不過是個愛熱血上頭行事衝動的莽夫罷了。況且我幫助梁山伯也不是因爲什麼見鬼的心善,僅僅是結草銜環,報恩而已。

我不再多話,一口灌下補藥,立馬被苦得皺起了鼻子。王蘭看著我直笑,趕忙去給我找茶杯倒水,一邊還嘲笑我性子急,哪有人這樣不管不顧地就往嘴裡灌的,最起碼也要先嚐嘗看燙不燙啊。我有些不好意思,接過茶杯連灌了好幾口,向她道了謝後便匆匆往講堂趕去。

此時正是上課前夕,所有學生都已經在座位上坐好了,夫子倒是還沒來。我暗自慶幸自己來的及時,忙著去找了一個空位坐下,結果屁股纔剛捱到席位,就聽撲的一聲,我整個人連著桌子都折翻在地。

“噗!”右前方傳來笑聲,卻是王藍田以及另外一個名叫秦京生的傢伙,其他人有不少也跟著笑了起來。身後梁祝二人急急過來要扶我,我說了句不用,剛要自己爬起來,卻感覺講堂內簌然安靜無聲,原來是陳夫子邁著小方步走了進來。他的目光斜斜掃過整個講堂,最後落在了我身上。

“葉華棠,這是怎麼回事呀?你怎麼,把課堂上的桌子給弄壞了?”

“夫子,這張桌子不是葉華棠弄壞的,是有人陷害他!”站起來幫我說話的叫荀巨伯,我跟他不熟,只知道跟他同房的秦京生是個很討厭的傢伙,沒想到他竟然會替我講話。

“就算是有人陷害,這桌子畢竟也是因爲你才壞的,你要負責賠償!或者找出那位陷害你的人,讓他賠,聽到了沒有啊?”

“聽到了。”我淡淡應聲,從地上站起來,目光斜掃過不遠處正幸災樂禍的王藍田和秦京生等人,冷笑一聲,突然擡腳用力跺下,將那桌子另外半邊完好的桌腿踩得“咔巴”一聲斷爲兩截!

室內瞬間鴉雀無聲,陳夫子臉色青青白白,正想開口,被我一句話堵了回去。

“夫子放心,我會賠償的。”

“你……哼!”陳夫子氣得鬍子直飄,在原地哆嗦了好一會兒才道,“還不快回去席位上聽課!”

“是,學生知道。”我衝他微揖一禮,回身尋找可坐的空位,孰不料整個講堂裡都坐得滿滿當當,只有馬文才身邊尚有一空位。我記得昨天坐在他身邊的是王藍田,怎麼今天換了位置了?

“葉華棠,怎麼還不去坐下?莫非你想站著聽課不成?”

“我……”我忍不住咬了咬嘴脣,正想開口,卻聽梁山伯在我身後道:“葉兄,你來我這邊坐吧。”

“馬文才旁邊不是有個空位子嗎?葉華棠,你怎麼不去坐啊!”陳夫子小眼一瞪,“還是說,你故意把桌椅弄壞,就是爲了想辦法去和梁山伯,以及祝英臺一道兒坐啊?”

“夫子多慮了。”我沒心情跟那個老頑固廢話,徑自去走到馬文才身邊,甩甩衣服下襬坐好,目不斜視,筆直端坐。

身邊馬文才發出一聲冷笑,“葉華棠,看不出你還蠻硬氣的,怎麼著,你這是想來給我個下馬威?”

“是你做的?”我斜眼瞪過去。馬文才目光飄移了一忽,昂起下巴道:“我要說不是呢?”

“哦。”那就一定是王藍田乾的,該死的東西,早晚要你好看!我偏頭去狠狠瞪了那廝一眼,試圖用目光告訴他有種放學單挑,結果王藍田沒瞪著,視線反倒跟陳夫子撞上了。

這時候再反悔已經遲了,陳子俊那廝背剪著雙手,慢悠悠地走到我面前來,清清嗓子叫道:“葉華棠!”

“學生在。”我不得已站起身,向他頷首致禮,耳中只聽得那個矮瘦子用抑揚頓挫的嗓音陰陽怪氣地道:

“葉華棠,你破壞公物,我不說你;你用眼神胡亂瞪視夫子,我也不說你;但是現在有一件事,我倒是想問問你,你要給我如實回答。”

“夫子請問。”

“哼。”陳夫子冷哼一聲,晃著他那個好像縮了水的小腦袋,義正言辭地向我道,“葉華棠,你的書呢?”

書?

我低頭看看,發現自己手裡空空如也,什麼也沒有。昨晚上被馬文才趕出去的時候只帶了個枕頭,在醫舍又怕遲到急著來上課,最終導致忘記帶書來了。

“噗!”屋裡學子有幾個沒忍住,當場笑出聲來,接著越來越大。我只覺臉上火燒火燎的,急著想要解釋,卻不知該說些什麼,耳中只聽到陳夫子的刺耳聲線。

“我說葉華棠,你葉家在太原也算是有頭有臉的大戶,好好的官家子弟,怎麼來到書院裡竟幹些齷齪之事?整日裡鬧事不說,還與賤民結交,幹些蔑視夫子言行的事情,現在倒好,上課竟然連書都不帶!你到底還想不想要好好讀書,科考功名?到時候你出去,人家不說是你自己不上進,只會責怨,是書院裡的夫子沒有把你教好,無端地壞了我們尼山書院的清譽……”

“夫子對不起。”我被他這一堆大帽子扣得擡不起頭來,只能一遍一遍道歉,“是學生錯了,夫子對不起……”

正焦慮的時候,我感覺到袍角被人拽了一下,接著便有本書被塞到了我手裡,不是別的,正是今日夫子所授講的經義傳記。身旁馬文才清咳一聲,突然開口道:“夫子,還講不講課了?”

“我們今日就要來講一講這個學子上課不帶書的事情……”陳夫子一轉身,突然瞥見我手裡的經義,不由得怔住了。

他不敢相信地伸手揉了揉眼睛,然後又揉了一下,直到確信我手裡拿著的不是幻影而是貨真價實的書本之後,才悻悻地住了口,又叫所有學生把書舉起來給他看,確信不是有人偷樑換柱把自己的書拿給我,才一邊唸叨著“真是見鬼了”,一邊揮揮手讓我坐下。

我仔細地看了看手裡的經義,在封頁的左下角處有著一個小小的“葉”字,的確是我自己的書。我又側頭看了一眼,他正在聚精會神地聽著夫子講課,對我則理也不理。

“葉華棠!”

夫子又出聲了,我趕緊端正姿態,擺出認真聽課的模樣。今天講的經義有些晦澀,不過我昨天事先有複習過,陳夫子故意拿裡面的難點考我,也沒有把我難倒。不知爲什麼,我總覺得陳夫子今天好像有故意爲難我,昨天的時候並沒有這樣啊,後來想想,可能是我幫助梁山伯的事情被他知道了,所以遷怒到我身上了吧?

折騰了一上午,經義講解算是結束了,夫子又檢查昨日的背書情況,我依舊倒背如流,氣得他板著張臉氣呼呼地說了句“放學”,背剪著雙手搖搖擺擺地離去了。

“嘿葉兄,真是好樣的!”荀巨伯才一見陳夫子離開,立刻從座位上翻身而起,過來一把攬住我肩膀。我措手不及被他觸到傷口,疼得倒抽了一口冷氣。荀巨伯見狀急忙放開我,詫異道:“葉兄怎麼了?你身體不舒服嗎?”

“沒事。”我擺擺手示意沒關係,轉頭想找王藍田算賬,結果那姓王的見苗頭不太對,才一下課便急匆匆地溜走了,倒是讓我撲了個空。秦京生也早溜了,只有馬文才不動如山,慢條斯理地收拾著東西。

我實在不知道怎麼面對這個陰晴不定的傢伙,索性無視掉他,趁著現在大家都在,問學子中有誰願意跟我換房的。大部分學子見識了昨晚那一場災難,都表示不想跟馬文才同住,梁山伯倒是願意跟我換,被我拒絕了。不說別的,光看祝英臺不情願的模樣我也不想去跟她同住的。總覺得祝英臺對我有戒心,我也沒興趣接近她,反正她大概是不需要其它的什麼朋友,只要有她的山伯兄就夠了吧?

荀巨伯想要讓我跟秦京生換,跟他同房,並向我訴苦說秦京生那個傢伙半夜老愛夢遊,打擾人休息。跟王藍田同住那個也想把王藍田換走,說王藍田老是沒事使喚他,不聽話就打人云雲。我們這邊正說得熱火朝天,忽聽馬文才在後面重重一拍桌子,大聲道:

“我說葉華棠,誰允許你換房了?”

正文7僵持

汗。換房這東西,有什麼好允許不允許的?找好對家去跟師母說一下就結了,馬大爺您這也要管那也要管,會不會管得太寬了些?

梁山伯和祝英臺都是昨晚直接看到衝突現場的人,此刻不禁紛紛開口指責馬文才,說他太過分了,不讓我去房裡住,還不準人換房。馬文才大怒,一把掀翻了面前桌子,左腳重重踏上,向四面環視一週,目光陰霾冷厲。

“我倒要看看,沒有我的允許,誰敢換房?我告訴你們,誰敢跟他換房,就是跟我馬文才作對!你們都給我仔細著點兒!”

一干學子都懼怕馬文才的強勢,悄悄作鳥獸散,只有梁山伯滿臉憤慨,堅決要跟我換房,拽住我就要去師母那邊報告。祝英臺心裡不甘,面上又不好說,急得額間冒汗,我不願讓她爲難,婉言推辭了山伯兄的好意,自己抱著書本先離開了。離開後我並沒有走,而是在衆人都離開後專門去攔住了馬文才,打算跟他好好談一談。

這幾天的接觸下來,我對馬文才這個人的整體評價相當混亂。說他人品不好吧,他昨晚畢竟救我一命,今天又莫名其妙地幫我帶書給我解圍;但是說他好吧,哎,我是個老實人,實在沒辦法睜著眼睛說瞎話。不說別的,就瞧瞧光這兩天,他就抽了幾次風了?第一回射箭,第二回是踩糕點,昨天干脆硬生生地把我從房間裡給攆出去了!

我想的是,他要是不愛與我同房住,我可以申請換房間的,惹不起總躲得起吧?可是今天好不容易逮到機會問問大家意見,他又來這麼一出,那些學子幾乎都怕他,現在一來誰還敢跟我換房?我覺得我很有必要去找他好好談一談,馬大爺您到底想怎麼樣,也給我個準信兒。我葉華棠來這書院只是爲了過上三年平穩日子,不是爲了給你們在這邊當龍套共同演繹那悽美浪漫的化蝶傳說的。

不過說起來,馬文才倒是跟我印象中那個猥瑣的二世祖差上很遠。他性格霸道卻不猥瑣,雖然冷酷,也談不上絕情絕義,至於好色和仗勢欺人這兩點則暫時待定。他爹是馬太守,我雖然沒見他用太守的名義壓凌過誰,但他可是用暴力欺負過不少人——好吧其實我也有這方面的癖好。

至於好色嘛,額,因爲書院裡幾乎都是雄性,我暫時只能判斷出這廝應該沒有斷袖之癖。看起來他對院中唯一的美女王蘭姑娘也沒有什麼明顯的興趣,不過我記得昨天我有看到他偷瞄祝英臺來著,於是說,這廝的興致果然還是在祝英臺身上麼?

說句實在話,祝英臺其實長得還真的滿漂亮。她身材嬌小,容貌清雅秀麗,而且很有高華氣質。現在雖然扮了男裝,也稱得上是翩翩清俊佳公子,帶有著雌雄莫辨的中性氣息,很容易吸引別人的心神。

搞不好,馬文才之所以攆我出去,也是因爲他想和祝英臺同房的原因吧……畢竟在梁祝的故事裡,他最後可是逼得山伯身死,英臺哭倒於墓前,最後變成蝴蝶飛走了。

想通了這點,我不禁覺得有些頭痛起來。若是馬文才堅決要求我和祝英臺換房,我到底該不該答應他呢?現在梁山伯和祝英臺之間應該還沒有那麼深的感情,如果真的把他們分開,搞不好可以避免一場悲劇的發生,但是萬一弄巧成拙……

彭!

腦袋上被書敲了一下。

馬文才正站在我面前,環著手臂,滿臉的不耐煩。

“葉華棠,你約我出來,自己倒是在這裡發呆。到底有什麼事情,快點說,我可沒那閒工夫陪你瞎耗著。”

“額,對不起啊。”我撓撓頭,習慣性地道歉,“文才兄,我找你出來是想問問你,你到底想跟誰同房?如果你實在想要一人一間,我也會去儘量跟師母請求一下,以後別的地方哪裡有空位就把我塞過去,免得總是妨礙到您老人家。我知道你看我不順眼,不過我也無意與你發生衝突,以後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就是,你說呢?”

“你找我出來,就是爲了這事兒?”馬文才不置可否。“我說了,你不必和別人換房。葉華棠,我確實看你不順眼,不過你若是肯聽我的話,凡事順著我,我也不會爲難你,這尼山書院任你橫著走。但你要是不識好歹,也別怪我不客氣!”

意思就是讓我對他效忠是吧?可我不想這樣做啊,大家都是人類,他馬文才也沒比我多長出一條尾巴來,憑什麼我就要屈居人下,聽他的話,無親無故地就要受到他的制約?

“哼,你自己想好了。”許是見我半天沒答話,馬文才又有些不高興,重重哼了一聲便走開了。於是說,這場談判最終無疾而終,我唯一的出的信息是,他似乎並沒有換房的意思。不過跟這麼一個定時炸彈同房睡,終究還是不妥,我暗自決定先緩上幾天,以後有機會再說。

今天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要趁沒人的時候練字,和荀巨伯約好了要去練習弓箭,要複習明天的功課,還有……要去揍王藍田一頓!

哼,反正那桌子不是秦京生弄的,就是王藍田弄的。想討好馬文才順便陷害我,就得有膽量接住我的拳頭!一張桌子的錢,足夠我下山去買上幾十包松子糖,你們是大戶人家的子弟不心疼錢,我可是整個身家都在這裡,花出去一點就少一點的!

因爲是午時,我先去飯舍打算吃點東西,結果蘇大娘在給我打飯的時候不小心手滑了一下,菜都給灑出去了。她慌忙向我道歉,蘇安打算把他自己的份例讓給我吃,被我拒絕了。他們的菜總共就那麼些,給了我以後勢必要重做,費時又費力,我不愛給別人添麻煩,只吃燒餅就足夠了。

吃飯的時候荀巨伯湊了過來,把他的菜撥給我一半,坐到我旁邊跟我聊起天來。

“葉兄,我發現你在學院裡好像總是一個人來來去去的。你性格不錯,人又夠意思,以後就乾脆跟著我和山伯他們一起走吧,離馬文才那幫人遠點兒,我看他們整天陰陽怪氣的,也不曉得一天天都在琢磨些什麼。我啊,擔心你會被他們拐壞了。”

“拐壞了?”我覺得有些好笑,咬了口燒餅好奇道,“我好端端的一個大活人,又不是沒腦子,怎麼可能會被拐壞了?”

“哎,你啊,怎麼說呢?”荀巨伯撓撓頭,“反正就是覺得,你這個人總是讓人不太放心,碰到事情想也不想地就會去做。你看你那天就是,幫山伯挑水也不跟我們說一聲,自己悶頭就衝出去了。晚上挑水一定要走大路,還得有燈照著才行,不然很容易會跌下山谷的。你不知道,當時山伯急吼吼地回來叫人去找你,發現山下那兩隻撞碎的桶的時候他臉都白了。幸好你沒事,要不然山伯可能這輩子都會因爲這事愧疚死的。”

“不過,我看馬文才對你也算不錯了。”荀巨伯話題一轉,忽然又扭到了馬文才身上,“你瞧蹴鞠場上馬文才對王藍田那幫人,動不動就上腳踢,非打即罵。昨天他衝你發那麼大的火,連他的書僮都給踹了,竟然沒動你一根手指頭,我當時還滿詫異的,心想這傢伙怎麼突然轉性了?不過這也不保準兒,跟他一間房也夠你受的。反正啊,你還是平時多小心點兒,有事呢就來找我和山伯,大家都是好哥們兒,兩肋插刀!”

他說著伸手過來拍我的肩膀,結果手勁兒大了些,疼得我差點兒跳起來。荀巨伯也發現不對,吐吐舌頭,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你看我,剛說完要爲你兩肋插刀,這就立馬插了你一刀。葉兄,沒事兒吧?要不然咱再去醫舍看看,讓王蘭姑娘給你換換藥?”

“我看你要爲我換藥是假,去看才蘭姑娘是真吧?”搞不好這個傢伙根本就是故意的!

“嘿嘿,被你識破了。既然如此,我就告訴你一個消息作爲補償吧。”荀巨伯摸著鼻子尷尬地笑了笑,湊過來在我耳邊小聲道,“我看到王藍田和秦京生在蹴鞠場上玩藤球。”

“幹得好,謝了!”我在他肩上重重拍了一記,將最後一塊燒餅塞進口裡迅速跑出飯舍。想了想,又先回到臥房裡,拖出之前從山下扛上來的箱子,在裡面翻找出一條軟鞭來纏在腰間,這才朝著蹴鞠場大步跑去。

蹴鞠場是馬文才的地盤,自打進書院以來不少好地方都被他搶先霸佔,但凡是他老人家在這裡,除非有他允許,否則別人誰也不許過來,敢亂闖就會捱揍。

我趕過去的時候,正好看到馬文才一腳將一個學生踢翻在地,後者爬起來急匆匆地跑了。王藍田就站在他旁邊,秦京生則在蹴鞠的鵠口處,看起來很像是守門員。

許是因爲發現了我,馬文才突然一腳飛起,將一隻藤球向我踢過來。那球飛來的速度極快,還打著旋兒,如流星一般直撲而來,迅捷剛猛,我伸手從腰間抽出軟鞭,運足了力氣向那藤球一伸一卷,下一秒藤球已經到我手中,凌厲氣勢蕩然無存。我將藤球高高拋起,扔回給馬文才,後者接過球,也不說話,只是看著我冷笑。

“向你借個人。”我開門見山,“王藍田,識相的就給我自己滾過來。”

正文8同路貨色

“文才兄,你看看他,當著你的面還敢這麼囂張!”王藍田見到我之後被嚇得一縮腦袋,迅速躲到馬文才身後,卻被後者皺著眉頭一把掇開,不耐道:“往我這裡躲什麼?沒聽見叫你麼,出去!”

“文才兄,你纔是這書院老大!你看那葉華棠,在你面前還敢這麼囂張,簡直就是不把你放在眼裡!”王藍田試圖挑釁,孰料馬文才根本不吃他這一套。“他若是惹了我,我日後自會收拾他。現下是你們之間的事,本公子可管不著。”

馬文才說這話,擺明了是不會罩著王藍田。那廝聽完一下子急了,又不敢去強拉著馬文才護住他,我見他想跑,一藤球扔過去把他砸了個正著,跑過去揪起領子冷聲質問:“王藍田,是不是你把我的桌子弄壞的?”

“不是,纔不是我!”王藍田梗起脖子否認,“是,是秦京生乾的,我看到了,就是秦京生!”

“你胡說,明明是你自己弄的,還敢賴在我頭上!”秦京生一下子急了,衝過來大聲辯解,“我和葉兄無冤無仇,做什麼要害他?明明是你一大早來找人鋸斷了桌子腿,放在那裡就等著陷害葉兄!”

“是,是馬文才讓你乾的,是你們合謀!”王藍田見馬文才根本沒有要幫他的意思,索性破罐子破摔,一張口把兩個都賴上了,“葉兄,你可要明鑑,我根本沒有要害你的意思,一切都是馬文才指使秦京生乾的,是他們故意與你爲難,我可從來都沒有那種意思!”

真是該叫小惠姑娘來看看,這才叫狗咬狗,一嘴毛兒。我被逗笑了,用軟鞭抵住王藍田的喉嚨,像個紈絝子弟調戲良家婦女那般微微擡起他的下巴,湊近冷笑道:“王藍田,你說是馬文才乾的,是不是想讓我和文才兄相互鬥得兩敗俱傷,然後你自己在一旁坐收漁利啊?”

“不,我是冤枉的,葉兄可要明鑑啊,一切都是他們做的,根本不干我事!”也不曉得是不是因爲課堂上我那一腳起了作用,王藍田看起來特別怕我,甚至不惜把所有罪名都往馬文才身上推。

“你這狗奴才,敢誣陷我!”馬大爺當即變了臉,一腳朝他身上踢去,王藍田躲避不及被踢倒在地,苦著一張臉哀求馬文才饒了他,說一切都是秦京生乾的,不關馬公子的事。我對於他們這幫人之間的混雜關係又是好笑又是無奈,又見他被馬文才踢了好幾腳,心裡的氣也平了,只收起軟鞭蹲下,朝他伸出了一隻手。

“你,你要幹什麼?”王藍田被踢得嘴角流血,哆嗦著警惕地望著我。我抿抿嘴脣,用大拇指搓了搓食指中指,做出了一個數鈔票的動作。王藍田看不明白,依舊怔怔地望著我,於是我好心地一字一句地對他解釋道:“拿錢來。”

“你要多少?”王藍田可能也認識到自己今日是得破財免災了,並沒有繼續跟我槓著。我對於他的識時務很滿意,臉上帶了笑,極盡溫柔地道:“黃金十兩。”

“什麼?”王藍田蹭地一下從地上躥起來,“修個桌子撐死不過幾吊錢,你竟然找我要十兩金!葉華棠,你別欺人太甚!”

“別這麼說嘛,藍田兄,反正你王家也是豪門大戶,有的是錢,拿出來一些又有什麼打緊?哎,我這個人哪,要是手邊一缺錢,就不一定會幹出些什麼樣的事情來了。相信藍田兄您也不希望見到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吧……”我說著伸手去摸腰間軟鞭,王藍田嚇得一頓,急忙從腰間摸出錢袋來急急往我手裡塞。

我打開來數了數,發現裡面黃金不多不少,正好十兩,便高高興興地塞入囊中,隨手拍了拍王藍田的肩膀,讚道:“真乖,歡迎下次繼續哈,多多益善。”

王藍田臉色發青,卻又突然想起了什麼,伸手拽住了我的袍矩。我正打算走人,見他動作不由一怔:“怎麼,王藍田,你還想再多賠點不成?”

“哼,葉華棠,今天這事,算我認栽了。不過,我聽說你來書院讀書是一個人來的,連個書僮都沒有?”

“關你什麼事!”我心裡一動,當即怒聲回斥。王藍田冷笑一聲,朝地上吐了口血沫,擦擦嘴角道:

“這幾天我就一直覺得奇怪,太原葉家也算個豪門大戶,家中佃田千畝,論財力也不比我們王家差上多少,怎麼可能連個書僮都沒有,日常用度也這般寒酸?說起來,你好像連束脩銀子都是文才兄掏的吧。我就奇怪了,葉家世代書香門第,從來就沒聽說過有哪個會拳腳武藝,整天動拳頭的!”

“哼,你管的還真寬。”我心裡緊張,面上則故作鎮定,“王藍田,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我家裡怎麼樣,難道你還比我更清楚不成!”

“葉華棠,你可別忘了,我王藍田也是太原人。你家裡什麼樣,我可比這書院裡的任何一個人都清楚!”王藍田瞪起眼睛,拂拂衣服下襬從地上站起身,湊近我道,“我家老爺子跟葉家也算有些來往,但我怎麼看你一點都不像是葉家的人?我說葉華棠,你該不會是個冒牌貨吧?”

“去你的!”我心中慌亂,手有些就不聽使喚,一腳把他踢翻在地,胸口劇烈起伏著,怒衝衝咆哮,“王藍田我告訴你,你要是敢再亂說,信不信老子現在就揍死你!”

“葉兄你這是做什麼?你怎麼能打人呢!”

身後匆匆趕來兩人,其中一個過來急匆匆扶起王藍田,在發現他身上的傷之後,看向我的目光既詫異又憤慨,卻正是凡事都愛插一腳的頂級大好人梁山伯,祝英臺則像個小跟班,時時刻刻陪侍在樑大善人身側。

王藍田接過樑山伯遞過去的帛巾,擦淨嘴角邊的血跡,瞪著眼睛衝我拋下一句冷冷的“哼”,甩身走開了。我還想追過去再給他一拳,卻被梁山伯攔住,滿臉痛心地衝我道:“葉兄,你怎麼能這樣做?就算王藍田對你做了什麼,但事情已經過去了,你有什麼問題可以找我們商量,幫你一起解決,但你怎麼能,你怎麼能這樣動手打人!”

“我要打誰就打誰,關你什麼事!”我此刻心裡發慌,又正在氣頭上,纔沒心思去成全他梁山伯的大仁大義,“你讓開,我今天非把王藍田的嘴給封上不可!”

“不行!他都傷成那樣了,你爲什麼還不肯放過他?”梁山伯張開雙臂擋在我面前,不讓我去追王藍田。我瞧他的模樣就好像一隻護著自己雞雛的老母雞,心裡不覺有些好笑,我不過是爲了嚇唬他踢了他一腳而已,也沒有用多大力氣,他受傷那都是馬文才打的,關我哪門子的事!

“山伯,別跟這種人廢話,我早就說過,他和馬文才都是一路貨色。”祝英臺拉了梁山伯一把,轉頭過來瞪住我,這兩人不愧是未來的一家子,對我同仇敵愾,簡直頗有革命統一戰線聯合共同對付反派帝國官僚主義的架勢。

我氣得說不出話來,一直在旁看好戲的,據說是跟我同路貨色的馬文才馬大爺則冷笑著走過來,一把攬住了我的肩膀。他的手正好觸到我的傷口處,疼得我當即倒抽一口冷氣,身體也僵住了。只聽馬文才用他那略微帶點陰氣的少爺口吻道:

“說得好,祝英臺,我們就是同路貨色。不過和你們這種只能在地上爬的渣滓不同,我馬文才,可不屑與爾等小人同伍!”他說完這話,又轉過頭對我道,“阿棠,我們走。”

他這最後一句話把我雷了個半死,整個人裡焦外嫩,暈暈乎乎地跟著他一路回了房間,直到那廝放開我,徑自去牀上抱起鋪蓋,放到左側時纔有所驚覺,詫異道:“文才兄,你這是做什麼?”

“恩?你沒看到嗎?我是讓你來牀上睡。”馬文才把自己的被子擺好,施恩般地向著長椅處歪了歪頭,“喏,挪過來吧。”

汗,您老人家肯不再針對我,我的確是很高興,但這同牀我看就算了吧,俺覺得俺還是比較喜歡睡長椅。

“多謝文才兄擡愛。不過在下平素最愛睡長椅,以前在家中有父母長輩管教,不敢爲之。現在終於有此機會,還望文才兄能夠理解,不要剝奪我這個小小的愛好。”

“我說葉華棠,你還真是……”馬文才擡起手臂指著我,似乎想要說什麼,想了想又放下了。我隱約覺得他沒吐出口的那個詞應該是“不知好歹”,但馬文才卻沒有再多說話,自己持起一本書,徑去燈下研讀起來。我猶豫了一下,也去書架上取了本經義,本想就在長椅上看,馬文才衝我擺擺手,示意我坐到他旁邊去。

“葉華棠,我發現你這個人還真的是很奇怪。”見我站在原地沒動,馬文才拄著書案,一張俊臉被桌旁的燈燭映襯得忽明忽暗,“我跟你說話,你這麼拘謹做什麼?剛纔在蹴鞠場上揍王藍田的氣勢哪去了?不過叫你坐過來看個書,有什麼好遲疑的!”

說的也是,不過是看書而已。桌邊有燈燭,光線要比長椅處亮得多呢。

我臉上綻開大大的笑容,拿著書乖巧地坐在他的身側,認真研讀起來。馬文才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口中嘟囔了句“傻笑什麼”,也不再理我,徑自看書。外面天色漸漸黑了下來,屋內卻始終燈火不滅,我和馬文才都喜歡默讀,不愛出聲朗誦詩文,是以房內顯得特別安靜,靜到能聽見燭芯剝落的“嘶嘶”聲。

這種詭異的溫馨場面一直持續到馬文才的書僮走進屋內,當他看到我和文才兄竟然安安靜靜地坐在一起讀書的時候,整個人都傻了眼。

正文9人情關係

我想他大概在奇怪,他家公子昨天還跟我摔東西怒吼,指著門口咆哮著讓我滾,怎麼今天就好端端地坐在這邊跟我同塌讀書了?別說書僮不懂,我自己也不很明白,總之是一頭霧水就對了。

看馬文才的意思,似乎是有點兒想要跟我和平共處,我當然是求之不得。只要不跟他同牀睡,別的怎麼樣都無所謂啦,有道是背靠大樹好乘涼麼。雖然一開始的時候他對我很不禮貌,但念在後來他也幫了我兩次的份兒上,我呢就大人有大量,原諒他好了嘿嘿。

那個叫馬統的矮胖書僮自打被我收拾了,主子又不肯替他出頭之後,就有些怕我,見了我就想縮頭。我故意指使他去端茶倒水,他也不敢吭聲,老老實實地沏茶送過來,甚至不敢向他主子告狀。

當然,他就是告了也沒用。馬文才就坐在我身側,對此根本視而不見,馬統估計也是隻能打碎牙齒往肚子裡吞。

切,早這樣就對了,跟本姑娘我作對沒什麼好果子吃的。我見他老實了,也不再多爲難他,揮揮手放他自由逃走了。

“看不出,你倒是有善心。”望著馬統落荒而逃的背影,他家公子不僅根本沒有絲毫憐惜之意,反倒滿臉指責地衝我道,“你瞧瞧,我給你機會收拾他,你倒把他給放跑了!”

我汗。我說馬公子,我還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幫著外人欺負自家書僮的,好吧,雖然那個外人是我,但是你家書僮之前欺負我,那不也是在您老人家的授意之下麼?

不過不管怎麼說,還是要謝謝你。

“又笑,你到底有什麼好笑的?”馬文才皺眉瞪了我一眼,目光在書架上一掃,放下手中書冊站起身來。我還以爲他睏倦了想去睡覺,卻不料這廝去牀頭書架邊取出一隻黑檀木盒,也不看我,高高昂著頭胡亂往我手裡一塞,“給你。”

這,這個不是……那天的點心盒嗎!我瞬時瞪大了眼睛,耳邊只聽到馬文才不耐的聲音:

“離家的時候走得急,也不曉得是哪個白癡奴才給我裝進行李裡的,難吃死了。你要是喜歡,就拿去,我不愛吃這東西。”

我瞪大眼睛望著那個裝點心的盒子,下意識地推拒道:“不,我不要!”

“你不要?”馬文才眉心緊蹙,抓起盒子就要摔,想了想又停住,衝門外大聲喚道,“馬統,給我過來!”

馬公子嗓音穿透性果然很高,沒過幾秒馬統便溜溜地滾了進來,連連躬身急問:“公子怎麼了?有什麼事召喚小的?”

“哼,沒事!這個賞你了,吃吧。”馬大爺高昂著腦袋看我,故意將手中盒子扔給馬統,我暗自咬了咬嘴脣,垂下腦袋,不敢去直視他。

馬文才更覺得奇怪,低下頭來看我,我越避,他越往這邊湊。馬統那邊則大喜過望,喜滋滋地打開盒子,抓起一塊點心就往嘴裡送,我緊張地嚥了一口唾沫,突然擡手推開馬文才就想往外跑,卻被他一把抓住衣領,怒道:“葉華棠,你是怎麼回事!”

“我,那個,我突然內急……”還沒等我想好推諉的藉口,那邊馬統的高嚎聲已經刺透時空,深深急急地鑽入了我的耳膜裡。

“公子!”他大哭道,“啊呸!公子,你這點心裡,這是什麼東西!您可害死小的了……”

馬文才看我一眼,甩開手過去查看情況,我則下意識地衝到長椅邊,一把抓起枕頭,纔剛來得及護住腦袋,就得馬文才憤怒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

“葉華棠,你竟敢往本公子的點心裡面放蟑螂!”

完了完了,嗚嗚……我,我不是因爲那天生氣麼……誰讓你和你的書僮合夥欺負我來著……

耳邊傳來“砰”的一聲響,也不曉得馬文才到底摔了什麼東西。我本來就心虛,此刻被嚇得當即一縮身子,更緊地抱住了枕頭,牢牢地護住腦袋。隱約感覺到馬文才的腳步聲在我面前停住,我只覺身前陰風陣陣,急忙自己主動投降道:“你要打就打吧!只是別打腦袋和肩膀!”

馬文才哼了一聲,試圖從我手中搶過枕頭,拽了兩下沒拽動,不由得怒衝衝咆哮道:“我說要打你了嗎?你躲什麼躲!沒出息的東西!”

我從枕頭裡小心翼翼地探出半個腦袋往外看,發現馬統不知什麼時候已經不見了,地上只有一堆盒子的碎片。馬文才就抱著手臂站在我面前,臉上餘怒未平,眼神凌厲,我趕緊又把頭往枕頭裡縮,卻被他一把按住,奪過枕頭,將我整個人都釘在了長椅靠背上。

“哼,一點小事,看你嚇得這個德行!我說葉華棠,你還能不能有點兒男人樣子?”馬文才滿臉的恨鐵不成鋼。他又重重地哼了一聲,把枕頭扔回到我懷裡,命令道:“給我睡覺!”

額,好吧,睡就睡。我自知理虧,悻悻地在長椅上打好鋪蓋,抱著枕頭鑽進了被子裡。值得一提的是,我有兩隻枕頭,其中一個是在醫舍裡順手牽羊撈來的,後來也沒還回去。我的習慣是睡覺總要抱著點什麼東西,以前在武館裡有大哥給我買的布偶,絨毛熊,再不濟在打掃累了打瞌睡時還有個拖把可以抱。現在到了新的地方,也只能勉強湊合一下,抱枕頭了。

不管怎麼試圖習慣,對我來說,長椅還是有點兒硬。一想到以後很可能會跟這條長椅相伴三年,我就不禁有些膽寒,暗自決定還是去趕緊找些軟和的東西來把椅子填充一下。萬一哪天不小心把骨頭什麼的給硌壞了,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將就著睡了一夜,第二日清晨起來倒也清爽。我趁著馬文才出去洗漱的功夫給肩膀上了藥,左邊肩膀處的傷口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右肩處因爲磨損比較嚴重,結了一層淡粉色的薄疤,碰到的話還是會有些痛。

不過說起來有些奇怪,我因爲在武館裡幹了好幾年粗活,手上生了不少的厚繭,結果穿越到這個世界以後竟然一個都不見了,皮膚也變得異常嬌嫩,若不然擱在我以前,就挑水這麼點活兒根本沒可能會受傷,說到底,還是身體好像有些變得嬌弱了,打人都沒有以前力道狠。於是說,穿越還真是件奇特的事情,連身體都能給穿柔弱了,模樣雖然沒變,倒是把我這麼雙幹盡粗活的手穿成了千金大小姐了。

急急套好中衣,馬文才正好回屋,見到我慌慌張張的樣子,嘴角不由得又向一邊撇起。我衝他一笑,自己去取了牙筒和柳枝,出外漱口洗臉,又回來穿衣著帽,準備去上課。

古人的頭髮都很長,正所謂身體髮膚受之父母,自己是不能亂剪亂動的。我有幸留了一頭長髮,也沒有染色,勉強可以在這幫古人裡面濫竽充數。只是我自己平常都是隨便束個馬尾或者乾脆散發,現在在書院裡,每日都要帶巾冠,用帶額束髮,我就有些爲難了。前兩日都是趁人不在的時候把頭髮胡亂一掐,塞進帽子裡,結果今天馬文才就在我對面,看到我這麼弄頭髮,眉頭不由得又皺了起來。

“我說葉華棠,你這是想出家?”

我差點把叼在嘴裡的束帶給吞下去。

誰,誰要出家!不就是拽頭髮的時候手勁大了點兒不小心揪下來一綹麼,雖然確實滿痛的……

最後還是馬統過來教的我怎麼樣用最快速度綁好頭髮。他對昨日之事依舊有些怨忿,又不敢違揹他家公子的意思,不情不願地過來教我綁頭髮,說完要訣之後便立即溜走了。我也不在意,整理好衣冠之後便帶上今日講課需要帶的經義,跟著馬文才一起前往講堂。路上遇到了王藍田和秦京生,王藍田見到我一開始還在瞪眼,被馬文才瞥了一眼之後立即轉變態度,樂呵呵地在我們旁邊跟前跟後獻殷勤。

我對王秦兩位馬屁精實在沒有好感,特特退後幾步,跟他們之間隔了一段距離。馬文才扭頭看看我,也沒有說什麼,走到公告欄處的時候,我發現陳夫子和不少學子都聚在那裡,兩邊各掛著一張條幅。學子們議論紛紛,只聽得陳夫子揹著雙手,悠悠開口道:

“各位學子,這是朝廷的新令,各書院以九品中正爲樣,設品狀排行。品狀高顯者,姓名將登上左右布簾以示褒獎,這是這兩天以來我品評的結果。”

他說著,手一揮,兩邊條幅落下,左右條幅各有一學子姓名,白底黑字,躍然而出。

“品狀表第一名,馬文才……葉華棠?”身邊王藍田喃喃念出聲來,臉色立即大變,衝著夫子叫道,“夫子,這葉華棠昨日還把講堂裡的桌子弄壞了,還當衆衝撞於你,他怎麼能配當品狀表排行的第一名!”

“就是就是,他怎麼能當第一!”秦京生也跟著起鬨,但是一見我斜眼瞥他,又立即住了口,並伸手捂住嘴巴。陳夫子微微擡著小腦袋,綠豆眼從王藍田身上掃過,一字一句地道:

“王藍田!本夫子早已經知道,那書桌並非是葉華棠學子弄壞,而是你損壞的,是不是呀?既然你今日提起,就順便把這損壞公物的費用,一起算一算吧!”

“葉華棠,你!”王藍田氣得臉色發青,我朝他吐了吐舌頭,心知這事應該是馬文才在後面使力了。回頭望他,果然發現馬大爺衝我淡淡一笑。汗,其實我並不想欠人人情的,現在倒是欠了他不少賬。

這時候山長從山坡上走了下來,止住衆人的紛紜學說,並向我們告知請來了一個才華橫溢的客座教席。但是令人吃驚的是,這位教席竟然是一個女的,不是別人,正是那傳說中的才女謝道韞。

正文10女講席

這個謝道韞,我知道。我早在之前的世界裡就聽說過她的鼎鼎大名,魏晉時期出了名的才女。

據說她識知精明,聰慧能辯。她的叔父乃是曾經打敗苻堅百萬大軍的一代名將謝安,謝安在一次召集兒女子侄講論文義的途中,突然見到空中鵝毛大雪紛揚散落,便隨口問道:“白雪紛紛何所以?”

“撒鹽空中差可擬。”這是他侄子謝朗的答語。就在這個時候,謝道韞卻說道:“未若柳絮因風起。”

就是這一句詠絮語,讓謝道韞從此名聲大噪,連我這等後世不學無術的半桶水都能曉得她的大名。只是沒想到她竟然能來尼山書院做教席,倒是讓我頗爲意外,有幸能夠得見傳說中的才女,自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

謝道韞馬上就要過來了,一羣學子在山長的帶領下匆匆前去迎接,梁山伯和祝英臺就走在我前面。看得出祝英臺很高興,一個勁地跟梁山伯說:“山伯,太好了,謝道韞就要來了,我終於可以見到她了。”

“對啊,謝先生確實才名遠播。能有她來做教席,是我們的榮幸。”梁山伯點頭同意。

“是啊是啊,”祝英臺高興地應和,“我今後啊,也要像她那樣,巾帛不讓鬚眉就好了!”

“咳!”我在後面清咳一聲,打斷了祝英臺的話,祝英臺也發現自己說錯話了,急急扭頭衝我道:“葉華棠,你咳嗽什麼!我是,我是說,我也要像她那樣才學淵博,名,名傳千里!”

“看你急的,我也沒說什麼啊,只不過是擔心有人說錯了話,無端地給自己惹麻煩。”我徑自越過他們二人,剛想往前走,後面梁山伯突然出聲道:“——葉兄!”

“恩?”我回頭看他,梁山伯遲疑了一下,正要開口,身後馬文才帶著王藍田和秦京生踱步而來,見我在這邊不動,不由得冷聲喚道:“阿棠,你在那裡做什麼?過來!”

阿……阿棠……

==汗,叫我麼?

每次聽到這兩個字我就莫名有種吐血的衝動,尤其這個發聲的人還是文才兄……總覺得他這麼叫似乎是故意的,但根本沒有理由啊!於是說,大概是我多心了吧?恩,肯定是我多心了。

除了山長師母王蘭王惠兩位姑娘以及衆多學子之外,一干僕婦雜役也跟著出來迎接謝道韞先生。走在最前面的是廚子蘇安和蘇大娘,我在後面只聽到她們和山長之間的對話,說謝先生是女中豪傑,是女人中的驕傲,她們一定要出來迎接云云。王惠姑娘還在擔心無人做飯,怕餓了肚子,引得衆人陣陣鬨笑不已。

“哼,女人家不在家裡好生呆著,出來拋頭露面……”馬文才上前一步,望著山長他們的背影,微微搖頭。秦京生趕忙在旁邊接話道:“就是就是,文才兄,她不就是仗著一句‘未若柳絮因風起’而成名的嘛,我看哪,未必有什麼真才實學。”

“聽說她都二十七八歲了,還沒出閣,大概是生的太醜沒人要,只好拼命讀書了。”王藍田也在一旁隨口胡謅。我聽得直皺眉頭,馬文才卻對這兩個人的附和感到很滿意的樣子,雖然表面上擡手點點王藍田,有點無奈的模樣,臉上卻滿是輕蔑和嘲笑。

這時候有人大叫“來了來了”,我擡眼望去,但見一頂小轎飄搖而來,轎中有一女子扶膝端坐,前後跟有小廝四人,左右各有侍女旁隨。小轎在山門口處停落而下,內有一年輕女子嫣然而出,面容嫺靜優雅,姿態萬千,氣質高華,一看便是出身名門的大家閨秀。她脣角邊帶著一絲微笑,向急急迎上前去的山長和師母致禮,在衆人轟然的議論聲中大大方方地順著山門一路向內走去。

我注意到,馬文才一看到她的臉,神色便有些陰沉下來。旁邊秦京生還在不怕死地衝著王藍田嚷嚷:

“王藍田,她可絕不像你說的那樣,可不會沒人要啊。”

“啊,啊啊。”王藍田看著謝道韞的背影張大了嘴巴,只知道隨聲應和。馬文才沉了臉,頭也不回地拂袖走了。

“哎哎,文才兄,等等我!”王藍田和秦京生忙不迭地追上去,我則踮起腳尖,探頭往人羣中望望,果然,沒有發現陳夫子的身影。

哼,那個老頑固居然沒有來迎接謝先生,看來是對她來書院講學有意見呀。我舔舔嘴脣,心裡暗暗覺得接下來很可能會發生些有趣的事情。

看得出,謝道韞是個非常負責任的好講席。本來山長要求她休息一日,明日再開始授課,卻被她拒絕了,並在不久後便換了裳服,來爲我們上第一堂課。

她所講的內容是,《木蘭辭》。

“同行十二年,不知木蘭是女郎。雄兔腳撲朔,雌兔眼迷離;雙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雙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學子們搖頭晃腦地跟著念,模樣像極了以前在電影裡面看過的禿頭長辮子老學究。我覺得有趣,不禁在底下偷笑,結果被謝先生看了個正著,連忙正襟危坐,做出認真聽課的模樣。

謝道韞看了我一眼,捲起手中書本,悠然道:“這是北魏流行的一首民間歌謠,講的是花木蘭替父從軍的故事。不知道在座的各位,對這首詩有什麼看法?”

呼啦一聲,梁山伯和祝英臺齊齊舉起了手,分別一左一右,相映成趣。他倆對望了一眼,似乎是在對彼此的默契感到好笑,謝道韞滿意地彎起嘴角,衝他們道:“請講。”

梁山伯憨憨一笑:“學生梁山伯,學生覺得這首木蘭詩,一定是一個男人所做。它雖然寫出了花木蘭的忠和孝,卻未能寫出女子的自主意氣。”

謝道韞抿脣想了想,微笑道:“願聞其詳。”梁山伯聽得此話不由得回頭看了看他的小賢弟,“英臺,你講。”

祝英臺點點頭,又對謝道韞道:“先生,故事裡的木蘭之所以從軍,並非出自本意。而是因爲‘軍書十二卷,卷卷有爺名;阿爺無大兒,木蘭無長兄。’木蘭出於忠孝,不得不女扮男裝替父從軍,其聰明勇敢,忠孝德行令人敬佩。但令人遺憾的是,木蘭最終還是回到了‘當窗理雲鬢,對鏡貼花黃’的閨閣之中。爲什麼女人就不能揮灑自己的天地?而男人總要把女人關在房裡,不讓其自主自由呢?”

謝道韞聞言不禁徵愣了一下,祝英臺奇怪道:“先生,我說錯了嗎?”

“你說的沒錯。”謝道韞臉上露出了笑容,這時候她的目光正好從我身邊掃過,原本想出口的話又在脣邊停留了一瞬,向我道,“這位學子,方纔讀詩的時候,見你面有異色,可是對這木蘭辭,有著與他們兩位所不一樣的看法?”

汗,是在說我上課走神兒了吧?不過既然先生髮問,我自是不好不答的。

“學生葉華棠。學生倒是沒有樑兄和祝兄兩位那般高見,只是覺得,這花木蘭一介女子,卻要爲了家中老父前往軍營,與衆多男子同行生存了十二年,她的日子過得一定很辛苦。世人只知木蘭忠孝節義,但也許她自己根本就不想那樣做。不過關於這一點我的看法卻與祝公子有所不同。”

“學生覺得,花木蘭能夠最終回到閨閣之中,是她的幸運,也代表著她本身就嚮往平凡安逸的生活。若不然,難道要去披掛戎馬做大將軍,扛起那些本就不屬於她的重擔不成!”

“葉華棠!”祝英臺不樂意了,“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我扭頭看向她,“我就是覺得,有些事情不是自己任性就能解決的,只有好好活著纔是第一位。花木蘭從軍也好,回家也罷,都只是爲了家人甚至自己更好的活下去,她確實有自由,但她卻沒有能力維護自己的自由。那些整天想著出外飛翔遨遊的,都只是關在籠中的金絲雀,根本不曉得外面花花世界美麗幕布下面掩埋的恐怖和陰暗。”

“葉華棠!”祝英臺氣得胸口起伏,也不曉得是不是被我的話戳中了要害,謝道韞急忙過來打圓場。

“三位學子說的都很有道理,不過爭論雖然是好事,也不要太過火了。這首木蘭辭,是一首北魏流傳的民歌,意在,通過聰明勇敢的花木蘭,宣揚忠孝思想,這是中原文化的傳統。只是難得你們三位,身爲男子能有如此見解,將來幾位的夫人,必讓花木蘭羨慕不已。”

“哼,誰要是當了他的夫人,那才叫倒黴!”我聽到祝英臺在後面小聲嘀咕了一句,雖然沒有指名道姓,但誰都知道是在說我。

倒黴就倒黴,反正我又不是男的,用不著娶那東西。

“我有問題請教。”謝道韞話音剛落,王藍田便懶洋洋地舉起一隻手,謝道韞不疑有他,揮揮手道:“請講。”

王藍田嘴角露出一絲冷笑。“自古以來男尊女卑,先生乃是女流之輩,何以有顏面端坐其上,讓衆男子屈居於下而面無愧色呢?”

看,問題來了。

“聞到有先後,術業有專攻,書院講堂自然以道高術專者爲尊,不學無術者爲卑。這就是我爲什麼端坐上位而面無愧色的道理。”

謝道韞此話一出,不少學子紛紛鼓起掌來,尤其祝英臺把巴掌拍得嘩嘩的。王藍田滿臉懊惱,這時卻見馬文才舉起手中書卷前後晃了一晃,止住了巴掌聲,他自己則放下書冊,站起身來。

我心頭一動,暗道重頭戲來了。卻聽得馬文才清了清嗓子,大聲道:

“先生果然才思敏捷,口舌鋒利。不過學生嘗聞女子需遵守三從四德,不知先生所爲如何?”

“本席向來從天理,從地道,從人情,此乃所謂三從;執禮,守義,奉廉,知恥,此乃四德規範。這三從四德,你沒有聽說過?”

馬文才搖頭冷笑:“先生明知三從是——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而婦德,婦言,婦功,婦容這四德,先生,您又遵守了哪一條呢?”

謝道韞許是沒想到他竟會這般直白,被他說的頓時一怔。這時候路見不平的好漢梁山伯從席位上挺身而起,拂動長袖道:“馬公子此言差矣。”

“天綱地道,人存其間,修心行德,終止一法。德,言,功,容這四德,就算男子亦應遵行。若是強行區分男女,那便落了淺薄了。”

他說著自己可能也覺得好笑,又繼續道,“至於三從,謝先生自幼父母雙亡,這個是衆所皆知的。而現在先生依然待字閨中,自然無夫可從;說到夫死從子,原本就荒謬,假若馬公子你是一位女子,夫死,而子尚處襁褓之中,你當如何聽從呢?”

“噗。”我一個沒忍住,笑出了聲,趕緊又用書本掩住嘴。周圍衆人已經紛紛鼓掌讚了起來。“說的好,說的好,好,好!”

馬文才凌厲的目光從梁山伯和祝英臺那邊一直掃到我身上,陣陣陰寒之氣令得書院裡的學子們都漸漸閉緊了嘴巴不再出聲。馬大爺微微昂頭,直視著謝道韞,冷冷道:“本公子豈能與你等小人及女子同室?”

他說著,薄脣微微一抿,移過頭來道:“聽著,是男人的話,就跟著我走。”說完這話,他冷冷轉身,頭也不回地向著講堂外面走去。一干學子不敢遲疑,紛紛跟著他站起來往外走。祝英臺愣愣地瞧著周圍人站起來走掉,不由得急道:“喂,你們回來,這成何體統啊!”但是卻沒有人理她,只有一大片袍矩飄揚的背影。

馬文才的身影在講堂門口頓住了。他回過頭來,目光冷冷地掃向我。

“葉華棠,你走不走?”

我?我又不是男人,爲什麼要走?當我還在原地發怔的時候,馬文才已經一甩衣袍,怒衝衝地大踏步走出了講堂。

轉眼間,講堂裡的學子幾乎走了個空,只留下我,梁山伯,祝英臺,以及荀巨伯這幾個人。梁山伯也知道是自己的言論惹惱了馬文才,羞愧地向謝道韞道歉:“學生莽撞,害先生無故牽連受辱了。”

“你們坐吧。”謝道韞淡然一笑,“哪怕只剩下一人願意聽本席講學,本席也願意傾心相授。”

“只是想不到葉兄竟然會願意留下來。”梁山伯對我笑道,看起來很高興的樣子,“方纔文才兄那般作爲,我還以爲你會和他一同離開,現在看來,葉兄果然與他們還是不同的。”

正文11同流合污

“不,你錯了。”我搖搖頭,“我之所以留下來,只是爲了表示對謝先生的尊重。樑公子若是因此認爲我與什麼人不是同路貨色,那就可能會令您大失所望了。”

說完這話,我衝謝道韞微鞠一禮,擡手持起桌上書本,轉身出了講堂。梁山伯急急追上,在堂外階梯處一把捉住我的袍角。

“葉兄!你別這樣。”他慌亂地道,見我看他,又趕緊鬆開我的衣袍,臉上也帶了些焦慮。“我知道那日英臺說話得罪了你,我代他在這裡向你賠個不是,但是說到底,他也是爲了你好。我知道葉兄你是個好人,但正因如此,才擔心你這樣下去,可能會被……”

“山伯,你不必替我向他道歉!”祝英臺和荀巨伯此刻也從講堂裡走出,前者幾步走到梁山伯身邊,拉著他後退了一步,與我保持距離。荀巨伯則滿臉無奈,一手扶腰一手捂額嘆氣。我眨眨眼睛,盯了他們幾秒,覺得很是莫名其妙,便夾起書本自去尋找文才兄。

馬文才就在不遠處的蹴鞠場上,正在衝著一幫學子發火,用腳踢藤球去砸他們,王藍田那廝爲了躲球跑的太急,甚至在地上跌了一跤。我摸摸鼻子,暗自覺得有些不安,最後終於無恥地準備落荒而逃。結果逃跑的時候慢了一步,被他給瞧見了,當下便有一隻藤球打著旋兒朝我直飛而來!

這球來勢雖兇,角度卻並不古怪刁鑽。我正打算接住它,忽聽身後梁山伯大叫一聲“葉兄小心”,衝過來想把我推開,偏偏他離我有點兒遠,伸手這麼一推,我的身子就不由得向前僕,腦袋不偏不倚正好撞到了藤球上!

嗡的一聲,有那麼一瞬間我只覺得整個人都魂飛天外,恍恍惚惚地也不知過了多久,才發現自己正仆倒在草地上,手裡還抓著一隻藤球,鼻翼間滿是泥土和青草的氣息。

眼前突然就出現了一戶宅門大院,搖晃的金色匾額,魚貫而過的模糊身影。耳邊似乎有聲音在叫:

“小姐,小姐,您這樣做是不行的!沒有老爺的允許,您不能夠擅自離開家門半步!”

小姐?她在叫誰?她們,在叫誰?

“阿棠,你就聽娘一句,這王家公子啊,雖然說性子風流了點兒,可是他家家大業大,你嫁過去以後好歹也是正房,你就放心聽孃的話,娘是絕對不會讓你吃苦的……”

娘?是誰?我娘早死了,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經死了。

死了,全死了,都死了。紅色的,黑色的,飛舞著的以及遺落的,這個世界,只剩下我,孤零零的,一個人。

唧唧復唧唧,木蘭當戶織;不聞機杼聲,惟聞女嘆息。昨夜見軍帖,可汗大點兵;願爲市鞍馬,從此替爺徵。

願爲市鞍馬,從此替爺徵。願爲市鞍馬,從此……替爺徵。

如果可以,我也願意替父從軍,我也可以爲了他們,去戰場上做十年衝鋒。如果可以,我什麼都能做到,只要讓我……有機會,再見他們一面……

“葉兄?葉兄!”

身後陣陣喚聲響起,我這纔回過神來,努力撐地想要爬起,卻發現自己雙手根本使不上力。這時候後面一隻手臂伸了過來,將我猛地拽起,滿臉怒氣,卻正是事件的始發罪魁禍首馬文才。

我一身狼狽,帽子也掉了,身上臉上沾得全是土,悻悻地垂頭望著地面。旁邊梁山伯幫我把地上的帽子和書本揀起來,往我手裡遞的時候又不禁驚訝道:“葉兄,葉兄你的頭出血了!”

我實在對這個書呆子的作爲無言語,自己胡亂地用袖子擦了一把,抓過帽子戴上便往臺階上面走。這一次真的完全就是無妄之災,可別指望再讓我像上回那般找他報恩了,我纔不幹!

頭還有點發暈,我覺得自己往臺階上走的幾步很有些發飄,便決定去回房間去休息一下。身後梁山伯幾人試圖過來勸我去醫舍,被我一眼一個全部瞪了回去,讓他們少管閒事。我根本沒有什麼事,不過是頭被撞了一下而已,休息一會兒就好了,用不著去醫舍。醫舍的藥又苦又澀,小惠姑娘還老是給我臉色看,我不想去……

身後幾人見拗不過我,便試圖勸馬文才回去上課,結果馬文才怒衝衝地表示除非謝道韞下山,否則他們絕不回去。這些事情都與我無關,我也懶得去管,徑自回了房間,找出之前擦肩膀剩下的藥往額上塗。反正都是往身上擦的,肩膀或者額頭上,都應該沒差吧。

對著青銅鏡照了照,我發現額角腫的老高,青青紫紫的有些嚇人。我就奇怪了,不過是一隻小破藤球,怎麼就能把我的腦袋磕成這副樣子?我記得我的頭還算蠻硬的,以前被花盆砸過一下都沒怎麼樣的說。

不過比起這個,我更在意的是,方纔的時候躥入腦海中的零碎記憶。那明顯是不屬於我記憶中的古怪東西。

雖然只是一閃而過,但我的心裡還是不禁涌起絲絲波瀾。再想到這些日子以來身體的異狀,我突然心頭一驚,下意識地伸手去摸胸口。而偏偏就在這時候,木門開了,馬文才大步走進房內,目光在我身上倏然定住。我被嚇了一大跳,下意識地縮回手,但似乎晚了一步。

“你在幹什麼?”他皺起眉頭。

“沒,沒什麼。帶子鬆了,我係一下。”我滿頭黑線,趕緊背過身去,假裝重新系了一下胸前的帶子,心裡暗道丟人。幸好今天穿的衣服胸口處有個帶結,要不然怎麼辦?難道要我告訴他,我剛纔突然懷疑自己是不是不小心穿越成了男人,所以摸胸口證實一下?

汗,我也不是故意冒出這種荒唐的想法的……誰讓我自打穿過來以後整個人都好像有點不太對勁,不過回頭想想,性別這東西是不可能出問題的,在進書院前我還在客棧裡洗了一回澡,沒可能這麼兩天就突然大變活人了。

文才兄對此倒也沒有發表什麼其他看法,僅僅是盯了我兩秒,讓我隨他去醫舍。我還不想去,被他一句“少廢話”轟了回來,再加上額頭抹了藥後也的確沒有減輕多少疼痛,我便舍了猶疑,由他扯了袖子拉著直往醫館而去。快要到醫舍的時候,我發現醫舍大門竟然緊閉著,門口有個人正佝僂著腰使勁砸門,但任憑他怎麼砸,門內也不見有半個人出來。

許是聽到了腳步聲,見我們過來,那人急急迴轉頭,卻是一臉痛苦的王藍田。他伸手捂著肚子,匆匆從臺階上跑下來,無視我徑直對馬文才抱怨道:“文才兄你看,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這王蘭王惠,也不給人看病了!你看看這上面,寫的是什麼東西?”

恩?

我擡眼一望,發現緊閉的扉門上貼著一張告示,告示上整整齊齊地寫著這麼幾排字:

——不給看不起女人的男人與狗看病。

噗,這是小惠姑娘的傑作吧?文才兄領頭帶人罷課的消息傳到她們這邊來了麼?這反應還真是有趣。

可惜文才兄卻一點都不欣賞這種幽默,他怒衝衝地上去一把將那告示撕掉,擡腳就想把門踹開,孰不料王蘭王惠兩位姑娘離開的時候似乎把門鎖上了,他這一腳下去,竟然沒踹開,還想再踹,被王藍田急忙攔住,表示這醫舍畢竟是山長的產業,弄壞了以後不好交代。

“可惡!”馬文才用力踹了柱子一腳,拽著我回身氣呼呼地往山前走去。才走了沒多遠,又有秦京生一干人等急急跑來告狀,說是蘇大娘不煮飯,浣衣房也不洗衣服,書院裡的這幫女人究竟都怎麼了?

所有的女人都罷工,原因自然只有一個。這幫女人肯定是因爲知道馬文才欺辱謝道韞,言語當中又對女人頗爲不敬而感到憤慨,合起夥來對付他們來了。不得不說這一招用得還真妙,即便是聖人君子也少不了吃穿,沒有那幫女人,這些學子們也是什麼都做不成的。至於出主意的人,用腳趾頭想也知道,自然是梁山伯了。

祝英臺雖然人伶俐聰明,但畢竟是出身大戶的千金小姐,不一定能認識得到這些僕役們的力量,梁山伯則不然。況且他人善良憨厚,在書院中口碑也很好,肯定有很多僕役都願意幫他的忙。

恩,這個方法就應該叫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山伯兄的隱藏身份,莫非是出自於姑蘇慕容世家麼?

“公子,公子!”馬文才的書僮馬統匆匆跑過來,上氣不接下氣地道,“公子,不好了,那些女人,她們全都休工了!你看,她們都去那邊,聽那個謝道韞,講課去了!”

“什麼!”馬文才聞言大怒,一揮手示意後面人跟上,“走,看看去!”

他這麼一擺手,忽啦啦一羣人跟著起身,在革命領導馬大爺的帶領下,浩浩蕩蕩地朝著主講堂涌去。隔了老遠就聽到講堂內的朗朗讀書聲,清脆悅耳,順著樓梯一路走上去,謝道韞正在講課,席位上坐的滿滿當當,正是那些休工了的女人們。

“都給我住口!”王藍田一步上前怒喝道,令得那些人的朗誦聲不由得一滯。“你們這些女人什麼意思啊,怎麼把我們的座位都給坐了?都給我滾!”

“是你們先滾的,既然都已經滾了,還回來幹嘛?”祝英臺從鼻子裡冷哼一聲,站起身來反駁道。

“回來趕人!”王藍田冷冷道,“你們這些下賤之人,憑什麼坐在這兒!”

“就憑她們都有求知的。”梁山伯淡然一笑,也跟著起身,“既然你們不願意聽謝先生講課,讓出座位,那讓她們坐坐又有何妨呢?”

“呸!”王藍田衝地唾了一口,“我們的座位豈是她們可以坐的?”他說著跨步上前,一把揪起離他最近的蘇大娘的衣服就往外拽,蘇安攔避不及,眼看著蘇大娘就要被拉到地上的時候,我一個箭步上前,迅速將王藍田扯開,同時一腳踏在他的鞋面上!

“葉華棠!你想幹什麼?”王藍田急急後退,痛得捂住腳連連跳了幾步。我沒有理他,轉過身想去扶起蘇大娘,卻見梁山伯和祝英臺已經先一步去扶起了蘇大娘和蘇安,便不動聲色地退到後面。謝道韞怒斥了王藍田幾句,見他們沒有任何悔過的意思,便過來問我,要不要一起坐下聽課,我見馬文才還站在一邊冷笑,沒有任何和解的意思,便搖搖頭。謝先生嘆了口氣,示意大家繼續,又持起了書本,繼續教起書來。

文才兄按著腰,也不知在想些什麼,一直冷笑著看著那些人,謝先生也當真對這些人視而不見,自顧自講自己的課。當她讀到“阿弟聞姊來,磨刀霍霍向豬羊”的時候,馬文才終於按捺不住,冷笑著開口道:

“好,好。好你個磨刀霍霍向豬羊,再不走我可要動手了!”他說著把頭一偏,向後面那些人命令道,“把她們都趕走!”

“文才兄!”我急了。這時候那些人已經動起手來,惹得席間衆人四散奔逃。馬文才直接衝上前去,一把掀翻了王惠姑娘面前的桌子,嚇得她驚叫著跳起來,還險些摔了一跤。

“馬文才,你這是做什麼!”祝英臺怒道,並趕忙上前去攙扶小惠姑娘。馬文才冷冷一彎脣,又一腳踹翻了地上的蒲團,這才擡眼冷冷朝她們身上一掃,昂頭向天道:“本大爺我樂意,你管得著麼?”

正文12倒轉

講堂內一片喧鬧。

馬文才一腳出來,共踹翻了兩隻蒲團,第一隻飛撞到小惠姑娘身上,撞得她哭叫一聲,身上贅肉晃了幾晃;第二隻蒲團則順著地面滴溜溜滾去,停落在了一雙白色千納底平鞋前面。一雙手伸過去,將蒲團揀了起來,再接著映入眼簾的是山長那張驚怒的臉。

“馬文才,你們是來讀書的,還是來鬧事的!”

一干僕役找到了救星,急急向山長致禮。文才兄回過頭,遲疑了一下,慢悠悠地拱起雙手,揖禮道:“山長。”

山長滿臉的憤忿:“馬文才,你不是最在乎品狀排名嗎?你們不上謝先生的課,將來還有什麼機會上榜?”

眼看著馬文才的神情略有鬆動,梁山伯也在後面跟著說道:“馬公子,你跟謝先生賠個不是,快來聽課吧。”

文才兄臉帶不願,緩緩轉身,一拂下襬,竟自單膝跪地,衝著謝道韞拱手道:“學生馬文才,適才莽撞,有辱先生,現在給先生賠罪了。”

我覺得自己的眼珠子都快要掉下來了。文才兄他,他竟然會給別人道歉,而且還是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給一個被他所輕視看不起的女講席賠罪!

以馬文才的性格來看,讓他真心誠意地賠罪,那是絕絕對對不可能的!說到底原因還是隻有一個,那就是,品狀排名。

不過這個勞什子的品狀排名,魔力真有那麼大?我疑惑地撓撓頭。咱自打上學起就不是個好學生,對於那些古人的什麼歷史科舉之類完全是一頭霧水,只知道學生要去書院,然後參加什麼考試,寫一堆八股文字之類的。至於這個什麼品狀排名,我還是今日聽陳夫子說起才知道的,看來我對這個世界的瞭解還是太少,以後有機會要多多惡補才行。

“賠罪就不必了,有個是非曲直就好。你起來吧。”謝道韞依舊面色不渝,但也沒有多爲難馬文才。文才兄點點頭,說了一句“謝先生”,站起來以後目光卻轉向山長。山長此時正要離開,見他這樣不由得詫異道:“馬文才,你還有什麼事?”

“學生倒是無事。只是想請問小惠姑娘,你身爲醫者,將病人放著不管,卻來這裡逍遙,難道就不會覺得心中有愧嗎?”

他這話一出,我不由的心中一動,胸口涌起些許微妙的情緒。那邊山長聞言一愣,回頭看躲在他身後的女兒,這頭馬文才則將我袍袖一扯,拉到了人前,額上的傷口也清清楚楚地暴露於衆。王惠見狀,不由得伸手捂住了嘴,臉上露出驚訝神色,又低低地小聲道:“我,我又不知道他受傷了。不過是想給他們一個小小的教訓,誰叫他們瞧不起女人的……”

“小惠,你!”山長猛一跺腳,正要開口訓斥,梁山伯搶先一步站了出來。

“山長,請不要責罰小惠姑娘,這都是學生的錯,與小惠姑娘無關。”他說著朝我走過來,想要仔細看我額頭上的傷勢,被馬文才一個冷笑逼了回去。

“不,山長,不關山伯的事。小惠姑娘是聽了我的話,纔會不給學子們看病的,要罰就罰我吧。”祝英臺也挺身而出,維護她的山伯。王惠則一見祝英臺認錯,趕緊站出來解釋:

“這不關祝公子的事,他根本沒有來找過我,是我聽別人說馬文才那幫傢伙瞧不起女人,纔會一時衝動拉著姐姐過來這邊的!”她說完這話,又斜眼瞪了我一眼,嘴裡小聲嘟囔道,“再說了,誰會曉得某些人,每天動不動就受傷。一會兒是肩膀,一會是腦袋,別過幾天又傷了胳膊腿兒,吵著找姐姐,要過來睡在醫舍裡。”

她這話說得實在過分,雖然我知道她可能是誤會我對王蘭有什麼不軌心思,但是這樣也未免太……

這三個人的舉動都是在爲彼此維護,其間不乏無端領罪者,其大義之情實在撼天動地,令人不禁感激涕零。我實在吐槽無力,索性扭頭對山長道:“小惠姑娘說的沒錯。其實一切都是學生不好,不該在今日撞了腦袋,害得現下惹出如此麻煩。不過也是學生覺得,這點小傷沒有什麼,纔不肯去醫館治傷的,並不關他們的事情。”

說完這話,我不禁暗自在心裡嘆了口氣。於是說,我果然不太擅長抽冷子告狀給人下絆子的麼?雖然心裡有氣,可是最後還是不願讓她們爲難。這件事說到底,涉及到的人不是祝英臺便是王蘭王惠,對待王藍田我可以毫不留情地下手打踢,但是她們畢竟是姑娘家,真的惹出什麼亂子,也不太好的。

在我說前半段話的時候還沒什麼,後面半段話一出來,我立馬感覺到自己的手臂被人從旁狠掐了一把。雖然他沒說話,但我能從這力道中隱約感覺出文才兄的怒氣。我知道他想讓我趁此機會狠陰王惠祝英臺她們那幫人一把,以山長的脾性,定然不會因爲王惠是自己女兒就放過她,而是會更加用力懲處,連帶著祝英臺和梁山伯荀等人也會受到懲處,正是一箭三雕的好事情。

可我是真的不願這麼做,也是真的不想與她們爲難。不管以前在武館裡,還是現在在書院中,我身邊來來去去的都是男子,上學的時候因爲是理科班,也是男孩居多,只有那麼稀少的幾個女生,被嬌慣成花朵一般,嬌弱而任性,與我不同。在我心裡,女孩子總是需要被呵護,被照顧的,她們不該像我這樣,從小就沒了父母親人,只能靠著一個人,一雙手,艱難地活下去。

我的話,撞傷了一點或是其它的什麼,都沒有關係,反正皮糙肉厚的,也習慣了。況且我這個人雖然有時候脾氣爆了些,但也不會是非不分,隨意去誣陷別人。今天的事情,的確是我不去醫舍在先,硬要責怪他們,也是不該的,只不過可惜了文才兄一番好意。這也是唯一讓我在意的一點。

接下來也沒有再發生什麼更多的事情。山長訓斥了王惠幾句,又告誡我不可對傷口大意,有病千萬不能拖之類,便讓王惠和王蘭帶著我去醫舍上藥。謝道韞則在講堂裡繼續給學子們上完剩下的課程。

走在外面階梯上的時候,我隱約覺得胳膊痛,暗自撩起衣袖一看才發現原來是手臂被馬文才掐青了。我汗,看來文才兄對於剛纔我幫王惠她們的事真的是很生氣啊,少不了回去向他道歉吧。不過一想到那廝的那個臭脾氣,我就有點發怵。唉,說實在的,有時候還真的是很怕跟他同處一室啊……

在前往醫舍的路途中,小惠姑娘意外地並沒有再多諷刺我,不過也沒有跟我多一句話就是了。倒是蘭姑娘一直跟我道歉,說是她們不好,希望我不要在意,後來又說我不愛惜身體,總是弄得到處是傷。其實有時候我真覺得,王蘭比王惠受歡迎,並不僅僅是因爲長相的問題,性格上也佔了很大一部分比例。

上完藥後再回到房間裡時,文才兄已經不在了,晚上臨近天黑時纔回來。此後幾天裡他也一直沒有搭理我,我試圖跟他說些什麼,但是回回被他用那種冷厲鋒銳的眼神一瞥,又悻悻地縮了回來。好吧,如果說這世界上有人能夠用目光無形殺人於千里之外,那麼此人定然是文才兄無疑了。

因爲馬文才不肯搭理我,我便又恢復了之前的獨行遊蕩期,每日上完了早課,下午便趁文才兄不在房內時苦練毛筆字。那個矮胖的書僮馬統一開始見他主子不理我了,還想來嘲笑譏諷幾句,被我幾拳幾腳收拾老實了,自此之後但凡馬文才不在房裡,他都不敢隨便進屋子。荀巨伯在發現我恢復單身後,便開始有事沒事來找我,順便藉著我換藥的機會有事沒事拉著我往醫館跑。我知道他心繫王蘭,也有心促成這一段好姻緣,便任由他去。

小惠姑娘見我依舊沒個好臉色,說實在的,我也不太明白她幹嘛每回一瞧見我就如臨大敵,荀巨伯也覺得奇怪,私下裡問我,葉兄你是不是曾經做過什麼對不起她的事情?弄的我直冤枉,你說我好好的沒事惹她做什麼?真是見了鬼了。不過因爲她不愛搭理我的原因,上藥的工作反倒都推給了姐姐來做,樂得荀巨伯合不攏嘴。

王藍田和秦京生這幾日也突然老實了,不過王藍田那廝見到我還是一臉趾高氣揚的樣兒,回回不是用鼻子哼氣就是梗起脖子走開。我就納悶了,明明我和馬文才都使勁揍過他,偏偏他見了馬文才就卑躬屈膝,嚇得不行,見了我卻回回這副德行。荀巨伯說這是因爲我長得不像壞人,文文弱弱的一看就好欺負。

正文13所謂根源

汗,我

本文字數378045,每頁顯示50000字1/8頁

押走35 同牀31 化解試探終章查探鄮縣葵水20 情詩10 女講席31 化解蘇安受傷鼠疫46 訴說謊言7 僵持試探46 訴說12 倒轉37 受傷錦盒贖身錦盒謊言才藝15 分道揚鑣3 短兵相接17 衝突31 化解40 解釋跡象38 矛盾夢遊失誤48 訪客失誤再遇鼠疫鼠疫荷包31 化解7 僵持中毒荷包威脅誓言28 盜賊救人46 訴說蘇安受傷才藝26 探訪8 同路貨色挑逗4 恩怨分明4 恩怨分明31 化解11 同流合污查探17 衝突才藝私心夢遊20 情詩報酬名聲荷包爭端捱打離家跡象20 情詩失誤表白威脅35 同牀私心6 沒事找茬鼠疫5 秋後算賬1 千古絕唱失誤15 分道揚鑣21 試探救人19 證據蘇安受傷17 衝突試探33 尋蹤千里48 訪客21 試探查探50 調換錦盒番外試探鼠疫包子斷袖
押走35 同牀31 化解試探終章查探鄮縣葵水20 情詩10 女講席31 化解蘇安受傷鼠疫46 訴說謊言7 僵持試探46 訴說12 倒轉37 受傷錦盒贖身錦盒謊言才藝15 分道揚鑣3 短兵相接17 衝突31 化解40 解釋跡象38 矛盾夢遊失誤48 訪客失誤再遇鼠疫鼠疫荷包31 化解7 僵持中毒荷包威脅誓言28 盜賊救人46 訴說蘇安受傷才藝26 探訪8 同路貨色挑逗4 恩怨分明4 恩怨分明31 化解11 同流合污查探17 衝突才藝私心夢遊20 情詩報酬名聲荷包爭端捱打離家跡象20 情詩失誤表白威脅35 同牀私心6 沒事找茬鼠疫5 秋後算賬1 千古絕唱失誤15 分道揚鑣21 試探救人19 證據蘇安受傷17 衝突試探33 尋蹤千里48 訪客21 試探查探50 調換錦盒番外試探鼠疫包子斷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