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墨澗空堂的馬文才,你欠抽3 無彈窗 ,灌江 網
">哼道,“不好吃?”
“不,不是,挺好吃的,就是有點兒甜……”豈止是甜,簡直甜過頭了!有人把糖罐子打翻在裡面了嗎?
“哦?你不是喜歡吃甜的嗎?我看你吃點心都是挑著裡面帶糖的吃。”馬文才朝著碗微微頷首,“好吃就吃吧,今天飯舍不供飯,你不吃,一會兒可就沒吃的了。”
我淚流滿面,又不好意思拒絕文才兄的好意,不得不端起碗,嘗試著喝了一口裡面的醬湯。孰料不喝不要緊,這一口下去,我再也忍不住,噗地一口全噴了出去!饒了我吧,這真不是人類能夠食用的東西啊……
馬文才臉色發青,蹭地一下跳了起來,抓過碗便往地上一摔,又一腳踹翻了桌子,怒衝衝地拂袖走了。不久後隱約聽到院子外面傳來幾位學子的慘叫聲,不曉得又有哪個無辜者犯了路過沖撞罪,被馬大爺的連環腿給踹了。
汗,生氣了。我真不是故意的啊……他不是說這熊掌是找別人做的嗎?幹嘛發這麼大的火?
一直到晚上回來,馬文才也沒再跟我說半句話。於是說,剛剛纔緩和的關係,就這樣又僵起來了。
我們兩個果然是生來犯衝。
端午之後,謝先生便下山了,山上又只剩下陳夫子一位教課的西席。師母便偶爾也客串夫子的角色,教我們琴課和書法。但這樣終究不是長久之策,荀巨伯私下裡跟我說,他聽到山長在和夫子商議,不日要請五柳先生陶淵明來書院授課。
田園詩人陶淵明?我知道啊,這個人我可是熟悉的很。
陶淵明,字元亮,一名潛,號五柳先生,世稱靖節先生,乃是東晉末期南宋初期著名的詩人,文學家,辭賦家,散文家,著作有《歸園田居》《歸去來兮辭》《桃花源記》等等。
好吧,我承認,其實這都是以前學校時考試語文老師逼著我背下來的……除了這些之外,我對於這位大詩人基本上一無所知……
荀巨伯卻是對這位五柳先生頗爲尊崇,滿臉嚮往,正待跟我說起陶淵明的種種事蹟,卻見許多學子紛紛出動,往書院門口涌去。我們覺得奇怪,荀巨伯這個促狹鬼自然不會錯過半點熱鬧,當即拉住身邊的一個學子名叫劉伯錫的問道:“哎劉伯錫,你們跑什麼?出了什麼事?”
“山門處來了個奇怪的傢伙,說是要來找一個什麼姓葉的,大家都在趕去看熱鬧。”
正文26探訪
“姓葉的?”荀巨伯看了我一眼,我搖頭表示不知。荀巨伯便拽住我一溜煙地往山門口處跑去,他的速度快我跟不上,就一個人先跑了去,留下我在後面慢慢往山門處走。還沒等走到山門前,就聽到陣陣喧譁聲,有個男聲道:
“小生來這尼山書院,乃是想要找一位姓葉的公子,還請各位兄臺幫我尋他出來。”
“我們書院裡姓葉的公子多了,你要找哪個?”答話的是人似乎是王藍田,在面對馬文才以外的人的時候,他的口氣就變得莫名倨傲起來,滿含著天老二我老大的不可一世。
“是一位溫文儒雅,和善親切的俊秀公子。”那男子這樣說道,“個頭有些嬌小瘦弱,眼睛卻很黑很亮,看上去清澈得就像一汪弘泉。”
王藍田大笑起來。
“這位兄臺,你是走錯地方了。我們尼山書院可從來沒有什麼俊秀的,又風流溫柔的葉姓公子,歪瓜裂棗的倒是有幾位。除此之外,剩下的只有一枚姓葉的霹靂彈,就怕兄臺你消受不起呀!哈哈哈哈!”周圍人也跟著鬨笑起來,隱約聽到荀巨伯的大聲喝止聲,不過他也過去跟那男子認真地說,書院裡的確沒有沒有姓葉的溫柔公子,是不是他記錯了書院名字?興許是別的什麼書院也說不定。
我被這幫人氣得差點暴走,趕緊撥開人羣擠上前去,山門前引起圍觀的年輕公子一看見我立即衝過來,臉上難掩驚喜,急急過來抓住我肩膀道:“葉兄,你果然在這裡,小生找的你好苦。這些人硬說我走錯了書院,我就記得沒有錯,應該是尼山書院纔對。”他一邊說一邊把我的手攥得緊緊的,像是生怕我跑掉一樣,卻不是別人,正是前幾日在謝府裡認識的新朋友,瑯琊王徽之。
==於是說您閒著沒事還真來找我了啊,王家不是朝中的重臣麼?放著族中子弟這樣遙處亂跑也沒有關係?
我試圖把手掙出來,努力了幾次才成功。王徽之卻已經自來熟地伸臂攬上我肩膀,對於能夠在此遇到葉兄表示出了極大的興奮愉悅之情。並且說是想要在書院逛一逛,希望我能幫他帶路,順便拜會山長。
我覺得他放在我肩膀上的那隻手讓人覺得很不舒服,但看他興致高昂,也不忍攪他興致,遂帶著他往山上而去。臨走前還記得用眼橫了王藍田一眼,示意他要是敢再說我壞話,晚上等著瞧。王藍田打了個哆嗦,沒敢再在王徽之面前說我的不好,急急帶著一幫人溜走了。荀巨伯則跟著湊過來,對於王徽之竟然是來找我的表示出極大的詫異。
等到我把王徽之送到山長住處後,荀巨伯就急急拉我到僻靜處,問我是怎麼認識那個狂人的。我有些奇怪,不明白他爲什麼說王徽之是狂人,荀巨伯便說我枉爲士族,消息實在太閉塞。說那王徽之乃是出了名的山陰狂徒,狂傲放誕,清高自恃,雖然才華橫溢,但爲人極端的隨性不羈,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聽說他有一次喝醉了酒,拜會友人,趕了很久的路,到了人家門口突然沒了興致,連門都沒進,轉身回家了。他還曾經上任黃門侍郎,結果受不了朝中規矩,沒多久便棄官歸隱,整日的東遊西逛,不幹正事。
聽荀巨伯的話意,似乎對王徽之的行爲頗有鄙薄,認爲他言行不正,並非良友。在書院裡這些學子之中,荀巨伯的性格已經算是比較灑脫大度的了,但是就連他也覺得王徽之性子放誕不羈,可見這個人平素隨性到了什麼程度。想到他在謝府中敢扮哥哥來相親,又在大庭廣衆之下假意暈倒,赤足行走,其性格也可見一斑。
不過說真的,我倒不覺得他的性格有什麼不好。魏晉名士本就以風流不羈而出名,況且王徽之多才多藝,不代表他就一定要把那些才能用到當官上面去,逍遙自在,遊樂山水也很好啊。
話雖如此說,對於王徽之的來訪,我倒也沒有抱著什麼特別的想法,想著帶他在書院四處看看轉上幾圈,也就罷了。孰料傍晚的時候山長突然召集全院學子,宣佈了一個消息,說是文士王徽之自願當書院的客聘教席,負責教授大家的書法課。
這真是個意外的驚喜。以王徽之的大家造詣,指導學子其實還是大材小用了。爲此山長大肆讚揚了我一番,說是我交到了好朋友,恩澤全院學子,這份恩澤也就很快在其它地方延續了下去。第二日公佈的品狀排行上,我的名字高高在榜,與梁山伯並列第一。
梁山伯上榜還情有可原,而我的文化課和其它課業成績並不好,品狀方面因爲跟馬文才吵架,本來也該是排在最末的,結果因爲王徽之這麼一來,一下子躍到了大前面,立即有人不樂意了。首先祝英臺看到我就臉色不渝,她的丫鬟銀心更是瞪著一對杏眼不高興地瞅著我,嘴裡叨咕本來是她家公子與樑公子並列第一的。王藍田則和劉伯錫公然諷刺我攀親附貴,靠著別人上位,直到王徽之過來找我悻悻地才住了口。
梁山伯倒是坦然磊落,先是安慰他的小賢弟祝英臺一番,接著又過來恭喜我,看起來很是替我高興的樣子。這時候馬文才走上前來,先是冷笑著朝梁山伯說了句恭喜,接著又扭頭剜我一眼。我被他瞪得莫名其妙,正想回瞪的時候,王徽之提起他房裡有一副叔父送的字畫,想讓我幫忙鑑賞一下,我想到下午跟荀巨伯約好了一起練字,便出言拒絕,王徽之卻說正好,練字的話他可以幫忙指導一下。有名家親自指導自然是好,我正準備答應,馬文才卻冷冷開口道:
“葉華棠,你不是說好了下午和我們一起蹴鞠的嗎?”
額,蹴鞠?我有說過麼?
見我遲遲不回話,文才兄突地一甩袍袖拋下句“你以後別後悔”,便怒衝衝地走開了。後面王藍田秦京生急忙跟上,王藍田還說了我一句什麼,他聲音太小,我也沒聽清,只隱約聽到“傷風敗俗”二字,正要追上去細問,王徽之卻拽住我,表示不用理他們,自己問心無愧就好。
接下來他和我一同去吃了午飯,下午練字的時候,荀巨伯也不知是怎麼回事,說是有事,沒練幾筆便匆匆告辭離開了。王徽之便過來手把手教我正確姿勢,說我寫字的方法不對,應該這樣這樣。我總覺得兩人之間似乎有些過於親近,試圖與他拉開距離,王徽之卻納悶地問我怎麼了,朋友之間不都是這樣嗎,有什麼不對的,還是說,我根本沒有把他當成朋友?見我語塞,他又安慰我說沒事沒事,大家都是男子,不必在意那些小細節。
他不在意沒關係,我不行啊。接下來的幾日裡我也努力試圖躲開他,可是但凡我在的地方,王徽之就定然會出現。他授課的時候還好,不授課的時候便索性在席位上與我同桌一起聽課,吃飯也跟我一起吃,晚上睡覺還說他房裡寬敞,不然我去他那邊睡也可以。我覺得這個傢伙熱情過了頭,有些受不了,馬文才也一直不給我好臉色看,荀巨伯梁山伯都因爲他而對我有些疏遠。
但書院就那麼大,避也避不開,王徽之一直對我關照有加,我也不好像對待王藍田他們那樣直言拒絕,以至於幾日下來心力交瘁,這一日正在堂上半死不活地聽課的時候,陳夫突然匆匆離開,回來後便迅速走上講臺,告訴我們書院爲了裨益我們的學業,決定邀請五柳先生陶淵明前來授課。
學子們瞬時興奮起來,我聽到梁山伯在高興地對祝英臺說著陶淵明不肯爲五斗米折腰的事,後者卻不知爲何很不愛搭理他的樣子。這時候夫子示意大家稍安勿躁,又表示陶先生情依山水,居無定所,所以他想要派幾位學子下山去尋找,問誰要去,大家立即紛紛舉手。但陳夫子又告訴大家,這幾天朝廷派來的賢良方正考評官,就要來到書院了,要是下山去尋找陶淵明,就會錯過被朝廷選拔的機會。
這幫傢伙一聽要錯過入仕的好機會,立即紛紛表示不去了。我對做官沒興趣,又見沒人想去,心想這倒是個可以擺脫王徽之的好機會,當即舉起手來表示我去。這時候偏偏祝英臺也舉起了手,大叫一聲“夫子我去!”我們兩個都愣了。
陳夫子倒是不在意,點點頭讚許道:“好。那麼就決定由葉華棠和祝英臺去尋找五柳先生陶淵明。不過呢,此次任務艱鉅,不如再多派一個人前往,各位學子,你們有誰願意與他們二人同往啊?”
“我!!!”
三個人同時舉手,倒把陳夫子弄的一愣,首先排除掉一位道:“呀,徽之兄,您可是這書院裡的客座教席,怎麼好讓您下山去奔波呢?我們的學子去就可以了。”剩下的兩位則分別是馬文才和梁山伯,陳夫子清咳一聲,向我們道:
“祝英臺,葉華棠,你們兩個自己來選擇。究竟是要選馬文才呢?還是選梁山伯呢?”
“梁山伯!”
“馬文才!”
我和祝英臺同時喊出聲,彼此詫異地對望一眼。
正文27三人行
陳夫子皺起了眉頭。
“到底選誰?”
“馬文才!”
“梁山伯!”
又是兩個不同的名字。
祝英臺有些生氣地看向我,我也生氣地回望她。我的話也就算了,你說你祝英臺和梁山伯那是什麼關係?現在的好兄弟,未來的好夫妻,你放著你家相公不選,在這裡跟我唱反調喊什麼馬文才,你到底是想怎樣!
“你們兩個,商量好了再說話!”陳夫子生氣了。馬文才則橫過眼睛狠狠地剜我,瞪完我不算,連我身邊的王徽之都給一起瞪了,弄得他莫名其妙,連連向我問道:“葉兄,那邊那位學子可否是對小生有什麼意見?”
“沒,王公子誤會了,那人天生就這樣。”我急忙出言安撫。這時候梁山伯似乎又在向祝英臺說些什麼,祝英臺依舊不肯理他,甚至連一聲迴應都沒有。
“英臺……”梁山伯嘆了口氣,續而朝夫子舉手示意,“夫子,我不去了,讓文才兄跟他們去吧。”
“那好。”陳夫子敲了定板,“那麼就是馬文才,葉華棠,祝英臺三人,即刻下山,尋找五柳先生陶淵明。”
………
下課後,梁山伯特別過來找到我,請我幫忙照顧祝英臺。他說英臺年紀小,不懂事,也沒有怎麼一個人出過遠門,他很擔心。不過幸好有我在,他相信我一定能夠幫他照顧好他的小賢弟。
於是說,果然是親疏有別麼?我除了個子比祝英臺高出一點外,其實別的地方並沒有比她突出很多,況且就算我肯照顧她,人家會願意讓我照顧麼?但既然梁山伯堅定地認爲我是強勢人物,少不了要幫他擔待一二。
其實我倒是滿想提醒他一下,有第一男配馬文才在那裡,祝英臺的安全應該是輪不到我來操心。沒看到祝英臺一說要下山,人家就立刻舉手要陪同嗎?估計剛纔瞪我,也是因爲嫌我多事當了電燈泡吧。不過算了,我本來也是爲了避開王徽之纔要下山的,他們兩個想怎麼樣,與我無關。
回房收拾東西的時候,遠遠還看到許久不見的王惠拎著個小竹籃往祝英臺房間處走去,好像是要給她送什麼東西。說起來,我倒是有一段時間沒有去過醫舍了,最近王藍田他們莫名地消停了許多,也沒再出來惹我。馬文才近日則似乎開始喜歡用目光殺人法荼毒我,我也隨他瞪,不甚在意。我承認我這個人神經比較粗,不過估計要是細膩敏感性子的人住在這裡的話,應該早就被文才兄氣瘋了吧?
收拾了幾件衣服,帶上些金子銅板以及防身武器,我的行李就算打點完畢了。因爲用不慣弓箭,這回我出門除了短匕外又特地帶了一根半長不短的棍子,除了能揍人之外,也可以拿來敲兔子和打野果。
這段時間我也有努力練習馬技,騎馬的技巧說不得強上許多,又不用急著趕路,路上倒也是逍遙自在。唯一比較鬱悶的是,馬文才和祝英臺似乎商量好了一般,兩個人齊齊不理睬我,只徑自在前面商量尋找陶淵明的事宜。
“文才兄。山長給陶先生的拜帖上,沒有地址,這怎麼辦呢?”
“放心吧,有姓名就自然能找到。”
“但人海茫茫啊。”祝英臺皺眉道,馬文才卻微微一笑,揚起頭自信地道:“那就把人海全都集中在一起!我有辦法。”他說著回頭看我一眼。
馬大爺回首的時候,我正好在行囊裡摸出一隻水果打算吃,許是臉上表情沒能讓他滿意,馬公子冷哼一聲,轉頭回去狠狠拽了把馬繮。祝英臺猶豫了一下,終於放緩腳步,衝著被遺落在後的我淡聲說道:
“葉兄,大家都是一同下山出來找人的,你心裡有什麼意見,就最好當著大夥的面兒說出來,不要這樣故意疏遠我們。到時候出了什麼事,我們也不好向山長交代。”
我疏遠你們?明明是你們不理……額,好吧,就算是這樣好了,隨便您兩位。
見我沒說話,祝英臺便又道:“關於尋找五柳先生陶淵明,不知道葉兄可有什麼高明的見解?”
我用力吞下噎在喉嚨口的果肉,連連擺手道:“沒有,沒有見解。葉某願意全盤聽從兩位兄臺的安排,只要你們別給我往死路里帶,別的隨意。”
這話一出,馬文才的臉又黑了。祝英臺也不太高興,於是這兩位貴公子大小姐又不再搭理我了。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前面的小鎮內,馬文才從背囊裡摸出幾個條幅,張弓搭箭,嗖嗖嗖一頓齊射,在門攔上,匾額處唰唰唰垂下來這樣一排大字:
懸賞黃金十兩尋五柳先生陶淵明。
“……”真是有錢人,馬大公子。
“這辦法成嗎?”祝英臺疑惑地擡頭問,馬文才笑了笑。
“人爲財死,鳥爲食亡,人之天性。”他說著用力一扯馬繮,朝著被人羣逐漸擠滿的巨大條幅處走去。
此刻已經有許多閒散漢子以及販夫走卒齊聚而來,議論紛紛。
“哎,這人誰啊?這麼值錢!”
“你眼睛瞎啦?這不寫著陶淵明嗎?”有人說道。
“這人這麼值錢,老子立馬回去,把我兒子名字改成陶淵明!”
………
坊集裡議論紛紛。馬文才露出滿意的笑容,大步走上前去,叫了一聲“安靜!”然後衝著那些圍聚過來的人羣說道:“你們有誰識得五柳先生的,只要告訴我去向,必有十兩黃金可得!本公子決不食言!”
“我,我認識陶淵明。”
“我是陶淵明的表弟,我跟他熟的很!”
“他瞎說!我纔是陶淵明,我根本不認識他,金子是我的!”好幾個人掙著擁搶起來。我也忍不住湊過去搭腔道:“文才兄,其實我也認識陶淵明,你把金子給我吧,我發誓一定幫你找到!”
馬文才挑眉橫目一掃,我不得不悻悻地縮了回去,心裡暗歎馬公子的金子果然是不好到手的。眼看著衆人爭搶成一團,一個小老頭兒不禁也跟著放下扁擔,笑著在旁邊看起來熱鬧來。
“好了!”祝英臺眼看鬧得實在不堪,上前一步止住了哄吵,大聲道,“原來各位都是五柳先生陶淵明。那請問,採菊東籬下的下一句是什麼?”
“我知道!這是我自己作的詩,我怎麼會忘記呢?”一個獐頭鼠目的男子趕緊湊上前來,摸著下巴道,“採菊東籬下……喝碗菊花茶。”
噗!我差點兒笑破了肚皮,馬文才卻不由得大怒,一腳上去踹翻了那個信口胡言的男子,指著他罵道:“你還是不是陶淵明?想找死嗎你!”祝英臺急急攔住他,抱怨道:“好了,我跟你說了,這個辦法行不通的。”
其實倒不是行不通,金錢攻勢無論到哪裡都是最有效的,只不過這兩個人用錯了方法了而已。
“兩位小兄弟別惱啊。”那個賣茶的小老頭兒不知什麼時候盛了兩碗茶,端著送了過來。“喝碗菊花茶也對啊,來來來,降降火。”
“你是什麼東西,敢來笑話我!”馬文才勃然大怒,揮手便將那茶碗從老兒掌中打下。說時遲那時快,我一個箭步噌地衝上前去,趁著茶碗打翻之前將它們穩穩接在手裡。周圍衆人面帶驚愕,我則滿意於這兩碗茶都沒有灑,乘興賦詩二句道:
“茶碗差點灑,一把接住它。”
“好詩好詩啊!”那老兒拍手大笑,“小兄弟真乃妙人也。”我就勢拿起一碗菊花茶喝下,只覺其味芬芳甘沁,正好解我旅途勞頓之渴。我順手將另外一碗茶遞給祝英臺,還沒等開口向那老兒道謝,馬文才已經怒衝衝地再次甩手,將我手裡的空碗和另外一碗茶齊齊揮落在地。
“哼,接的什麼爛詩,也好意思說出口。”他冷哼一聲,昂起了下巴。我早已經習慣這位大爺的冷嘲熱諷,倒也不覺得什麼,那老兒卻有些不滿,走到馬文才面前伸出一隻手道:
“一碗菊花茶,兩隻碗,一共七文錢。請付錢吧。”
“你當真找死啊!”馬文才大怒踏前一步,祝英臺急急攔住他,自己從口袋裡摸出七文錢給了那老兒。後者接過銅錢,說了句“我是找錢不找死”,而後又伸手拍拍我的肩膀道,“剩下的那碗菊花茶,就請了這位小兄弟,希望日後有緣能再見哪。”他說著挑起扁擔,又往前走去,路過條幅的時候,一把將它扯下,又繼續往前走。
馬文才大怒,上前去攔住那個小老頭兒,責問他是什麼意思。那老人冷笑一聲,反問這五柳先生是得罪了官府啦,還是殺人了,放火了,要你們懸賞黃金十兩來逮他?臨了扔下一句,這世界上根本就沒有五柳先生這個人,你們找錯地方了。馬文才氣得直爆,揚拳頭想要揍他,卻被祝英臺一把攔住,急急催促那老兒快走。我也不去摻和,徑自在後面牽著馬懶洋洋地朝老頭兒揮手作別,引得馬文才回頭怒視我。
“葉華棠,你存心跟我作對是不是!”
啊?沒有啊,怎麼會,你們問你們的,我做我的,哪裡有什麼不對勁的嗎?
正文28盜賊
在鬧市上折騰了一番,也沒能找到人,臨近晌午,豔陽高照,灼熱的光線不禁刺得人有些口乾舌燥。
要是擱在現代,現在應該正是穿夏裝的時候。大家或者短衫短褲,或者背心長裙,怎麼涼快怎麼穿。可是放在古代,自然不能隨意露出身體部位,大家都捂著長衫,外面還要罩紗,本來就悶得不行,再被這麼一曬,額上都冒出了細細的汗珠。
“文才兄,咱們找個地方休息一下,喝碗茶吧。”祝英臺有點扛不住了,她本來就是大家小姐出身,此次旅途奔波勞累,支撐到現在還沒叫苦,也算難得了。馬文才也滿頭大汗,自是同意她的意見,我臨走前從書院裡摸了不少果子出來,吃得很是怡然自得,剛纔又喝了碗菊花茶,一點都不渴,本想表達一下反對意見,不過他們似乎也根本沒有要詢問我的意思,徑自去街邊找了個小茶鋪坐下休息。
我沒有跟進去,反正也不渴,本想在外面看看風景順便看馬,孰料馬文才又從茶鋪裡出來,硬把我拽了進去,兇巴巴地往椅子上一甩。他的動靜太大,不知道的還以爲是哪裡的土匪在這邊教訓手下,把距離較近的兩位客人嚇得趕緊換到了離我們遠一點的席位上去,生怕被波及的樣子。
旁邊祝英臺瞪大眼睛,顯然沒想到馬文才竟然會對我這樣粗暴,不過我想她更驚訝的大概是我竟然沒怎麼反抗,被他這樣甩進來都沒有生氣,還悠閒地在行囊裡拿點心吃。
其實馬文才倒也沒怎麼使力,只不過外表上看起來好像很粗暴的樣子。跟他一起住了這麼久,我對這廝的性格也有所瞭解,實在懶得跟他硬碰硬,但凡不把我惹急了,就裝死隨他去好了。
其實這些日子以來,我也想了很多,覺得一直呆在書院裡也不是辦法,終究還是得下山去。關於這個身體的問題我也想過了,雖說我似乎與那個葉華棠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也有打算過段時間有空就想方法打探一下葉家的事情,但不管真相是什麼,我都不準備去那個葉家,尋求庇護。
我只相信我自己。
現在身份沒暴露,呆在書院裡還是比較安全的,不過我也得先想好退路了。要知道王藍田那個傢伙就是太原的,又與我關係緊張,搞不好哪天就會揭露我的身份,讓我被趕出書院去。我無法勉強自己與那種混蛋搞好關係,也不認爲這種事情會有出現的可能性,但退路這東西……它真的是很不好找到,尤其是對於我這種向來沒什麼腦子的人。總之,走一步看一步吧。
小二很快端上了一壺茶,放在桌子上,另加三個大海碗。祝英臺給自己倒了碗茶,喝了一口,嘆氣道:“早知道要來這裡解渴,剛纔就不該浪費那碗菊花茶。”
“連你也笑話我。”馬文才抓起茶碗也喝了口,眉頭不禁微微皺起,似乎是嫌那茶水味道不好。店小二又端了幾盤菜上來,馬文才順手將一小碟涼菜推到我面前。
“笑話你,豈敢啊。”祝英臺道,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諷刺人。她說著又扭頭看了桌上的包袱一眼,“只可惜你包裡的黃金,無用武之地了。”
“噓!”我趕緊豎起一根手指頭,示意祝英臺噤聲。在市井街坊之處說這種話,萬一金子被人盯上怎麼辦!祝英臺卻不領我的情,反倒奇怪道:“葉兄你怎麼了,你按著我們的金子要幹嘛?”
我滿頭黑線。我說大姐您能小聲點兒麼?這裡不是祝家莊,而是鬧市裡面的茶鋪啊!馬文才看了我一眼,倒沒對我的行爲多說什麼,只是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水,信誓旦旦地道:
“我會找到他的。我就不信這世上,還有錢和武力辦不成的事。”
“你和我相處,最好別跟別人動手,不然我們各走各的路!”祝英臺皺眉道,又轉頭衝著我加上一句,“葉華棠,你也一樣,少跟別人動手。”
我覺得她這話聽著很不順耳,還沒等張口反駁,腦後突然一個大力襲來,將我的頭一把按進了面前的菜碟裡!接著腰間一空,那人竟是自後順手揪走了我的錢袋!耳邊傳來過招聲,以及馬文才的怒罵聲和盜賊簌簌的逃竄聲。
你***,敢動我的錢,找死!我向來把這點金子當成命一樣看待,此刻竟被人偷去,不由得大怒,從桌上翻起來拔腿便朝外衝去。那兩個盜賊已經跑到了我們的馬旁邊,馬文才見狀右腳一蹬,乾淨利落地翻起桌上長弓拿在手裡,搭箭欲射。我還沒來得及誇讚他一句好樣的,就見祝英臺上前去猛地撥開他的箭支,大叫道:
“別,別殺人!”
“你讓開,盤纏全在裡面!”馬文才急道,祝英臺卻梗起脖子反駁他:“你們家不是有的是錢嗎?”言外之意是偷了就偷了,反正你們家有錢,就當施捨給他們好了。
我本來還等著馬文才一箭射中馬匹,先阻止那些傢伙跑掉再取回金子,卻不料祝英臺從中作梗,耽誤了時間。真是大小姐不知人間疾苦,你家有錢,隨便一點金子不會放在眼裡,我可不行啊!這次出門我特地帶了五兩金子,打算路上順便買一條軟和點的厚被子拿回去用的,長椅太硬了,我打算在下面多鋪一層。因爲擔心碰到其它合用的東西沒有錢買,才特地多帶了些金子出來,結果這一下要是放走了他們,那可就全完了!
絕對不能讓這些盜賊跑掉!
我見那兩人就要上馬逃走,情急之下也顧不得多想,撲過去試圖拽住馬尾巴,結果被那小偷一包袱掄過來打中了腦袋,我氣得從腰間抓出短匕就想要擲過去,後面祝英臺和馬文才已經追了出來,馬文才一把攬住我的腰,不讓我再追,祝英臺則迅速取下我手中的匕首,繃著臉衝我叫道:“說了讓你別殺人,你怎麼就不聽!”
殺人?我現在想殺你!被他們這一鬧,那兩個小偷眨眼間就騎著馬跑遠了。這裡本來有三匹馬,剛纔的話騎馬追上去還是能抓到他們的……現在最後一匹馬也被他們在逃跑的時候拽走了,想追也沒法追了!可惡,我的金子……
“好了葉兄,別瞪眼了,我和文才兄的盤纏也都被他們拿走了,不是隻有你一個人的。幸好山伯給的錢沒有被偷,我們還算有一點兒。”祝英臺說著從腰間抓出一個灰突突的錢袋,臉上露出甜蜜的神情。
我實在對她吐槽無力,氣得狠狠踹了一腳拴馬的庭欄,反把自己的腳震得生疼。身後馬文才一把拽過我道:“行了,阿棠,別追了。”他說著伸手過來幫我從臉上摘下去什麼東西,又仔細看看我額頭,伸手碰了一下被包袱打中的地方,見我疼得一縮,不由得生氣道:
“追不上就追不上,你沒事去拽馬尾巴幹什麼?就會莽撞逞強!那包袱裡裝的全是金子,自己也不知道躲躲,就只會等著捱打!”
這時候祝英臺也走過來,瞧見我一臉狼狽相,默不作聲地從身上取出一塊方巾遞來道:“擦擦吧,葉兄。”
我這纔想起自己的臉之前曾經整個兒地陷進了菜碟裡,後來只顧著抓人也沒來得及擦。但是祝英臺的態度實在讓我不喜。正當我打算用袖子胡亂抹兩把完事的時候,馬文才一把抓過方巾,同時不客氣地按住我肩膀,手法粗魯地把我的臉整個抹乾淨。不過他有注意避開額上傷口,倒是沒有什麼疼痛的感覺。
我略微有些喪氣,鬱悶地道:“謝了。”劈手將方巾奪過,自己繼續擦臉,馬文才哼了一手,甩袖站在一旁。這時候那個店家從茶鋪裡伸出一個腦袋,畏畏縮縮地對我們道:“客官,你們這些飯菜需,一共需要七文錢。”
馬文才聞言大怒道:“你瞎了狗眼了?你沒看見我的錢被偷了!”
那店家縮著個腦袋,繼續大著膽子道:“就是……知道你的錢沒有了,所以我,我才著急的呀。”
馬文才頓了一下,伸手去奪祝英臺的錢袋,祝英臺卻往後縮了一下。“別動,”她說道,“這是山伯給我的包,你不能碰。”
“你!”馬文才氣得說不出話來,我則暗自嘆了口氣。那店家見我們遲遲不掏錢,不由得急道:“你,你們不會是白吃白喝的吧?再不給錢,我可要報官了!”
“好啊,報官最好。”馬文才怒極反笑,上前一步,“你報啊,你現在就去報,讓你知道大爺是誰!”
“喂!”祝英臺趕緊一把拉住他,自己從腰間摸出錢袋,數了數裡面只有六文錢,上前去遞給那店家道:“老闆,我們就剩這些錢了,你就委屈些,收著吧。”
那店家拿了錢,瞪我們一眼,不滿地回屋去了。馬文才氣得跺了一腳,朝祝英臺道:“你沒必要給他錢的!報官好啊,到了官府,有他受的!”
“你!”祝英臺氣得臉色發青,“馬文才,我再跟你說一次,如果你再跟別人動粗,我們就分道揚鑣,各走各的路!”
“走就走!”馬文才也火了,過來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就往旁邊帶,“阿棠,我們走,別理他!”
我沒想到他竟然說風就是雨,真要把祝英臺扔下,趕緊阻止。生氣歸生氣,吵架歸吵架,要是真把祝英臺自己撇在這裡,別的不說,梁山伯估計就要恨死我了。況且把一個小姑娘自己扔到荒郊野外,這種事情怎麼能說的過去?看得出,馬文才倒不是作僞,若我不勸,他是真的要分開走,偏偏祝英臺那邊還一定要我們保證不能打人,不能動粗,否則寧願一個人去尋找五柳先生陶淵明。我被氣得頭皮發炸,早知道會這樣,我還不如在書院裡老實呆著,就算有王徽之整天纏著我,也總比夾在這二位中間當夾心強!
後來我也火了,表示實在不行大家分三路好了,各自去找陶淵明!結果我說完這話,那兩人反倒猶豫了。最後勉強達成協議,三人身上也都沒有錢,分開可能會悲劇,還是先一起趕路再說。按照山長的拜帖,陶淵明應該就在這片鎮上附近,祝英臺提議說,不然去山裡看看。
正文29屠馬
去山裡的話,倒也並無不可,畢竟陶淵明這個人性情淡然,搞不好可能會隱居在山林裡也說不定。
沒有了馬匹,我們只能夠步行前進。我的內心還在爲那五兩金子哀鳴流血,連帶著對祝英臺也沒什麼好臉色。人家大小姐當慣了,不會在意那點小錢,我可是就靠那點金子活著呢!雖說以當時的情況,就算祝英臺不攔馬文才也不一定就能截住那些盜賊,但是她卻把唯一的一絲希望都給破壞掉了。
我不曉得這是不是梁山伯影響給她的忠義思想,遇事要以理以德服人,不能動粗更不能殺人。我和馬文才都是急躁性子,也許她是對的,但是我就是不爽不爽不爽!
動我金子者死!
在山上了走了一會兒,祝英臺有些腿痠,便提出要休息一下。雖然剛纔彼此之間發生了衝突,看得出馬文才對祝英臺的耐性還是略微好一點,她一說累,就在樹間找了塊青石,讓祝英臺坐過去休息,並順口問了一句我累不累。我的這副身體體質其實並不是很好,此刻也有些氣喘,但我可不想與祝英臺坐在一處去,便搖頭拒絕,離他們遠遠的,自己靠著樹幹歇息。
那邊祝英臺跟馬文才則聊起天來。哼,現在就開始勾搭上了麼?也不怕以後被馬府給搶去當新娘子,最後只能跟你的山伯兄墓中相見。我莫名地覺得心裡有點兒不爽,又覺得自己這狀態不太對勁,便把臉轉過去盯著天上浮動的雲,耳朵卻忍不住悄悄聽著他們在那邊說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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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腿好酸哪。”祝英臺似乎在揉著自己的腿,同時抱怨道,“要是我們的馬沒有被偷走就好了。”
還好意思說。我託著下巴對天翻了個白眼,心裡覺得好笑又無奈。那邊祝英臺看不到我的表情,還在繼續跟馬文才說話。
“那匹馬從小一直跟著你,現在被偷走了,你一定捨不得吧?”
“恩。”馬文才應了一聲,語音低沉中帶著傷感,“它是我最愛的坐騎。”
=。=於是說,這兩人不知不覺間已經在我不知情的時候聊到了那麼深入的話題麼……我就從來不知道那馬是從小一起跟馬文才長大的,看來我這趟出來是錯了,很可能無形中打擾到了他們兩位增進感情。
這時候不知怎麼,忽聽祝英臺大叫了一聲:“哎,在那兒!文才兄你看,你的馬在那兒!”
我一聽此言,不由得顧不上再去胡想那些有的沒的,急忙轉頭望去,只見前方樹叢間隱約有著一匹馬的影子,祝英臺已經起身興奮地追了過去。我擔心那些盜賊可能也在那邊,怕她打草驚蛇,還沒來得及出聲叫住,旁邊馬文才已經迅速抓過背後弓箭,向著那匹馬激射而去!
“你幹什麼!”我臉色大變,但此刻阻攔已然來不及了,只聽一聲哀鳴,箭穿透了馬脖子,那匹馬掙扎嘶鳴了幾下,撲通一聲倒在了地上,衝過去的祝英臺身體頓時僵住了。她呆呆地走到馬的屍身旁,蹲下去看它,撫摸它,彷彿不能相信它已經被主人殺死了。我可沒時間去爲了一匹馬悲春憫秋,急急地四處探看賊人蹤跡,卻什麼也沒有發現。看來這匹馬定然是那兩個賊人沒能騎走,爲了怕我們騎馬追蹤他們特地放跑的那一匹。
也就是說,追回金子的希望又落空了。我嘆了口氣,走回祝英臺身旁,而那位大小姐正蹲在馬的屍體邊上,撫著它身上的鬃毛,臉上滿是悲憤和痛苦。
“爲什麼?爲什麼會這樣?它不是你最疼愛的嗎?”祝英臺心疼地摸著箭傷的創口,對馬文才叫道,“你看著它長大,和它一起跋山涉水,你爲什麼要殺它!”
這話倒說得沒錯。從小養大的馬,好不容易找回來了,說殺就殺,也只有家裡有錢無處花的貴家公子幹得出來這種事。買一匹馬也要不少金子的!
馬文才緩步走來,手裡還提著殺害忠馬的長弓。面對祝英臺的質問,他冷哼一聲道:
“就因爲它忠心有用,所以我纔會疼它。沒想到一個盜賊會騎它而去,這種畜牲該殺!沒什麼好可惜的。”他說完這話,扭頭看了我一眼,薄脣微抿,想要離開。我趕緊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出聲叫道:“文才兄,等一下!”
馬文才微微一頓,看向我的眼神裡多了一絲異樣。“葉華棠,”他鷹眼微瞇,聲線上挑,“怎麼,你也要像祝英臺一樣來指責我嗎?”
“不啊。”我撓撓頭,那又不是我的馬,我指責你做什麼?別說殺它,大卸八塊我也不管。不過……“文才兄,你真的對那馬沒有任何感情,甚至很討厭,不喜歡它了嗎?那我要是對它做點別的什麼,你也是不會介意的吧?”
“哼,你要是愛埋,就隨便你,不嫌費力的話。”馬文才冷冷道。那邊祝英臺眼裡則露出了感激的神色,聲音也變得柔和道:“葉兄……”
“埋?不是啊,你們誤會了。”我沒想到他竟會這樣想,趕緊出言解釋,“我埋它做什麼?大家中午都沒吃東西,現在也沒錢買,正好可以烤烤馬肉填填肚子,我這裡有匕首,還有現成的火石……”
“——不行!”
馬文才和祝英臺同時開口,聲音竟出奇地一致。我剛想把匕首從腰間抽出來,聞言動作不由得滯住了。祝英臺首先一把攔住了馬的屍身,衝我憤怒大叫:“葉華棠,你怎麼可以這樣?文才兄也就罷了,你居然還想著要吃掉它,它可是我們的同伴,你怎麼能夠這麼殘忍!”
我沒理她,只把目光轉向前方不遠處的馬文才。後者的臉色忽青忽白,終於開口道:“你想吃什麼,我去給你打就是了,別吃那種東西!”他說完也不再回頭,大步走開了。
我搖頭輕笑,回身朝祝英臺走去。那丫頭還在那邊護住馬的屍體不肯讓開。我從懷裡摸出短匕遞給她,她滿臉警惕,衝我怒喝說葉華棠你休想打這匹馬的主意,我覺得好笑,自己去旁邊另外找了塊尖銳的石頭,往地上用力一鑿,向她道:
“笨蛋,誰說真要吃它了?你還不明白嗎?”見祝英臺依舊一臉不解,我嘆了口氣,“算了,快點挖坑吧!”
祝英臺臉上的警惕之色漸漸消散,變成了疑惑。我也懶得向她解釋,兩人一起在林間挖起坑來,她用匕首,我用石頭。虧得這裡土地比較溼軟,並不太硬,沒過一會兒便挖出了一個大坑,勉強把那匹馬埋在裡面,做完了這件事,祝英臺對我的態度也變得友好起來。我倒是不在意她什麼態度,拿回匕首擦乾淨便去與馬文才會和了。那個傢伙不肯過來跟我們一起挖坑,但也沒有走遠,只是一直默默站在遠處的樹後,身影看起來很是蕭瑟。我莫名覺得有點兒不舒服,直到走到他身邊,看到那張臉上如往常一樣浮起了跋扈和囂張,心裡奇怪的感覺才逐漸消散掉。
真是奇怪,我幹嘛要在意他的狀態啊,自從那天這廝給我弄了碗難吃到爆的熊掌以後,我就有點不太對勁,恩,肯定因爲那碗熊掌的原因,說不定是它把我的某處神經給破壞了。等被我逮到那碗熊掌是誰做的,非要揍他一頓不可!害我好多天不敢吃甜點心。
又走了大半天,這途中我們試圖想要打到幾隻野兔或山雞,偏偏一路上什麼也沒能遇到,就這樣一直走到山腳下,前方出現了一個翠綠色的湖泊,還有一方小亭,一片桃林。祝英臺停住腳步,長長地出了口氣道:“這裡好美啊。”
我四顧了一番,也覺得此處清靜怡人,呆在這裡,心情也不由得平靜。馬文才緩步走到我身邊,順手將一個不知從哪裡摘來的果子放在我手裡,下巴依舊昂的高高的。祝英臺去湖邊洗了下手,回過頭來道:“葉兄,文才兄,你們身上有沒有帶吃的?”
我摸了摸背囊,發現裡面已經空了,正想把手中果子遞給祝英臺的時候,馬文才一把按住我的手,衝祝英臺道:“我們身上沒有吃的了,你把梁山伯給你的那個包拿出來吧。”
祝英臺抿起嘴脣,把那個灰布包往腰間挪了挪,板起臉道:“你別把腦筋動到這個上面來!”
“放心吧,沒人要你的東西,你自己收著吧。”她這話一出,我頓覺不爽,原本想遞過去的果子也自己收了回來。祝英臺可能也意識到她有點過分,不由得迅速轉移話題道:“天色不早了……”說話間她一轉頭,忽然眼睛一亮,笑道,“那邊有一戶人家,我們今晚可以借宿在那兒,明天繼續找人。”
可是這樣突然過去,不會打擾到人家嗎?或者那家人萬一不肯讓我們借宿怎麼辦?我的話還沒出口,馬文才已經先點點頭,祝英臺也是一臉興奮,我便沒多說什麼,跟著他們走了。反正現在我們身上也沒有錢,又不能露宿在野外,先去找那家人問一下好了。
繞過湖泊,我們走進了桃花林。看得出這片桃林裡的桃樹分佈錯落有致,明顯是人工種植出來的。在桃樹從中掩映著一座木質的二層小樓,周圍還有亭閣行廊,整體看起來雖不華麗,卻勝在簡潔大方,我一看就喜歡的很。
“有人嗎?有人在嗎?”祝英臺邊走邊叫道,她的聲音清脆悅耳,震飛了不少棲息在桃枝間的鳥雀。“裡面有人住嗎?請問這裡有人嗎!”
最後一句聲音特別大,連在她旁邊的我耳朵都被震了一下。就聽得房閣上面的木門“吱呀”一聲開啓,一個熟悉的聲音悠悠傳來:
“誰呀?”
我聞聲擡頭,就見一位穿著粗布麻衣的半大老頭兒慢悠悠地從門內走出,頭髮黑中夾白,一縷三角長鬚隨風微蕩,低頭向下望。待看到是我們時,他不由得嘆了口氣,臉上露出無奈的神色。馬文才身體則僵了一下,步伐也沉重起來。
出現在我們面前的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之前被馬文才摔了茶碗又要揚拳頭揍他的那位賣菊花茶的老伯。此刻他正一手扶著腰,語氣不善地道:“三位小兄弟,不知今日造訪,有何貴幹哪?”
正文30心結
馬文才身體繃直,臉色發青,祝英臺卻露出了笑容,上前一步道:“這位大叔,在此打擾真是不好意思。我們是在山中迷路,又被賊人偷去錢物,不得已前來此地,還望您能讓我們在此地借宿一日,明日便會離開。”
其實說起來,這個人的年紀應該在四十到五十歲之間,說是老伯,也的確冤枉了些。他衣著簡單素淨,身上沒有任何華貴的東西,偏偏整個人卻透出一絲文雅威嚴之氣。我一瞬間就判斷出,這人的背景絕對不會是一個茶販那麼簡單。
“哦?我說幾位怎麼會來到老兒我這窮鄉僻壤之地借宿,卻原來是銀子丟了。哎,想不到隨便尋個人就動輒出手黃金十兩的大人物,也會落得這般境地,可惜,可惜啊!”那大叔撫著鬍鬚,嘴裡是在跟我們說話,目光卻直對著馬文才。後者頓時大怒,擡步就要往外走,被我一把揪住了袖子。馬文才掙脫兩下沒甩開,忿忿地望我一眼,倒也不再動了。
這時候那大叔已經注意到了我,不由得笑著向我打招呼道:“哎,那位小兄弟,我們又見面了。你要是來借宿,我可是大大的歡迎哪!”
“大叔說笑了。我們幾個是一起來的,自然也要一起借宿才行。今天就叨擾了,還望您老人家多多關照。”這位大叔性子很好,我很喜歡,而且也看得出他不是那樣小心眼的人。在得到對方允許之後,我拽著略微有些不太情願的馬文才,與祝英臺一起上了樓去。
屋內陳設也很簡單,只有幾件櫃子椅子,桌子上用草繩拴著幾條魚,還沒有拾掇,那大叔倒也大方,告訴我們他正打算做晚飯,我們就來了,燉魚的話也麻煩,不如干脆大家一起去園子裡面烤魚吃。祝英臺自是滿口答應,我也沒有異議,只有馬文才對此不置可否,面對那茶販大叔的時候也是一臉倨傲,很是不愛搭理人的模樣。當我們在園子裡面架起火堆,用長棍插著魚翻烤的時候,他也只是自己一個人坐在亭子裡,不知從哪兒弄來兩小罈子酒,倚著石桌自己慢慢酌飲。
祝英臺一邊烤著手中的魚,一邊略帶歉意對那位茶販大叔道:“大叔,今天在街上,真是對不起啊。”
“你給我茶錢了,我又沒虧本啊。”茶販大叔懶洋洋地道,“再說了,”他的目光向亭內一掃,“這該道歉的,也不應該是你呀。”
他這話一出,我和祝英臺的目光不由得都向亭內望去。馬文才聽到聲音,注意到我們都在看他,不由得將掌中酒罈重重摔在石桌上,水花四濺。他哼了一聲扭過頭去,只留給我們一個後腦勺。
魚烤好了。我們紛紛站起,離開火堆向石桌處走去,把魚放在桌面上的托盤裡。祝英臺順手抓起我剛纔多烤的一條魚,遞給馬文才道:“文才兄,你也吃吧。”馬文才看她一眼,也沒有伸手接,猛地站起身向亭外走去,自己坐到了火堆旁,開始往裡面噼裡啪啦地扔木頭。
“看來,有人要跟自己的肚子過不去了。”大叔聳了聳肩。祝英臺也跟著說道:“文才兄,別跟自己過不去了,快過來吃吧。”
馬文才繼續往火堆裡扔木頭,半晌才冷冷撇出一句:“君子不食嗟來之食。”我正抓著一條魚在啃,他這話一出,我差點兒沒被魚刺給扎到。
大叔背起了雙手。“馬公子啊,”他淡然開口道,“你是不是官宦之家呀?”
“哼。”馬文才聞言回過頭,昂起腦袋瞥了大叔一眼,又轉回頭去自顧自抓著一塊木頭在那裡研究紋理。茶販大叔笑了一聲,下顎微收,朝著馬文才略點了一點,讚歎道:“喝,瞧這神氣,威風八面。那你們家,應該搜刮了不少民脂民膏吧?”
馬文才臉色一變,用力將掌中木塊一把撅成兩截,重重摔在地上,甩袖起身,兩眼猛地瞪住了茶販大叔。那大叔做出被嚇了一跳的慌張模樣,拍著胸口道:“哎喲,好大的力氣呀。”他說著目光又轉向祝英臺,露出無奈神色嘆氣道,“馬負千斤,人負百斤哪,這怎麼就不明白呢。是馬騎人還是人騎馬呀?”
“你!”馬文才被氣得說不出話來。祝英臺卻先笑出了聲,對那大叔道:“大叔,您這個比方有意思。”
“你贊成他?”馬文才臉色微微發黑,“你到底跟誰一夥兒啊?”
祝英臺神色微變,沒有做聲。茶販大叔則背剪雙手,清咳一聲出言道:“哎呀,道不同則不相與謀。小兄弟呀,你說你們跟心性迥異的人同行……”他說著扭頭望了一眼馬文才,又看看我,聳聳肩膀,說出了後面的看法,“不累麼?”
我覺得這話聽起來很彆扭,待要開口反駁,卻見馬文才的目光直盯在我身上,一時間莫名地略微發慌,竟忘記了下一步的動作。他的目光很快又掃向祝英臺,我注意到,祝英臺垂下頭,沒有反駁,也沒有開口出聲,臉上露出猶疑神色。
“你,你什麼意思啊?”馬文才呼了口氣,冷冷出言道,“你是說,我不配跟他們做朋友?”
“我可沒這麼說啊。”大叔昂起了腦袋,望天道,“我與你們三位初識,怎麼會知道你們配不配的?”
馬文才又深吸了一口氣,我注意到他臉上閃過一絲慌亂。他看看我,又看看祝英臺,後者遲疑著低下了頭,不願與他的目光對上,大叔則滿臉的瞭然。看到他這副樣子,我忽然覺得心裡很難受,不由自主地放下手裡吃了一半的魚,衝上前去,擋在了馬文才面前,只覺身後的人身體募地一震,呼吸裡也帶了些許顫抖。
我的胸口也不由得微微發悶,心裡莫名地沉重起來。
“大叔,文才兄不是居心叵測,心性迥異的人,你們都誤會他了。”
“葉兄……”祝英臺喃喃一句,後面的話卻沒說出來。茶販大叔則只是看著我笑,我咬咬嘴脣,努力向他們解釋道:
“文才兄確實不是那樣的人。雖然他性格暴躁,動不動愛打人愛發脾氣,還愛抽風,平日裡也總莫名其妙地做一些很奇怪的事情,還經常摔東西浪費錢,書僮也是個非常討人厭的傢伙,但是他這個人其實還是很不錯的,沒有你們想的那麼壞。”
我話音才落,卻見茶販大叔搖了搖頭,伸手向我身後點點,示意我回頭看。我一扭頭,發現後面人沒了。
啊?怎麼回事,文才兄呢?我大吃了一驚,努力回頭四處望,只看到空蕩蕩的桃林和如墨的夜空。馬文才早已經沒影兒了。
“別,別看我。”茶販大叔見我瞅他,趕緊無辜地擺手,“他聽到一半就跑了,我可什麼都沒做。”
哎,難道是我剛纔說錯什麼話了嗎?我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拔腿就往後面跑去,試圖去把馬文才追回來。隱約聽到身後大叔叫我的聲音,也沒有去理會。可是奇怪的是,馬文才就好像憑空失蹤了一般,無論怎麼找,也找不到,我足足折騰了一個多時辰,裡裡外外找了個遍,也沒有找到馬文才的蹤影,喊他的名字他也不答應。後來祝英臺他們叫我去休息,我也沒有去,又繼續到處找了半天,終於支撐不住,在園子內的石桌旁坐下來休息,同時想著馬文才會去哪裡。
他的弓箭都還在,也就是說並沒有離開這個園子,但他能在哪裡呢?
回頭想了一下,我覺得應該是我之前說了一些他的不是,才惹得他生氣跑掉了,可是也不知怎麼,說起他這個人,浮上腦海的定然就只有一堆缺點,想找幾個優點都找不到。但是這麼多缺陷集合起來,卻意外地不讓人覺得討厭,甚至會爲他,覺得難過。
是的,難過,有的時候就會莫名出現這種感受。我不得不承認,在某些地方,我們真的很像。但唯一的一點區別是,我習慣了孤獨,而他,害怕孤獨。
夜深了,冷風一陣一陣地吹來,吹得我身體發顫,陣陣打寒,想必跑掉的某人也應該是一樣的。我站起身,正打算繼續四處找找看,實在不行就去園子外面看看,這時卻突見祝英臺吱呀一聲推開門,正順著階梯向下走,見我望向她,不由得伸出手揮揮,向我大聲道:“葉兄,你別找了,都這麼晚了,還是回去休息吧。明天還要找人呢。”
要找人,就能不管自己的同伴了嗎?我心裡不高興,也沒有答話,瞥見她手裡拿著一包灰色紙袋,便問道:“你不是睡覺了嗎?又下來做什麼?”
祝英臺摩挲著手中紙包,甜蜜地笑了笑。“山伯擔心我晚上睡不著,給我帶了香蕾飲,我打算喝一碗再睡。”
“哦。”我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也覺得有點渴,便打算隨她一起去下廳里弄點熱水喝。外面實在太冷了,我覺得這樣再被風吹下去,我可能會著涼。著涼了倒沒什麼大不了的,但是萬一染上風寒,豈不是要給茶販大叔他們額外添麻煩?
我隨便跟祝英臺說了兩句,告訴她我還沒找到馬文才,暫時不能休息,要睡你們先睡。祝英臺聽了倒也沒說什麼,只顧著捧著那個紙包自己偷偷地笑,也不知道究竟想起了什麼東西。我們各懷心事,剛剛走進下室廳房,跨進門檻還沒等多走兩步,就聽得緊閉的櫥櫃裡面有奇怪的聲音響起,似乎是急促的呼吸聲。祝英臺嚇得一哆嗦,大聲叫道:“誰,誰在那裡面!”
屋內默無聲息。不久之後,又是一聲低喘,從櫥櫃中傳來。
我定定心神,大踏步走上前去,一把拉開櫃門,卻意外看到馬文才抱著膝蓋,顫抖著縮在櫥櫃中,眼睛紅腫,滿臉淚痕,呼吸錯亂。他一眼看到我,神色間帶了些慌張,一時間我也愣了,沒想到在外面找了那麼久都沒找到的人竟會躲在這個漆黑狹窄的地方。我只覺胸口陣陣悶痛,這時候祝英臺也走上來,一眼看到馬文才,不由得詫異道:“馬文才,你躲在裡面幹什麼?快出來啊。”
馬文才看看我,又看看祝英臺,胸口起伏了兩下,忽地伸出手,用力一把將櫥櫃門關上,又重新縮在了裡頭。祝英臺見狀大怒,迅速上前去,猛地伸手一把又將門打開,生氣道:“馬文才,你快給我出來!我們借住在人家屋裡,你別裝神弄鬼的嚇到人家!”
她說著便伸手去拉馬文才,結果被後者一把狠狠甩開,大吼一聲“放開,不用你管!”祝英臺被他甩的一個趔趄,險些摔倒在地,虧得被我扶住才倖免於難。馬文才搖搖晃晃地從櫥櫃裡面鑽出來,呼吸錯**集,瞪著眼睛看著我們。忽然間,他一把扯開還在我身邊的祝英臺,扔下一句“你跟我走”,接著便一把抓起我的手腕,迅速往外面奔去!
正文31化解
馬文才的動作無禮而粗暴,拽著我順著長廊跌跌撞撞地一直奔跑到盡頭。路上重影幢幢,他的神色倉惶而慌張。
我莫名地沒有反抗,任由他抓痛了我的手腕,拖著我一路跑去。屋外的風很冷,卻比不過他的手更冷。我悄悄地反過手腕,舒開掌心,握住了他冰冷的右拳。
馬文才的步子亂了一下,慢慢停住了腳步,目光盯住我的手。見我毫不躲避地直視他,又急急扭過頭避開我的目光,一把甩開我,並迅速把我碰過的那隻手藏進了袖子裡,自己跌跌撞撞地跑進了亭子裡,抱著膝蓋坐在了亭前月亮門的臺階處。
我回頭望了一眼,發現祝英臺和茶販大叔都遠遠站在後面,擔心地盯著這邊,便擺擺手示意他們不用擔心先去休息,自己把桌上剩下的魚在殘火中又烤了一下,拿著湊到他面前,向前一遞道:“喏,文才兄,先吃點東西吧。”
“我不吃!”馬文才頭也不回,繼續抱著膝蓋,悶聲道,“我纔不吃他的東西!”
“那我現在去湖裡幫你抓?”我撓撓頭,正在考慮是不是要去找大叔借一下漁網,馬文才卻猛地回頭對我怒目而視,咆哮道:“大晚上的你折騰什麼?這個時間去抓什麼鬼魚!”
這廝居然吼我。
“是因爲你沒吃東西啊,難道讓你餓著?”我被他吼得有些鬱悶,要不然你當我愛頂著冷風往湖邊跑,還不是因爲您老人家不肯食嗟來之魚,在這裡自己一個人呆著生悶氣。
“不長腦子的東西。算了!”馬文才瞪我一眼,劈手從我手裡搶過烤魚,在那邊泄憤似的撕咬起來。結果才第一口就被燙到了,捂著嘴半天沒動彈,我搖搖頭,從他那裡拿回魚,小心地用手扇風,想要把它弄涼,結果又被馬文才瞪了一眼,冷冷譏諷道:
“葉華棠,你這樣也不嫌累,真想讓它涼的快,還不如直接用嘴吹。”說完這話,他頓了一下,突然又把魚迅速搶了回去,並繼續用後背對著我,也不再說話了。我實在搞不清楚這傢伙究竟想幹嘛,稍等了一會兒,見他吃光一條魚,往旁邊扔穿魚的棍子的時候,便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
“文才兄,你到底怎麼了?”
馬文才扭頭瞥了我一眼。
“不用你管!”他又迅速轉過腦袋,眼睛卻還隱約帶著一絲紅腫。我深吸了口氣,往他旁邊湊了湊,沉聲道:“不用我管,你還拽我出來做什麼?你知不知道我剛纔裡裡外外找了你多久!”
馬文才抿了抿脣,將頭深深地埋進膝蓋裡,悶悶地道:“哼,你不是很討厭我麼,還找我做什麼?”
“誰說我討厭你了?”我有些詫異。馬文才聽了這話,卻突地擡起頭來,臉上帶了些怒氣道:“剛纔你在那老頭面前說了那麼多,別告訴我你現在全都給忘了!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歡我,心裡只想去跟祝英臺梁山伯還有荀巨伯那幫人交好。葉華棠,你要是討厭我,就直接跟我說好了,想換房我不會攔著你!”
這傢伙說的叫什麼話!沒錯我承認,我是喜歡跟荀巨伯和梁山伯交好,不過祝英臺就算了,這大小姐一般人伺候不起。但我跟別人交好,並不代表就要討厭你啊。難道是我做了什麼讓他誤會的事情?
這傢伙現在的這種狀態,實在讓人氣不起來。我撓撓頭,仔細想了想,試探著問道:“如果是因爲剛纔在大叔面前說的話你生氣,那我向你道歉。其實我當時是想說,你不是他們想的那樣的人,可能是我不太會說話,讓你不開心了。”
“哼。”馬文才猛地扭過頭去,又只留給我一個後腦勺。我只聽到一個聲音從那邊悠悠飄來道:“還有呢?”
還有?
“額,是不是……因爲你懸賞找人沒成,然後打大叔的茶碗被我接住,所以覺得我在和你作對啊?”
“哼。”
“要不然,難道是……因爲我在丟錢的時候亂髮脾氣,跟祝英臺頂了幾句,你覺得不高興了?”
“葉華棠!”馬文才突地擡頭,怒衝衝地看向我,“你不要老是祝英臺祝英臺的沒個完,他要怎麼樣,關我什麼事!我看根本就是你想和他交好吧?要不然幹嘛事事護著他!我知道,你這次根本就不想和我一起下山,只想跟那個梁山伯一起,你就是跟著他們一條心!現在好了,我出醜了,我丟了錢,人沒找到,還要在這裡被一個賤民恥笑,葉華棠,你看了以後很高興是吧?”
“我怎麼會高興呢?況且你這樣,也根本不算是出醜,這些又不是你的錯。”我沒想到他對我積怨這麼深,一時間有些不知從何說起。
“在山上的時候我是提議選梁山伯,那是因爲我覺得當時你對我有意見,而且我想由梁山伯找人的話可能會更好一點……啊不是,我的意思是說我覺得祝英臺應該會更喜歡跟著梁山伯一起下山……”
“行了!”因爲我一不小心說漏嘴的原因,馬文才又怒了,“我知道,你就是覺得我比不過樑山伯。行啊,那你找他去啊,有本事你也跟他結拜成兄弟,看看他到底是在意祝英臺還是更在意你!不行你也可以找那個王徽之,反正你們天天膩在一起,分都分不開,不過以你的腦子,就怕以後被人賣了還要去幫著人家數錢!”
“我說你有完沒完!”我也火了,但看馬文才神色淒涼,又生生把心頭怒氣壓下,放緩聲音道:“文才兄,別賭氣了,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行了,你要罵我笨,我也認了,我是不太會解釋東西啦,總之呢,我從來沒有覺得,你在哪裡有輸給梁山伯。梁山伯那個人,忠義雙全,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的確算是個出類拔萃的人才。但文才兄你,也絕對不是那些人所認爲的冷酷殘忍,不通人情,其實你是個好人。”
文才兄,其實殺死那匹馬的時候,你也是很難過的吧?從那個時候我就在想,也許你不是外表上看上去那樣的冷酷。
“哼,好人?你也太高估我了吧?”馬文才冷笑一聲,徑自站起身來,順便用袖子擦擦臉上餘下的水光。我默不作聲地遞過去一塊方巾,馬文才頓了一下,道:“你這是做什麼?”
“拿去吧。”我再次一伸手,見到對面的傢伙又要發飆,趕緊先一步堵住他的口道,“我絕對沒有在同情你,只是突然想要遞給你一塊方巾而已!”
“你!”馬文才被我不著邊際的話氣得無語,一把搶過方巾,胡亂在臉上抹了抹,一把丟還給我。結果他丟到一半又突然改了主意,迅速在空中將那方巾撈了回去,塞進袖子裡。我還在發愣,卻聽那傢伙悶悶地道:
“你怎麼不問,我爲什麼會躲在櫥櫃裡?”
“你會告訴我嗎?”我反問道。
“我爲什麼要告訴你!”馬文才瞪了我一眼。
不想告訴你還提。我搞不清楚這個傢伙大腦回路里裝的究竟是什麼東西,索性直接把我的想法說給他聽:
“我覺得,每個人總會有著一些不想告訴別人的事情。就像你難過了,會躲在櫥櫃裡,也許你覺得被我看到很丟臉,那我也告訴你一件事。幾年前,很長一段時間內,我都特別害怕火,一看到火就會往水裡跳,怕得不行,就連吸菸的菸頭看到都會發抖。嘛,反正就是把自己弄得很狼狽了。”我說著說著覺得有些亂,不禁用力敲了敲自己的腦袋,於是說,我這個人說起話來果然邏輯不通嗎?
馬文才卻沒有出言譏諷我。他默默地看了我一瞬,突地大步走過來,用力一把抱住了我,把我整個人都嵌進了懷裡面。我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呆了,正想掙開,卻聽馬文才在我耳邊低聲道:“別動,阿棠,讓我抱一下,一下就好。”
啊?可是,可是這是在做什麼?你見過兩個大男人沒事在這邊抱來抱去的!啊不對,重點不是這個!
“哼,男人,你也算?”馬文才冷笑一聲,我聽這話不對勁,趕緊一把掙開他,急道:“你剛纔說什麼!”
“啊?沒什麼。”馬文才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恢復了常態,此刻見我一臉焦急,不由得伸手摸了摸鼻子,大大方方地向我解釋,“我剛纔是說,我們是好兄弟,抱一下只是表示親熱和感激,沒什麼的。你剛纔勸慰了我這麼久,一片好心嘛。”
==我怎麼記得他不是這樣說的。但見對方一臉鄭重,也不好多說什麼,只得道:“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今天也就算了。不過剛纔那樣不好,以後別這樣了,你知道我的聲名在外不太好,就算是兄弟情誼,被外人看到也會誤會的。”
“知道了。”馬文才應了一聲,聽起來不甚在意的樣子,我也不曉得那廝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只想著終於解決了這個大麻煩,應該可以回去睡覺了吧。想到這裡,又不禁伸手捂嘴打了個哈欠。就在這時候,我突然瞥見馬文才不知什麼時候從袖子中把那塊方巾拿了出來,在那邊低頭瞅,又想到這塊方巾的來歷,不禁試探著問道:
“文才兄,你真的……很喜歡這塊方巾嗎?”
馬文才微微皺起眉頭:“你什麼意思?怎麼,現在後悔了,想要拿回去?”
“額,不是……”我糾結地撓撓腦袋,“只是這塊巾帕……它不是我的,是徽之兄落在我這邊的啊。”
正文32陵墓
“你說這東西是王徽之的?”
馬文才一瞬間變了臉色,我不太明白他這急轉而下的態度是怎麼回事,不過還是盡職盡責地回答道:“是啊,是徽之兄放在我這裡的。”
“你敢收他的東西?”馬文才瞪起眼睛,抓著那巾帕在我面前使勁晃,“這玩意能值多少錢?啊?你自己不會出去買嗎!”
“不是收啊。”我覺得有點莫名其妙,“是在飯舍吃飯的時候我臉上沾了東西,他給我方巾擦臉用的,後來我揣在衣服裡就忘記拿出來了,剛纔纔想起來的。那個文才兄,你要是不用,就給我拿回來,我洗乾淨回書院後也好還給人家。”
“我不想還。”馬文才扭頭,“這塊方巾,本公子喜歡的很。”他說著偏頭看我,眼裡竟然似乎有那麼點兒挑釁的樣子。
=。=難道他覺得我會爲了一塊上面繡著朵小紅花的巾帕,大半夜的不去睡覺去選擇跟他吵架?
“哦,那你留著吧。”我胡亂揮揮手示意他隨便處理,自己打著哈欠往木屋處走。月亮都快飄到正中央了,我這個人的作息時間向來是很規律的,現在離我正常休息時間已經足足過了好幾個時辰,我困得不行,急著回去睡覺。那位大爺沒有跟過來,我也沒再理會他,只在上樓的時候,似乎隱約瞥見馬文才那廝正在拿那塊巾帕擦鞋。
翌日,陽光正好,春……啊不,夏光明媚,又是一個難得的好天氣。因爲昨天回來的晚了些,等我醒來的時候,屋內已經沒有人了。這幫傢伙,出去的時候也不叫我一聲。
身上不知什麼時候多了條被子,也不知道是誰給我蓋上的。難道是大叔或者祝英臺?我撓撓頭,自動忽略這個問題,穿好衣裳走出房外,一眼便看到那三人正在不遠處亭榭前的小湖邊。園內桃花燦爛,水光粼粼,美不勝收。
“大叔,英臺。”我順著長廊大步走過去,向那兩人打招呼,並好奇地湊到他們旁邊問道:“咦,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茶販大叔和祝英臺正一人拿著一把剪子,在漁網中間剪窟窿。見到我如此問,大叔不禁笑道:“小兄弟,那你說說,我這是在做什麼呢?”
“你在破壞財物!”我心疼地盯住了漁網中間被鉸出的破洞,“買一張漁網也要花不少錢呢,雖然這不是我的網,但大叔你也不是什麼有錢人,就不要隨意浪費東西了啊。你現在把它剪破,以後補起來多麻煩啊!”
大叔聽完我的話,咧嘴笑開了。祝英臺則過來拍拍我的肩膀,鄭重其事地告訴我:“葉兄,你想錯了。大叔這是爲了網開一面,不去把魚都撈光。”
“是啊小兄弟。你說咱們吃不了那麼多,捕來幹什麼呢?人哪,要懂得知足嘛。”大叔也說道。我覺得他們這種思維很奇怪,吃不了那麼多,可以拿去賣,或者曬魚乾啊。不過也許古人的思維比較奇特,跟我想的不一樣。
這個時候,忽聽對面岸邊水花四濺,我擡頭一望,就看到馬文才正持著一柄魚叉,使勁地在湖中不停地叉魚。茶販大叔臉色一變,站起身來,朝著馬文才大喊道:
“馬大爺,你叉那麼多魚乾什麼?吃得了嗎!”
馬文才得意洋洋地擡起魚叉,故意低頭看了看同時叉在上面的幾條魚,一仰頭道:“誰說我要吃了?本公子只是爲了高興!”
他說著用力一晃魚叉,將那些死魚又扔回到水裡,牛哄哄地扭頭走了。茶販大叔也被他氣得說不出話來,在原地一跺腳,轉身就走。祝英臺有些著急,叫了一聲:“大叔,您去哪兒啊!”大叔也沒回話,徑自向著桃林裡走去,一直走到一座墳墓前,才停下來。
我和祝英臺跟了過去,祝英臺小跑兩步去到大叔身邊,小心翼翼地道:“大叔,你在生氣啊?”
大叔嘆了口氣,看看祝英臺,又看看我,搖頭道:“小兄弟啊。那個人殘忍冷酷,趕盡殺絕,算不得是你們的良友啊。”
祝英臺微頓一下道:“書院派我們一起出來找人,既然同行,就應該互相關照啊。”我聽她這話裡似乎有撇開關係之嫌,不由得有些不高興。馬文才雖說脾氣暴躁,但我看得出,這幾天下來對她也算是不錯了,她倒好,動不動就要分道揚鑣,當你是革命階級善良分子時時刻刻要跟反革命不良分子劃清界限呢?
“大叔。”我也開口道,“文才兄只是在鬧脾氣,不是真的要把湖裡的魚都趕盡殺絕掉,您別生他的氣。”
茶販大叔被我逗笑了。“就算他真想都殺光,就怕他還沒有那個本事。小兄弟你啊,唉。”他伸手拍拍我的肩膀,臉上滿是無奈。“這三個人裡面,最讓我擔心的就是你了。你這性子看起來灑脫豁達,就怕被人騙了也不知道,會跟著走上邪路啊。”
“不會啊。誰敢騙我?”我揚起拳頭用力握了握,做出兇悍架勢道,“誰敢騙我,我就揍他!”
“你就會動粗!”祝英臺嗔了一句。大叔也跟著笑了起來,向我們道:“對了,你們還要找那個叫五柳先生的人嗎?”
“是啊。”祝英臺點點頭,“大叔,您知道他在哪兒嗎?”
“知道。”大叔微微一笑,“就在咱們的身邊哪。”他說著讓開身體,露出了他身後的一塊墓碑,碑上赫然寫著五個大字:
——五柳先生之墓。
哦抱歉,是六個字,我數錯了。
祝英臺臉上瞬間露出驚慌之色,走到墳墓前,愣愣地道:“五柳先生,竟然已經死了……”
死了?怎麼可能!我可清清楚楚記得語文書上寫著,陶淵明乃是東晉末期南宋初期的詩人,現在纔是東晉末,他還有好長一段時間可活呢,這位大叔怎麼就會突然在這裡給他立了個碑?我瞇起眼睛,偷偷觀察茶販大叔的神色,只見他脣邊含笑,絲毫不見半分悲慼神色,只故作淡然地道:
“你們找那個傢伙做什麼?”
“我們對五柳先生的品行學問仰慕已久,原本是要請他上山講學的。沒想到……唉。”祝英臺臉上露出遺憾之色,回頭看那碑墓,搖頭道,“真是令人痛惜啊。”
我跟大叔齊齊笑出聲來。結果那兩人立即看向我,我則發現情況不對,趕緊一把捂住嘴。
大叔看了我一眼。“人死都死了,有什麼好痛惜的。不過話說兩位小兄弟,你們是從哪兒來的?”
“我們是尼山書院的學生。”祝英臺正色道。
“尼山書院?”身份可疑的茶販大叔微一揚頭,“尼山書院如果都像馬大爺那樣的學生,那不教也罷了。”
果然更可疑了!我瞇起眼睛盯住他,大叔似乎發現我的神情不對,輕咳一聲避開我的目光,祝英臺卻並無所覺,繼續道:“大叔,您別生他的氣了,我總覺得,他心中有事,只是不願意和別人說起而已。”她說著面轉向我,“葉兄你知道嗎?文才兄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不知道啊。”我搖頭。那傢伙昨晚除了教訓我幾句,別的貌似也沒跟我說什麼。“不過大叔,這五柳先生怎麼會葬在這裡?你是他的朋友嗎?”哼,可疑的大叔。
“朋友?哼。”大叔搖頭冷笑。我瞬間就明白了真相,也跟著笑了起來。祝英臺卻疑惑道:“大叔難道就沒有知己朋友?”
大叔笑了笑,莫名地轉移話題道:“緣分的巧妙啊,不在過去,也不在未來,而在兩個心靈相通的人碰巧相遇。我這輩子怕是沒這麼幸運了,哈哈哈哈!”他說著持起腰間酒葫蘆,喝了一口,祝英臺卻似對他的話若有所思,自己思忖起來。我則藉機把茶販大叔拉到一邊,對他道:“大叔大叔,我有個問題想要問你,你過來一下。”
“恩,怎麼了小兄弟?”大叔被我拽的一個趔趄,奇怪道,“什麼事情,這麼慌里慌張的?”
“沒什麼大事。”我看祝英臺還站在墳墓前發呆,便大著膽子朝茶販大叔說道,“昨晚承蒙你關照,首先要說聲謝謝。然後就是我有些不明白,您老人家明明在這裡住的好好的,爲什麼要特地給自己立一個墳碑呢?”
“你!”大叔瞬間變了臉色,我則慢悠悠地加上一句:“採菊東籬下,賣碗菊花茶。”
“你這傢伙!”大叔拿著手指直點我,“好小子,有你的,到頭來還是被你給看出來了!”
“嘿嘿,這就叫做有緣千里來相會。不過大叔您放心,既然你不想表露身份,我也不會說出去的。”
“可是你們不是想要我去書院教學嗎?”茶販大叔,也就是真正的五柳先生陶淵明摸了摸鬍子詫異道,我對他一笑:“您若想去,我自是十分歡迎的。不過若是您不想去,也不好勉強啊。這桃林深處如此恬靜安然,連我自己都想留下來住了,隱居生活安適自在,不比那人流污濁之地強上無數倍。”
“小兄弟若是喜歡,這裡隨時歡迎你來住。”陶淵明笑道,“老夫我漂泊不定,居無定所,以後若是離開,這桃園田地就是送給你,也並無不可啊。”
“真的!”我大喜過望。若真的這樣,以後我離開書院的時候也就可以來這邊生活了。雖說山中荒涼了些,但好在人少,糾紛也少。到時候不行自己種些菜蔬,養些雞鵝,不比在那市坊間掙扎強上許多。這時候祝英臺從遠處跑過來,奇怪道:“葉兄,大叔,你們在聊什麼?”
“在討論菊花茶的製法。”我面不改色地說著謊話。祝英臺也沒多想,轉頭向陶淵明道:“大叔,我問你,如果你喜歡一個人,可是又害怕和他相處,那該怎麼辦哪?”
=。=姑娘你一天到晚腦袋裡就不離梁山伯是吧?我無奈地扭過頭去,正好看到馬文才站在憑欄處望我,便不會理會正在幫小姑娘解決情感問題的大叔,徑自朝著欄前走去。馬公子歪頭看看我,道:“在那邊聊什麼呢,那麼高興。”
“哦,在說一點事情。”我撓撓腦袋,馬文才則不屑地撇撇嘴。
“跟那個死老頭,有什麼好聊的!話說,你昨天不是說要給我抓魚嗎,魚呢?我餓了。”
啊?喂,您剛纔不是用魚叉叉了那麼多,怎麼現在又來找我要魚!
“哼,那我不管!”面對我的責問,馬文才的回答是高高昂頭,“反正你昨天晚上說過要給本公子抓魚來烤,少在這裡說沒用的,快點把魚拿出來!別隻想著跟那個死老頭聊天。”
抓你妹的魚啊!我又不是欠你的,想吃自己抓去!
最後還是我們一起去湖邊捕了魚,我順便把之前馬公子浪費的那幾條也撈了出來,一起在湖邊洗乾淨,架起火堆烤魚。不過馬文才這次沒有讓我動手,而是一個人在火堆前烤熟了所有魚。不得不說,他烤魚的技術竟然意外地很不錯,烤出來的成品外焦裡嫩,比我那手半吊子燒烤技術強多了。
烤熟魚之後,我想去叫祝英臺和大叔陶淵明他們過來吃,結果他們不肯過來,說是吃了乾糧。馬文才對此也沒什麼反應,只是讓我吃魚的時候小心些,別像昨天似的差點被魚刺扎到,然後,竟然還幫我把魚給吹涼了遞過來。我被雷得渾身發冷,一時間竟然有些不敢伸手去接那魚。
“你怎麼回事?”馬文才見我遲遲不伸手,不由得生氣道,“拿著!”說完便把魚往我手裡一塞,我咬咬嘴脣,遲疑著抓起烤魚,有些不敢往嘴裡放。馬文才又不高興了,轉過半個身子向我道:
“葉華棠,你怎麼回事?到底吃不吃,難道怕我給你下毒不成!”
是啊,你是不是真在魚裡下毒了?想騙我吃下去?要不然幹嘛對我態度這麼好,肯定有問題!
“別瞎想,老實吃你的魚。”馬文才大概是從我的表情裡判斷出了我的想法,撇撇嘴,卻也不知爲什麼悄悄笑了。
周圍滿樹燦爛的桃花。
他的笑容恬靜而淡然。
我的心跳突然就亂了,趕緊低下頭,徑自啃魚。卻感覺到馬文才不知什麼時候蹲到了我身旁,一隻手扶上了我的肩膀,幫我理順鬢邊的亂髮。
“別人怎麼樣,我已經無所謂了。”他說道,“因爲,至少還有你在這裡。”
正文33尋蹤千里
他這話裡帶了一絲曖昧,並且讓我覺得很是意外。我是真的沒想到,整天只會瞪人和踹人的馬文才竟然能說出這樣……這樣,額,這樣古怪的話來。我只覺得渾身森森發冷,又不由自主地聯想到他烤魚時候的古怪態度,以及昨晚上的古怪動作。
對了,他昨晚好像還說了一句話,說了句什麼來著,我忘記內容了,總之意思應該是我不像個男人,是個娘娘腔。再聯想起葉華棠這廝在書院裡聲名遠播的斑斑劣跡,不由得警惕地躥了起來,迅速退開馬文才幾步開外,警惕地盯住了他。
馬文才望天嘆氣,口氣似乎帶了絲無奈地道:“你又想幹什麼?”
我想幹什麼?我看是你想幹什麼吧!說起來我就奇怪,一般按照小說裡寫的,祝英臺那傢伙在書院裡上了三年學都沒被發現,怎麼偏偏就被馬文才給盯上了呢?現在我知道了,很有可能就是馬文才這廝性子古怪,會對面目清秀的少年感興趣。再加上我的這個身份聲名狼藉,讓他覺得有可乘之機,打算來試探我,要不然幹嘛會做出這麼些曖昧的古怪舉動!
要真是這樣,那可不行,換房之事得趕快提早日程。馬文才這傢伙雖然長得不錯,但性子古里古怪的,陰晴不定。雖然我倒是不怕他會對我做什麼,但要是他惹我捱揍了,讓馬統在我的飯菜裡面放瀉藥之類的怎麼辦?……
“我說葉華棠,你那是什麼表情!”馬文才也發現我神色不對,不由得挑起眉毛怒道,“本公子在問你話呢,快點說,你那表情是什麼意思,在嘲笑我嗎?”
我鼓起勇氣,光明正大地告訴他,雖然我葉華棠在外的名聲不太好,但是我現在已經改邪歸正,對男子沒有任何奇怪的想法,希望他也能給我最起碼的尊重。結果我話還沒說完,那廝臉就黑了,一腳踹翻了火堆,冷冰冰地告訴我,馬上給我滾。
好吧,我又說錯話了……於是我灰溜溜地滾去了陶淵明大叔他們那邊。不得不承認我這人可能是有點自虐傾向,馬文才好言好語地跟我說話,我就總覺得他另有所圖。現在這樣一變臉,一瞪一怒一踹一吼,=。=我就舒坦了……於是說,看來大概是我誤會了。
大叔那邊一派安然,祝英臺捧著一束我認不出名字的白花,正站在五柳先生的墓前弔唁。而五柳先生陶淵明則站在她旁邊,樂呵呵地捋著鬍子聽著人家小姑娘誇讚自己。
“五柳先生,久仰您高風亮節,晚生無緣沐浴春風,遺憾之至。不過,一抔黃土難掩名士風流,您的名字將被後代文人永記。”祝英臺說著微微躬身,將那束花放到五柳先生墓前,陶淵明則樂呵呵地朝前走了兩步,故作嘆息道:“人死萬事休啊,再念著他也沒什麼感覺了。呵呵呵。”
切,我看他聽了讚揚倒是蠻高興的,估計能被這樣不相識的後輩如此真心誠意地佩服尊敬,也是件值得高興的事情吧。
“一個人能讓別人一輩子記在心上,也算是難得了。”祝英臺感慨道。陶淵明看著她點點頭,突然意有所指地道:“那,這個能讓你一輩子記住的人,你找到了嗎?”
祝英臺一愣,續而低下頭,甜蜜地笑了。陶淵明也跟著笑了,看來是兩人私下裡聊天的時候,提到了梁山伯。馬文才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拿好了行李,站在一旁的樹下,此刻聽到陶淵明他們的對話,不由得冷冷一撇嘴角,猛地把我的行李甩了過來,差點砸到我腦袋。他和祝英臺的包袱已經被偷了,除了弓箭之外倒也沒有什麼多餘的東西。扔完包袱後,他無視我臉上的怒氣,徑自走到墳墓前,不客氣地道:
“我們是不是該走了?死人又不會講課,再多留也沒什麼用。”他這話一出口,那位“不會講課的死人”頓時有些不太高興。
“見人死了,立刻就走,這馬公子也未免太過實際了吧?”
“哼,這就是我爲什麼富貴雙全,而你……”馬文才抿抿嘴脣,沒有說出後面半句話,不屑地扭過頭去。
“恩?有錢?”陶淵明摸了摸鬍子,朝著馬文才伸出一隻手,“那,昨天晚上的住宿費,你應該給我多少啊?”
“你明知道我錢袋被偷了!”馬文才氣道。
“是啊,年輕人。”陶淵明嘆了口氣,“要記住,只有身外之物才能被偷。而內心真正的富有,是誰都偷不去的。”
“歪理。”馬文才扔出一句,“真是話不投機半句多。”他說完斜眼看看我,長袖一甩徑向桃林外走去。陶淵明看著他的背影冷笑,祝英臺解圍道:“大叔,你別理他,以後我會找時間回來看你的。”
“我也是。”我跟著道,陶淵明笑了笑,“小兄弟,我還以爲你會再次幫他說話,這一回,怎麼不說啦?”
“本來就是他無禮在先,我爲什麼要幫他說話?”我詫異反問。陶淵明大笑三聲,說了句“好。”接著又道:“人生動如飄萍,你們再來這裡,也不一定能見到我,不過小兄弟,我跟你說過的話,還是算數的。”他說著將手中桃花分成兩份,給了我和祝英臺一人兩枝,囑咐道:“養活它吧。以後見到它,就當見到我老酒鬼了。”
“恩,大叔,那後會有期了,你多保重。”我和祝英臺向大叔告了別,走出林子與馬文才會和。
馬公子一張臉繃得緊緊的,好像是上了發條一般,不茍言笑,看什麼東西都是斜眼瞪外帶冷哼鼻子噴氣。他這副德行我早已經看習慣了,沒有半分的不適應,反倒是祝英臺瞧他臉黑的跟什麼似的,跑前跑後地試圖勸解,問他是不是還在生大叔的氣,大叔那個人還是挺有趣的云云,又讓他笑一個,還跑到前面去做鬼臉引他發笑。結果馬文才始終連聲都不出,只悶頭走,後來祝英臺也泄氣了,走到我身邊問我:
“葉兄,文才兄跟你同房的時候,不會也是這種態度吧?”
豈止啊!他要是隻繃著臉不理人,那還算好的。最鬱悶的莫過於他聯合他的書僮想方設法地氣我折騰我,然後話裡話外還要諷刺人,動不動就用刀子一樣的眼神瞪你,跟這種人同房,說真的,不氣死你,也累死你。
“葉兄真是可憐。”祝英臺也嘆了口氣,“說真的,在書院裡呆了這麼久,我還從來沒見文才兄笑過。”
“不會啊。”我詫異道,“他經常冷笑的。就是那種‘哼’,或者‘喝’,要不然就是‘切’,反正很多的,不過就是大部分都要帶鼻音。”
“額,我說的不是那種了葉兄。”祝英臺趕緊扯了一把我的袖子。我注意到馬文才冷冷地瞟了這邊一眼,一腳踢飛了路邊的某塊石頭。
“哦。”我撓撓頭,“不是冷笑的話,就只有陰笑了,那種算計別人的時候陰森森的笑,不過一般比較少見。”祝英臺還是衝我搖頭,這時候我突然想起馬文才早上給我烤魚時候的笑容,那種恬靜和安然,是我從來沒有見到過的。
“算了,說這個也沒有意義。”祝英臺突然開口,打斷了我的回想,她抓著桃花,微微頓了一下,臉上露出甜蜜的模樣。
“恩,不知道山伯現在在幹什麼呢?山伯笑起來的時候,不僅好看,而且讓人覺得……溫暖。對,就是溫暖!”她嫣然一笑,抱著桃花跑開了。我嘆了口氣,這個小妮子無論談什麼都只會想到她的山伯,那爲什麼之前出門的時候,不選梁山伯,而是選擇了馬文才呢?
梁山伯的笑容,看起來確實很溫暖。不過那樣的笑容要是出現在馬文才身上……
我不由得打了個冷戰。
我看還是算了。祝英臺這傢伙,就會沒事瞎說,害我胡思亂想。
因爲沒有馬,回書院的時候,我們特地繞了小路,從後山趕回書院。在臨進書院的時候,馬文才反倒放慢了腳步,似乎有些不太想回去的樣子,並且招呼我和祝英臺……不對,是隻招呼了祝英臺沒有招呼我,說是歇會兒再走。
祝英臺表示還是不要歇息了,回到書院去,早點交差早點了事。馬文才諷刺她說我看你是爲了早點回去看梁山伯吧,祝英臺也沒否認,還坦然承認說頭一次分開這麼久,倒還真是怪想念他的。我聽著他們的對話,也沒有過去,而是自己走到上面不遠處的泉水間,用手接水喝,卻聽得馬文才停頓了一下,向祝英臺問道:
“你和梁山伯之間,也會經常鬧脾氣嗎?”
“一般不會,只是偶爾會有一點小矛盾。”祝英臺想了想,回答道,“山伯他爲人很好,非常照顧我,只是我有時候不懂事,會給他添麻煩。”
“明明你們關係也是那麼親近,爲什麼梁山伯就不會總是去胡思亂想。不像有些人,該動腦子的不去動,不該想的偏要瞎想!”馬文才用力跺了一腳身下的石頭,忿忿地咒罵道,我聽聞這話差點兒沒一頭扎進水裡去,只聽祝英臺在那邊笑道:“文才兄我明白了,你這是在說葉兄,是不是?”
“哼,誰說他了!”馬文才猛地起身,用力一甩袖子向山上走去。我一直等到他走遠,才悻悻地從泉水邊探出身來,祝英臺那廝還大大方方地攬著我的肩膀笑道:“真是想不到啊葉兄,文才兄竟然在因爲你的事情煩惱,你究竟又怎麼惹到他了?”
“沒,沒什麼。”我自然不敢說是因爲我懷疑馬文才好男色,只得隨意拿話敷衍過去,跟著他們一路回了書院。先去山長師母那邊報告了陶淵明逝去的消息,看到他們難過的樣子,我不禁有些心虛,但答應了陶大叔不把真相說出去,也沒有辦法。
自打回到書院裡後我出行的時候都有些膽戰心驚,生怕會遇上王徽之,好不容易平安回到了寢房,卻見房間內忽然跑出一個眉清目秀的小廝,一見到我便撲了過來,抓住我的衣袍大叫道:
“公子,你終於回來了公子,我找的你好苦!”
我大吃一驚,急急推開他道:“你,你是誰?怎麼會在我房裡?”
那小廝瞪大眼睛,驚訝地盯住了我,繼續叫道:“公子,你怎麼了?你怎麼不認得我了,我是你的書僮木槿啊!”
作者有話要說:嗚嗚,終於趕出來3000多字,tt順便感謝姑娘從良了扔了一顆地雷,麼麼。
正文34二擇一
書,書僮?
難道說這傢伙,是我的書僮!
我被嚇了一大跳,下意識地想往後退,這時候馬統正好端著一盆水往房裡走,聽到此言不由得開口問道:“咦,你是葉華棠的書僮?”
“哎,我說你這個人是怎麼回事!”那小書僮一叉腰,上前去便指著馬統的鼻子訓了起來,“我看你這身打扮也是個書僮吧?你家公子是怎麼教你的,這麼沒禮貌,居然好意思直接稱呼我們家公子的名字!憑你也配!”
馬統被他一罵,立馬火了,抻著脖子要回嘴,結果那小木槿口舌伶俐的不行,沒幾句便將馬統噎得說不出話來,人也蔫兒了,縮起脖子悻悻地往房裡走,嘴裡還嘀咕:“真是什麼人養什麼鳥兒,來個書僮居然都跟你家主子一個德行,一個動拳頭,一個耍嘴皮。”他這話一出,那木槿又不樂意了,迅速跟進房裡去,只聽屋內一通訓斥聲,不久之後,就見馬統抱著腦袋從房內飛奔而出,迅速跑沒影兒了。
木槿走出房門的時候還在衝我抱怨:“有這樣的書僮,我看主人也好不到哪兒去。公子你怎麼會跟這樣的人住同房,真是的。”他說著一把拉住我,強行把我拽進房內去,又出去四處探望了一番,迅速拉好門,拉著我在牀邊坐下,一把抓起我的手,突然就紅了眼圈。
我有些詫異,低頭一看,才注意到因爲這兩天爬山趕路,又去燒火烤魚,手上有的地方磨破了,還有幾處被燙到,紅紅的。這些都是日常小傷,我都不在意的,大不了待會兒去找荀巨伯,給他一個去醫舍看美人的機會。我還在胡思亂想,卻聽那木槿哽咽一聲,從懷中找出藥膏來給我塗抹,口中則道:“小姐,沒有我在這裡,你一個人究竟是怎麼捱過這麼多日子的……”
“你,你叫我什麼?”我被這話又給生生嚇了一跳,卻見那木槿擡起手腕抹了抹眼角,衝我笑道:
“在我面前就不用裝啦,我的好小姐。你偷了大公子的身份文書一個人來書院,可把老爺夫人都給擔心死了。後來跟你同行的那位公子自己回了太原,跟我們說,你在路上被山賊打死了,差點兒沒把我們嚇死,後來怎麼找你也找不到,虧得謝道韞謝小姐送信到了咱們家,說是你在尼山書院,假扮成男子,還用了大公子的名義。夫人便特地派我過來找你。小姐你也真是的,出來就出來,怎麼連我也不說一聲?後來出了這麼大的事也不告訴我,難道你就這麼不相信木槿嗎!”
“我……”我呆愣了半天,終於算是勉強從她的話裡理出了一點頭緒。按她的意思,我偷了哥哥的身份文書,一個人來杭州,路上還遇到了山賊……再加上之前日子裡的種種回憶,以及這具身體給我帶來的困擾,我終於明白了一件事。
我的確是穿越到了這個世界裡的某人身上了。而這個人正是那位傳說中的好色淫徒,葉華棠的妹妹!
這個木槿,應該就是一直跟著我的小丫鬟了吧……
看得出她跟我的原身感情應該很深,使勁拽著我問我爲什麼不要她,爲什麼把她一個人扔在葉府裡不管,爲什麼連個最簡單的口信兒都不捎?我被她晃得頭髮暈,又聽到她說起家中夫人有多麼擔心,心裡也莫名有些自責,覺得自己佔了人家身體,又讓人家的父母擔心,實在很不像話。後來實在沒辦法了,我不得不向那個小丫頭坦誠交代,我不記得以前的事情了。
木槿當時眼淚就下來了。她拉著我的手,問我是不是把她也給忘了,我看得心裡難受,最後還是點了點頭。木槿用手背擦擦眼淚,低聲自語,說難怪小姐會不認得她了,原來是這樣,原來是因爲這樣……她的聲音很是低落,卻又很快強顏歡笑,說沒關係,就算我不記得她也沒事,她能找到我就已經很高興了,並且說我忘記的東西,她都會幫我找回來,讓我想起來,木槿絕對不會再離開小姐半步。
看著這個丫鬟真誠的笑容,我突然覺得心裡難過。從來沒有人這樣掏心掏肺的對我好,可是,我根本不是她家的小姐,我只是一個外來的遊魂罷了。她真正喜歡在意的那個葉家小姐,恐怕早已經不在這個人世了吧?
但我自是不能告訴她這些,她也永遠不可能知道,只是一邊從箱子裡找出藥膏幫我在手上細細塗抹,一邊努力試圖探聽我都忘記了哪些事,還記得些什麼。結果在發現我除了知道自己叫葉華棠,要來這尼山書院讀書之外什麼都不知道之後,不由得嘆了口氣,給我認真講解起來。
我的身份是葉家的二小姐,名字不叫葉華棠,叫葉秋棠,葉華棠是我的兄長,只比我早出生一刻鐘,與我長相極爲相似。而她的名字叫木槿,是從小到大一直服侍我的貼身丫鬟。這一次我之所以逃家,是因爲我那個便宜老爹給我找了門親事,我的原身很不滿意那門親事,反抗無門,索性給哥哥的飯菜裡偷偷下了藥,乘夜偷了他的身份文書等東西暗中私逃,結果這一跑,就再無音訊,家裡人急得不行。直到前些日子,謝道韞派人送去了消息,說我在書院,一切安好,又誇獎了幾句我勤奮向學,葉老爺就是看到那句話,纔沒有立即派人來揪我回去,而是派了木槿過來看看情況,如果我在這邊真的一切安好,就繼續好好讀完這三年,別浪費了大好機會。
我本來還以爲他們會讓我立即收拾包袱回太原去,本來還在擔心,沒想到竟然還有機會留在書院學習,不由得大喜過望。木槿告訴我,我那個便宜哥哥葉華棠,整日只知沉迷於酒色賭鬥,看到書本就犯困,這一次能夠有藉口不來書院,他可是高興得很哪。
因爲兒子不爭氣,葉老爺也沒辦法,爲了他的前途著想,只能狠狠心把女兒豁出去,讓她替哥哥讀完這三年,末了想辦法混個官,由他哥哥去上任。反正兄妹倆長相一模一樣,只要自己小心一些,不露餡,就沒什麼問題。並且還囑咐木槿告訴我,只要我把這三年熬過去,給哥哥賺得了官職,他就不干涉我的婚事,任我自己選。
想必對於那個原來的葉什麼棠來講,這應該是她夢寐以求的事情吧?可惜對我而言沒什麼效果。不過能夠先不回那個所謂的太原的家裡面去,我還是有些慶幸的。以我現在的狀態,真的不知道究竟應該怎麼樣去面對他們纔好。木槿看到我平安無事,便急著要我寫封家書捎回去,也好讓葉家的老爺和夫人放心。我心疼她趕路辛苦,便讓她彆著急,休息幾天再回去送信,木槿笑著說就知道小姐心腸最好,搞得我弄了個大紅臉。
木槿這次來,倒是給我帶了不少的東西過來,除了金子和和一些必備物品,還有食物,衣裳,鞋襪,配飾,反正形形色色裝了許多,甚至還捎來了一些書本。她說我這段時間一定吃苦了,簡直瘦得不像樣,臉色也憔悴,打定主意要給我好好補一補,又問和我同房的是什麼人,性格好不好,並說這房內怎麼只有一張牀,那個人沒有對你做些什麼吧?
我沒好意思告訴她自己這麼久以來一直睡長椅,正想找個理由搪塞過去,卻忽聽門吱呀一聲開了,馬文才踏著大步走進房來,身後跟著他的矮胖小書僮馬統,縮在馬大爺身後探出一個小腦袋指著木槿道:
“就是他,公子,就是他。他剛纔竟然敢說您的壞話,說您……說您不長眼,養了個沒眼色的狗奴才,肯定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噗!我被這話逗笑了。於是說,馬統這廝還真是個沒眼色的傢伙,連這種話都說得出,生怕你家公子不揍你是吧?
果然,馬統話一出口,立即被馬文才結結實實一腳踹出門去,罵了句:“白癡,給我滾!”他這腳一踹出去,木槿的臉色當即就便了,不動聲色地橫擋在我面前,衝著馬文才大叫道:“你想幹什麼!”
“我沒想做什麼,倒是你怕什麼?”馬文才攤了攤手,冷冷笑道,“怎麼,聽說你是阿棠的書僮?怎麼到了今天才來?身爲奴才不好好伺候主子,自己倒是跑出去逍遙快活!”
“文才兄!”我迅速打斷了他的話。木槿卻已經微紅了眼眶,低頭道:“對不起公子,是我的錯,都是木槿不好……”我抓住她的手,表示不要多想,與你無關,並且向馬文才解釋道:“是我之前出門倉促,急著處理一些事情,沒有帶她出來,文才兄誤會了。”
“誤會?也罷,隨便你怎麼說。”馬文才繼續冷笑一聲,大步向牀邊走去,坐在牀頭衝我們道,“葉華棠,剛纔我好像聽你的這個書僮說,問你睡在哪裡?”
“是呀!”木槿不顧我的阻攔,理所當然地道,“我初來乍到,自然需要對我們家公子如今的衣食住行好好地瞭解一下。”
“好啊,這個你不用問他,我就可以告訴你。”馬文才道,“喏。”他伸手指了指長椅,“你家公子就睡那裡。”
木槿氣得變了臉色。
“你竟然讓我們家公子睡長椅!”只聽聲音的話我還以爲她就快要爆炸了。馬文才卻意外地絲毫不爲所動,還繼續道:
“這可跟本公子沒什麼關係。是你們家公子自己說的,說他從小到大的夢想就是有朝一日能能夠睡長椅,還讓我千萬不要跟他搶。我念在同窗之誼,幾次邀請他來牀上同睡,他自己不肯,我又能有什麼辦法?”
“那你身爲男人,就應該自己去睡長椅,讓我們家公子去睡牀鋪纔對!”木槿氣得慌不擇言。我還沒來得及阻止她,就聽馬文才那廝在牀上大笑起來,反問木槿明明大家都是男人,爲什麼葉華棠就該睡牀,他馬文才就應該睡長椅?木槿頓了一下,反駁說因爲她家公子身體弱,你的身體好,應該謙讓纔對。馬文才表示他很謙讓了,這牀鋪明明就可以兩個人同睡,爲什麼他家主子偏偏不睡,難道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有什麼難言之隱?這傢伙今天說話異常利索,竟然在最後把木槿逼近了死衚衕裡,任是小姑娘伶牙俐齒,因爲本就不佔理,此刻竟也沒有了話可以去反駁。
我見小丫頭支吾著說不出話來,臉色漲得通紅,不由得有些心疼,在那邊用力地給馬文才打眼色,那傢伙哼了一聲,倒也沒再爲難木槿,只是最後下了定論,告訴我說,他呢是絕對不會去睡長椅的,但是既然同窗的小書僮都提了意見,他爲了同窗之間的友愛,自然也不好讓一起同住的學子天天去睡長椅。這種事情如果被夫子或者山長髮現,也是要扣他的考評分數的。所以呢,那麼現在解決問題的方法有兩個,一個是我從今天起就搬到牀上去與他同睡,另一個是從此以後晚上不睡覺。因爲他馬公子是個很大方的人,所以這兩個方法,我儘可以任選其一,他絕對不會干涉。
正文35同牀
我暈,他這是在開什麼玩笑!
木槿一聽此言,急得臉都漲紅了,看她跟馬統打嘴仗時一副牙尖嘴利的模樣,結果到了馬文才面前反倒蔫了。我覺得好笑,拍拍木槿的肩膀示意她沒事,自己則上前一步道:“文才兄,我的書僮不會說話,你不用在意。咱們呢還按照以前那樣子就行。你來睡牀,我睡長椅,這樣的話也能算是,平均分配。”
“哼,那怎麼行?”馬文才皺起眉頭,手在牀頭上輕輕一拍,意有所指地道,“你平時愛睡哪裡,愛怎麼睡,那都無所謂。但是現在可是考覈時期,萬一被傳出去說,我馬文才的同窗每天晚上只能睡長椅,知道的說你習慣詭異,不知道的還以爲我在苛責你,要是因爲這個影響到本公子的考評成績,你負責?”
“放心吧,文才兄,你不說我不說,哪裡會有人知道?再說我晚上睡相向來不太好,要是踢到您老人家那可就糟糕了。”
馬文才淡淡一笑。
“怎麼,葉華棠,你覺得我會怕這個?”他說道,“那好,我向你保證,你要是能踢到我,算我的,我不跟你發火。”
什麼叫能踢到你算你的?這傢伙說話真是越來越奇怪了。
“反正,反正我是絕對不會跟你同牀睡的!”
因爲馬文才之前對木槿說話咄咄逼人,我也不由得冒起了幾絲火,扔下一句便帶著木槿走出了房間,徑自帶她去找師母,安排下榻的房舍。臨出門的時候似乎聽到馬文才在房內冷笑,我也沒有理會。
因爲木槿來的比較晚,大部分書僮都已經兩個兩個安排好了房間,只有馬統迄今爲止是一個人住一間房的,於是便把木槿安排跟他一間房。我還在爲這個小丫頭擔心,沒想到她一聽說是跟馬統同房,立即拍著胸脯告訴我小姐沒事,那個傢伙我纔不怕他。
我想起木槿之前把馬統說得抱頭鼠竄的模樣,也覺得好笑,那個小矮胖子只會仗勢欺人,應該是鬥不過木槿的。木槿倒是很擔心我和馬文才的事情,我告訴她沒事,馬文才只是脾氣壞了點兒,人還是不錯的。畢竟這麼久的相處下來,我對他的性子也算有些瞭解。
這個小丫頭看來是累壞了,在收拾完東西之後,上下眼皮就開始打架,還想著要去給我洗衣服,後來在我的強令下去睡覺,幾乎才一沾上枕頭就睡著了。
她從太原那邊趕過來,估計也是不眠不休地趕了好久的路吧?
安頓好木槿,我便打算回房去和馬文才繼續商量牀的事。其實要我覺得,本來是沒有什麼大事的,大概是因爲木槿說話直接,惹惱了他吧?正往回走著,無意間路過雜役後院,我注意到梁山伯,祝英臺還有四九幾個人都在裡面不知忙些什麼,旁邊還放著幾個水桶。隱約聽到四九在那邊抱怨道:“公子,我看哪,那個陳夫子,分明就是聯合王大人來故意爲難你!要一下子挑滿這麼多水缸裡的水,這怎麼可能?”
“好了四九,沒事的。”梁山伯從一個缸邊擡起頭來,用袖子抹了把滿是汗水的臉,“不過是破了幾個洞,補好就好了。”
“可是你還要挑滿那麼多缸的水。”祝英臺也站起身來,眉心緊緊地皺在一起,這時候梁山伯突然發現了院門外的我,不由得興奮地揮手道:“哎,葉兄,你怎麼也在這裡!”他說著站起身,大步向我走來,我本不想過去打擾他們小兩口見面,不料被梁山伯發現,也只得走進院內,看著梁山伯滿臉的陽光笑容,手臂重重地搭上我的肩膀道:
“葉兄!多虧你這幾天對英臺的照顧,山伯在這裡向你說一聲多謝了!”
“山伯兄客氣了。大家都是共同下山去找人,互相照顧也是應該的。”我口裡說著客氣話,眼睛卻掃到不遠處前方水缸上面的一個大破洞,不由得詫異起來。
“樑兄,這是怎麼回事?你怎麼又把水缸打破了?”我記得上次剛進書院的時候水缸似乎就破過一次。
“啊,沒,沒什麼,只不過是缸破了,修好就可以,葉兄不必擔心。”
梁山伯試圖隱瞞,卻被一旁剛剛擔著兩桶水走來的廚子蘇安說出了真相。原來是那位新來書院的方正考評官王卓然王大人,不知爲什麼突然對梁山伯發難,讓他在明天早上之前挑滿所有水缸的水。偏偏蘇安還打破了一個缸,導致他們需要先將水缸補好才能夠繼續挑水。蘇安臉上滿是慚愧,一個勁地自責道:
“都怪我。要是我不把缸打破就好了,都怪我。”
“好了蘇安,不是你的錯。”梁山伯擺擺手,又去蹲到缸旁邊,抓起幾塊碎片在破洞旁邊比劃,嘆氣道,“我們這樣挑水,就算把缸補好也來不及了。要是山上有水就好了,我們就不用這樣,上山下山,上山下山這樣挑水浪費時間。”
我聞言一愣,開口道:“山上確實有泉水啊。”
梁山伯眼睛一亮,祝英臺也擡頭看我,奇怪道:“難道葉兄你知道?”
我笑了笑。
“你忘記了嗎祝兄?後山啊,就在我們上來的後山那裡,有一股清流山泉,喝起來要比山下的溪水甜多了呢。”
就是在我們上山途中歇腳的時候,當時祝英臺和馬文才在下邊說話,我去石頭上面喝水,才恰好發現的。
我帶著一干人來到了後山,他們在見到泉水後,都不由得大喜過望。但高興過後,祝英臺不由得又想到了一個問題。
“雖然這裡是有泉水了,可是後山的路這麼難走,怎麼想辦法把這泉水引進書院呢?”
“我有辦法。”梁山伯微微一笑,示意我們跟他走。叫上了四九銀心外加蘇安,我們去山下砍了許多大竹子,來來回回地搬運。這工程路途遙遠,我們整整忙了一個下午,纔算弄來了足夠的數量。我隱約猜到了梁山伯打的主意,一問之下,果然與我想的一樣。
他要通過管道的方式,將那後山泉水引入書院,從此大家也不必再費力挑水,完全可以利用管道流程,實現自己供水。
我是個現代人,縱然沒有系統學習過機械理論知識,在這種情況下也是能給他提供不少建議的,比如在竹筒前面加塞閉口,設閥門,以及一些其它的關鍵性東西。在我的提醒下,梁山伯茅塞頓開,連連誇讚我聰明。
其實不是我聰明,是他聰明纔對吧。一個古人,在這種情況下能夠想出這樣的辦法解決難題,梁山伯纔是真正值得佩服的人。
但是想法雖好,人手卻不足。僅憑我們五個人,想要在一晚上弄完這麼多東西,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四九不由得鬱悶起來,覺得照這樣下去,即使幹上整整一夜不睡覺,明天也是交不了差的。
“哎,要是有人幫忙,那該多好啊。”銀心揉著肩膀也跟著抱怨道。
“廢話。”四九用肩膀撞了她一下,“你看,現在除了葉公子,還有誰會來幫我們?”他說著搖頭嘆息,露出無奈神色。我正要安慰他一句,卻聽得門外忽然響起一個男聲道:
“我來幫你們!”
隨著那話音落地,一個白袍學子踏著大步走進院門,卻正是荀巨伯那傢伙。他臉上帶了笑容,一見到我便朝我揮手道打招呼:“喲,葉兄,好久不見了。”
“是啊,好久不見。”我看到他很高興,也跟著微笑回禮。在荀巨伯走進院門後,後面又跟來了幾個人,卻分別是蘇安,蘇大娘,以及王蘭王惠兩位姑娘。王蘭臉上帶著恬靜笑容,向我們一一打招呼,王惠則一進門就朝祝英臺撲去,抓住她問這段時間在外面過得好不好,有沒有被我和馬文才欺負。
“行了,小惠。”王蘭實在看不過眼,招呼她妹妹道,“走,先去幹活去。”荀巨伯也過來攬住我肩膀,我和他之間向來沒有什麼隔閡,兩人親親熱熱地一起去搬竹子。大約折騰了好幾個時辰,一直到深夜,我們終於將竹筒從後山一直搭回了書院裡。大家都累的不行,紛紛告辭回去睡覺,預備明天早上起來應對陳夫子和那王卓然的刁難。我累的腰都要斷了,勉強走回到房間處,卻意外地發現房內燈光還亮著。
這麼晚了,文才兄還沒有休息嗎?
帶著疑問,我推開了房門。馬文才果然沒睡,正坐在牀上半倚著牆壁讀書。他身上外裳已脫,頭上也解了冠籠,只著白色中衣,腿以下還蓋著被子。見我進來,他便放下掌中書本,開口問道:“阿棠,怎麼這麼晚纔回來?”
“額,出去幫朋友辦了點事情。”我撓撓頭,也顧不得與他再多說什麼話,隨意取下頭冠脫了外裳打算睡覺。結果一轉頭的時候愣了,那條一直被我用來當牀榻的長椅竟然不見了蹤影!
之前記得它被文才兄踹散架過一次,還弄斷過椅子腿,都是我後來借了工具自己一點一點修好的。結果這回可好,馬文才甚至沒有給它搞破壞,直接整個兒地搬走了!
而我的鋪蓋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被搬到了牀上去。馬文才那廝扭頭瞅著我,隨意地伸手朝牀上點點道:“恩?你還在那裡愣著幹什麼?過來吧。”
我沒有動,心裡莫名覺得有些氣憤,向他問道:“長椅呢?”
“搬出去了。”馬文才一揚頭,“我可不能因爲你這個傢伙任性胡來,就影響到本公子的考評成績。我看你在外面忙了大半天,也累了吧?反正,長椅我已經叫人搬出去了,以後也不會再拿回來。你要是不來牀上睡,那就站著睡吧,或者不睡也行。不過我得提醒你一句,如果在地上睡的話,明天起來著了涼,染上了風寒,估計你那個小書僮就該有事兒幹了。”
話裡話外把我的退路都給堵死了。這個傢伙實在可惡,我瞧他倚在牀邊上那副洋洋得意的樣子就覺得憋氣,覺得他好像打定了主意認爲我肯定會去牀上睡一樣。雖然說睡一晚也沒什麼,但他越篤定,我就越不想讓他稱心如意,索性去一把抱起鋪蓋,擡腳就往房外走。
“這麼晚了你要去哪兒?”馬文才在後面問道,也不曉得是不是我聽錯了,他的聲音裡竟似乎帶著一絲急切。我撇撇嘴,朝他吐吐舌頭,自己抱著鋪蓋往梁山伯和祝英臺的房間處跑去。進去的時候他們正好剛準備休息,見我進來,手裡還抱著條被子,梁山伯不由得驚詫道:“葉兄,你這是,這是怎麼了?”
“沒,只是想借你們房間的長椅一用,不介意吧?”我朝他不好意思地一笑,自己動手將長椅上的小桌取下來,把外裳鋪在椅子上面,自己迅速跳了上去。梁山伯見狀急了,急急過來問我是不是和馬文才之間發生了什麼事,要去幫我找那個傢伙說清楚。我告訴他沒事,梁山伯問了半天也沒問出什麼東西,後來便又想要我去他的鋪位上睡,他來睡長椅,我自是不肯答應,叫他好好休息,不用管我,記得明天早上起來的時候叫我一聲就好。
梁山伯拗不過我,只得和祝英臺無奈地對望一眼,兩人各自回牀榻休息。我也終於可以睡個安穩覺,抱著枕頭很快便進入了夢鄉。
這一夜都睡得十分安穩,也沒有做太多亂七八糟的夢。不過許是因爲昨夜幹活實在累了些,導致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我只覺得渾身痠痛,胳膊腿都疼得緊。我下意識地伸直胳膊,往旁邊舒展了一下,腿也朝旁一蹬,卻突然想起自己這是睡在長椅上!心不由得吊了起來。正以爲自己下一秒就會撲通一聲摔到地上去的時候,我卻突然感覺自己的手和腳好像觸碰到了什麼東西。緊接著便有誰迅速鉗制住了我的手和腳,不讓我再亂動。
我下意識地揮出拳頭反擊,另一隻手腕也被人握住。沒有了手就伸腳,結果腿被對方夾住了,怎麼掙也掙不開。我一慌之下,猛地睜開了眼睛,結果發現面前一對厲眸正冷冰冰地瞪著我。
我倒吸了口冷氣,低頭看身下,入目的是一張雙人牀榻。再看身前,馬文才的兩手正交叉鉗制著我的兩隻手臂,兩腿用力將我的一條腿夾在中間,另外一條則壓在身下,略帶了些怒意衝我道:
“大清早的,發什麼瘋!”
他說完這話,迅速放開了我,自己起身坐起,徑自去穿了外裳,梳理頭髮,也不再理會我。我茫茫然搞不清楚狀況,只隱約看到馬文才眼角處一塊青紫似乎正是出於自己手筆,也沒好意思開口問,悻悻地跟著起牀穿衣打理。木槿沒過多久就過來了,並毫不客氣地拆散了我自己梳的髮髻,幫我重新梳整。我不由得慶幸她沒在剛纔的時候過來,要知道雖然馬文才是爲了制住我防止我打人,但那姿勢實在曖昧,要是被她看到我可就說不清了。
一路疑惑地去了主院,正好梁山伯他們那些人勾肩搭背地走過來,一個個臉上喜氣洋洋,很明顯是引水行動圓滿完成。驟一見到我,梁山伯立即摒開旁人,小步跑了過來,把我拉拽到一旁偷偷問道:
“哎,葉兄,你跟文才兄之間,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我還想問你呢!”說起這個我就一腦袋霧水,“我昨天不是去你和祝英臺房裡睡了嗎?怎麼到頭來又回到我自己房間裡去了!”
“額,這個……”梁山伯撓了撓頭,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說出口。我連著催了他好幾句,他才小心翼翼地四顧一番,確定周圍沒人了,才湊過來小聲對我道:
“那個,葉兄,雖然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不過你以後有什麼問題,要跟大家解釋開,不要總鬧小孩子脾氣。昨天晚上你睡著了以後不久,文才兄就過來了,把你帶了回去。其實也只是一點小事,葉兄何必那麼在意,文才兄也不是故意要打壞你的茶壺的。”
“什麼茶壺?你在說什麼?”我聽得莫名其妙,只注意到一個細節,“你是說,是馬文才帶我回去的?”
“是啊。”梁山伯道,“你睡下沒多久,文才兄就繃著張臉,大步走進來,連外裳都沒穿。他跟我們解釋了兩句,便很快抱著你回去了。”
正文36同牀(二)
抱……抱著我回去?
我被這詞雷得風中凌亂,趕緊又向梁山伯確認,並打算回去找馬文才算賬。梁山伯見我神色不對,支吾了一下,又說他可能看錯了,好像是揹著回去的,
==喂,這種事情也能用“好像”嗎?你是不是根本就是在拿話敷衍我!
“是背的,是揹著回去的!”梁山伯慌忙攔住我,使勁解釋道,“葉兄你別生氣,是我看錯了,其實我只是想說,文才兄對你還不錯的,葉兄你不要總是跟他吵架了。大家畢竟還是住在一起的,爲什麼不能好好相處呢?就像我和英臺這樣。”
你和祝英臺是特例好吧?你是個老實人,祝英臺雖然有些大小姐脾氣,倒也算知曉人意,相處起來不算難,況且祝英臺又喜歡你,怎麼會跟你爲難?倒是馬文才那個傢伙整日裡陰陽怪氣,動不動耍性子氣人,要我怎麼跟他好好相處?
“哎呀,葉兄!”梁山伯嘆了口氣,重重拍拍我的肩膀,看起來似乎還想勸我,後來還是住了口,轉而道,“對了葉兄,我還沒來得及問你,這幾日下山,過得怎麼樣?”
“恩?祝英臺沒有告訴你嗎?我們都是一起下山的。”我略有些詫異。梁山伯搖搖頭,笑道:“英臺是英臺,你是你。英臺性子嬌氣,有時候愛鬧小脾氣,文才兄又桀驁不馴,眼高於頂,你夾在他們中間,這幾日一定過得很辛苦吧?”
想不到梁山伯倒也對祝英臺的性格有些瞭解。不過這幾日,過得倒還真談不上辛苦,只是馬文才身上發生的事讓我覺得有些意外。如果不是因爲他又開始拿同牀這件事情針對我,我本來是想要同他好好相處的,說起來今天早上好像也在睡覺的時候無意間打了他一拳,估計那個傢伙現在肯定又在生我的氣了。
隨便給梁山伯講了一點關於丟包袱和茶販大叔的事情,談起那滿園桃花的時候,梁山伯說祝英臺有把桃花枝給他拿過來,並且說桃花很好看,如果能在書院裡面也種上一些就好了。我記得桃花應該屬於薔薇科的植物,插枝的話,也能活的。梁山伯聽了以後很高興的樣子,表示他待會就回去找祝英臺,問問他的想法,看起來好像還真想去後山種桃花。這個人在學業和雜役之餘,竟然還會有這樣的閒適之心,倒也真值得羨慕。
“葉兄,說起來還要多謝你幫我們找到那股山泉。”梁山伯又提起了泉水的事,看來他的麻煩已經解決了。“我已經跟山長說了,這次的功勞,也算你一份。對了,我聽文才兄好像一直都叫你阿棠,感覺聽起來很親近。如果葉兄不介意的話,山伯以後可不可以也這樣來稱呼你?”
“好啊。那我以後也叫你山伯好了。”我對梁山伯向來是不設防的,爽快地答應了。其實現代人互相稱呼本來就是直接叫名字的嘛,哪像古代這麼多規矩?反正我的話,你們愛怎麼叫就怎麼叫好啦。
去飯舍吃了飯,便是今日的早課,照例由陳夫子授課。說起來,從昨晚到今天,一直都沒見到王徽之,今天講堂上也沒有看到他呢。我趁著陳夫子講課講得口渴,出去喝水的當兒,悄悄回頭問後面的荀巨伯道:“哎,巨伯巨伯,話說徽之兄怎麼沒來?他不教書法課了嗎?”
“來什麼來,他早就走了。”荀巨伯說道,並也朝著屋外瞥了一眼,微微探頭過來,用書本擋著臉,故意用感傷的聲音道,“就在葉華棠學子下山的幾個時辰後,只見王徽之王先生神色悽然地走出房間,背剪雙手,望著天空悠然嘆道:‘佳人已去,小生縱然滯留此地,又有何義?’在說完此話之後,徽之兄便揮一揮長袖,大步離開了書院。”
“佳,佳人是誰?”我即早上之後再一次被雷得風中凌亂,荀巨伯笑得一臉促狹,說道:“這佳人,指的當然是葉兄你了!”
“胡說,我長得一點也不好看!”說祝英臺是佳人還差不多,怎麼又扯到了我身上?我覺得我這人長得很兇悍的,
“不會啊,誰說阿棠難看的?”說話的是梁山伯,因爲今天祝英臺沒來,他便和荀巨伯坐在了一起,此刻聽到我們的對話,便也跟著插了一句,“那個,我們的葉公子乃是翩翩公子,俊逸非凡,說是佳人,倒也不爲過嘛,哈哈!”
他說著和荀巨伯都笑了起來,然後還誇我今天看起來特別清朗俊秀,說是頭髮梳理得比以往整齊好看。我猜出這是因爲木槿幫我梳頭髮的緣故,雖然有些不願意承認自己打理出的髮髻向來一團亂,但聽他們誇獎我,還是覺得有些高興,正在謙虛地反誇回去,說他們今天也特別精神,卻聽身邊的馬文才冷哼一聲,重重一摔書本。
汗,難道是沒誇他,所以不高興了?我知錯就改,趕緊補救道:“其實文才兄也是非常清雅俊氣的。”
馬文才動作突然停滯了一下,迅速別過頭去,半天才說了一句:“別瞎說,好好聽課。”我卻隱約看到他的耳根處微微泛起紅色。
這傢伙……不會是害羞了吧……
還沒等我再細看,陳夫子已經自外走了進來,他的身邊還跟著一位身著錦服,體態豐腴的,額,大人。這人頭帶鑲玉小紗籠,身上錦袍顏色鮮亮,臉上塗了厚厚一層白粉,嘴脣上還擦了胭脂,正手持一柄摺扇,大搖大擺地走進講堂。他擡起頭來朝講堂內掃視一圈,鼻腔裡發出鄙夷的聲線。
“王大人,請。”陳夫子先朝著那動作扭扭捏捏的奇怪男子一躬身,讓他上前,而後才清了清喉嚨,朝著講堂下的學子們大聲說道:
“各位學子,相信大家大部分都已經知道了這位大人的名諱,只有少數下山做事的學子還不知情,我就再說明一下。這位呢,就是朝廷裡派來的中正考評官,王卓然王大人,今天他來這裡,是特地爲了說一說,近日來,考評的情況。”
那長得娘裡娘氣的王大人微微挑起眼角,臉上的粉簌簌地落了一層。他用眼角在講堂內斜掃了一圈,陰陽怪氣地道:
“這幾日在書院裡,大人我也觀察到了不少東西。卻發現有些人,表裡不一,虛僞做作!哼,別以爲能瞞得過本大人的眼睛!”他說著目光朝我這邊狠狠一掃,鼻腔裡噴出一股氣來,一扭一扭地走了。陳夫子也趕緊哼了一聲,跟著王大人屁股後面走了出去,我被那一眼瞪得有些莫名其妙,好半天才意識到他不是在瞪我,而是在瞪我身後的梁山伯。
汗,這幾日裡發生了什麼?爲什麼那個王卓然會對梁山伯這般的不友好?我倒是有聽荀巨伯說這幾天裡都是梁山伯在伺候那位王大人,又是給他打水洗澡,又是幫他收拾房間,聽說還送了那廝一盒胭脂水粉,那個王卓然一開始也好像對梁山伯態度不錯,只是後來不知怎麼,突然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開始處處刁難。
我隱約覺得,好像是陳夫子在後面說了些什麼。這個陳夫子好像一直對梁山伯印象不太好,總想借機使壞道兒。馬文才倒是沒有再對梁山伯祝英臺他們做些什麼,兩方雖然談不上關係好,倒也彼此相安無事,這是我樂於見到的。
接下來的幾日,書院裡都沒有發生什麼特別的事情。木槿在這邊歇息了兩天之後,便急急忙忙地回太原去了。其實她本來想讓我寫封家書帶回去的,但是要是被葉家那邊看到我那筆爛字兒,基本上這書院也就呆不下去了。所以我只讓小姑娘帶了口信和信物過去,還囑咐她不要急著趕時間,記得走官路,安全才是最主要的。
不過說到安全,除了木槿之外,書院裡有一個人,現在的處境……似乎也不太安全。
那個人就是馬文才。
而導致他陷入危險境地的罪魁禍首,卻正是區區在下。
這還要從前日裡,我跟他同牀的時候說起。剛回來的那天晚上,馬文才因爲木槿的話而惱火生氣,趁勢把房內長椅撤掉,強迫我跟他同牀睡。我本來跑去了梁山伯房內睡長椅,半夜又被他挪回來了,結果早上醒來,馬文才的臉上捱了我一拳。
第二天弄了長椅再次被馬統在快要休息的時候無意間弄壞,害我不得不勉強去牀上又睡了一晚,第二日早上醒來後我發現,馬文才臉上又黑了一隻眼圈。
第三天,第四天……書院裡的人開始議論紛紛了。梁山伯還特地跑過來問我,這幾日到底對馬文才做了些什麼。
“阿棠,你不要老是欺負文才兄。”梁山伯一本正經地對我道,“文才兄不是壞人,你不要總是打他。”
我沒有打他啊……只不過是這幾天做夢總是不小心夢見武館和大哥……淚,好吧,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於是第五天的晚上,睡覺的時候,我終於決定跟馬文才攤開來講。我覺得我們之間,有必要做一點防護措施了。
“你又在折騰什麼?”馬文才注意到我開始往牀上一摞摞地搬書,不由得皺起眉頭問道。我看了看他臉上尚未消失的淤腫,認真地告訴他,我準備在兩人之間砌上一道牆。
“都怪我睡相不好,害文才兄這幾日受委屈了。”我一臉的沉痛,馬文才摸摸鼻子,有些好笑的樣子。我又繼續道:“其實要是能把長椅搬回來最好,我睡長椅,文才兄睡牀,這樣也免得大家受苦……”
“不行!”馬文才一口否決了我的話。我鬱悶地小聲嘀咕:“可是我睡長椅的時候就從來不亂踢人打人的……”
“你少從長椅上掉下來了!”馬文才怒道。我聞言一愣,我怎麼不記得我有從長椅上掉下來過?
“那是因爲你睡得死豬一樣,摔都摔不醒你!”馬文才怒了。
汗,好吧,其實雖然一般我醒來的時候都是在長椅上,也有兩次是發現自己滾在書架底下的……雖然我不太明白自己究竟是如何穿越去了那裡。
“哼,老實在牀上睡,我又不會害你,別的愛怎麼折騰隨便。”馬文才哼了一聲,徑自脫了外裳,鑽進被子裡,還特地轉過身去,只把後背留給我。我鬱悶地撓撓頭,又開始繼續在兩人中間摞書山。
恩,只要加上了一道屏障,半夜就應該不會打到文才兄了吧?
正文37受傷
學院裡的書都是統一發放藍色的厚殼盛放的。我小心地將外罩藍殼的書本一摞摞擺放在兩人中間,途中還不小心壓到了馬文才的被角。那傢伙扭頭斜我一眼,嗖地一下把被子抽了過去,還往裡面掖一下,繼續轉過去背對著我。
這傢伙……
我試著用一板書再次壓住他的被角。
馬文才沒回頭,胡亂往裡面抽了抽被子。
我覺得好玩,便又壓上一本,等著看他再抽。結果馬文才噌地躥了起來,一把抓住我還沒來得及收回去的手腕,猛地朝前一拽!我一時沒反應過來,身子朝前傾去,一下子壓倒了書牆,腦袋重重地撞上他胸口,鼻子撞得生疼。
好,好痛!
“不想找死就給我老實點兒!”頭頂上有一個聲音怒喝道。
我試圖伸手去捂鼻子,結果發現自己手腕還被馬文才攥著。馬文才哼了一聲,鬆開了我,看著我迅速從他身上爬起來,繃著臉不說話。我揉揉鼻子,悻悻地縮了回去,把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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