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學是數(shù)學永遠的信徒”
當十八歲的賀潔第一次來到這裡時,她禁不住念出了入口處刻著的箴言……
從兩百年前雄心萬丈的沙特王子在沙漠裡建造的那一束光——“線性城市”開始,地球上一共出現(xiàn)了八座超級城市。位於中國的人類科學聖殿——“雲(yún)夢山”乃是其中最傑出的的代表之一,這個由數(shù)個交錯的巨型椎體結(jié)構(gòu)搭建而成的立體都市,形狀如同梯形金字塔,佔地百餘平方公里,足足兩千米高。
它內(nèi)部並非全部實體,應該說,大部分是空的……
除了中心那三個倒懸的巨型發(fā)光椎體外,其他皆爲擎天而立的金屬斜柱森林構(gòu)成的空曠空間,這些直徑二十多米的鋼柱一端入雲(yún),另一端則立於土溫水軟,翠屏環(huán)繞的密林中……科技與生態(tài)在這裡竟渾成了一體,描繪出一幅完美的“后土墟”景緻。
據(jù)說在這方圓之內(nèi)的動物和植物皆與智慧裝置互相依存,相比於自然界,在這片后土墟里,無論雲(yún)蒸霞蔚還是波光流影都多了一層清新。
“如果鄉(xiāng)間的風景是一曲悠揚的笛子獨奏的話,那雲(yún)夢山便是宏大的長安古樂。”
賀潔感嘆之餘,放眼望去……修竹茂林與參天巨木皆層層疊疊地繁盛於鋼鐵巨柱森林之間。迷離的光線在看似東倒西歪的柱廊之間流淌,與從兩千米高的天空城市裡灑潑下來的清流水霧形成五彩的幕光,讓這雲(yún)夢空間和外部世界分隔開來……也許爲了和與大地連接的“地界”城相呼應,人們把雲(yún)夢山頂部的城市叫作:“天城”。
來自鄉(xiāng)村的賀潔實在不瞭解,即使是爲了絕美景緻,也不必如此大張旗鼓呀?……她本想途中會遇見村落小鎮(zhèn),可惜舉目所及,並不見人煙。
而此間的鳥語花香,鳳鳴鶴唳卻如此令人陶醉……
她見到那些浸沒在變幻的陽光雨露中的精靈都出來了:忽高忽低,嘰嘰喳喳的鳥羣和閃著微光的仿生無人機嬉戲著從眼前掠過;銀魚和蛙蟲在深潭中互相追逐,把下過雨的水面變成它們即興撒歡的場地;山澗旁,頂著初生的絨角,梅花鹿時而埋頭飲水,時而昂首環(huán)顧,優(yōu)雅且從容……鷺鷥則站在塘邊的草叢裡,斜眼看著魚兒,慵懶的眼神似乎在說:“小樣兒,急什麼!還不餓。”。
陽光穿過天城直瀉而下,把一半的巨柱鍍上了金,一道道千米高的三棱錐體虛幻地重疊在一起,爲遠方鋪滿暖陽的鮮綠山巒加上了景框……
賀潔感到不可思議,在這智能機械維護的世界裡,除了鳥蟲鳴叫之外,竟無一絲人聲打攪這些機敏的生靈。
克洛絲告訴她,自從基盟完成了雲(yún)夢山奇蹟般的結(jié)構(gòu)之後,先進的自主機械就完全接管了這座“靈性天堂”。那些強力的,精密的,迅捷的,靈巧的智慧機械體如同神的使者,它們不但完美復刻了自然界的細節(jié),而且利用互惠的循環(huán)機制將能耗控制在普通城市的百分之三十之下。
她看見遠處有一排小白點在移動,“終於有活人出現(xiàn)了……”。
那是天城的空間學士們領著學徒正從山下面蜿蜒的小徑經(jīng)過,伺服他們的仿生人緊隨左右,無人機則在流水潺潺的小溪上方追逐著蜻蜓與豆娘,收集著樣本數(shù)據(jù)……
帶賀潔進入“雲(yún)夢山”的是揚震斯基學士和數(shù)學家克洛絲,賀潔跟隨在他們身後,好奇的她總會停下來張望片刻,又緊趕慢趕地追了上去。
自從在老家完成了華學院九級選拔考試後,
她便收到了一封信,不是電子郵件,而是一封真正的書信,信裡言簡意賅地對她表示了祝賀,大意是以她的數(shù)學天份有資格獲得雲(yún)夢山科學院的“爻獎”。若她選擇接受,將前往雲(yún)夢山的“華學院”深造,同時獲得約一百萬星幣的資助。
看完書信,賀潔有些惶恐,並不是因爲受寵若驚,對她來說,雖然日子過得清淡,但也不愁吃喝,反而自由自在。享受鄉(xiāng)間寧靜美好的同時,通過自己喜歡的數(shù)字遊戲,不但能夠精確描述生活的趣事,還能隱約扣住世界運行的脈絡,與自然相依的生活是她演繹數(shù)字世界的靈感源泉。
如果離開,會不會枯竭?
除此之外,彷彿不祥的陰影,她心底裡有一種恐懼,害怕自己和《銀河帝國》裡那個被選拔到帝國都城的天才女孩一樣,在命運激流的裹挾下,被迫輪迴於無窮無盡的悲劇之中……
拿著這封讓人心神不寧的書信,她看向角落裡的署名:“張維”。
猶豫再三後,賀潔最終還是接受了邀請。因爲她是張維的鐵粉,自然認爲世上沒有比向他當面討教數(shù)學問題更吸引人的機會了。
“聽說張維教授發(fā)現(xiàn)了藏在數(shù)字裡的宇宙語言,是真的嗎?”從發(fā)著微光的拱門下穿過時,她忍不住問道,一邊用警惕的眼神向上方望去……他們頭頂那根擎天柱上,幾隻大型機器蜘蛛正快速爬過,不時停下來用各種儀器檢查結(jié)構(gòu)強度。
“宇宙語言?我們通常叫它《逝者之書》”揚震斯基一邊回答,一邊指著前方說:“從山腳上去。”。
過了拱門,零零散散的白色實驗艙排列碎石灘上,腦機的Ar檢索告訴賀潔,它們是若干年前太空移民的生態(tài)培育艙室的備份,大部分還維持著運轉(zhuǎn)。艙室內(nèi)的功能性植物還在不斷繁衍生長,儘管早已不是原始的植株,但與那些生長在太陽系定居點的孿生姐妹植株依然在進行著對照實驗。
一臺身軀細長的維護機器人直起身子,目光空洞地看著賀潔幾人,由於配備了永續(xù)電池和足夠的備件,理論上這些園丁擁有幾百年的超長的待機能力。
“不知這些植株與送到太空的後代的數(shù)據(jù)對比,產(chǎn)生了多少論文?”賀潔心想。
她啓動了腦機檢索。結(jié)果不出所料,影響因子在5以上的足足有千餘篇,其中一篇叫《植物夢境解析》的讓她感到匪夷所思,作者是薩米特.瑪希,一位靈學家。
道路的另外一邊,青草地上安放著各種探索機器人的原型:笨拙脆弱的火星車,原始的月球礦機,小行星採掘器,以及其他不知名的設備。這些過時的設備有點造型充滿創(chuàng)意乖巧可愛,卻也有些極度誇張,平庸且浪費,令她感到厭惡。
數(shù)學家克洛絲說道:“這裡是智慧機械自主規(guī)劃的紀念公園。用於紀念他們的先行者。”。
賀潔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換了個話題,指著雲(yún)霧中的巨型桿件,問道:“雲(yún)夢山靠什麼運轉(zhuǎn)?我指的整座城市。”。
克洛絲不假思索地給了她標準答案,首先,這裡運行著虛擬世界——業(yè)的核心節(jié)點,100億的用戶羣提供的預算極其可觀,除此之外,現(xiàn)實世界裡,太陽系三分之一的科研成果產(chǎn)自這裡,因此,每年有都有用不完的撥款,如何把這些財富燒得合理,有時候還是個令人頭痛的事兒……
“雲(yún)夢山是兩個世界的寵兒,像你這樣有才華的年輕人就應該待在這裡!”。
克洛絲輕輕拍了拍她的肩。
“哦,很難得吧?”。
“那是當然,千萬裡挑一,寶貝,你可是受邀學者!億分之一”,克洛絲的聲線都在顫抖,她由衷地爲賀潔感到高興。
正當他們緩步前行時,一隻周身纏繞著雲(yún)霧與電光的巨大飛蛇從頭頂大約千米高空飄過,蜿蜒在巨柱之間,腦機查詢顯示這臺飛行機器正在合成大氣氮肥,它飛走後,空氣中飄來一股若隱若現(xiàn)的氣味……
“可惜工作非常忙,沒時間爲自己花錢。”。說這句話的時候揚震斯基表情有些厭煩。
“只要看過《逝者之書》你就會知道,包括業(yè)世界,人們所擁有的全是舊時代的垃圾,包括那些錢財。”。
他稍稍壓低了聲線。顯然是不想讓前方的人們聽見,然而賀潔還是忍不住張望了一眼,以確定沒人注意到這奇怪的談話。
揚震斯基見沒有異狀,便滿不在乎地繼續(xù)說下去。“人們花費數(shù)千年研究出來的玩意,在那些死人面前形同玩具般的廢物。”
他冷笑道。
“哦,揚震斯基,你怎麼可以這樣說!”。克洛絲驚訝了。
“那是實情,放心,她一定是核心組的人,不用擔心泄密!”。
“可我還沒有答應呢,你怎知道?”賀潔笑了。
“命運之中,自有定數(shù)!”,揚震斯基像是在自言自語。
“弱弱問一句,如果沒有這些垃圾的成果,哪來如今的成就?”。賀潔大膽地反問道
話一出口,她感到有點冒犯,於是立刻更改話題:“那你說的死人是誰啊?”
“先驅(qū),逝者之書的作者。”
揚震斯基撇了撇嘴,回頭瞄了瞄克洛絲,向她使了個“這孩子裝傻”的眼色。
“你說呢?克洛絲。”
“也許吧,雖然只翻譯了三分之一,我已經(jīng)看不懂了, 像是奇怪的歷史紀錄,我只記得那一句警告。”。
路邊矗立著一座爬滿青苔的石門,足有二十米高尺高。揚震斯基百無聊賴地看著石門說道:“……文明從出生就在逃亡,直到被自己的影子獵殺。我猜是這句話吧?”。
克洛絲點了點頭。“文明前面的定語沒有翻譯出來,太難了。”
“定語?那不重要,跑的不夠快,便會被自己的影子追上……比如說這座門後的先進預苗研究院,靠著他們不斷推出的新產(chǎn)品,人們才能健康無憂。而太空中的中廣義病毒佈下的計時器則一直在倒數(shù),滴答、滴答……”。
揚震斯基對賀潔,克洛絲做了個恐怖的表情。
“先生女士們,我已經(jīng)跟不上你倆了。”賀潔向前猛跨了幾大步,對話吊起了她的胃口,但她並沒有看過那本書,完全不知所云,她抱怨著做了個受欺負的鬼臉。
“要準確翻譯完《逝者之書》尤其依賴於數(shù)學方法的更新,我很高興你加入我們!你的天賦似乎非常適合研究它!”。克洛絲對賀潔讚賞道。
緊接著她宣佈了一個消息:“張維教授每週只來華學院一天,你今天就能見到他!”。
“哦,不知道能不能幫上忙。”賀潔回答道,她看見空間學士那羣人已經(jīng)停下了腳步。仿生人指引著他們站到了一起,然後,所有人便懸浮了起來,快速向空中飄去,穿進了半空中的雲(yún)朵……
“仙人?”
這反常識的一幕把賀潔看呆了。
揚震斯基道:“彆著急,馬上就輪到我們了。”